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乘風歸10:放逐之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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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事們入座以後,陰雲密布的天空豁然開朗,大廳後麵的門扉再次打開。

銳雯看到滿屋子村民被一束熾烈的陽光分成兩邊。她走進大廳,推開了凝固的空氣,就像一口憋了許久的悶氣終於長籲而出。

門扉在她身後關閉。

兩名武士祭司押著她走過人群中間的通道,議會大廳再次籠罩在陰影之中,隻有天棚上蜿蜒的窗戶,和棚頂吊著的圓柱形燈籠灑下昏暗的光。

經過莎瓦的時候,她看到老婦人努力壓抑著自己的哽咽。

她知道自己在他們眼裡是什麼樣的。

一個女人,白色的頭發上粘著牢房裡的稻草杆、陌生人、敵人、諾克薩斯的女兒。

一種深入骨髓的困乏纏住了銳雯,就像田裡的泥附在了衣服上。

她感到自己的靈魂正在僵化變形。

但是,當她的目光掃到了圓凳上的老伯,便稍微挺直了月要杆。

她看到麵前的三位推事端坐在審判席上,中間那位一臉嚴肅地示意她坐下,不必戴著鐐銬站著。

銳雯拒絕坐在那把魔力塑形的木椅上。

她認出那個庭吏就是在老夫婦田裡遇到的騎兵領隊。他細薄的嘴唇依然撇著不可一世的微笑。

「隨你便,保準讓你好受。」

庭吏自己坐到了椅子上,滿意地嘆了口氣,坐在中間的推事嚴厲地瞪了他一眼,然後開口對銳雯說道:

「我知道你不是本地人。這邊的方言不好學。我會說通用語,這樣興許更容易交流。」

銳雯和大多數諾克薩斯人一樣都學過一些艾歐尼亞通用語,足以應付日常的指示和命令,但這裡的語言就像水土,每個村子的口音都反映著當地人獨一無二的性格。

她對推事點點頭,靜靜等待。

「你叫什麼名字?」

「銳雯…」

她的嗓音嘶啞,卡在了喉頭。

「給她水。」

庭吏站起來,拿了一個水袋,舉到她麵前。銳雯看了看水袋,沒有伸手。

「就是水,孩子。」

坐在旁席的推事說道,向前俯身說。「怎麼,你還怕我們下毒?」

銳雯搖頭拒絕了恩賜。她清了清嗓子,打定主意就這樣繼續說話。

庭吏撇撇嘴,舉起水袋牛飲起來,一股水沿著他的嘴角淌下來。喝完還故意亮出一排牙,向銳雯耀武揚威。

「你被本庭傳喚…」

推事打斷了這一幕,讓銳雯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三位身穿長袍的人物和大廳裡的人群身上。「是因為我們想要聽聽你的說辭。」

「我不是要被判刑嗎?」銳雯有些迷茫…

推事硬是咽下了自己的驚訝。

「我不太清楚你們那邊是如何履行正義的,但在這兒,我們相信正義首先需要的是理解和啟迪。」推事對銳雯說話的口口勿像是在麵對一個孩童。

「我們相信你掌握著關於某一事件的信息。而這份信息對我們所有人都很重要。要是因此揭露了罪行,那才輪到量刑和處罰。」

銳雯看了看推事,又看看亞撒,再看回推事。

諾克薩斯的正義經常是在戰鬥中定下的。如果一個人運氣好,鋒利的武器就會痛快地做出決斷。

銳雯警惕地注視著推事。

「你麼?」

推事向後靠到椅背上。「你從哪兒來,銳雯?」

「我沒有家鄉。」

對方懷疑的眼神告訴銳雯,這句回答被當成了一種忤逆。

那位鷹麵推事停頓了一下,試探著她的回應。「你肯定是在某個地方出生的吧。」

「特裡威爾的一個農場。」銳雯看向老伯。「在諾克薩斯。」她承認道。

前一刻還是鴉雀無聲的大廳,響起了整齊的吸氣聲。

「我知道了,」推事繼續說道。「為什麼你不把那個地方稱作家鄉了呢?」

「一心想要你死的地方,還能叫家鄉嗎?」

「這麼說,你是被流放的?」

「這個說法意味著我還想回去。」銳雯說道。

「你不想嗎?」

「諾克薩斯已經變了。」銳雯的聲音中開始切入不耐煩的聲調。

「下一個問題好嗎?」

「那好,」推事的冷靜語氣比她手腕上的鐐銬更讓銳雯十分反感。「你是跟隨諾克薩斯艦隊一起來的,是嗎?」

「我猜是吧。」

「你不確定嗎?」推事看上去很疑惑。

「我不記得了,」銳雯說道。她斜眼看了看人群,眼角正好對上莎瓦的目光。

老婦人曾經問過她類似的問題。

銳雯搖了搖頭。「很重要嗎?打仗了。死了許多人,我隻知道這麼多。」

人們心中關於戰爭的痛苦回憶本來就在悶燃,銳雯話音剛落,瞬間就點燃了這股怒火。他們互相推搡、大聲叫嚷,所有人都想要站起來。

有人破口大罵。「諾克薩斯的雜碎!我的兒子就是被你們殺的!」

一隻發黴的蛋果飛來打在銳雯的脖子上,酸敗的汁液和果肉順著她的後領口流進衣服裡。

一股腐臭湧來,但銳雯不願讓這死亡的味道帶她回到那個遙遠的時刻。

她閉上雙眼,長籲了一口氣。

人群爆發了。銳雯知道自己的回答欠考慮,讓人們覺得她對死者毫無同情憐憫。

「拜托了。」她悄悄對自己說,不知道是想求他們停下,還是想鼓勵他們將難以壓抑的憤怒徹底釋放出來。

似乎是在回答她的請求,更多晚季的蛋果在石頭地麵上炸開了花。還有一隻砸在銳雯的膝後。她踉蹌了一下,由於被束縛著雙手,險些失去平衡。

推事高高站起,身影籠罩著座位上的人群和銳雯。

她將球栗用力敲向底座,推事長袍瞬間像火苗一樣騰起。人們身下的木質長凳應著推事的意誌扭曲、變形、發出呻吟。

「均衡由我重現!」

受到嗬斥的村民們安靜了下來。

「是的,銳雯,本庭記得那個時候,」推事用更委婉的方式繼續說道。「許多艾歐尼亞人和諾克薩斯人都殞命了,那你呢?」

這個問題也讓銳雯自己苦苦求索。

為什麼隻有她活了下來?

她無法找到滿意的答案。

「我好像幸免了。」她靜靜地說。

「的確。」推事冷冷地微笑。

銳雯知道自己無論說什麼也無法平復人們喪失親人的痛苦。

她欠所有人一個真相,但她卻拿不出真相,她對那段時間的記憶是破碎的……

此刻她隻能低下頭。

「我不記得了,」銳雯說。

推事並沒有停止質詢。

銳雯知道這樣下去隻會讓大廳中噴發出更多怒不可遏的聲音,一次次打斷審判。

「你來到這片土地多久了?」

「我不記得了。」

「你是怎麼來到這個村子的?」

「我不記得了。」

「你曾經來過這裡嗎?」

「我……」銳雯遲疑了,她無法找到那段承載著準確答案的回憶。「我想不起來。」

「你是否曾見過素馬長老?」

這個名字攪動了她內心的什麼東西。一段回憶中的回憶穿過她的腦海,既模糊又銳利。

曾經存在的空缺如今被憤怒淹沒。

她被人出賣,她也將人出賣。

「我記不起來了!」銳雯懊惱地厲聲說道。手腕上的鐐銬叮當作響。

「戰爭摧毀了許多,」推事柔聲說道。「有些東西是我們看不見的。」

迎麵而來的開導讓銳雯的戰意平復了些許。「我記不得了…」

她這次的語氣比剛才更加冷靜。

推事點點頭。「你記不得的東西,也許有人能替你回答。」

銳雯看到老伯慢慢走向推事席前麵的證人座位。他的手指顫抖著撫平厚厚的眉毛。

「亞撒·孔德,」推事耐心地說道。

「老伯,謝謝你今天與我們作證。」

老伯點了點頭。

「你認識這個女人嗎,這個銳雯?」推事問道。

「是,」老伯說。「她到我們家的時候,今年濕季剛剛開始。」

「你們?」

「我和莎瓦,我老伴。」

推事看了一眼亞撒夫人,她依然在前排的長凳上坐立不安。

推事指了指銳雯。

「她去到了你們家?」

老伯諾諾地供認道:「其實,是我在我們家的田裡發現她的,當時有一頭小牛在夜裡走丟了。淩晨的時候我出去找。結果我找到了她。」

人群再次騷動,又驚又憂地交頭接耳。

「間諜!」

「後患無窮!」

「我們必須自衛!」

推事把手放在麵前的球型驚堂木上。

房間裡安靜下來。「她當時要乾什麼,亞撒老伯?」

老伯又拂了一下眉毛,瞥了一眼銳雯。就像是在請求原諒。

「她想尋死,推事。」他淡淡地說。

推事附身向前。

亞撒繼續解釋:「濕季剛到,她渾身濕透,發著高燒,幾乎就是用泥巴和筋肉粘連的一把諾克薩斯骨頭。」

「你當時就知道她是諾克薩斯人?」

「她帶著武器,一把劍,劍鞘上銘刻著他們的語言。艾歐尼亞人絕不會帶著這樣的武器。」

推事抿了抿嘴。「亞撒老伯,你在這次入侵期間遭受了慘重的損失吧。」

「是的,推事。」老伯一邊說,一邊看向他的老伴。「兩個兒子死在了戰場…」

「你當時是怎麼處理這個女人的?」

老伯先是深呼吸。

「我把她帶回了家,交給了莎瓦。」他說道。

大廳中的低語又開始高漲起來,人們紛紛質疑為何他對無情的敵人如此仁慈。

大廳中的每一張臉都講述著各自失去親人的故事。

這裡的人們在這場沖突中無一幸免。

老伯抬起頭,然後轉向人群,他不相信所有人都是鐵石心腸。

「我的兒子們…我的孩子們…他們的屍骨早已被蒼天清理潔淨。那些逝去的人會希望看到我們被悲傷淹沒,甚至將自己埋在他們身邊嗎?」

銳雯看到老伯和他的老伴默契地對視。莎瓦圓睜的雙眼也噙滿了淚水。

「我們不可能說忘就忘,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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