26 點到為止(1 / 2)
蔡母急的身體前傾, 仔細聽。
池主任趕忙扶她一把,「小心孩子。」
蔡母嚇得坐好,輕輕拍拍她的大孫子安撫他。
杜春分看向池主任。
池主任跟邵耀宗在一個部隊多年, 雖然彼此之間不是很熟,但感情不一般, 像一個大家庭的人。
「我可不是碎嘴的人。」池主任笑著說。
杜春分朝他小本本上努努嘴,「中學生一學期十塊錢肯定不夠。」
池主任點頭,「那些孩子敞開了吃一個月也能吃這麼多啊。」頓了頓, 「我家閨女長身體的時候, 我和我愛人沒她一個人吃的多,她還整天叫著餓。」
「我長身體的時候也差不多, 一盆米飯和一盆菜。」杜春分轉向邵耀宗, 「他說我廚藝好, 孩子在家吃的剛剛好,到了學校也得吃十二分飽。」
池主任想說什麼, 忽然想起趙政委好像說她是濱海大飯店的大廚。
「真有可能。」
杜春分的辦法很簡單,沒工作的去食堂上班,那孩子肯定得在食堂吃。工人的孩子也得按標準交錢。
普通工人一個月二十來塊錢。一家有三四個孩子,一個孩子五塊錢,一個月工作就沒了。
最重要一點, 隻吃一頓。會過日子的人肯定不想孩子吃食堂。所以她們極有可能放棄這份工作。
杜春分把她的主意說出來,池主任和邵耀宗互相看了看,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意外。
蔡母樂得大聲說:「好!」
池主任不確定地問:「對外說一個月五六塊錢,屬於騙人吧?」
杜春分:「你回去算算,初中生一個月五塊錢不一定夠。」
一個月上二十四天,二十斤米就得兩塊五。算上蔬菜雞魚肉,至少四塊錢。
杜春分想了想, 「不按學期收費也行,買飯票。一頓兩毛,一個月也得五塊。」
池主任決定弄兩套方案,「我明兒去安東縣一中問問。嬸子,這事你先別說出去。」
蔡母代入自己,不舍得讓一窩孩子吃食堂——太貴。別人肯定也不舍得。那工作沒跑了。
「我等你們消息。」蔡母笑嗬嗬說道。
池主任起身:「我就先回去。對了,回頭杜春分同誌得跟我去縣裡買些鍋碗瓢盆。」
蔡母替杜春分說:「她哪天都行。」
「孩子怎麼辦?」池主任剛剛進門就看到院裡有四個小不點。
杜春分心說,當然是她幫我照看。
蔡母道:「有我啊。一個也是看,五個也是看。還有我兒媳婦。我兒媳婦這幾天就出月子了。」
池主任想笑,這個大嬸子可真會來事。
「先這樣。你們忙吧。」
池主任出去,蔡母忙不迭回家,到家門口想起池主任說的話,乾咳一聲,臉色的喜色收回去。
杜春分聽到隔壁安安靜靜的,不禁搖了搖頭,轉向邵耀宗,「蔡營長的娘這麼事兒,也在你和蔡營長預料之內?」
邵耀宗實話實說:「薑玲才出月子,孩子離不開娘,誰能想到她這麼迫不及待地讓薑玲出來工作。」頓了頓,「你那個主意行嗎?」
「行不行她都沒機會。中午一頓飯四個人夠了。」杜春分邊去廚房邊說。
邵耀宗跟去廚房,兩根黃瓜隻剩一根,四個孩子手中各有一段。
杜春分不禁問:「邵甜兒,黃瓜好吃嗎?」
「不好吃。」小孩說著嫌棄的皺了皺鼻子。
杜春分又問:「我是缺你們吃,還是缺你們喝?連根黃瓜都不放過。」
平平和安安瞬間不敢吃,眼巴巴看著她。
杜春分呼吸一窒,千言萬語憋在心中,別提多難受。
「邵耀宗。」杜春分給他使眼色。
邵耀宗不光注意到倆孩子一臉擔憂,還注意到甜兒和小美一臉無所謂。杜春分就算給她倆兩鞋底,甜兒和小美都有可能不知道什麼叫害怕。
兩個膽小如豆,兩個膽大包天。對比格外明顯,邵耀宗心底無力的同時又心疼。
邵耀宗:「黃瓜太涼,你娘怕你們吃了拉肚子。」
「不會啊。」甜兒脫口而出。
杜春分:「你不會妹妹也不會?」
甜兒下意識轉向小美,小美哢擦咬一口黃瓜,證明她吃嘛嘛香。甜兒看到小美身邊的平平和安安,她倆比小美矮一點,比小美瘦,瞬間明白她娘說的是她倆。
甜兒關心地問:「妹妹,肚子痛不痛啊?」
平平和安安的第一反應是看杜春分。
杜春分:「肚子痛娘就去拿藥。」
倆孩子嚇得使勁搖頭。
杜春分想笑:「怕吃藥?不許騙娘。吃藥好了明天還可以吃。不吃藥以後別想吃。」
平平不敢再當小啞巴:「不痛。」
「去院裡玩會兒,娘做拍黃瓜。」
倆孩子朝案板看去,孤零零一根也可以做涼拌黃瓜嗎。
邵耀宗:「我再去摘。」
雖然隻種兩壟黃瓜,因為杜春分三天兩頭給菜施肥,邵耀宗又三天兩頭給黃瓜澆水,以至於自打黃瓜可以吃,他們家就沒再買過。
杜春分倒是買了很多豇豆和茄子,豇豆煮熟曬乾,茄子切片裹上草木灰曬乾,裝布袋裡,冬天沒菜的時候就可以吃了。
買這兩樣的時候,杜春分也打算買黃瓜做甜辣黃瓜。隻是需要的調料多,她還沒湊齊,打算湊齊了再做。
除了冬瓜還小,杜春分種的扁豆和南瓜也可以吃了。扁豆和南瓜炒著吃費油,杜春分就沒做。扁豆跟豇豆一樣曬乾,南瓜等變成老南瓜做南瓜粥。
話又說回來,邵耀宗洗黃瓜的時候,杜春分也沒閒著,把窩窩頭放箅子上上鍋熱。看到窩窩頭的窩窩,杜春分想起她做的糟魚。
拿碗去堂屋弄四塊,放一點點豬油就跟窩窩頭一起蒸。
吃飯的時候,邵耀宗是看也不看。
杜春分:「聽說你以前打仗的時候吃炒麵?炒麵都吃得下去,還怕糟魚?」
「娘,炒麵是啥啊?」甜兒好奇地問。
杜春分:「濱海的炒麵是麵條放鍋裡跟菜一起炒。你爹吃的炒麵是炒熟的麵粉。」
甜兒驚訝地「啊」一聲。
家裡可以吃的東西,小孩都偷偷嘗過。杜春分擀麵條的時候,小孩就戳一下麵粉,偷偷舔一下。難吃死啦。
「那麼難吃,爹還吃啊?」甜兒不禁打量邵耀宗。
邵耀宗看她的表情,就差沒明說他是不是傻。無語又想笑,「別聽你娘胡說。我吃就是。」學著杜春分把糟魚放窩窩頭裡。
杜春分做糟魚的時候特意把魚切成小塊。她做的窩窩頭大,一塊糟魚放裡麵剛剛好。
邵耀宗用窩窩頭裹住糟魚咬一口,味道不是很美,遠比戰場上冷水就炒麵好吃。
「咋樣?」杜春分問。
四個小孩一眼不錯盯著他。
邵耀宗實話說:「還行。沒菜的時候用這個就窩窩頭是個不錯的選擇。」
「九月份河裡結冰前我抓幾條魚再做一壇,留冬天吃?」
邵耀宗:「你準備了那麼多乾菜,還打算做甜辣黃瓜和酸菜。又弄這個,吃的完嗎?」
「從農歷十月初到來年二月,你說呢?」
漫長的冬季可吃的菜屈指可數,一家人隻能吃這些,準備少了不見得夠吃。
邵耀宗說不出反駁的話,「你看著辦。」
「娘,我嘗嘗?」小美找杜春分。
杜春分挑一點點魚肉,「裡麵有刺,嘗一點就行了。」說著話又撥一點魚肉,「平平,安安,甜兒,要不要?」
仨孩子把自個的小窩窩頭遞過去。
甜兒沒有就窩窩頭,糟魚入口小孩就被鹹的皺眉。
「不許吐!」杜春分趕忙說。
甜兒咬一口窩窩頭連同糟魚咽下去,「誰吐啦?就會冤枉人家。」吐吐舌頭讓她看,吃完啦。
杜春分懶得跟她廢話,瞥她一眼就轉向平平和安安:「好不好吃?」
兩個孩子抿抿嘴。
杜春分知道這意思是不好吃,但又不好意思說實話,怕她傷心或者生氣,「喜歡啊?明天再做。」
兩個小孩的臉變了顏色。
邵耀宗鼓勵孩子:「平平,安安,說出來。你們不說,我們也不知道你們怎麼想的。」
平平又忍不住抿抿嘴,弱弱地說:「黃瓜好吃。」
「那就是糟魚不好吃啊。」杜春分此話一出,小孩的表情頓時很緊張,「不好吃我們就吃黃瓜。喝點粥再吃,吃太多涼的肚子痛。」
平平連連點頭,怕慢一點杜春分讓她吃糟魚。
邵耀宗沒得到小女兒的回答,問:「安安,你呢?」
「不好吃。」有姐姐在前確定娘沒生氣,安安大著膽子直接說出來。
杜春分給她夾一塊涼拌黃瓜。
小孩唇角露出淺笑。
杜春分看到還剩兩塊糟魚,道:「邵耀宗,再吃一塊。」
邵耀宗皺眉:「不用對我這麼好。」
「你是我孩子爹,不對你好對誰好。」杜春分見他又拿一個窩窩頭,立馬把兩塊全給他,「你得訓練,流汗多,多吃鹹的對身體好。」
邵耀宗張了張口,想提醒她,早幾天是他在部隊值夜班,這幾天輪到他休息。到嘴邊想起一件事——炊事班幫他買了三本兵書,還給杜春分買了三本食譜。
以前一直不知道怎麼拿出來,也沒機會。邵耀宗看了看糟魚,覺得這倒是一個不錯的機會。
傍晚邵耀宗回來,杜春分已做好飯。
夏天天黑的慢,飯後天還亮著。
四個孩子嫌屋裡悶,放下碗筷就往外跑。
杜春分提醒她們好幾次,陳月娥是個壞人,離她遠遠的。陳月娥又當著幾個孩子的麵找過杜春分麻煩,所以姐妹四人對娘的話深信不疑。
小孩出門往西拐。
杜春分聽到蔡營長的娘喊她們,幾個孩子的聲音從蔡家院裡傳出來便放心了。
收拾好廚房,杜春分讓邵耀宗先洗澡。
「不急。」邵耀宗乾咳一聲,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杜春分佯裝不耐煩:「別吞吞吐吐的!」
邵耀宗頓時嚇得不敢磨嘰,「回屋練練?」
「回屋,練練?」杜春分一時沒反應過來,注意到他的表情極其不自然,像是害羞又像緊張,「練啥?」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杜春分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這麼點定力,他居然能躲過無孔不入的間諜。
邵耀宗扌莫扌莫鼻子,抬起頭來,「這次肯定不會被你一招撂倒。」
杜春分驚得睜大眼睛,鬧了半天是那個「練」。
咳,不早說!
邵耀宗見狀,不禁問:「不信?」
杜春分眼底閃過一絲尷尬,輕咳一聲,「不是不信。我是不知道該咋說。這麼點事用得著回堂屋?院裡不行?又沒人看。」
邵耀宗下意識朝西看去。
「蔡營長的娘忙著哄她大孫子,沒空踩高爬低。」
東邊江鳳儀可不是那麼不講究的人。
邵耀宗腳上穿的是杜春分給他做的拖鞋。這鞋不適合切磋,就換上膠底鞋。
杜春分拿掉圍裙:「你手重,要是把我打傷了,以後洗衣做飯——」
「點到為止!」邵耀宗不敢讓她細說下去。
攻其不備,出其不意。
杜春分不等他拉開架勢,握緊拳頭直擊他麵門。
邵耀宗條件反射般快速閃躲,慌忙提醒:「點到為止!」
「我又沒朝你眼上招呼。」杜春分抬腿就踹,直擊下三路。
邵耀宗飆出一身冷汗,「杜春分!你——你耍賴!」
「這叫兵不厭詐。老師沒教過你?」杜春分不待他站穩又朝他腳上踩。
邵耀宗的拳頭跟腿硬的跟石頭一樣,怕一下把人打暈過去,不敢朝她身上招呼,隻能連連後退。
「在朝鮮戰場上你們也是這麼循規蹈矩?開戰前還事先通知敵人一聲?」
邵耀宗不假思索,道:「怎麼可能。」
「你們可以偷襲,我為啥不能?」
杜春分勾了勾嘴角,邵耀宗直覺不好,耳邊一陣涼風襲來,邵耀宗的身體習慣性彎月要,躲開巴掌,又驚出一身冷汗。
杜春分快速縮回右手,左手握拳,就要給他來一記勾拳,說時遲那時快,邵耀宗握住她的手腕。
男女力量懸殊,被他一攥,杜春分的手臂動不了。
杜春分又出右拳。
邵耀宗忙不迭抓住,急急道:「你輸了。」
杜春分聽出他潛在意思,再來我可就不客氣了。
卸掉力氣,杜春分活動活動被他攥紅的手腕,「我要是個男人,比你矮半頭,你也打不過我。」
論吵架,邵耀宗就沒贏過,順著她的意點了點頭。
杜春分倍感意外:「這次居然這麼誠實?我說,是不是偷偷練過?居然反應這麼快。」
邵耀宗心說,沒練過也不敢找你比劃。
「上次是我不知道你會兩下子,沒有任何防備。」
杜春分想想邵耀宗的腦袋,不會轉彎,不會算計,能當上營長肯定軍功過硬。再說了,沒兩下子,他早變成一堆白骨。
「沒看出來啊。」
邵耀宗瞥她一眼,不禁腹誹,什麼都讓你看出來,我還怎麼混。
「幾個意思?」杜春分雙手抱臂。
邵耀宗:「沒。我想起一件事,給你買了幾本食譜。」
「食譜?」話題跳的太快,杜春分不禁問:「啥食譜?」
邵耀宗朝堂屋去,拿起他帶來的一遝報紙。
這遝報紙報紙做飯前杜春分就看到了。杜春分知道部隊有保密條例,怕邵耀宗個少根筋的犯錯誤,他不主動說,她也沒主動問。
報紙打開,赫然是三本食譜。
「買這個乾啥?」杜春分心中忽然一動,不可思議,「邵耀宗,就因為我給你弄糟魚,你送我幾本食譜,讓我以後按照食譜做,別瞎折騰?」
邵耀宗就怕她誤會,沒成想還是誤會了,「想什麼呢。師長跟我說,食堂快開了,讓你好好練練。我想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就,就給你買幾本食譜。」
杜春分萬分懷疑。
邵耀宗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半真半假,虛張聲勢:「真的。廖政委也在。」
既然有人證,杜春分信他,「謝啦。」
邵耀宗乾咳一聲,「你,要是能因為食譜就不讓我吃——」
「一碼歸一碼。」
邵耀宗毫不意外:「當我沒說。」拿起報紙出去。
「乾嘛去?」杜春分下意識問道。
邵耀宗看一下報紙:「放廚房裡留著引火,然後舀水洗澡。」
杜春分把報紙拿回來,「山上弄點樹葉夠用一個月。這個我有用。」
「糊牆?」
東西臥室的牆紙糊一麵,就是床靠牆的那麵。床頭沒糊,幾個孩子靠床頭上,經常把衣服弄髒。
杜春分點頭:「這些不夠。」
部隊每天訂報紙,每個團都有報紙,一段時間就存很多。
邵耀宗拎回來一捆。
一捆報紙賣去廢品站,頂多兩分錢。所以沒人羨慕也沒人嘀咕,邵耀宗把公家的東西往自家弄。
杜春分沒想到他這麼懂事。晚上不顧天熱,和麵擀麵條,黃瓜切成絲,又去副食廠買點豆芽焯水,砸一點蒜泥搞個醬汁,做涼拌麵。
邵耀宗小時候家裡窮,逢年過節也吃不上一頓白麵。到了部隊吃大鍋飯。偶爾出公差去飯店,飯店也不可能給他做拌麵。所以別看邵耀宗三十有一,涼拌麵卻是第一次吃。
豆芽清脆,黃瓜清爽,麵條勁道,蒜泥和大醬增香。味道這麼復雜的麵條,又讓爺幾個胃口大開。
杜春分料到孩子們和邵耀宗很喜歡,也沒料到邵耀宗埋頭大吃,幾個孩子吃一臉醬,跟有人拿鞭子在後麵盯著他們似的。
杜春分轉向平平和安安:「好吃嗎?」
兩個孩子不約而同地點頭,齊聲說:「好吃。」
這兩個字沒有一絲扭捏和猶豫。
杜春分意外孩子的膽子又大一點,「這麼喜歡吃,下個月娘還做。」
甜兒嘴裡塞滿麵條,鼓著腮幫子問:「為啥不是明天啊?」
邵耀宗問:「白麵吃完了?」
杜春分點頭。
甜兒不禁說:「又沒啊。」
「誰讓你每天吃這麼多的。」杜春分捏捏她的小臉,「全是肉。再吃胖成小豬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