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雪雲乍變春雲簇(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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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多數時就是這麼無奈,既然反抗不了,隻能好好麵對。這不是消極,而是識時務者為俊傑。諸航在書房待了一上午,把多年不用的課本翻了出來。想當年,這些書,還是首長從她租住的大雜院搬去了軍區大院,來寧城,也帶上了。書籍上沾了些灰塵,書頁也有些卷,上麵的簽名龍飛鳳舞的,有著年少輕狂的自信和不羈。

北航,可能沒有清華、北大的名聲響,對於理科生來說,考進北航,是一種挑戰。實變函數、泛函分析、微分方程是三大天書,可以把人學到掛。諸航一聽說這三大天書,被刺激得躍躍欲試。

正午的陽光從書頁間絲絲縷縷漏進來,眼前明明暗暗。諸航閉上眼,嘴角微彎。輕易不打開的回憶,依然如此美好、嶄新。一個人很少回憶的原因有兩種,一種是往事不堪回首,另一種是現在的生活美滿又充實,覆蓋了所有的回憶。諸航撇撇嘴,合上書頁,睜開眼,看向屋外。

戀兒又在盪秋千,唐嫂給她穿了件淺咖啡色的背心裙。裙裾飛舞,秋千像要飄到雲朵裡去了,戀兒笑得咯咯的。

唐嫂在一邊護著,急道:「快,把腿腿並並攏,不要讓人家看到你的小褲褲。」

秋千晃晃悠悠,漸漸慢了下來。戀兒低下頭,想了想:「那我把小褲褲脫掉吧!」

蒼天啊,諸航捂起眼,沒有勇氣看下去了。

「高外公!」外麵,戀兒突然發出一聲歡呼。諸航心中一喜,忙跑出去。院門外停著輛出租車,晏南飛拎著一個挎包正推門下車。戀兒麻利地手腳並用,撲進晏南飛的懷中。晏南飛開心地大笑著,扔掉挎包,抱起戀兒親個不停。

這是一件奇怪的事,在外人眼裡,諸航的家庭關係復雜得像一部艱澀難懂的天書,可戀兒卻輕易地讀懂了。鳳凰的諸爸、諸媽是姥爺姥姥,諸盈是大姨,駱佳良是胖外公,晏南飛是高外公。瞧,一絲不亂,不偏不斜,又形象又具體。隻有帆帆稍微有點別扭,特別是對梓然,這些年,一直是直呼其名,這也是梓然心中最令人扼腕的痛。

晏南飛穿著煙灰色的襯衣,墨色長褲,清瘦挺拔的身材,仍保留著年輕時的俊朗和書卷味。真正對往事釋懷後,諸盈有一次對諸航笑言,到底沒吃過苦,瞧時光對你父親多厚待。以前她說「他」,現在她堅持用「父親」這個詞來詮釋晏南飛與諸航的關係。在這個時代,「父親」這個詞是尊稱,是書麵語,但稍顯客氣,不那麼親切。

「你不過來嗎?」晏南飛騰出隻胳膊,對著諸航挑挑眉。

「下來,這是我爸爸。」諸航朝戀兒瞪瞪眼,由晏南飛擁進懷裡。

戀兒毫不示弱,腦子轉得飛快。「他是我媽媽的爸爸。」雙重關係,勝你一籌。

晏南飛樂不可支:「沒事,高外公力氣大著呢,兩個都抱得動。」

「媽媽太大了。」戀兒雙手抱緊晏南飛的脖子,堅守陣地。

「讓你一回。」諸航彎月要撿起挎包,問道,「爸爸你來怎麼也不打個電話,我好去機場接你。」

晏南飛朝屋裡觀察了一番:「事情太緊急,和紹華聊完,我就連忙去機場。戀兒奶奶還沒有到吧?」

諸航暗自哭泣:戀兒去北京,帆帆上學,首長真的把下樓的台階和梯子全搬空了,她退無可退。「我沒聽說她要來。」

晏南飛鬆了口氣,又親了親戀兒:「那就好,戀兒現在就屬於高外公一個人了。」

「外公,我媽媽要做老師了。」戀兒揚起小臉,那小眼神很是驕傲。

「真的呀?」晏南飛看向諸航。

諸航拭了把汗:「爸爸,你不準取笑我。」

晏南飛激動了:「這工作好呀,作息時間固定,不用出差,還有寒暑假,又沒壓力。爸爸忍不住,要笑的,太開心了。」懷裡的戀兒跟著也咧大了嘴。

這不在同一個頻率吧!諸航用手擋在額頭上,陽光太強烈。「爸爸,你認為我能教大學生?」

晏南飛重重點頭:「當然,我女兒是這麼優秀,就是做博導也沒問題。」

諸航一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你冷嗎,航航?」晏南飛伸手來探額頭。

諸航偏頭躲開。就這樣吧,別再猶豫,勇敢向前,消滅法西斯,自由屬於人民。

「爸,周三你去帆帆學校開家長會哦!」呼,總算有件開心的事。

電梯直線上行,十八樓,沒有感覺到一絲飄忽不定,電梯門已打開。神情嚴肅的警衛員站在門口,朝欒逍點點頭,引領著他往前走。

這算不算是種榮幸,兩周之內,被軍區最高首長接見兩次。說無動於衷那是假的,但也不至於受寵若驚,就是有點不解。欒逍目不斜視,腳步井然。

外麵,天已經黑了。霓虹燈下的城市,在夜晚,像是沒有任何國界,看上去都是那麼璀璨奪目、光彩迷離。行走街頭,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

坐班的日子,欒逍不太適應。狙擊手是生活在黑暗之中的,太平靜,就太危險。他們喜歡豎起耳朵,隱在灌木叢的深處,或某個秘密的角落,聽著風聲,在風聲中嗅出敵人的蹤跡。欒逍已經多日找不到這樣的感覺,這讓他心底稍微有點慌,但必須克製。現在,狙擊隻是他曾經擅長的一項技能,他有新的使命。

卓紹華在等他,桌上放著一遝資料,封麵上寫著「高嶺」。欒逍敬禮,卓紹華站起身,從辦公桌後走出來,含笑回禮。他微笑的樣子,讓人情不自禁地放下戒備,不加設防。

「本來我該過去找你的,但是我隻要出門,他們就會特別緊張。」卓紹華給欒逍倒上茶,朝副官辦公室看了一眼。

欒逍欠身,雙手接住茶杯,心中的困惑像被蜻蜓掠過後的水麵,漣漪一圈圈擴大。卓紹華並沒急著說事,陪著喝了會兒茶,問了幾句老家的情況。欒逍發現有狙擊的天賦後,很少回家。他爸媽都是公司普通員工,他們不知道欒逍在部隊具體做什麼工作。

「大概又要下雨了,屋內悶,出去吹吹風。」卓紹華說道。

向左拐,不到十米,有一個大大的露台。「疲憊的時候,我會到這裡抽一支煙。僅一支,不能多,不然回家小女兒會聞出煙味,立馬向她媽媽打小報告。她媽媽為了表現出為人母的威嚴,會很認真地教育我一番吸煙有害健康之類的知識。她的演技很差,我看著忍俊不禁。」

多麼溫馨的一幕,首長的妻子應該很賢惠、很高雅、很美麗。欒逍冷峻的眸中泛出一絲暖色,卓紹華沒有錯過。「喜歡寧城嗎?」

欒逍沉默。

卓紹華轉過身去麵對著夜色:「這個問題,讓別人來回答,答案再簡單不過,喜歡或者不喜歡。而狙擊手是不能喜歡上一座城的,那樣會生出歸宿感。歸宿感就會讓人身心放鬆,這非常危險。選擇做一個軍人,也就選擇了要承受一些普通人無法承受的孤單和割舍。」

「是的,首長。」欒逍抬起頭,小心掩飾住心中的愕然。這句話,似乎是卓紹華說給他聽的,又似乎是卓紹華的一聲輕嘆。

「你的資料,我看了三遍。這次任務,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卓紹華語氣鄭重,他側臉看向欒逍。

欒逍立正:「謝謝首長的誇獎。」

「後麵的事,拜托欒中校了。」卓紹華聲音一沉。

欒逍呆住。首長為什麼要這樣說,不像是在下達任務,而像是在委托他辦件私事!

這次的任務,欒逍是在536聽束大校傳達的。任務是否艱巨,是否危險,欒逍都不擔心。但這次,欒逍有不少顧慮。幾年的狙擊手生涯,他不自覺地就會露出肅殺之氣,與人相處時顯得生硬、疏離。他怎麼掩飾這些呢?「我已經習慣用行動代表一切,幾乎忘了語言功能。突然這樣,我……可以嗎?」

「欒中校不必謙虛,你有心理學碩士學位證書,一眼就可以看穿別人的內心,上個課於你是件很簡單的事。再說又不是高中,沒有升學壓力。」束大校還開了句玩笑,「說不定你這樣,他們會覺得很酷,會讓你人氣爆棚。」

那就更麻煩了,欒逍一個頭兩個大。他翻翻資料,沒有有關被保護者的介紹。他抬起眼,束大校丟下一句:「到時你就知道了。」

欒逍沒有多說。唯一覺得有點遺憾的是,他在536待的時間太短,而諸航又不經常過來。在射擊場外見過之後,他們再沒碰見。他是想和她道個別嗎?欒逍為自己荒誕的念頭感覺好笑,卻又不得不承認他是真的很想再見她一麵。

接下來,卓紹華沒有再說什麼,秦副官把欒逍送到電梯口。欒逍在樓下,仰望著十六樓的燈光,眉深擰著。

清晨,536外麵停了一輛大車,園林工人們忙碌地把一盆盆串串紅搬上去。國慶即將來臨,這些花擺放在街頭巷尾,會增添不少節日氣息。

欒逍穿過人群往裡走,盆景區也有不少人。有一個紫砂盆中栽著一棵像黃山上迎客鬆造型的雪鬆,吸引了他的注意。

「這盆在市麵上要六千塊呢!」常在假山前曬太陽的老頭踱了過來,「其實不難,但技術就是值錢。」

欒逍點點頭,回頭看看,滿園菊花的清香,落葉滿階。今天,諸航會來嗎?

他與束大校告別,束大校交給他一堆的資料還有他新的證件。他翻看了下,詢問地看向束大校:「怎麼沒有我搭檔的資料?」其實叫「搭檔」不是太恰當,應該是「目標」,可是此目標卻不是終目標。這次的任務不是一般的挑戰。

「哦,不需要,到時你就知道了。一切順利。」束大校臉上掛著笑意,可是語氣卻不像是在開玩笑。難道是夜劍裡的兄弟?如果是,那就太好了,欒逍悄然期待著。

辦公桌上的東西已清理完畢,沒有一點屬於他個人的痕跡,仿佛他根本沒來過536。職業習慣,他還是再一次細細地檢查了一遍。然後,他抬頭,目光掃視四周。

視線有三秒的定格。

才幾日,窗外那棵銀杏樹的葉子已經完全被秋色染黃了,映襯著初起的朝陽,燦爛一片。諸航就站在樹下,手裡捧著一盆藍色的花,她的肩上,發絲上,落著幾片樹葉。欒逍雖然讀書不少,卻不敢自稱是個文人,情感方麵,尤其笨拙。這一刻,他的心中突地柔情四溢,覺得這幅畫麵有如秋天的一張明信片,充滿了詩意,充滿了暢想,充滿了歡樂,讓人覺得心疼又感動。

他輕輕閉了下眼,再睜開時,諸航已經不見了。不一會兒,門外聽到了笑聲。「我竟然在外麵發現了藍色鳶尾。束大校,送你,你可要好好養哦!」

「你還真是喜歡這花呢,可這花全身都有毒性,尤其是根部。」束大校笑道。

「我送你,可不是給你吃的,是讓你作畫的。梵高的《鳶尾花》在1988年值5300萬美金,你要求別太高,就賣個530元吧!」

「這還不高,五毛三估計都沒人要。」

笑聲遠了,欒逍筆直地坐著。他沒有抬頭,也沒有追出去。

卓紹華首長說得很對,其實,不隻是對於城市,在其他方麵,狙擊手也不能有強烈的喜好。保持時時清醒,就是將全身護得水泄不通,這樣就沒有致命的弱點。他很愛吃蘭州拉麵,但他輕易不吃。吃,也就淺嘗一碗。有時候,人的意誌力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堅硬,所以,隻能忍,隻能舍。《保鏢》之中,凱文?科斯特納扮演的保鏢對惠特尼?休斯頓扮演的明星產生了感情,他隻能選擇離開。一旦動感情,其危險性和破壞力遠超一顆九毫米子彈或一把軍刀。

追出去能乾什麼呢,交換手機號碼,說常聯係?欒逍閉上眼睛幾秒鍾,將湧上心頭的悸動竭力壓回去。起身,拎起隨身帶著的黑包,那裡麵裝著他的新證件,包的夾層裡有一把裹在咖啡色牛皮刀鞘裡的袖珍型匕首。

這個時代被稱之為熱武器時代,一旦作戰大部分依賴於槍支、炮彈還有網絡,看似火力威猛,殺傷力駭人,但近身相搏,最實用的還是匕首——這種古老的凝聚著人類最初的戰鬥技巧的兵器。

走廊上很安靜,他按指紋,對瞳孔,頭也不回地走出假山。

諸航是國慶長假後來寧大上班的,平生第一次,她穿衣化妝花了一個多小時。站在寧大的正門口,想起在北航時,輔導員的疾言厲色、公寓管理員的婆婆媽媽、某個變態教授突然的課堂小考,諸航陡生一種「多年媳婦熬成婆」的感覺。

黃校長親自來校門口迎接她,她的辦公室在研究生院,這學期,她就一堂選修課——《計算機時代的利與弊》。

「路上堵不堵?」黃校長問道。

所有的校園大概都如此吧,一進門,就是一條長長的林蔭大道,象征著漫漫無盡的求知之路。「我坐地鐵過來的。」一位人民教師,讓兵哥哥開著軍車接接送送,不太好。軍區大院到寧大,有地鐵直達。她和首長說坐地鐵上下班,首長也沒說什麼,倒是吳佐一臉發愁的樣子。

「再次回到校園,是不是有種親切的熟悉感?」一路過來,黃校長看諸航兩隻眼睛看個不停,笑了。

時代的齒輪轉得再飛速,校園卻像被保鮮了,感覺永遠不變。夾著匆匆疾行的學生,球場上奔跑的身影,樹影後手牽手的情侶。諸航在路邊看到一棵梧桐樹上畫著一張耷拉著嘴角的臉,還有一行字「被拒絕了,生不如死」。這樣的,階梯教室、圖書館裡應該也有很多。

圓是臉,上麵兩條短短的線是眼睛,中間一點是鼻子,鼻子下方,一條向下彎的線代表的是沮喪的表情,向上彎的就是一張明媚的笑臉。

那些早已掉頭遠去的春夏秋冬,像被一種咒語召喚而來,它們被漫無邊際的回憶滋育出豐茂的枝丫,伸向廣闊的時空。

曾經,她也這麼幼稚過。

難得和周師兄一起去了圖書館溫書,不知怎麼不想看書,瞅瞅對麵坐姿端正的周師兄,她撕了張紙,畫了個打哈欠的臉推了過去。周文瑾抬了下眼,在那張臉旁畫了個微笑的臉。然後,她回了個暴怒的臉,他回了個疑問的臉。一晚上,他們就這樣來來去去,紙畫了一張又一張,直到周師兄畫了兩張貼麵也可以說是親口勿的臉,幼稚的行為才打住。

她不知周師兄是在開玩笑,還是在玩暗示,一顆小心髒差點跳出嗓子眼。他陪她走回寢室,她連再見都忘了講。也不知一個人發呆了多久,寧檬突然叫了聲:「周師兄。」她搶過寧檬的望遠鏡,鏡頭裡,周師兄站在水房的窗口,溫柔地看著這邊,嘴角上揚。那一刻,一種奇妙而又美好的感覺充滿了心懷,莫名地開心,莫名地甜蜜。

她這個人,沒品位,沒情趣,少得可憐的風花雪月、羅曼蒂克都給了周師兄,為他歡喜,為他陶醉,為他心累,為他失眠。那都是青春的印記,不遺憾也不後悔。和首長在一起,過的是踏踏實實的日子,首長讓她了解自己、珍惜自己,她付出也索取,每一天,過得充實而又忙碌,很少想這想那,也許,生活本來的麵目就是樸素的。

「嗯,很熟悉,但也感覺很不安。以前,我是學生,現在我教學生。黃校長,我的課有學生選嗎?」諸航偷偷拭汗。

「你這課不是對計算機係的學生開的,是專為別的係而特設的。比起別的選修課,你的課非常有趣味,十分鍾內就被報滿了。」黃校長私下分析,從課名上看,學生們大概以為這課好混好過。

「有二百號人嗎?」諸航高興起來。

「有的,上課地點是在階梯教室,時間是下午第一堂。」

還好,至少有個緩沖時間。諸航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些。

研究生院在寧大的東南角,這裡遠離宿舍區和操場,路上學生也少,顯得很清靜。路是新修的,路燈杆和垃圾箱都是原木的,很漂亮,感覺像公園的一角。

大學老師很少坐班,諸航不意外辦公室裡空無一人。辦公室挺大,三張辦公桌,諸航來得晚,用的桌子是最後一張。等諸航放下包,黃校長領著諸航到隔壁幾個辦公室轉了轉。黃校長介紹諸航時,特地加了句是部隊轉業的。首長說特種兵轉業,多少公司搶著要,就是因為素質不同。你在部隊工作過,那就是資歷,不必瞞不必掖。

從幕後直接暴露在陽光下,諸航是吃驚的。她預感到這次任務和以往的都不同。

「你當過兵?」

諸航回過頭,身後站著一個身著過膝裙的女子,是那種神秘的非洲花紋,大膽的色彩和圖案有極強的節奏感,手腕上戴條卡地亞的手鏈。一頭長發梳成兩根麻花辮垂在月匈前,這讓她成了一個矛盾的綜合體,一半像少女,一半像貴婦。

「這是顧思影博士,教哲學的。」黃校長介紹道。

諸航雙目炯炯有神,難怪她剛才覺得這位顧博士看著哪裡都圓圓的,可是講話卻硬邦邦的,原來是書讀太多。不過,顧博士完全顛覆了女博士「ufo」的定義(醜、胖、老的英文單詞首字母),她充分證明了姿色也可以和文化成正比。但這也讓她站在了一個遙不可及的高度。她一開口,正和諸航寒暄的幾位教師立刻都悻悻地忙去了。

「你好,我是諸航。」諸航想起一句話:渾身都是必殺技,可惜沒有獵物上門。

思影博士可能是習慣了在這個領域裡自己的獨樹一幟,突然來了個女當兵的,這讓她有了種危機感,不算友好地打量著諸航。「給你個建議,不必刻意地在自己和學生之間畫個三八線,現在的學生,喜歡的是與他們沒有任何代溝的老師,比如著裝。大學是讓人身心自由舒展的地方,不是日企辦公室。」

一邊的黃校長皺皺眉,忙打岔道:「在課堂上穿正裝,是對學生的一種尊重。」

「黃校長的意思,像我這樣,就不尊重學生了?」思影博士挑起嘴角,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

黃校長乾笑著,似乎不敢麵對思影博士的那張麗容。「這個……啊,欒老師下課啦!諸老師,這位是我們今年新開設的《心理學》學科的老師欒逍。」

一堂大課下來,欒逍口乾舌燥,倒了杯茶正喝著,聽到黃校長叫自己,忙走過去。

四目相對,臉上很平靜,眼中卻是波濤翻滾。欒逍將剛含在嘴裡的茶,「噗」地一下全噴了出來。

原來她就是那個目標!

有些心思,他從不向外人道,也不會在靜夜裡仰頭向上蒼傾訴。但他必須承認那些心思的存在。公交車五分鍾一班,地鐵九分鍾一班,錯過這班,等待一會兒,還能趕上下一班,然而有些人一旦錯過,卻一生都不會再相遇。

人心的貪婪遠遠超出想象,改變總是在瞬息之間,抑或之前對情感的淡漠僅是一種未被挖掘的假象,隻是未逢季節,暫且冬眠著。可是此刻站在這裡,她的身影像風一樣滲進他的毛孔,雨一般淋透他全身。一粒種子急急地要破土而出。

怎麼會是她?他從536出來時,已經把諸航從記憶裡抹去了。他從不做夢,也不奢望。但這又是什麼意思呢?

「欒老師怎麼了,沒見過美女嗎?」思影博士冷冷地掃視著兩人。

「不好意思,剛剛嗆了下。」欒逍很快收拾好了所有的心情,像一個普通的同事那樣對諸航禮貌地笑了下。

諸航卻是喜極而泣,她終於不是孤軍作戰了。「寧大也有心理學係?」

「現在的孩子,我承認他們非常優異,但是誰能保證他們的心理健康和他們的學業一樣優異呢?本學期寧大共招進了八位心理學老師,分配給了各係,希望能及時端正學生們的人生態度。」

諸航明白了,對欒逍露出一絲「你辛苦了」的笑容。

黃校長工作繁忙,沒待多久就走了。黃校長一走,諸航也回辦公室了。思影博士帶了三個碩士生,有自己獨立的大辦公室。考慮到會有學生過來找欒逍谘詢,出於保護隱私的考慮,欒逍也有自己的獨立辦公室。

思影博士在百合花簇擁的辦公桌後,看著走廊上的欒逍,不過五六步的距離,卻感覺人像在千山萬水之外。

諸航的午飯是王琦請的。他帶諸航轉了幾個食堂,哪個食堂有什麼特色菜,他說得詳細又具體,誘得諸航口水直流。最後,兩人的午飯卻是在校外解決的。「食堂裡的菜,你以後一個人慢慢品嘗。第一次,我們稍微不同點。」

諸航其實有點兒困惑,她和王琦不過一麵之交,可是他給她的感覺,客氣、熱情得過了頭。

兩個人坐在開著冷氣的餐廳裡,寧城的十月,暑熱殘留。因諸航下午有課,兩個人沒要酒,各自點了個套餐,煲仔飯配各式小菜,湯是排骨冬瓜湯,水果很新鮮。

「羅教授好嗎?」諸航把配好的佐料澆在飯上,用湯勺慢慢地攪拌。

王琦抬了下眼:「早晨進了實驗室,到現在都沒出來呢!」

「他不需要你在一邊幫忙?」

很奇怪,王琦沒有先吃飯,而是把一碟水果吃光了才開始攪拌飯。「我不是學生化的。」

諸航眼瞪得溜圓,那他算哪門子助手?

「大學擴張,院係林立,很多理工大學裡都開設了藝術分院。什麼專業熱門,就開設什麼專業。這是很荒唐,可是世界在變,大學不是烏托邦,必須得適應時代的發展。生化係裡的老師不一定都懂生化,我無法在專業方麵幫助到羅教授,可是我可以在別的方麵幫助到。聽明白沒?」

諸航想,羅教授是國家生化項目裡的重要人物,王琦可能是上麵配給他的保鏢吧,這也可以叫助手。不過看王琦文弱的樣兒,不是很像。

「不習慣這家的口味?」王琦看諸航沒動幾筷子,一直在猛喝水。

諸航默默眨了下眼睛,坦白道:「如果我說我因為下午的課緊張到食不下咽,你會不會笑話我?」

王琦一點沒笑,而是露出一臉的匪夷所思。

諸航提前十分鍾進的教室,偌大的階梯教室裡空空盪盪的,目測下,不過五十人。她把外套的扣子解了,一會兒寫板書時方便抬臂。點名冊放在課本的上麵,察覺到下麵的學生用一種挑刺的目光看過來,她沒有抬頭。

鈴響時,學生陸陸續續進來了,還算給麵子,差不多坐滿了。有的像是剛從床上拉過來的,眼睛都沒睜開。有的眼睛黏著手機屏,站在講台上的是阿貓阿狗和他沒半毛關係。女生頭挨著頭聊天,音量大到像在某個大賣場。

諸航的唇角揚起一抹肅殺的冷笑。「各位同學,下午好,我是你們這門課的老師諸航。如果教務處同意,這門課準備不設期中期末考,學分以平時的到課率和課堂小考為考核標準。課堂小考一般都是我課上講的內容,不會超出很多。」

下麵響起一片噓聲。「那要是大姨媽來了,也不能請假嗎?」後排的一個女生細聲細氣地問。

「記得把日期處理好,別這個月月中,下個月月尾,那來的不是大姨媽,而是你未來的婆婆大人。」

坐在前排的一個呈大字形半躺在椅子中的壯實男生冷哼一聲:「老師,你上一份工作是不是小學老師,一時間習慣改不過來?」

「你錯了,我上份工作是家庭婦女。」諸航淺笑了下,接住他譏諷的斜視。

「啊,那你待會兒是不是要教我們怎樣包尿布?」

「怎麼,懷疑我的專業水準?」

「我懷疑你是怎麼進的寧大。」壯實男生和諸航槓上了。

一時間,教室裡倏地陷入一片死寂。

諸航走下講台,男生個子很高,坐著和諸航也差不多平頭。為了舒服,一雙球鞋踢出去老遠,兩隻大腳丫擱在一隻籃球上,晃動得很歡。諸航屏住呼吸,她說怎麼教室裡有股臭鹹菜味兒。

「如果比專業,贏了你,我勝之不武。那我們就來個你擅長的比賽,你輸了,以後我課上的點名就交給你,誰無故曠課,全是你的事。」諸航朝男生勾勾手指,一字一句道。

「比什麼?」男生莫名地感到一股來自於諸航的壓迫感。

「你先去把籃球給我洗乾淨,然後去籃球場。十分鍾,來回運球投球,誰得分高算誰贏。敢嗎?」諸航一甩好不容易壓順的頭發。

男生咧開大嘴,笑了兩聲:「不要怪我沒先告訴你,我是校籃球隊的隊員。」

「現在知道也不晚。」諸航抬起頭搜尋了下,盯住一個和她個頭差不多,穿t恤運動褲的女生,「你和我去洗手間換下衣服。」

「老師如果輸了?」男生問道。

「取消點名,課堂考提前畫重點。」

教室裡啪啪地響起掌聲,一行人潮水般湧向籃球場。

長假後恢復上課,教務處按慣例到各大院係視察一番。今天,大校長親自帶隊。從物理係出來,就聽到像是啦啦隊的叫喊聲。幾人朝籃球場看去,隻見其中一個場地裡三層外三層圍得鐵桶一般,不時有人舉手高呼:「好球!」

大校長回頭問教務處處長:「學校今天有比賽?」

教務處處長很納悶:「我沒聽說啊!」

大校長一蹙眉,取消接下來去生化係的視察,領著幾人朝籃球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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