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雪雲乍變春雲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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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裡的桂花開了,一大早,唐嫂拿了個竹匾擺在樹下,用竹竿輕輕敲打枝乾,不一會兒,匾上落滿了金黃色的花朵。戀兒仰著脖子,烏溜溜的眼睛眨都不眨,問桂花有什麼用啊?唐嫂說可以做糕,做湯圓,還能泡茶喝。戀兒聽得直流口水,捧了一把桂花就往嘴裡塞。唐嫂忙攔住:「寶貝,髒呢!」戀兒歪著頭,舔舔嘴唇,嫩嫩地問:「那什麼時候可以吃?」

「天冷的時候。」

戀兒撅著小屁屁,從地上撿起一片落葉:「現在天就很冷了呀,你看葉子都凍掉了。」

唐嫂樂了,扌莫扌莫小臉,有點涼。「進屋去,媽媽今天給你做好吃的。」

戀兒扭頭就往屋裡跑,兩條小胖腿擺得像風火輪似的。帆帆坐在客廳裡看電視,看到她,豎起手指:「媽媽在書房看書!」戀兒捂住嘴巴,挨著帆帆坐下,興奮道:「唐嬸說媽媽今天做好吃的。」

帆帆擔憂地朝書房瞟了一眼,是呀,這不正在做餐前功課嗎!

諸航把烤麵包的流程看得很仔細,還做了筆記,確定沒有任何疑問,在午飯後,她昂首闊步地進了廚房。為了這次烤麵包,她還特地買了條圍裙,粉藍的底,襯著一朵朵小白花,看著就很居家。在開始前,她還和帆帆、戀兒一起留了影。幫著拍照片的吳佐直豎大拇指,直說真像、很像。

「像什麼?」諸航一頭霧水。

「像會做飯啊!」

「……」

結果暫時未知,但是諸航的態度虔誠而又端正,每一個步驟她都嚴格地按照書中寫的去做,麵粉幾兩,黃油幾克,砂糖幾勺,雞蛋幾個……確實不太難。帆帆看會兒書,就來廚房看一眼。看到麵團有了變化,他不自覺地發出驚嘆聲。戀兒根本不願離開廚房,嘴裡一直嚷嚷著餓。唐嫂說:「不是剛吃完午飯嗎?」戀兒直勾勾地看著麵包機,大聲回道:「午飯吃的是飯,我現在要吃的是麵包。」唐嫂暈厥。

麵包出爐。四個人圍坐著,八隻眼睛瞪得溜圓。

唐嫂撇了下嘴,說像冬天醃雪裡蕻要用的石頭,硬邦邦的。

戀兒含著指頭說,不對,像花園角落裡堆著的磚塊,上麵沾滿了泥巴。

帆帆是讀書人,學問深,搖搖頭說,很像蜂巢,黑黑的,一個孔挨著一個孔。

諸航傻了眼,明明過程堪稱完美,為什麼出來的成品差別這麼大?原料沒問題,機器沒問題,那麼,隻有人的問題。「這樣子是不能帶去家長會的吧?」明知無望,她還在企圖掙紮。

帆帆想了想,回道:「其實什麼也不帶更好,低調又保持一點神秘感。真正的高手,實力都是隱藏的。」

這是安慰嗎?諸航欲哭無淚:「知道了,媽媽連傻瓜都不如。」

帆帆說道:「天才在左,傻瓜在右。不如傻瓜的人就是天才。我媽媽是電腦天才。」

戀兒不甘落後:「小西瓜的媽媽不會打球,我媽媽會。小月餅的媽媽天天把臉塗得像吊死鬼,我媽媽就不。」

「你見過吊死鬼?」諸航驚悚了。

「小月餅的奶奶見過,她告訴唐嬸的。」

唐嫂聽不下去了,把兩個小孩和諸航一塊轟出廚房:「都出去,瞧帆帆媽媽折騰了這一屋子,我要打掃到晚上。晚上家裡還有客人來,還得準備幾個菜。忙死我了。」

諸航被打擊得不輕,意興闌珊地窩在沙發上。帆帆在一邊寫毛筆字,戀兒坐在地板上堆積木。知道媽媽心情不好,兩人動作都是輕輕的。

下雨了,細細的,斜斜的,花園裡,落葉,殘落的花瓣,滿園飛舞。雨中,兩輛汽車緊跟著開了進來。司機先下的車,撐著傘拉開後座的門。卓紹華與成書記一前一後走進客廳。

兩個孩子都認識成書記的,帆帆內斂些,禮貌地叫了聲「成爺爺好!」戀兒不管,手腳並用,扯著成書記的衣角就要抱。

成書記大笑地抱起戀兒,笑著問:「戀兒想成爺爺沒?」

戀兒歪著頭,想了想:「我想曄曄妹妹時,也會想一下成爺爺的。」

成書記故意板起臉:「就想一下?」

戀兒點頭:「曄曄妹妹有沒有長大?」

曄曄是成功和單惟一的女兒,兩歲了。戀兒見到她時,曄曄才幾個月大,白白嫩嫩的像個洋娃娃。戀兒用指頭戳一下她,她就會笑。戀兒看著好玩,想把曄曄帶來寧城,諸航說等妹妹再長大一點點。

諸航抱過戀兒,笑道:「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自己也是個小不點,還問人家長沒長大。」

成書記嘆道:「羨慕呀,戀兒真是不認生,和曄曄完全兩個樣。我在家都不敢大聲說話,生怕嚇著曄曄。那孩子,又文靜又膽小,她爸呢,又護得滴水不漏,比我家溫室裡的花還嬌弱。這怎麼好呢,以後是一點風雨都經不得。我本來還指望她大了後能讀個軍校,繼承我的事業。現在,我是徹底絕了這個念頭。還是你爸幸福!戀兒,想當兵嗎?」

成流氓「老來得女」,不寵上天才怪呢!諸航輕笑,朝廚房偷偷瞟了瞟。卓紹華一進門就去了廚房,應該是通知唐嫂準備泡茶和午點。

「不想,我要做奧特曼。」戀兒舉起右臂,做了個奧特曼的經典手勢。

成書記扭頭問諸航:「奧特曼是誰?」

「成爺爺好笨,連奧特曼都不知道。」戀兒皺皺小鼻子,做了個鬼臉。

「日本的一個動漫英雄!」諸航知道成書記和首長一定有正事聊,打過招呼,就把兩個孩子帶走了。卓紹華過來,把成書記請進書房。唐嫂送上茶點,成書記的是龍井配小磨煎餅,無糖,易消化,很合老年人口味。「你那是什麼?」成書記看著卓紹華麵前的一盤黑乎乎的點心。

「我想應該叫麵包,諸航做的。」卓紹華做了個請的姿勢,用叉子叉起一塊放在口中。沒熟,麵有點黏,麵皮很硬,烤過頭了。

「能吃嗎?」成書記看著不像是能吃進口的東西。

「我吃還可以。」卓紹華微笑,淺抿了一口茶。

成書記突然沉默了,背著手走到窗邊。窗上落了雨點,光線有點暗沉。

「你是想告訴我,諸航現在是一個稱職而又快樂的主婦。」成書記冷峻地回過身,目光犀利如劍,「可是,她再稱職,她還是網絡奇兵的諸航中校。她有她的職責,她的使命。」

卓紹華含笑迎視,走到成書記身邊:「我已經不是網絡奇兵的副指揮,關於諸航的工作,我不便說什麼。」

成書記閉了閉眼,麵沉似山:「當初我就知道你主動提出離開網絡奇兵,又放棄進b軍區,來到這秀氣的寧城,你就是想帶她遠離網絡戰爭,是不是?」

「如果現在和我講話的是成伯伯,我的回答:是的。如果是網絡奇兵的成總指揮,我保持沉默。」

「那你是以什麼身份在和我說話?」成書記眯起了眼,麵容嚴峻地繃起。

卓紹華仍然麵帶微笑:「諸航的丈夫,通俗的說法,諸航的男人。一個男人起碼的職責,是給予妻子一個溫馨的家,護她安全,讓她無憂。」

成書記怒了:「我無法相信這樣的一番話出自卓紹華之口,你簡直就是一個逃兵,是戰場上的懦夫。你心裡隻有小情小愛的一角天空,哪裡還裝著國家的安全!」

父親卓明也曾對他吼過這樣的話,但卓紹華不接受這樣的指責。戰場上,橫沖直撞的莽夫,看似英勇,實際上是草菅人命。真正的王者都懂得珍愛自己、珍愛他人。

「一個醫術再高明的醫生,當他為自己的家人做手術時,手都會抖,甚至無法繼續,這是為什麼呢?我們都是人,無法做神。」卓紹華打開窗,讓濕漉漉的空氣沖淡室內的沉悶,「明知道前方槍林彈雨,我怎麼能做到含笑為她送行?逃兵也罷,懦夫也好,隻要她好好的,我不惜代價。」

「你這是在和我談判?」成書記隱隱聽出一絲苗頭。後生可畏,所以他才不得不來趟寧城,不得不親自來軍區大院。

雨太大,卓紹華不得不關上窗。「金庸的《天龍八部》裡,有位大理國王子叫段譽,他對武功一竅不通,卻經過特別渠道,學會了如何遊走閃避。但凡武林高手行走江湖之際,隻要正麵交戰,就難免受傷。可是,如果知道如何閃避,則終身安吉。」這是諸航的原話,對帆帆講的,他在一邊聽到,深有感觸。

「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成書記痛心疾首道。

卓紹華沒否認:「因為被咬的感覺實在太不好受。」

成書記背著雙手,仰起頭,沉思不語。許久,他苦口婆心道:「上天賦予一個人才能,不是為了埋沒,而是讓其發揮所長。紹華,你不覺得你很自私嗎?」

卓紹華沉默。真希望他能自私點,或者不那麼理智,那樣,也許就沒這麼矛盾了。

「上麵馬上要成立gah了。」成書記換了個話題。

卓紹華點頭,這事他聽說了。很多國家都有gah,國家現在遇到的非傳統安全威脅和挑戰越來越多,越來越嚴重,成立gah是必然的。

「傳統的安全威脅,可以通過軍事力量來解決問題,可是非傳統安全威脅,隻能靠經濟、靠技術人才。非傳統安全中,網絡安全排在首位。gah第一批抽調的人員中,我看到有諸航的名字,但我舍不得放,隻同意借人。你必須承認,在目前,網絡戰爭裡,不敢講全世界,在國內,她是頂尖的。她可防守,可攻擊,亦正亦邪。成功戲稱她豬,她並不是一隻豬。」成書記由衷道。

卓紹華無奈地一笑,王小波寫過一篇著名的雜文,題目叫《一隻特立獨行的豬》,很多人都覺得這篇文章很好看,它不是說出了什麼很特別的道理,而是王小波通過它特別強調了自由主義精神。他所謂的「自由主義精神」指的是:與其做一個跟所有人想法一樣的、千人一麵的所謂的人,倒不如做一隻生活不被人設置,不被人擺布,堅持自己的一套的豬。可是想做這樣的一隻豬太難了!「上麵如果借她過去,準備怎麼安排?」

成書記在桌上寫了兩個字。卓紹華搖頭:「沒必要,那裡我可以安排高嶺過去。」

成書記似笑非笑:「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千辛萬苦把高嶺挖來是乾什麼的。」

卓紹華自嘲道:「什麼也瞞不了成書記。是,我以權謀私了。」

成書記開玩笑道:「那我豈不成了你的幫凶?」

「這世界上並沒有萬全之策。」卓紹華喃喃自語,道出一個為人夫者的擔憂,也道出一位決策者的糾結。

「這是你的命運。」成書記沒有絲毫附和之意。

對,命運。作為卓明的兒子,同樣的成就,別人出八分力,他要出十二分,才能讓別人信服。現在,作為諸航的丈夫,想要一份安寧恬靜的幸福,他同樣要用盡全力。

這個晚上,成書記喝醉了,走時,口齒不清地說道:「紹華,我真的不是打擊你,這寧城,這江南山水,你怕是待不久了。你運籌帷幄,你麵麵俱到,有可能都付諸流水。」卓紹華也好不到哪裡去,踉踉蹌蹌地跟在後麵送行:「不管,走到哪兒說到哪兒!」

諸航怕首長夜裡要吐,在床頭櫃上放了水和盆。卓紹華酒品不錯,躺下來後隻是安靜地睡著。

半夢半醒間,依稀聽到他喃喃地一聲接一聲地喊著「諸老師」,她眼也沒睜,拍拍他:「睡吧,卓同學。」

作為一位副官,如果考核分數是百分製,秦一銘自認為可以拿九十分,還有十分是他謙虛。他不敢講很了解首長,首長的生活屬於個人隱私,他不便深入,但在首長的行程安排上,他從來沒有出過錯。

「下午和晚上都要空出來?」秦一銘握著筆記本,整個人都有點暈。

卓紹華埋首在文件中,沒抬頭,隻「嗯」了聲。

「請問首長有什麼特別安排嗎?」猶豫了一下,秦一銘還是勇敢地問了。

「下午逛下商場,晚上我要請幾個人吃飯。」

秦一銘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聽岔了,首長說他要逛街?

「下午,你和警衛都換個便裝。」卓紹華打量著驚呆的秦副官,笑了,「怎麼,我就不能支持下寧城的經濟建設?」

「不、不是的……我去準備下。」秦一銘像踩著雲朵出去了。

一幫人高馬大、不苟言笑的男人逛女裝專櫃,那情景怎麼看怎麼囧。警衛們還好,注意力集中,沒心思關注別的。首長也好,向店員描述著,一米六八的身高,雙腿修長,纖瘦但不是瘦削,喜歡簡潔利落的褲裝,顏色不能太花哨,嗯,是正裝,要配幾件襯衫,再添件風衣,鞋是坡跟的。秦一銘就不好了,隻覺得後背發燙,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焦在他身上。差一點,他就同手同腳了。

逛完了女裝專櫃,他們又去了化妝品櫃台,瓶瓶盒盒的,買了一紙袋,最後,去了地下一層的超市,首長買了一堆的零食。在走出商場的那一刻,秦一銘身上的襯衫都已經被汗浸透了。

警衛們上了另一輛車,今天,沒讓勤務兵開車,秦一銘做司機。從後視鏡裡看著與一堆紙袋一起擠在後座的首長,秦一銘還是有點緩不過來。

「首長,這些都是給……諸老師的嗎?」

「吃的給戀兒和帆帆。」唐嫂的廚藝很不錯,兩個小孩一直吃得不錯,但是他買的,意義不同。

秦一銘嚅動了兩下嘴唇,又默默抿緊了。

「秦中校想說什麼?」千年一回的逛次街,卓紹華心情很好。

「首長對諸老師真好。」那雙指揮千軍萬馬的手,在一堆女裝裡挑挑揀揀,他看著很不和諧。

「沒有她對我好。」戰栗的頻率極其微小,如果不用心觀察的話,幾乎以為那隻是錯覺。

秦一銘表示反對,他哪隻眼也沒看到諸航比首長付出得多。

「等你成家之後就明白了,無論你成就有多高,都大不過家在你心中的位置。但不是成家就代表有了家,有時候,那叫兩個人搭夥過日子,算是對社會、對父母有個交代,是應付式的。隻有和她一起,那個誰都無法替代的人,你才覺得擁有了一個家。苦也罷,累也罷,委屈也罷,困難也罷,你都無所畏懼,每向前一步,每過去一天,都是滿滿的幸福。」

高高在上的首長這麼動情地講話,秦一銘聽得很不自然。不過,他算是明白了,首長對諸航愛得不淺。「這個……好像很復雜。」

「確實,我也是用了很久才體會到的。」

周一應該是很忙碌的,首長竟然搶在帆帆前麵回來了,還提著大袋小袋的,諸航嚇了一跳。

卓紹華一把把她拉進臥室,衣服散了一床。「試試,不合適的,明天去調換。」

「我衣服很多的呀,乾嗎買衣服?」諸航穿了一件米色的小西服,在鏡子前轉來轉去,月要卡得很好,人看上去多了點知性,「如果戴副眼鏡,像不像大學教授?」

卓紹華上前替她配了條粉底紫花的絲巾:「晚上就穿這身吧!」

「晚上有什麼事?」

「哦,請了幾個人吃飯。」

軍區也不是整天練兵、演習、作戰,同事之間也經常會請客聚會,諸航跟著卓紹華參加過不少次,也請過不少次。她的表現沒人家那樣得體,不過勝在落落大方。「吃個飯還買一堆衣服呀!」諸航有點肉疼。

「周三你不是還要參加家長會嗎?」

「首長……」諸航捂著臉呻吟。

菜館是由兩幢相連的老房子改造的,已經有些年頭了,被下過狠功翻修過,雕梁畫棟的富麗和青磚小瓦的雅致透出舊日的氣息,裡頭的裝潢更是華麗,全中式的,桌椅擺件或金絲楠木,或酸枝木、花梨木,屋中央吊著曖昧的羊皮燈,燈光朦朦朧朧。

菜館裡的雅間共有四間,要提前預訂。諸航還是第一次來這裡,掃視了一圈,輕聲問正擺放紅酒的卓紹華:「今天的客人是文人嗎?」文人才懂得欣賞這裡的一窗一桌,換了大碗喝酒的粗人,這裝潢就浪費了。

「算是學者吧!」諸航挺適合穿米色,絲巾隨意搭在領間,帶點小女子的嫵媚,卓紹華端起桌上的菊花茶,猛喝了一口。

老板親自拿著菜單進來,卓紹華擺擺手,說上合菜吧,盡量清淡點。

諸航詢問地看過去,卓紹華笑了笑:「我就認識一位,其他的也都是頭一回見。」

說話間,客人進來了,共四個人。走在前麵的恭敬地握住卓紹華的手,卓紹華叫他黃校長。黃校長朝諸航看過去:「諸老師吧,你好!」諸航雲裡霧裡地點頭。一圈介紹下來,諸航心咯噔了一下,首長今天這是請的什麼客呀,客人都是寧大的,帆帆是聰明,但還不夠聰明到跳級上寧大。黃校長是寧大的常務副校長,另外三個,一個是研究生院的主任,姓吳,頂著一個碩大腦袋的就是傳說中的研究出什麼細菌的羅教授,另一個長著人畜無害的溫和樣兒,叫王琦,是羅教授的助手。

黃校長顯然地位最高,被安排坐在卓紹華的旁邊。到底是高知,麵對著卓紹華,一個個不卑不亢,桌上的氣氛還很輕鬆。諸航一直悄悄地看羅教授,那人是典型搞研究的,吃飯、看人,都非常專注,很少分心。你問一句他答一句,話很少,鼻梁上架著的鏡片,厚得像酒瓶底。王琦知道自己純粹是陪客,其他人說話時,他微笑傾聽,然後點點頭,但不插話。

菜上得差不多時,卓紹華讓服務小姐拿了瓶白酒,給眾人的酒杯都倒滿一小杯,扭頭對諸航說:「我們一起敬下你的新領導、新同事們。」

諸航彎起的嘴角僵住。

卓紹華笑了:「她一直不相信自己會被寧大聘請,這表情是驚喜還是驚訝?哈!之前孩子小,一直閒居在家中。現在孩子都上學了,她也該把以前學的專業撿起來。很感謝寧大給她這個機會,諸航資歷淺、經驗少,以後請諸位多包涵、多指點、多照顧。」說完,他一口喝乾了杯中的白酒。其他幾人也一飲而盡。黃校長說道:「諸老師能來我們寧大,是寧大的榮幸。」

卓紹華在桌下拉過諸航的手,在掌心寫了兩個字:任務。諸航喉嚨處一緊,連忙一臉謙遜地回道:「真是誠惶誠恐,我很怕我不能勝任。」

黃主任笑道:「一所大學的最終目的就是培養人才,不論老師還是學生,都是需要培養的。諸老師不必擔心,有什麼問題盡管來找我。」

諸航呆呆點頭,乾乾地笑著。她向往一份受人尊重而又高尚的工作,她的願望實現了,可是……

羅教授看著諸航,也說了兩個字:「共勉!」諸航一陣惡寒。

王琦最熱情,像新生入學時負責接待的學長:「歡迎來寧大。」

一頓飯,主人真誠,客人捧場,算是賓主盡歡。從菜館出來,等幾人都走了,諸航瞪著過來接人的秦一銘,說道:「秦中校,明天你去街上擺攤算卦吧!」

秦一銘「丈二和尚扌莫不著頭腦」,他好像沒乾什麼呀?

卓紹華拍拍他的肩,低聲道:「離她遠點,她還沒從即將成為一位高校園丁的消息中緩過來。」

啊,真成了諸老師啦!這回,愣住的人是秦一銘了。

諸航與卓紹華冷戰了八個小時。

冷戰:英文是coldr,是指國與國之間在經濟、政治、軍事、外交、文化、意識形態等各方麵都處於對抗狀態的時期,卻不訴諸武力。

諸航與卓紹華的冷戰涉及麵不廣,僅僅是對諸航新工作的看法相背。「首長,你若再堅持,引起人民內部矛盾我可不管。」諸航半夜未眠,說話的語氣很沖。

卓紹華抬起頭:「唐嫂,涼菜很好吃,再給我來一碟。」

唐嫂樂了:「我就說在蘿卜絲裡放點香菜,味道就是不一樣。帆帆牛奶喝完了?」

帆帆晃晃空杯子,開始吃雞蛋羹,唐嫂在裡麵加了肉丁和蝦丸,格外鮮美。「我也喝好了。」戀兒把沾了牛奶沫的嘴湊向唐嫂。「小髒貓。」唐嫂笑嘻嘻地刮了下她的小鼻子。

這是什麼情況,他們全當她是空氣?諸航華麗麗地怒了。她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後,微笑,曉之以理:「首長,做人要有良知,不能以為你家孩子小,上大學是n年後的事,就這樣不負責任地將我推出去。人家孩子也是父母捧在掌心裡的寶,大學現在的學費、生活費都不低,負擔一個孩子上大學不容易,要是知道攤上我這樣的老師,人家父母情何以堪?」想當年,她可是問題學生,翹課,逃學,考試作弊,差一點被退學。這樣的人,站在課堂上,如何為人師表,如何言傳身教?這是要上演中國版的《麻辣教師》嗎?

卓紹華終於看過來了:「北航的高才生,國防大學的碩士生,做個老師,愧對誰?」

戀兒還幫腔:「媽媽要是做老師,我就做媽媽的學生。」

帆帆已經吃完了,小眉頭皺一皺:「媽媽,你是不是在害怕?」

赤裸裸的激將,這哪裡是她一手帶大的乖小孩,分明是路上撿的壞家夥。諸航握拳,再握拳。曉之以理不行,那動之以情:「首長,人家夫妻都是相親相愛,才白頭偕老,你怎麼能把我往火坑裡推?」

卓紹華去臥室換衣服:「諸航,如果你不曾這樣糾結,我反倒會擔心。現在,我堅信你會是一個非常非常稱職的老師。」

「一粒沙,在大象和螞蟻眼中,是同樣的物體嗎?」

卓紹華意味深長地看了看諸航:「如果它們相愛,世界沒有什麼不同。」

「我知道這次的新任務是暗地徹查人質事件,還有捕捉到的那個信號,但不一定非要做老師啊,換個別的工作,我也可以完成任務。」

「保安、花匠可以隨意進入教學樓、實驗樓嗎?」卓紹華真是好氣又好笑。

諸航四肢平攤躺在床上,整個人就是一個大寫的「不好」,當初,被選拔進入聯合國網絡維和部隊時,她的壓力都沒這麼大。

「我這樣堂而皇之地進寧大,身份等於是暴露的。」諸航悶聲道。

卓紹華回了句很深奧的話:「假作真時真亦假。」

「首長,那以後我的工資誰發?」

「誰發有什麼區別?」

「如果是寧大發,我會戰戰兢兢,如果還在網絡奇兵拿,那表現好與壞,後果就不太嚴重了。」諸航自拋自棄道。

卓紹華啼笑皆非,這孩子把這工作當友情客串啊。「應該是在網絡奇兵拿,不過,寧大也會給些補貼,畢竟你也要授課的。如果為寧大拉到好的生源,還會有獎勵。」

諸航一躍坐了起來:「真的呀,梓然今年高三啊,他可是學霸,我和姐說,讓他報考寧大,拿了錢分梓然一半。」

卓紹華無語。中校的薪水很低嗎,網絡奇兵的項目經費向來充足,這孩子怎麼像很窮的樣子?

有了新工作,自然要廣而告之。寧檬斬釘截鐵道:「寧城太遠了,我家寶貝以後絕不上寧大。」小艾則一再叮囑:「豬,你再考慮下。」成流氓是仰天大笑三聲,像是聽了什麼好笑的笑話,然後陰陽怪氣道:「為了這工作,紹華暗地裡花了不少錢吧!手頭現在寬裕嗎?實在緊張,說一聲,我這裡借幾兩銀子給你們撐一撐。」要不是隔著上千裡,諸航真想一口吞了他。

梓然還是很懂禮貌的:「小姨,你確定是寧城大學,不是寧城職大嗎?」

四麵楚歌,諸航欲橫劍自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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