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念之間,進入冬天(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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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往往在一念之間發生,也在一念之間進入冬天……

韓孟語生氣了,他不明白自己的求婚觸犯到了她的哪條禁忌了,讓她竟然反彈至此,他忍了又忍,才沒有當著父母的麵要求她把話說清楚。他前一天等了很久,一直沒有等到她,他忙活了一天才發現,自己竟忘了跟她說一聲生日快樂,他一直等,等到過了十二點,這之前,他們隻有一牆之隔,卻任憑他用何種方法,所有發出的信,都像石沉大海般,她沒有起半點波瀾,回以任何應答。

今天終於見到她時,他明顯感覺到她突然不對勁兒了。她總是這樣,遇到了什麼困難總是不會跟他說,然後自作主張的第一件事就是將他摒除在是非之外,他不知道這次又是什麼天塌下來般的事情,讓她不惜躲到鄉下去。她若不說,他很難會發現那是什麼,而他一直認為,所有能橫亙在他們麵前的困難,都是因為她的膽怯、她的顧忌。她將他們之間的關係隱藏起來不被外人知道,無疑也可以將他們之間的小問題隱瞞著不讓他知道。若她肯將他們的感情公之於眾,她的那些小計較與小擔心,他至少會不費吹灰之力地明白根源所在,這樣才能讓他想辦法去一一消除。

可是她不肯,他很多次告訴自己,不能急,不能急,他能感覺到她已經在一步步向他靠近,可有時候近到他以為她可以勇敢地打破心中的那層禁忌時,她又突然被什麼東西拖得離他遠遠的。那也不要緊,隻要她還在他的臂膀所及之處,他就會將她拉回來。可是這一次,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決絕,她竟然要跑到他的視線範圍之外,他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可以讓她驚恐之此,連帶著讓他也坐立不安了,他覺得,這一次,似乎不再是讓他伸伸胳膊便能解決的問題了。

曾雨登錄微信時,收到了很多的生日祝福,點開微信群時,群裡還是如往常般鬧著,大家都在討論哪種麵霜補水效果好還不油,看到她出現,話題馬上轉移了,用她們習慣的刷屏方式質問起來。

往南續北:你為什麼不理禽獸哥哥?

小鳥:+1

隻愛小魯:+2

藍色沸點:+3

拍打小雨:+4

……

淅淅瀝瀝:「拍打小雨」是誰?

拍打小雨:我是小鳥,我重新排隊拍打你。

淅淅瀝瀝:……你們怎麼知道我沒理他?

拍打小雨:他問我你有沒有在群裡說什麼,我問了其他人,所以大家都知道了……

曾雨看著大家七嘴八舌地追問著,突然就覺得難過了,她本來以為躲開他雖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她覺得刻意疏遠他也不是太難。她曾經很天真地想某天要是覺得東窗事發讓她難以承受,跟他說聲byebye就可以了,可是身臨此境,她才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跟他輕而易舉地說byebye。她不敢看他,不敢和他說話,甚至連坐在他的旁邊她都不敢。

每每發現他出現在她的視線裡,她心裡就悶得發疼,他離開她的視線,她的心又空落落發慌,她都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不知道怎樣才能不讓自己如此糾結難過,她越來越期待下調的日子。她急於離開這個家,就好像白天她不在家裡時,看不見他,不刻意去想他時,她才能正常一些,她才敢不那麼辛苦地笑得沒心沒肺。

韓孟語幾次三番想找她問個清楚,她都避開了,同住一個屋簷下雖然讓他的機會很多,可是隻要她想躲,躲過去並不是沒有可能。

在韓孟語堵住她以前,曾媽媽比起韓孟語顯得肆無忌憚些,她可以在晚上公然賴在女兒的房間裡不走,美其名曰談心溝通,拐彎抹角地探詢曾雨的真正意思。

曾雨樂嗬嗬地擺著一張臉,嘰嘰喳喳地跟曾媽媽說著她在單位裡的趣事,說小伍有女朋友了,還天天想著曾媛什麼時候再去單位玩;說小七偷偷交了一個男朋友,被她發現那個男的腳踏兩隻船;說領導對自己提出要下調的行為十分贊賞,在大會上作為典範表揚了;說媽媽該幫著買些日常用品,被子要哪家蠶絲的,不要鴨絨的……

曾媽媽幾次想起自己的目的,又被她岔開了,最終那個「韓」字到了嘴邊時,她突然又打斷了自己的話,道:「萊寶說明天給我介紹一個海龜,我明天中午不回來吃飯啦。」

「海龜?海龜是什麼?」曾媽媽明白海龜肯定是指人,卻不明白具體指什麼。

「就是海外歸僑或海歸驕子,喝過洋墨水的。」曾雨捂著唇笑,眼兒彎彎。

曾媽媽擰著眉頭,仍是一頭霧水,不是她不知道海外歸僑是什麼意思,而是在她的意識裡,女兒已經認定了韓孟語,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讓她與老伴都百思不得其解,對於兒女的情事,更加看不通透了。雖說情侶間談場戀愛,分分合合、爭爭吵吵是正常的事,可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她總是覺得不對勁……

那天晚上,那天晚上,他們都已經決定好了……

就在曾雨生日的那天晚上,曾雨在夜深人靜時,打開了自己的房門,正欲去韓孟語房間時,被父母房裡輕微的啜泣聲吸引得頓住了腳步。

過道裡的光線十分陰暗,她悄悄地走到父母的房門外,她以為這個時候父母早已熟睡,本想應了韓孟語白日裡說的他等她的約定,卻在聽了父母的淺聲交談後,如被下了定身咒般定住了,移不開腳步。

他們還是發現了,她不知道父母是如何發現的,在聽到父母提及自己與韓孟語時,她一度以為自己的血液倒流了,她沒想到她以為掩藏好的情感,竟然被父母發現多時了。

而且不僅僅是父母發現……那信……那照片……

還有父母說的……

「鄰裡間怎麼說都是小事情,畢竟兩個孩子非血親,鄰居們說說笑笑也就罷了,可是,那信是寄到孟語單位裡,而且是直接投遞給了院長,現在孟語單位裡的領導都知道這事,怕是孟語在單位裡的壓力也不小。」

「那樣做是唯一的辦法嗎?」曾媽媽的情緒十分低落,曾雨沒聽到那個決定,可是此刻卻覺得連心尖兒都震顫著,那個決定,那個決定……

「不是唯一的,可是我暫時能想到的辦法隻有這樣,我們離婚吧!等到孩子們……我們再……」

曾雨渾身麻木,似有什麼在耳邊炸響,腦中一片空白。良久,她的耳朵恢復知覺,耳中仍然響起曾媽媽的輕輕啜泣聲。

「老伴啊,我本來想跟你做老來伴,看來……」曾雨聽慣了媽媽的大小聲,聽多了媽媽的叱吒責呼,卻從沒聽到媽媽會有這樣不舍的低泣。她似乎聽到韓爸爸低聲哄了哄,才又聽曾媽媽道,「等明天,我們就跟孩子挑明了說吧,告訴他們,這是暫時的打算,他們肯定不會太難過,也不會太堅持的。」

曾雨覺得她再也站不住了,扶著牆壁慢慢往下坐,隔著門板,父母還在喁喁而談。他們的聲音隱約傳來,裡麵有著滿滿的不舍與無奈,在曾雨聽來似乎他們一夜蒼老。

她不知道父母竟然會發現她跟韓孟語之間的感情,她一直最擔心的事情最終還是發生了,沒有她以為的指責與批判,也沒有阻撓跟反對。她從沒想過,結果會是這樣,耳邊不斷回響著媽媽低落的那句話。她可以忍受一祺的冷言冷語,可以忍受同事的有色眼光,可以無視鄰居的指指點點,她也曾想過,可以忍受父母的指責反對,可是,她從沒有想過,她能忍受得了父母在年老之際,為了成全自己,而老無依伴。

那是多少年以前?她每天將自己關在房間裡,憤憤然詛咒著自己的母親與繼父能離婚,她曾希望用一百根棒棒糖去換,用五十張美少女戰士的貼畫去換,可是那個時候,母親與繼父的婚姻關係看著是那樣牢不可破。就在前一刻,她還一直以為父母會一直這樣相伴至老,一家人可以這樣歲歲年年,卻不想,他們會因為自己在情感上的貪心,最終竟然想到要走離婚這一步。

現在,她隻希望拿一切的東西來換,包括她的愛情,她也可以拿出來換,換父母的百年安好、老來相伴。

曾雨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躲進被窩裡,在被窩裡哭得無聲且撕心裂肺。她多希望啊,希望有一天,她的老來伴會是韓孟語,希望她也能像媽媽一樣,在傷心失落時,那個人能對她安慰輕哄,在她老去時,那個人能與她相互依持,那個人啊,她曾經希望且隻希望是韓孟語。從何時開始,她從對他試試看的態度,變成了現在非他不可,可是這些都不是她原先設想好的,她原先的設想是如果某天承受不了、走不下去時,她還能全身而退,他們繼續安靜沉默地做著兄妹,可是現在不能了啊!

她覺得現在連指尖都是疼的,不隻是為了父母的放棄成全而難過,更多的是為她必須麵對與韓孟語的真正分離而疼痛不已。韓孟語曾說不知道她哪裡好,但就是別人替代不了。可是她此刻覺得,在她心中,他哪裡都好,已沒有人代替得了……

電腦裡放著一首悲傷的歌,她整晚整晚聽著這些悲傷得讓人肝腸寸斷的歌。那些如訴如泣的曲調,仿若就在附和她的心境般,與她的落寞押韻。天氣一日日變冷,她的房間讓她覺得無處不充斥著清冷的憂傷,就像歌詞唱的:一個人能說出怎樣的對白,空房間裡隻剩我和無奈……

偶爾牆壁會傳來幾聲輕敲,曾雨將頭深深地埋在雙膝間,她生日的尾聲,沒有在她本來期待的濃情蜜意中度過,有的是滿室的悲傷和落寞。

韓爸和曾媽最終有沒有去民政局辦離婚,曾雨不知道,但至少父母還是居住在一起的,她每天回家,看到一家人還會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她就很滿足。一番折騰後,韓孟語不再堵她,也不再刻意接近她,她每天都讓自己很忙,跟父母說自己在忙著辦交接,忙著將工作掃尾,忙得連跟父母聊天的機會都沒有,忙得連看韓孟語一眼的空隙都沒有,她又恢復到那種整宿無法安睡或者常做噩夢的狀態。她醒著的時候,不自覺地就扌莫著牆壁,指尖感受著牆壁的冰冷與光滑,卻始終小心翼翼,生怕將它磕響。

她跟曾媽媽說的那個海龜沒有看上她,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相親回來,就發現她忘了與她相親之人的模樣與名字,曾媽媽問及時,她恍惚了好一陣,才想起那個人似乎比韓孟語骨感些、比韓孟語洋派些,還多了一副韓孟語沒有的眼鏡。她覺得男人還是不戴眼鏡好看些,也覺得長得那麼瘦的人似乎沒什麼安全感,他話語間穿插的英文單詞讓她聽得雲裡霧裡,不像她跟韓孟語,他們之間甚至不需要言語,隻需要他一個眼神,她就會明白……

海龜沒有再打電話給她,她不記得他是不是問她要過電話號碼。整個相親過程中,她都處於一種神思恍惚的狀態,一會兒碰翻水,一會兒掉筷子,起身離開時膝蓋還撞了桌子腳。她覺得自己的裝扮可能太失格調了、自己在海龜的眼裡行為動作可能太過笨拙了,回顧自己的整體形象,其實就是一個反應遲鈍、笨手笨腳的傻妞。換位思考,自己若是他,也不會選這樣的自己,更遑論人家是炙手可熱的海龜。

曾雨不再進微信群,也甚少登錄微信,以免總被她們問及。她整天都是在微博裡瞎逛著消磨時光,有時一整晚一整晚地看小說,可是她似乎再也找不到一本可以讓她輕鬆愉悅的小說來,那些可以讓她噴鼻血的描寫,不知為何也打動不了她似乎已經麻痹的感觀。

「啊!」她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了兩圈,終於受不了哀號出聲,那個誰說的,果然不能輕易談戀愛啊,不能輕易擁抱親口勿啊,韓孟語啊,就像是流到她骨血裡的一枚針,紮得她寢食難安,讓她原本純潔敏感的少女心啊,一下子滄桑得連小說都看不下去了。

上完這一周的班,下周一曾雨便要下調了。單位同事散去了一小半,一祺沒有動,仍然坐著辦公室第一美女的寶座,小七跟曾雨一起分到了蓮花鄉,萊寶被分派到了另一個鄉鎮,小伍留守了,其他的人或換了部門或下調。這幾日單位裡的人一派浮躁,各種情緒都有。領導在周五時,私自掏月要包挑了一個大家常去的飯店,訂了兩桌酒席,為即將分開的同事餞行,又在ktv預訂了一個大包廂,準備讓大家將離別的傷感淹沒在神魔鬼怪的嘶吼聲中。

一頓飯下來,領導及那些男同事都有了些醉意,有些因工作調動情緒不滿的同事借著醉意,將話說得越來越肆無忌憚,眼看有些火藥星子冒出來,就被一些人給勸哄了回去,剩下的一群人直接殺往ktv。

曾雨比較少來ktv這樣的地方,每次有什麼活動,她總是做乖寶寶,頂多吃一頓飯就要回去,省得媽媽嘮叨。但目前是特別時期,她寧願流連在外麵,也不願早早回家,回家已經讓她覺得越來越累心了。她如驚弓之鳥般在家裡躲躲閃閃挨過了一個月,很多時候碰到韓孟語,她會在驚慌失措跳竄奔逃的同時,疼得手指頭都蜷進了手心裡。她隻能在家人各自都心知肚明的情形下,當他是陌路人。

包廂裡的閃光燈閃得她的眼睛十分難受,一些同事在抽煙,包廂的換氣效果不是很好,時間一久,滿屋子都是煙味,熏得人的眼睛都睜得吃力。極少來這種地方的她有些受不了,但是讓她很安心的卻是這裡的鬧騰。喜歡熱鬧的同事霸著麥克風發出陣陣不連貫的嘶吼,調跑到姥姥家了還不自知,唱了一首又一首;搶不到麥的男同事就摟著一個女同事,輕舞慢步著;領導跟幾個唱不了歌又跳不了舞的哥們一個勁兒地碰杯,不多時就越發的嗨了,滿嘴黃話,完全沒了平時領導的模樣;小七跟小伍跳了一曲又一曲,小雨看著看著,就覺得他們似乎有貓膩;一祺拒絕了很多人的邀請,孤芳獨坐;萊寶拚命在跟跑調王搶話筒……她觀察著所有的人,挺好的,她覺得這樣的鬧騰讓她覺得很好,他們越鬧騰,她的心便越安靜,要接收的信息太多,讓她根本沒有太多的空間去想家裡、想那個人。

可是仍然有人不放過她,趁著小七與萊寶沒有圍在旁邊的空當,一祺在她的身邊坐下來。

「孟語要出國了嗎?」她問。

曾雨一愣,一個多月前,她聽家裡提及過他要出國的事,當時他說機會不大,這一個月來,她壓根兒沒有理會他的任何事情,所以一祺如此問時,她一時無從回答。一祺如此問,必定是聽到了什麼消息。想到他可能會離她千山萬水,她原本在這熱鬧的氣氛下放鬆的情緒,突然被揪了起來,心頭像是被一祺狠狠地擰了一把,疼得呼吸都像被噎住了,頓了好一會兒。

一祺狐疑地看她,問:「你們鬧矛盾了?」

曾雨遲疑了一下,輕輕點頭。這一個月來,沒人問過她,家人不敢問,旁人不好問,同事們似乎根本就不知道,一祺是第一個當麵問她的人。

「你是因為那封信嚇到了,所以才請求下調的?」一祺喝著飲料,看著舞池裡麵那些半擁半抱的人影,眼裡是旋轉彩燈劃過的流光。曾雨看不清一祺此刻跟她聊天的意圖,是打算和解,還是再次疏遠?

「那封信可能是其中一個原因,現在我跟他之間的問題,不止那一點。」曾雨低垂著頭,看著膝上自己攤著的手,無力地半握著,紅的綠的燈光劃過她的指尖,如飛螢流過。她動了動手指,一時間似乎想抓住,卻又覺得那點點燈光即便再美麗,卻終究是一場虛空,握住了也是徒勞的一場空歡喜。

「那你讓給我好了。」一祺在說這話時,語調十分輕鬆,似乎這是一個十分普通的請求,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她難得這樣直白,曾雨又是一片迷糊,不知道她這要求,是真抑或是假?

她很難想象,像一祺這樣驕傲美麗的女子,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一祺轉過頭來看她,然後笑道:「你真的在想是不是要讓給我?」

曾雨在一祺麵前局促起來,她覺得自己不能跟一祺做親密朋友的原因,可能是她總覺得自己在一祺麵前顯得十分笨拙。就像在那個海龜麵前一樣,人的品質優劣不等,太有差距的人,常常會讓另一方不知所措,當然,韓孟語是例外,她跟韓孟語相處得太久了,久到那種陌生的距離感被時光消弭了。

一祺會給她壓迫感,讓她不知如何應辯,且常常手足無措。

「之前,我說我不會祝福你們的話,我收回。還有那些什麼道德廉恥的話,也收回。當時,我隻是氣憤跟嫉妒,後來才覺得自己的話其實太過分了。」一祺將手中飲品放下時,正色道,「我收回我的那些話,盡管我還是不能釋懷,盡管我還是喜歡你哥哥。」

曾雨十分驚訝,扭頭看一祺,看到她姣美的麵容在斑斕的燈光下迷離又落寞。她今天晚上的直白,讓曾雨無所適從卻又打心底動容。曾雨快速地眨了眨眼,壓回那些呼之欲出的酸澀。曾雨想起那天自己在一祺離開後的哭泣,想起韓孟語安慰地將自己攏在懷裡,那時覺得那樣難過,可是到現在,她說那些話她統統收回了,對曾雨的成見也因此放下了。曾雨覺得多麼悲哀啊,到現在,到她說這些話的現在,到她打算不計前嫌的現在,曾雨卻已經決定放棄韓孟語了。

兩人靜默良久,似乎各自壓抑著情緒。曾雨抬起頭時,一祺也回頭看她,對上她的眼睛,曾雨麵上沒有丁點笑容,甚至擰起了眉頭。

「我一直不甘心,是因為我知道自己喜歡上了,卻終究無法得到;我也一直嫉妒,是因為你可以得到,卻不夠執著。小雨,我敢打賭,你從一開始就做好了打算,打算隨時全身而退。」

曾雨眨眨被室內二手香煙熏得想流淚的眼睛,一言不發。

沒錯,王一祺說得一點都沒錯,一開始,她帶著害怕又喜悅的心情同韓孟語糾纏時,就是那樣想的,直到現在,她還是那樣想,而且正在這樣做。

「如果感情可以出讓,該多好啊,你把他讓給我,我們各得其所,各取所需,多好!」

曾雨一片茫然:好嗎?如果她將感情出讓給一祺,就好嗎?

心髒又是一縮,曾雨躬起身子,想蜷起來,又生生撐住了膝蓋,從心到肺再到胃,整個身軀內的五髒六腑,都拒絕著那一層想法。她拒絕著出讓,拒絕著剝落,那些輕的淺的凝重的深厚的情緒擰成一股強烈的意識,叫作不舍。

她想起韓孟語乾淨的指尖;想起他那有著短短發根的頸背;想起他垂下眼瞼時覆在眼下的睫毛陰影;想起他覆蓋著純棉t恤下的瘦勁月要身;想起他罩著黑色製服的挺直背脊……她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看過他了,她每天與他住在一牆之隔的地方,卻克製著自己,將他當空氣一樣存在,可是她現在強烈地思念著他,平日裡的那些思念相加,仍遠不及現在這股突然湧上來的想念。

曾雨伸手將茶幾上盛了滿滿液體的杯子湊至唇邊,一口飲下,有一股氣體直沖鼻間,鼻腔月匈口一陣難受,是啤酒。因為不勝酒力,她從不飲酒,一直覺得酒是天底下最難喝的飲品,可是現下她卻終於有些明白,為何有人會覺得酒可消愁,不是因為它能麻痹人的意識,而是因為它能讓人在飲後將難受的感覺引導在身體上,從而減輕心理上的痛楚,沖淡了心中苦悶。

當她喝完兩瓶啤酒加半瓶紅酒時,別人才發現一祺不知道去哪兒了,小七拎著她一陣咋呼,她看著小七在自己麵前揚著空的啤酒瓶,覺得小七那樣子特別好笑,於是就沖小七樂,感覺到小七在她的身上一陣亂扌莫,她咯咯咯地笑得歪倒在沙發上,隱約聽到說可以回去了,有車來接最好,還有什麼什麼的,她又坐起來,指著小七笑道:「你談戀愛了?你讓男朋友來接了?」

說完,曾雨又笑了,覺得特別好笑,小七不理她,將手機遞還給她,當她醉了,懶得和她去辯解。

曾雨坐了一會兒,就歪到一邊,有些想睡。感覺眯了沒多久,她就被人搖醒了,睜開眼睛看見小七在搖她,她有些迷糊,意識不甚清晰,覺得還想睡,小七拉她,沒拉動。她不理會小七的拉扯,繼續眯著眼,忽然感覺身體一輕,似乎被人抱了起來,當時她就想小七太能乾了,好一會兒後,又覺得小七的味道可像韓孟語了,於是在小七臂彎裡拱了又拱,貪婪地嗅了嗅。

感覺像在雲裡飄了很久,落地時她的唇像是擦到了什麼,熱熱的,很有彈性,有韓孟語須後水的味道。她微微睜開眼,眼前有人影在晃動,背著光,身型高大,看不清是誰。小七跟小伍不停地聒噪,說些什麼,她想努力聽清,似乎提到了蓮花鄉,似乎還在說啤酒,好像還說什麼丟人來著,她覺得他們肯定在說自己,恍惚地想著,等她睡醒了,就去扒他們的皮,對,要扒他們的皮。

她似乎回到了嬰孩時期,睡在大搖籃裡,搖啊搖啊,十分安心。

偶爾有些強的光束迎麵照射過來,又讓她睡得不怎麼安穩,想換個睡姿,卻感覺自己像是被繈褓捆紮了般,動彈不了,月要腹間有明顯的勒緊感。她在夢裡掙紮著,想跟媽媽說自己長大了,不需要繈褓困住了,可是沒有人理會她,她在夢裡學著嬰兒一樣啼哭著,哭到聲嘶力竭時,才有人心疼地將她抱了起來,親親她的臉蛋兒,撫去她的淚珠兒,拍著她、哄著她,又無奈地嘆息著。

她揪緊對方月匈前的衣襟,覺得萬般委屈,卻又不知道為何委屈,越被哄著,就越委屈,一個勁地想要更多的關愛,抽抽搭搭的,止都止不住,淚意像是憋了很久,終於找到一個讓她安心哭泣的地方,容許她的眼淚肆意泛濫。

那個懷抱將她蜷了又蜷,很緊,又很安心,不太像媽媽,有些像爸爸。小時候,爸爸還是和她、媽媽在一起的,爸爸會將晚上貪看電視睡在藤椅裡的她抱回房,每次爸爸抱她的時候,她都醒著,卻假裝未醒,享受著爸爸懷抱裡的親昵。後來,從媽媽和爸爸爭吵開始,她變得厭惡爸爸了,連爸爸扌莫她的頭頂,她都覺得難以忍受。然後,爸爸再也不碰觸她了,連扌莫頭頂也沒有了。十多年沒有父親的關愛,她覺得沒有什麼,可是這會兒,這個懷抱讓她想起了爸爸,那種感覺似陌生又熟悉,既壓抑又渴望,剛剛才止住的眼淚又開始洶湧。

曾雨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到最後,隻覺得身心俱疲,意識最終慢慢消散,哄她的聲音漸漸遙遠,隻是那個懷抱一直都在。

一覺睡到天亮,曾雨覺得她很久沒有睡得這樣好了,連續一個月的失眠多夢,讓她對睡眠和黑夜甚至畏懼起來,能這樣好好睡上一覺,讓她打心底舒暢。盡管頭微微有些疼,盡管眼睛周圍的皮膚緊繃得讓她有些不舒服,但是比起香沉的睡眠來,那些都微不足道。

月要間有些沉,背後一片暖意,曾雨睜開眼來,眼前一片陌生。身後的熱源向她貼近了,曾雨倒吸一口氣,猛然一回頭,就看見韓孟語垂著長長的睫毛,低睨著她。

他們乾什麼了?

曾雨突然間就害怕了,意識清醒過來,她發覺這是韓孟語的房間,她在韓孟語的床上,在韓孟語的懷裡,香甜地睡了一夜。

最讓她害怕的事情,是她發現自己隻穿了內衣和內褲,而她背部感覺到的韓孟語,膚觸光滑,至少上半身,也是光祼著的。

曾雨眯了眯眼,又眯了眯,韓孟語始終表情如一地睨著她,她大叫出聲,可是那叫聲在喊到一半時,便又生生卡住了。她猛然想起了隔道而居的父母,雙掌便死死地壓住唇,一臉恐慌地與韓孟語對視著。

她祈禱著剛剛那一聲尖叫,除了韓孟語,不再有任何人聽見;她祈禱,周末的早晨,父母外出鍛煉還沒有回來;她祈禱,即便兩人如此這般縮在同一個被窩裡,仍然什麼都沒有發生。

神仙的耳朵聾了,她的祈禱似乎都沒有被聽進去,門板很快就被敲響,曾媽媽在門口問:「孟語,小雨在你的房間嗎?」

曾雨覺得她要死了,血液似乎凝住了般,大腦更是白光光的一片,媽媽的詢問,比起她發現自己光溜溜地睡在韓孟語床上更讓她驚悚。她飛快地將被子一揭,蓋過頭頂,身體貼著韓孟語的肌膚,滑進了被窩裡,滑進去時發現他穿了褲衩,卻顧及不了那麼多,想揪住他、警告他,可是手掌觸及的都是他光滑的皮膚,明明手感極佳,卻又如長針帶刺般,令她不敢撫觸。

「在的,阿姨。」跟她睡在一張床上的人十分不配合,如實回著話。

曾雨掀開被子,狠瞪著他,他仍然麵無表情,下床時套了一件寬鬆的t恤,就去開門。

曾雨害怕了,看著他向門口走去,氣急地威脅道:「不準開!」

那個身影一頓,卻罔顧她的威脅,執意地將門打開。

門外站著的不止曾媽媽,還有韓爸爸,兩人看著穿著隨意的韓孟語將門打開,登時無語,任誰都看得出,他這模樣是剛從床上爬起來。

曾媽媽忍不住往房內瞟,視線所及,隻看到了擁被而坐的女兒背對著他們,床邊的椅子上,孟語的衣服與曾雨的衣服混在一起搭放著。

吃了?女兒被吃了?

曾媽媽雖不反對兩人交往,但一時間也無法接受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婚前性關係啊!在她的觀念裡,這是多麼違背道德倫理啊!何況……何況……是自己的子女啊……

「阿姨,我們等會兒就出來。」韓孟語麵對著兩個大人的驚詫,沒有絲毫尷尬,稀鬆平常得就像父母在叫他們開飯般,轉而又將門在他們麵前關上。

門沒關嚴實,突然就被某個爆發的小宇宙奮力拉開了,立著的三人看著裹著被子的曾雨像陣憤怒的狂風,直沖沖地撞開了擋住她的人和物,回了自己的房間,並將門板踹得驚天動地。

山崩了,海翻了,狂沙碎石襲卷,巨浪呼嘯,噴發的溶漿想要熔化萬物,摧毀一切的力量不是想要破壞,而是希望復原,讓一切回到原點。

她憤怒了,她覺得自己很久沒有這樣氣憤過了。韓孟語算計她,她從沒想過韓孟語居然會用這樣卑劣的手段來算計她、逼迫她,若說之前打算放棄這段感情讓她感到難過和不舍,這會兒,她覺得自己可以乾脆利落了,她突然恨起韓孟語來,她恨不得讓韓孟語嘗嘗自己那種掏心掏肺的痛楚來。她汲汲營營熬了那麼久,他卻讓她在一夕之間破了功,他根本不知道她那段時間有多麼難過,他一心隻為自己考慮,他太自私了,每次都是這樣,他總是逼著她按他的方向走,逼著她沒有後路可退。

他睡了她又怎樣?讓父母知道了又怎樣?不就是躺在一張床上,蓋了同一張棉被嗎,這些能讓她怎樣?

曾雨開始往皮箱裡收拾東西,這些本來是明天才會做的,她隻需要周一趕到新單位報到即可,可是她覺得這家裡再也待不下去了。

她怕極了門外麵父母的眼光,怕極了他們當麵盤問她,怕極了父母開口跟他們說……離婚。

曾雨深吸一口氣,韓孟語什麼都不知道,他的自以為是,將她的打算弄得一團亂,她曾經想過計劃過,即使她會放棄他們的感情,也隻是暫時的,她從沒有想過要真真正正地與他毫無瓜葛,她隻想先熬過這段時間,等父母、旁人、他單位的領導慢慢接受這個事實,她再做進一步打算。

可是人生總是有那麼多讓她無法掌控的意外,也有她猜度不透的人心,她怎麼也想不到,韓孟語會棋行此著,他這次做得太過火了,她的人生,還從沒被人如此戲弄過。

將皮箱蓋重重一關,曾雨恨恨地想,對於這件事,她不會原諒,如果引起任何其他的後果,她更不會原諒。

她拎著箱子要出去時,想到他們定是在門外等著她出現,又是一陣煩惱。她覺得自己連見父母的勇氣都沒有了,在門邊躊躇良久,才鼓起勇氣將門拉開。

樓上已經沒有人了,曾雨拎著箱子往樓下走,樓下客廳裡的三人靜默地坐在沙發上,似乎都在等她出現。一見這陣仗,她拎著箱子就往門口走,曾媽媽眼疾手快,第一個堵了上來,拉住她拎箱子的手,道:「你這是打算離家出走?」

離家出走?這是第二回了。第一回,是他將她找回來的。

起因是什麼她忘了,那個時候的沖突在於與媽媽之間的爭吵,這次的沖突卻是針對他的,她要避諱的那個人,轉換成他,這回怕是他找也找不回來了。

這心境多麼相像啊,十三歲時她是負氣出走,二十三歲時她又是負氣出走,十年一輪回,她一點都沒有長進。她覺得現在的自己就是十年前那個渾身長刺的小女孩,見到誰都想紮,不管那個人是繼父繼兄,還是自己的母親。

她就是打定主意了,她要離家出走,她要當著他的麵離家出走,她要讓他知道她的憤怒,他不留一點餘地給她,她便也不需要給他留一丁點可能。

他曾經答應過她,不讓別人知道,不讓家人知道,可他枉棄承諾,他他他……

曾雨恨恨地瞪著韓孟語,他雙手插在口袋中立在客廳中央,擰著眉頭看她。

他那神色是什麼意思?那滿是不贊同的眼神是因為覺得她幼稚嗎?

曾雨覺得心中的火騰地旺了,她掙開媽媽的手,就往門外走。

「丫頭啊,有話我們好好說清楚啊,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也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有問題我們一家人一起麵對啊。」韓爸爸堵上前說。

曾雨知道他們的解決方式,她不贊同,也不想讓他們依計行事,她拒絕那樣去解決。

她執意要離開,站在客廳中央的他盯著她,讓她覺得多待一刻也受不了,拎著東西蠻橫地拉開了家裡的門,外麵的陽光傾瀉進來,雖不灼熱,卻十分刺眼,曾雨眼前一花,用手擋了好一會兒,心裡那些紛亂的感受讓她愈加心煩,感覺手中重量一沉,她放下擋住視線的手,低頭看到媽媽又拉住了她,媽媽一臉焦急,看她的眼神甚至有些懇切,她心裡一陣難過,感覺自己似乎就要軟化在媽媽的眼神中了。不過想到軟化後,她必須麵對父母當麵鑼對麵鼓的交談,那剛剛稍有軟化的態度又強硬了起來,最終她狠心地掙開了媽媽的手,邁出了家門。

「死丫頭,你要是走了,就不準再回來。」曾媽媽最終忍無可忍,出言威脅。

曾雨一頓,聽後麵韓爸爸責備曾媽媽,又聽媽媽忍不住就哭了起來,她的眼眶一下就濕潤了,怕忍不住當場落淚,於是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後麵媽媽的哭泣聲因她的離開而變大。曾雨瞅見隔壁鄰居都探了頭出來,她怕有人上前攔住自己詢問,又怕有人看見她落淚,於是走得更急了。林蔭道上落了一大片金黃的葉子,陽光照耀,暖意洋洋的冬天,本是一派浪漫景象,她隻覺得蕭條淒愴。

還未走出小區,曾雨就被人追上了,韓孟語大步流星地趕上了她,狠狠地箝住了她的手腕,眼裡滿是質問。

「不是我,是你拉住我不撒手,衣服也不是我脫的!你不能這樣,你不能一味這樣對我。我以為你同意我的求婚了,我以為都沒有關係的,我以為你同意了的,我甚至什麼都沒有做。」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因為剛剛疾走,他的話語顯得不連貫,卻字字釘在了她的心上,沉悶疼痛著。

她滿臉的淚水讓他看了去,讓她愈加惱怒,一些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向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甚至有人因為他們兩人的爭執而駐足。她羞憤地掙脫他的手腕,卻被他勒得越發緊。她急得漲紅了臉,忍不住就沖他叫了起來:「你放手,我討厭你,你算計我,我討厭你,我再也不想看見你,有你在的一天,我就不會回來,我恨死你了,你找別人結婚去吧,找一祺吧,我把你讓給她了,要不找冬冬吧,我不要你了,她們誰愛要誰要去吧,我不要了!」

她豁出去了,她不要做人了,她真不打算回來了,那些指指點點的人看吧,那些愛偷拍的人拍吧,那些是是非非隨他們說去吧,是韓孟語讓一切亂到現在這種程度的,本來她打算得好好的,本來她隻想低調地將事情處理好,是韓孟語讓一切亂成這樣的,她真的希望再也不要見到他,他讓她混亂,讓她害怕,讓她所有的努力前功盡棄,她恨死了他。

之前為他傷神、為他難過的那些情緒,此刻全部被怒火取代,她現在覺得他就是一個禍端,此刻就想離他遠遠的。那些流言蜚語,她統統不想沾染上,她討厭被人議論,就像小時候,鄰居見她從他自行車上下來的一句玩笑話,都可以讓她刺成毛球,那些比玩笑更真實的流言,她拒絕汙進她的耳朵。

她要找一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誰也休想乾擾到她,就連韓孟語也休想,她要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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