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別怕,還有我們(2 / 2)
「咦,你都這麼缺錢了,還管傳不傳染?」
「行吧,等會兒帶我去看看。」
江浮進了電梯。
兩秒鍾後,她又跑了出來,把青菜粥「啪」的一聲扔到家嫆麵前:「賣房子的錢花完了?」
「這是誰啊?」那人問。
家嫆抬頭:「誰知道呢!」
「不是你閨女?」
「我哪兒來的這種福氣。」家嫆回完那人,又對江浮說,「花完了。」
「花哪兒了?」江浮問。
「還債啊,你知道的。」
「那你現在是在做什麼?為了賭博,連命都不要了?」
那人「嘖」了一聲:「你這個孩子說什麼呢?我們阿嫆什麼時候賭博了,她白天在醫院做零工,晚上還要去賣酒,辛苦得不得了,飯都舍不得吃口熱的……」
「孫姐,」家嫆打斷她,「我下午乾完活去找你。」
「那就說定了啊,記得去呼吸內科。」
江浮不說話,盯著家嫆,像是要把她給看穿。
家嫆沒了胃口,把飯盒推到一邊:「你那是什麼眼神?」
江浮問:「不是給自己還賭債,那你是給誰還的?」
「人家說什麼就是什麼,你什麼時候那麼聽話了?我就不能一邊賣酒,一邊賭博?賭博又不是隻有打牌那一種。」
家嫆說著就起身,把沒吃完的飯收拾了一下,蓋好拿著就走了,從始至終沒問江浮一句,你來省城醫院乾什麼。
大概是把江浮之前的表態當成了一回事,並貫徹得很到位。
扔在桌子上的青菜粥涼得差不多了,江浮把蓋子打開,自己幾口喝了,然後又去窗口給毛尖買了一份新的。
剛出電梯,羅消就跑了過來,拉住江浮往一邊走廊盡頭跑:「先別回去,毛叔叔過來了,正和毛尖媽在吵。」
「在病房裡吵?」
「差不多。」
江浮無語:「吵什麼?」
「錢唄,互相埋怨,說對方把錢花給新歡了,沒給兒子留。」
江浮拿粥的手驟然握緊,現在她希望毛尖不是眼睛看不清了,是耳朵聾了。
「咱倆下午回吧。」江浮說。
起州和省會離得不算遠,城際列車半個小時就到了。
回到向塘時,天已經擦黑了,羅消跟她並著肩:「奶奶剛剛發短信給我說,等著你一起回去做湯圓,明天早上吃。」
「嗯。」江浮搓了搓手,又揉了揉耳朵,「過兩天,再給毛尖帶點過去。」
「好。」
單元樓道裡的燈過年那兩天因為放鞭炮把線路給震壞了,物業上班後一直在拖,到現在還沒修好。
兩人扌莫黑上樓,羅消打開手機電筒走在後麵,江浮低著頭上台階,四樓拐角處,一抹猩紅的火星閃了一下;等她再去看時,火星已經被掐滅,手機電筒照過去,唐意風正立在那裡,頭發又剃成了剛來起州時精短的模樣。
「表哥?」羅消先叫出來,趕緊上去,「新年好啊。」
「新年好。」唐意風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紅包遞給他,「你姑父給的。」
羅消喜滋滋地接過:「替我謝謝姑父。」看他一直盯著自己身後的江浮看,羅消非常有眼力見,「那我先進去了,你們也快進來,外麵冷。」
「過來。」唐意風說。
江浮就走過去,站在他麵前:「但是不許親。」
唐意風笑:「可以抱嗎?」
「美式的。」
唐意風伸出胳膊把人圈起來:「姿勢你定了,時間我說了算。」
「你抽煙了。」
「你瘦了。」
江浮逗他:「我是想你想的。」
「我也是。」唐意風卻是認真的。
元宵節那天晚上,窗外煙花四起,隔壁對門正在放元宵喜樂會,樓上的小孩在鬧,樓下廚房「刺啦」一聲有菜下了油鍋……
九幾年的房子,真是不隔音。
相比較而言,毛尖家的客廳倒顯得安靜了很多。
沙發、地毯、餐桌都被坐滿了,年齡下至十三歲,上到十九歲,再大的要麼已經回大學了,要麼回工作崗位了。
發言人是許焰,他清了清嗓子:「事情,就是江浮說的那個事情,情況,也就是眼前的這個情況。毛尖是跟我們一起長大的,大家有多大力出多大力。」
第一個往茶幾上放錢的是溫想:「一萬五,過年期間直播打賞的。」
許焰打量了一番溫想的穿著,欲言又止,最後在本子上記下名字和數目。
唐意風跟著放下一個很厚的信封,沒說具體金額:「不多,過年的壓歲錢。」
許焰說:「數數。」
「沒必要。」唐意風按住要往外掏錢的江浮,「你的那一份,我給了。」
「這又不是隨份子,」江浮明白他的意思,但這個時候讓她袖手旁觀,她是做不到的,「是救命的。」
唐意風想了想又鬆開了她。
「上學期跟一個學長在校門口合開了一個奶茶店,都是同學,賺得不多,也是一萬五。」接著的是徐長春。
徐長東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紅包:「我沒弟弟能乾,過年的壓歲錢,都在這兒了,大幾千吧。」
許焰記完他們幾個的,就從書包裡掏出一張卡:「三年的獎學金。」也是沒說具體數字,但江浮知道起州的獎學金一等獎還是很可觀的,三年加起來至少能接近五位數。
薑茶和羅消的壓歲錢被父母收了,但也湊了點加了進去。
其他人也都跟他們一樣,能把壓歲錢全部給的都給了,被父母收回去的,多少也都表達了一些心意。
最後湊湊,差不多有十萬塊,夠不夠不知道,但最起碼,可以讓毛尖開始治療。
錢是第二天送去省會的,毛尖已經出現了惡性腦瘤轉移的症狀,長時間嗜睡,醒了就是嘔吐,視力已經完全消失。
江浮在高二這一年,錯過了上學期的開學儀式,同樣也錯過了下學期的。
假是唐意風幫她請的,老數已經連評價都懶得給一個了,直接在假條上簽了名字。
老張不放心,打了電話過來問江浮具體的情況。
江浮也沒隱瞞:「我弟這兩天做手術,我不在他身邊,他會害怕。」
「江浮,堅強點。」老張那麼說,「但也不要忘了自己還是個學生,身上還背著學校的處分,別不當回事,最好給你們班主任親自打個電話說明下情況。」
「嗯。」江浮掛了電話。
毛尖一個人在病房,剛睡醒,因為神經被壓迫,肢體動作和語言都有些缺失,但聽力還正常。
「工哥?」
江浮清了清嗓子:「哪兒不舒服嗎?」
毛尖使勁扯出一個笑:「你,應該,問我,哪兒,舒服,才對。」
「我知道了,」江浮給他掖了掖被子,「明天下午咱做個小手術,然後休養一段時間,你就能哪兒都舒服了。」
毛尖伸出手想要拉她:「工哥,我跟你,說,實話吧。我覺得,我這次,可能,真的,好不了了。」
江浮笑著,使勁吞咽:「不會,現在醫學很發達的,你這點小病算什麼?」
毛尖自顧自地說:「但,我還想,活。想用,眼睛看,世界,想,讓我的,心髒,一直,跳。」
「會的啊。」江浮仰著頭說,「等手術做完了,我們……」
「如果,我死了,把我,能用的,器官,捐了,好不好?這樣,就當成,我還活著,我還想,繼續,看著你,陪著你。工哥,好不,好?」
江浮已經說不出話了。
毛尖捏了捏她的手:「工哥,如果,以後,我不在,我們不在,你身邊了,你就好好,當個,女生吧。」
「你給我閉嘴,」江浮用意誌提著自己的眼皮,「你要是敢給我出個什麼岔子,我一輩子都不原諒你,絕對。」
「我……」
「我說了,讓你閉嘴,聽不懂?你給我堅強點,我不管你自己用什麼辦法,都必須給我好起來,聽到沒?」
「聽,到了。」毛尖流著淚回。
術前,醫生明確告知毛尖父母:「這孩子的腫瘤長在腦乾動脈上,嚴重壓迫著神經,手術不能不做,但做的話風險很大。就算是成功了也可能繼發性出血,不能保證百分之百存活。」
「那如果不做呢?」毛尖媽問。
「不做,就等死。」醫生很直接地給出答案。
毛尖媽掩麵哭了起來。
毛尖爸這個時候倒硬氣起來:「我們做,不做就一點希望都沒有,做了至少還有希望。」
毛尖在上手術台前,抓著他媽的手,把自己想要捐器官的話又說了一遍。
「傻孩子,你怎麼能這麼詛咒自己呢。」
江浮聽不下去了,轉身出了門,獨自一個人坐在走廊上,冬日午後冰冷的陽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照進來,灑在醫院同樣冰冷的地麵上。
她就那樣盯著它們,從三米長盯到了幾厘米,最後徹底消失,天暗了下來。
手術室的燈亮了。
醫生出來:「手術成功了。」
江浮雙手插在口袋裡,沒回頭,望著走廊盡頭即將來臨的夜,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