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扇了我的風,以後就是我的人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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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烈日如火,燒著大地。

玻璃後麵的窗簾拉得不太嚴,留了一條縫,光從外麵照進來,順著客廳地板一路延伸,落在沒有背景的電視牆上。

電視開著,聲音很小,但畫麵清晰,交疊糾纏的男女刺激著觀眾的腎上腺素,客廳裡五六個「青春期」少年,正看得麵紅耳赤,血脈賁張,某種欲望在這種氣氛的烘托中,傾巢而出。

一牆之隔的驕陽下,江浮坐在毛尖肩上,手中拿著膠皮鉗子,胳膊伸長到了極限,但還是差一截。

她用腳尖踢了踢毛尖的背:「站直。」

毛尖的圓臉皺成一團,額前頭發被汗浸濕,軟軟地耷拉著,喊冤:「我腿都抽筋了,你快點,我要不行了。」

和初夏比,江浮現在明顯曬黑了很多,已經看不清露在外麵皮膚下血管的顏色了。

聽到毛尖抱怨,她猛地往上挺月要,手下了狠勁,汗珠子從額頭滑下來落在眼皮上,甩頭的工夫,鉗子終於越過重重困難卡住了一截線。

這時,眼皮上的汗繼續往下,沾上了她的睫毛,眼前頓時一片蒙矓。

毛尖肩膀一沉,有要倒下的趨勢,江浮咬牙,五官跟著四肢一起使勁,鉗口緩緩合上。

屋裡,喘息和律動即將達到峰值,一飛沖天的關鍵時刻——

「啪——」

電視畫麵突然一閃,接著黑屏了。

少年們心頭燃燒正旺的火沒有征兆地被澆了一瓢涼水,「刺啦」一聲,滅了,激烈不再,叫囂偃旗息鼓……

沉默足足延續了十多秒。

直到門外傳來「咣當」一聲,發癔症的人才回過神。

「糟了,」江浮手一鬆,鉗子落地,她望了望這個單元住戶電表外的電線,張了張嘴,磕磕巴巴,「剪……剪錯了。」

「誰……誰在外麵?」

客廳裡個子最高的人一躍而起,邊整理褲子拉鏈,邊朝門口跑,開反鎖的時間,兩個始作俑者已經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朝馬路對麵逃去了。

「江浮,給老子站住,別跑!」

聲音從背後傳來,江浮腦子嗡嗡一響,不要命地掐著秒闖了個紅燈,一口氣跑到起鋼家屬院的門口,不帶停歇地往院子裡沖的時候,還蹭倒了靠在牆上晾曬的拖把。

拖把杆往前一橫,擋住了她的去路,她飛起一腳給踢到了一米開外的地方,頭也不回地繼續跑。

三秒鍾後,她又倒了回去,彎月要把拖把扶起來。

目測那拖把好像是她家的,敗家這種事,她不是很擅長。

扶拖把的空當裡,她喘了一口氣喊了一聲「毛尖」,但沒人回她。

她一慌,猛地回頭。

毛尖果然沒跟上來。

這會兒毛尖正在馬路對麵,被「鐵觀音」薅著衣領子向她示威。

鐵觀音,包紗廠家屬院的老大,長得黑高精壯,頭發天生自來卷,由於卷得很瓷實,小時候就跟整天頂了一頭鐵觀音茶葉一樣,所以叫著叫著就叫開了。

在向塘街道,他和江浮分區而治,各自稱王,這些年雖說誰也不服誰,但誰也沒主動去招惹誰,一直相安無事。

不過隨著年齡增長,逐漸有了性別意識後,鐵觀音想包攬起鋼家屬院「勢力」的狼子野心就越來越明目張膽,一天到晚變著法兒地想一統向塘街道。

以前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他也就隻是想想。

但是今天,江浮剪了他家的電線。

毛尖又被他親手給逮住。

這梁子,算是結了。

毛尖在鐵觀音手上撲騰了兩下,實力懸殊太大,沒掙開,放棄求生,學著電視劇裡交代遺言的橋段,特「中二」地沖江浮喊:「工哥,你快走,別管我,來年清明記得去墳頭給我燒紙錢。哦,對了,還有王記烤鴨,別忘記要醬、黃瓜、麵餅和大蔥……」

江浮:「……」

鐵觀音朝毛尖腦袋上呼了一巴掌:「什麼時候了還在想著吃。」然後抬起頭,把染成酒紅色耷在額前的一綹卷發甩了甩,空出來的胳膊叉著月要,挑釁江浮,「下午兩點半,來前海贖你的人。不來,那我就當你把街東區讓給我了。」

呸,江浮在心裡咒了一聲,總共不過十來棟家屬樓而已,還街東區,真把自己當回事兒。

「我沒去之前,你要是敢把毛尖怎麼樣,你就等著我放火燒你們包紗廠。」

江浮象征性地放了句狠話,然後扛著已經曬乾透的拖把鑽進了小區。

高鐵抵達起州是下午一點一刻。

停車三分鍾。

唐意風的座位靠著窗,他邊上靠過道的妹子趴在小桌板上睡得昏天暗地。

不知道對方是真睡還是假睡,反正叫不醒。

時間還剩最後一分半鍾的時候,他手上下了重力,拍在對方肩膀上。妹子抬起頭,落進她眼中的少年,長得自然不必說,很帥。不過重點是,他那雙帶著火的眼睛,正搭配著極度不協調的客氣表情。

妹子耳根微紅,心虛,馬上站了起來給他讓了道。

「謝謝。」

聲音不大,語氣有點生了氣之後雖然努力克製了但沒克製住的冷硬,字正腔圓,像風拂過砂紙,撩人心癢。

一腳踏上起州地界,午後熱浪裹挾著治理了好幾年還沒根除的粉塵撲麵而來,煤焦味混合著微酸的氣味入鼻,他本能地皺了皺眉,但沒有產生過多的厭惡情緒。畢竟他是剛剛從唐扶生所在軍隊的夏訓基地回來,被折騰了一個暑假,那地方,才叫不是人待的。

褲兜裡的手機「嗡」了一聲。

他把行李放在一邊,掏出來一看,消息來自柳音,是他在首都軍區大院一起長大的女孩。

她問:到了嗎?

他簡單地回:嗯。

對方乾脆打來電話:「小風哥,我覺得你真沒必要重新讀個高二啊,雖然下學期你幾乎都在照顧唐爺爺沒怎麼來學校,並且缺席了期末考試,但……」

「已經決定要重讀了。」沒什麼其他好說的。

「可是,就算要重讀,也沒必要去起州那種……」

「已經來了。」

這個問題,已經被柳音反反復復地提及了不知道多少遍,還沒跟她急眼,足以證明唐意風這個人的脾氣是有多好:「我要上出租車了。」

柳音語氣變得有點急:「可是,小風哥,你才走了不到一天,我就好想你了怎麼辦?」

好看乾淨的手指在手機背麵略有停頓,他回了句「先掛了」,然後找到外公發給他的地址。

上了出租車,他報出地名:「師傅,麻煩了,向塘街道18號,起鋼家屬院。」

聽到唐意風的口音,司機師傅下意識地扭頭:「從首都來?」

這時柳音又發來消息,將最後那個問題重復了一遍。

唐意風正低著頭想怎麼回柳音消息,被這麼一問,禮貌性抬頭:「嗯。」

司機好像是找到了某種共鳴,打開話匣子:「一聽你口音就知道是首都的,那地兒,我熟,要不是之前辦奧運,我這會兒還在那裡跑出租呢!哎,小夥子你來起州旅遊還是走親戚?」

唐意風並不是很想跟陌生人搭訕,但還是禮貌性地回:「上學。」

司機卻刨根問底起來:「讀高中了?」

「嗯。」

「戶籍在這兒?」

不難怪司機會那麼問,起州作為20世紀七十年代建市的功能性工業城市,gd一度後來居上,連續幾年超越幾座一線城市。但隨之而來的環境汙染問題引起了「土著們」的強烈不滿。千禧年之後,產業優化升級,工業生產技術得到革新,類似於起鋼這種汙染大戶的工廠陸續遷到其他省,隻保留了小部分產業鏈上對環境沒有威脅的在這裡。

年富力強的中青年員工都隨著集團去了鄰省,留下來的是大批不願意離開家鄉的父母長輩,以及因為戶籍問題要留在起州讀書的子女。

但唐意風不是這種情況。

起鋼家屬院在起州的老城區,遠離城市主乾道,要繞過盤根錯節的小道,才能看到它那極具20世紀特色的灰色牆麵,映在參天蔽日的香樟和法國梧桐中間,很有時代感。

灰色水泥牆繞著小區圍了一圈,有些地方已經被風雨侵蝕,牆皮剝落,牆頭堆著厚厚的灰,已經和牆融為一體。

挨著牆根用紅色塑膠鋪的人行道應該是近些年翻新過,跟四周灰舊色調有些不搭,但是拉著行李走在上麵還挺省力。

他把行李放在小區門口,正準備找外公家住在哪一棟,這時,手機又一振,來了個陌生電話。

他接起來,對方火燒屁股似的:「哎,哎,注意看後麵,你躲草叢裡準備生蛋嗎?我去,你會不會玩啊……」又抽空說了一句,「餵,表哥嗎?」馬上又咋咋呼呼起來,「哎喲,看後麵,後麵,你後麵有人,快,你個傻子你一個人在那邊舞個什麼啊,去救人啊……」最後問了一句,「表哥你到了嗎?」

似乎是這邊的親戚,唐意風環視了小區四周一圈,不輕不重地回:「到了。」

「你這麼菜是怎麼好意思出來混的,你是對方派過來的臥底吧,信不信下次被我遇到了,老子虐翻你……啊,表哥是吧,我是羅消,你表弟,家裡現在沒人,你來前海的網吧找我拿鑰匙,不說了啊。」

「哎,等等,前海……」在哪裡?

收了手機,唐意風有點頭疼,小區很安靜,多數人應該還在午休,門口倒是趴著一隻柴犬,不過問它估計也是白搭。

「前海」是起州市最大、項目最全的娛樂城,在市中心。

很好找,出了向塘街道,過兩個紅綠燈,再走五個公交站,第一個十字路口左轉,看到街心荷花池後順時針繞過去,從它旁邊的第二個岔路口進去,你會看到一個24小時書店,走到書店門口過馬路,到了對麵不轉身朝右手邊直走,往前數五個店麵,門口寫著「前海」的就是了。

問路的時候,好心人是這麼跟唐意風說的。

所以,究竟是哪裡好找了?

前海的網吧在地下負一樓,他需要穿過一樓的電玩城,從跳舞機後麵坐電梯下去。輕裝上陣也就不說了,問題是他手上拖著兩個行李箱,還不算小,就這樣一趟過去,怎麼看都有點二缺。

而這時,羅消又打來電話,應該是一局遊戲剛剛結束,語氣不那麼急躁了:「過來了嗎?」

「嗯,」唐意風站得筆直,抬頭看了一眼大白天還閃閃發光的「網吧」兩個字,「在門口。」

「進來唄,從跳舞機那裡下來,我在19號機,要不要給你開台機子一起玩?」羅消問。

「不用。」唐意風禮貌地拒絕。

羅消掛了電話,隨手拿起桌子上喝了一半的可樂擰開蓋子就往嘴裡灌。

「誰啊?」坐他邊兒上的徐長東扭頭問。

一飲而盡後,羅消把飲料瓶子隨手往身後的垃圾桶丟過去,也不管進沒進「籃」:「我表哥,唐意風。」

徐長東回味過來:「哦,就是從首都過來要寄住你家讀高中的那個?」

「嗯。」

徐長東好奇:「你居然還有首都的親戚,以前怎麼沒聽說?」

下一局開始,羅消重新戴上耳機,不帶情緒地陳述:「他一出生我姑就死了,來往不多。再說,人家『紅』字開頭,跟我們不在一個調上。」

話題結束。

隔著一層玻璃牆,江浮彎著月要,整個上半身都匍匐在綠茵茵的台球桌上,一雙睫毛濃長的大眼睛越過桌麵上的主球盯在黑8身上。

鐵觀音給出的贖人的條件是,來前海開場球,要麼她贏,要麼她放棄起鋼家屬院,以後認他當老大,向塘統一。

選擇前者,如果沒能贏,毛尖就要被剁掉一根手指,還十分不要臉地說那不是在威脅她。

江浮聽後,二話沒說,選了前者。

其實她心裡沒底,雖說她自稱起州「江一杆」,但跟人打賭,對象還是鐵觀音這種貨,心裡不免會緊張,緊張就會影響發揮。

但要是讓她選擇後者,那還不如直接讓毛尖少根手指頭算了。

在一邊啃鳳爪啃得忘乎所以的毛尖,心大到完全不知道自己可能馬上就要少根手指頭了,嘴裡空了還在給江浮加油。

在開局有利的情況下,江浮不負毛尖所望,連續擊進所選花色的前七球,輕鬆來到決勝杆。但黑8所在的位置比較刁鑽,如果走直球,那是百分之百無法順利進袋的;但要是按照江浮給它規劃的路線,進袋的可能性也不超過百分之五十。

至此,裝酷失敗。

江浮已經趴在台球桌上,盯著黑8看了兩分鍾不止。

鐵觀音沒了耐心:「行不行一句話,你在我麵前裝什麼大尾巴狼?」

江浮不吭聲,就是不吭聲。

從年紀上來說,鐵觀音比江浮大了一歲,剛滿十九歲。他高她一個頭還多點,再加上膚色偏深,文化水平低,整個人看起來更符合街道扛把子的氣質。

這就是他越來越飄的原因之一。

見江浮不理他,他臉上就掛不住了,猛地起身,手上裝模作樣地端著的茶杯沒平衡好,歪了兩下,杯蓋子滑出去,落在台球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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