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亂花漸欲迷人眼(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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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航嗬嗬一笑,揶揄道:「你對欒老師可真是用心良苦。」

「必須的。你走不走?」

麵對思影博士懇求而期待的目光,諸航最終妥協了。可惜欒逍死活不配合:「是我請諸老師吃飯,那麼我就有義務把諸老師安全地送回去。」

思影博士簡直想撞牆:「寧城的治安非常好的,諸老師也不是小女生了,而且現在也不太晚。」她朝諸航斜了一眼,諸航無奈地接話:「不要擔心我,我一到家,就給欒老師打個電話。」

欒逍不著痕跡地輕擰了下眉,笑道:「這兒思影博士不知來了多少次,大概早逛膩了。再說我是個沒情趣的大男人,和我逛也沒什麼意思。要是再被同事和學生們看到,引起什麼誤會,那就更對不住思影博士。我們還是一起走吧!」

思影博士想說「我不在乎」,欒逍已搶先走了出去。諸航愛莫能助地聳聳肩,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是岸邊的岩石,這一場風花雪月和她無關。

在車上,思影博士做垂死掙紮:「那先送諸老師,我不著急回家的。」欒逍應道:「思影博士家近點,先送你。」

思影博士下車時,無力地耷拉著頭,看上去有點楚楚可憐。諸航對欒逍說:「你有點小麻煩哦!」

欒逍在心底笑出了聲。心理學上講人有三個麵,一個是本我,一個是自我,一個是超我。超我是想象中的自己,是一個努力方向。自我是現實生活中的自己,外人眼中的自己。本我是骨子裡真正的自己。思影博士的超我是很溫婉、高雅,同時又風情萬種、生活很有情趣的傾世才女,她常說她非常欣賞徐誌摩夫人陸小曼,才藝又絕,美可傾城,徐誌摩飛機失事後,她沒有消沉,也沒消瘦,依然把生活過得光鮮奪目,這樣的女子懂得珍愛自己。思影博士的自我是盡量顯示出自己優雅知性的一麵,卻控製不住骨子裡時不時溜出來的八卦本我。欒逍沒有為她豎起圍牆,是因為思影博士對學校內的事和人知無不言,還有她在,他走近諸航就是安全的。至於思影博士怎麼浮想聯翩,那是思影博士的事,他自認對她從沒逾矩過。

下車的地點是一個地鐵站台,從站台到軍區大院,諸航還有十分鍾的路程。她向欒逍道謝,揮手道別。

這塊區域欒逍不陌生,在寧城的市區交通圖上,隻是尋常的一點,卻不是普通人、車能隨意進出的。難道諸航是軍區某位首長的孩子?有這可能。軍中有不少軍二代,如李南大校、卓紹華中將,將門出虎子,也算是子承父業。有諸航這樣的孩子,那位首長的人生該是妙趣橫生。

從身後看,諸航和寧大裡麵的女生沒什麼差別。她今天是t恤、牛仔褲、運動鞋。思影博士說諸老師今天改休閒風啦,她問顧教授你走什麼風,思影博士說,我一向是學院風。哦哦,看來我是個百變女郎。坐在電腦前做課件的他,聽著外麵的話,差點噴了一屏幕的水。她就是輕易地能讓他破功,帶給他多得無法形容的快樂。

她已經走得很遠了,快看不清了,欒逍仍無法轉移視線。似乎,他是個很盡職的保護者,其實,事情已經發生了質的變化,他明白。

夜風徐徐拂過,黑暗讓視野變得空曠,路燈的光線很薄、很柔,照下來,像給下麵立著的人披了層紗似的。

路燈下站著一個人,不需要仔細辨認,一抹身影,諸航就看得出是誰。「首長,你怎麼在外麵?」

卓紹華含笑看著她:「我在等你。」

諸航仿佛看到門邊值班的警衛嘴角抽搐了下,臉立刻就紅了,嗔道:「在家裡等就好了!」

「我也想出來走走。和同事聚餐愉快嗎?」卓紹華接過諸航手中的電腦包,牽起諸航的手。進了後院,諸航臉上的熱度才稍稍消退點。「嗯,挺不錯。首長今天忙不忙?」

像白開水般的對話,每天都要問上一問,卻從不倦怠,甚至聽不到時心裡還會空落落的。

「老樣子。」

帆帆已經睡沉了,卓紹華替他掖了下被角,俯身輕口勿了下額頭。洗漱完出來,他抬眼看見諸航站在臥室外的露台上,45°角仰望著。那兒是一幢聳立入雲的建築,寧城非常著名的商城,現在已近午夜,樓內通體黑黝黝的,隻留下頂端的一圈兒航空警示燈正在有規律地明滅著,仿佛這幢大樓正在呼吸。

卓紹華沉思了下,轉身下了樓。

玻璃碰撞的叮當聲在夜色裡悠悠回盪,卓紹華放下手中的兩隻空酒杯,拔下酒瓶的木塞,倒上酒。諸航輕輕一嗅,鼻間都是拉菲酒的花香、果香。婚姻是一種融合,和首長結婚七年,諸航學會了品嘗紅酒,偶爾也會和首長一塊去看個話劇什麼的,不能領會真諦,但至少不會在演出中睡著。首長呢,依然堅決地不會陪她去網吧,這又如何,諸航已經感覺不到他們之間有什麼差距,她不是真的「豬」,他也不是夜空的星,他們的相處……就像她的身子與他的懷抱,已然那般契合。

「上次回北京,成功送的。」1996年的拉菲,價格不菲。卓紹華懂紅酒,卻不苛求,而成功把收藏拉菲當成一種樂趣。他說,紅酒猶如美人,拉菲是美人中的美人,他最愛美人。

諸航不願用狗改不了xx那樣的俗語來形容成功,不過流氓就是流氓,結了婚也是本性難移。

「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諸航沒有動,看向夜空的視線也沒偏離。

卓紹華在椅中坐下,把諸航拉過來,讓她坐在膝上。「今天不可以代替昨天,明天不能復製今天,每一天都是特別的。」他輕抿一口酒,湊近她,她接住,咽下,任芳醇柔美的酒香在齒間徘徊。

「在看星星嗎?」

「不是星星,是黑洞。黑洞的質量極其巨大,而體積卻十分微小,它產生的引力場最為強勁,以至於任何物質和輻射在進入到黑洞的一個臨界點內,便再無法逃脫。」有人誇張地形容,黑洞像一台絞肉機,任何物質進去都會化成粉末。

「你害怕你會踏入那個臨界點?」這孩子今天的思維有點怪異,她的公開課生動又有趣,震撼力很強,他以為她會高興點兒,為什麼情緒這樣消沉?「我告訴你,你沒那樣的機會,我會緊攥著你。」

「嗯,我還是做一顆普通的行星,不發光,繞著恆星轉,可是我有目標,有方向。」

卓紹華輕笑:「行星會普通嗎,目前發現的隻有八顆。宇宙的八分之一,多少星辰望塵莫及。」

諸航好半天沒說話,卓紹華以為她睡著時,她幽幽地吐出一口長氣:「首長,今天我收到一束藍色鳶尾花,卡片上寫的名字是wing。」

卓紹華輕撫著她的發絲,銳利的瞳孔一縮,隨即輕輕「嗯」了聲,又倒了杯酒,你一口我一口。「就為這事不開心?」她能說出來他就滿足了。他不會問她心裡麵怎麼想、後麵怎麼做,也不會和她探討這種行為有著什麼樣的深意,他隻需將她緊緊擁在懷裡傾聽著、讓她依靠著。

「首長,七年前你替我開脫藍色鳶尾事件,那很不像你的原則。」

樹葉呼啦啦地翻動著,起風了,是西風,浸了秋意,很涼,卓紹華攬緊了諸航。「原則製定了就是讓人來違背的。」

「我要把這話錄下來,明天送去軍區廣播。」

「好呀!廣播的內容千篇一律,正好換換。」

諸航笑著輕咬了他的嘴角,兩人口勿了口勿,靜靜相對。「太靜了,我都有點想念我家的小恐怖分子。」

卓紹華低聲笑了下:「你不提,我都忘了。我今天又收到北京的戰報了。」

「戰況如何?」

「晏叔和大姐聯手對付我媽媽。」卓紹華苦笑。諸航坐起鼓掌,三國殺裡最精彩的部分,諸葛亮舌戰群儒,使得東吳與蜀國聯手,一致對魏,然後才有了借東風、草船借箭、火燒赤壁等等經典篇章。「歐女士哭了沒?」

卓紹華懲罰地擰了下諸航的耳朵:「少在那兒幸災樂禍。我明天有事回北京,看看能不能調解下。」

「調解不了,就把戀兒帶回來。她是罪魁禍首。」諸航很有正義感地說道。

歐燦做夢也沒想到,晏南飛會和諸盈一笑泯恩仇,甚至晏南飛還很不避嫌地在諸盈家附近買了套房。駱佳良不知是大度還是傻了,周末還經常喊晏南飛去吃個飯喝個茶。

諸盈現在是一家分行的行長,工作非常忙碌,梓然讀高三,自己提出要住校。考慮到駱佳良的身體,單位給他安排了個輕鬆的職位——工會主席。一周裡有三四天,駱佳良都是一個人吃晚飯。飯後出門散步,遇見晏南飛,一開始僅僅是輕輕點個頭,問聲好。後來是問吃飯沒,這是要去哪兒。再後來就聊到了帆帆和戀兒,這下話匣子一開,兩個人就關不上了。彼此交換下帆帆和戀兒的信息,再暢想下未來倆孩子的種種。有天聊著時,突然下起雨來,駱佳良把晏南飛拽回了家。駱佳良剛剛學會了泡功夫茶,晏南飛又是個雅士,兩人簡直就是「茶逢知己千杯少」。諸盈下班回家,看到客廳裡坐著的晏南飛,整個人都愣住了。

晏南飛在這兒附近買房,提前知會了諸盈。他說得很動情,也很悲情,那時兩人剛剛聽說卓陽準備再婚。「我的前四十多年,都是為自己活的,可以說活得很肆意也很自私。人生最長一百年,我這也算是前半輩子過去了。愛情,我有過,婚姻,我也有過,在愛情和婚姻裡,我都是一個失敗的男人。在我的後半輩子,我想做一個稱職的父親、外公。離你家近點兒,紹華和航航回北京,就不要跑兩地,我也能多見他們一點。可以嗎?」

時間是個濾色鏡,透過時間看到的都變得簡單懷舊。諸盈想起在鳳凰古鎮上見到的晏南飛,青春煥發,朝氣蓬勃。她不是留戀往事,隻是有一絲的唏噓罷了。「其實你並不老,還可以重新有個家。」她輕聲勸道。

晏南飛自嘲道:「那樣的話,航航怎麼稱呼我的另一位?就這樣過吧,我這不是犧牲,不是退讓,而是幡然醒悟。對於現在的我來講,過得簡單、舒心,就是最好的。」

諸盈懂他的意思,也就沒有再多說。如果說愛情是火,人生僅能燃燒一次,最終都將回歸平靜。死灰復燃,那都是對生活不懂得感恩的人在作死。她明白,駱佳良更明白。那麼,還有什麼糾結的?

晏南飛把戀兒帶回北京,喜壞了駱佳良。為了讓戀兒的生活過得多姿多彩,兩人還分了工,晏南飛負責藝術熏陶,今天參觀畫展,明天去看芭蕾舞,駱佳良飯做得好,想著法子創新兒童餐,晚上,三人一塊去公園,玩玩滑梯,盪盪秋千。睡覺歸諸盈管,戀兒說大姨身上有媽媽的味道。諸盈刮她的小鼻子,說她是個小騙子。戀兒在繈褓裡時,就沒和諸航同過床。偶爾諸航心血來潮,想摟著戀兒睡,戀兒哭得像被人追殺似的。

戀兒過得如此充實而又快樂,歐燦想插手都插不上,急得都快哭了。她對諸盈是沒有辦法的,對晏南飛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冷嘲熱諷。在別人眼中,卓陽現在是另擇高枝,開始了新人生,晏南飛卻還是單著,這對與錯就不大明顯了。

戀兒看奶奶黑著臉,寬慰道:「有太陽的時候,我和高外公一起。下雨了,我就去看你和爺爺。沒有太陽也不下雨,我去大姨家。」她是懂事的孩子,公平的孩子,每個人都愛。

每天的《新聞聯播》,歐燦必看,讓她最關注的是天氣預報。據天氣預報講,接下來的十天,天天秋高氣爽,陽光燦爛,正是全家出遊賞楓的好時節。歐燦看著戀兒,欲哭無淚。

在歐燦連著五天的傍晚來小區大門外報到後,諸盈動容了。抱起戀兒塞進歐燦懷裡,柔聲道:「戀兒今天住奶奶家,好不好?」

戀兒乖乖地點點頭,歐燦驚喜交加,但是戀兒的下一句話又讓她的臉黑成鍋底:「那高外公什麼時候去接戀兒?」

「高外公要上班,以後戀兒都住奶奶家。」歐燦忙不迭地說道。

戀兒烏溜溜的眼睛渴盼地看著晏南飛,晏南飛心中一軟,正要說話,歐燦突地輕咳了兩聲,神情嚴峻,看在晏南飛眼中,卻莫名地有點可憐。「兩天後,高外公就去。」罷了,讓一步吧!

戀兒會數數,她豎起兩根指頭,聲音嫩嫩地道:「我會數著哦!」然後頭往歐燦懷裡一埋:「奶奶,我們回家吧!」

歐燦熱淚盈眶。

卓明和歐燦還住在從前的四合院。卓明這兩天去了l軍區,不在北京。她最喜歡的那隻白貓已經老了,走幾步都發喘,大部分時間是躺在台階上曬太陽,喊它都不應一聲。歐燦看著它,就想起自己遲暮的時光,心境也不像往昔那般要強了。

戀兒有一點好,來了四合院就不提別人,張口閉口都是奶奶。歐燦恨不得摘下天上的星星給戀兒,園子裡的玫瑰花被掐禿了沒事;在英國買的餐具砸了一隻湊不成套無妨;小手往眼睛上一蒙,說音樂老師家裡掛著的肖邦畫像很醜,所以不肯學琴,嗯,接受;圓周率小數點後麵的數字背了十位說嘴巴疼,好吧,放棄……戀兒喜歡飛機,歐燦拿了一遝紙,在客廳裡折著紙飛機,折好一隻,戀兒拿出去飛一圈。

聽著院子裡小小人帶自動配樂的飛翔聲,歐燦嘴角上揚,孩子怎麼看怎麼都是自家的可愛。

「哎呀!」戀兒跑得太快,不小心跌倒了,拍拍小手自己爬起來。影壁下站著一人,手裡拿著她的紙飛機。「你是來找我奶奶的嗎?」戀兒捂住鼻子,小臉嫌棄地皺著,香味好濃哦!

卓陽沒有見過戀兒,那次卓李兩家聚會,戀兒太小沒帶過去,但她一眼就認出戀兒來了,不是從年齡上,而是從長相上,戀兒和諸航很像,準確來講,戀兒的眉宇和額頭像極了晏南飛。

和晏南飛的一切,她早已選擇忽視、遺忘,突然麵對著戀兒粉嫩的小臉,就像逼著你看你不喜歡的那頁書一樣。卓陽神色立刻就僵硬了:「是呀!她在家嗎?」

戀兒點點頭,伸手給卓陽,想牽她過去。卓陽手上戴著手套,僵硬了下,把手背到身後去。

歐燦站在走廊上,卓陽避開戀兒小手的那一幕落在她眼中,她輕輕嘆了口氣,心想: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卓陽比卓明小很多,歐燦是把卓陽當閨女待的。以前的卓陽是藝術範兒,寬鬆的毛衣,長及腳踝的布裙,冬天喜歡戴一條抽象風格的長圍巾,長發飛揚,世界各地到處飛,走走,畫畫,很是愜意。歐燦覺得女兒就要這樣嬌養,不擔風,不愁雨,生活裡除了鮮花就是陽光。事實上,晏南飛也是這樣寵著卓陽的。再婚後的卓陽,頭上塗滿發膠,大概十級大風也吹不亂她繁復的發髻,修身的名牌套裝,精致的妝容,恰到好處的鑽石首飾,這一切很是符合她現在的身份,可歐燦看得心裡堵堵的。

「大哥還沒回京?」這四合院和卓陽自己家一般,喚來阿姨準備下午茶,點了自己最愛吃的點心。

「不是今晚就是明天回吧!」歐燦招招手,戀兒收回打量卓陽的目光,撲進奶奶懷裡。「這是爸爸的姑媽,戀兒,喊一聲姑奶奶好。」

卓陽和晏南飛離婚的唯一好處就是帆帆和戀兒對她的稱呼很明確,但卓陽卻悻悻然。姑奶奶?她看上去有那麼老嗎?

戀兒搖搖頭:「她不是姑奶奶,她是太太。」

卓陽一喜,忍不住多看了戀兒幾眼。這小孩也被她雍容華貴的氣質所折服?「哦,為什麼要叫太太?」歐燦好奇地問。

戀兒胖胖的小指頭指著卓陽的臉:「她臉上有斑,唐嬸說那叫老人斑。人很老很老了,就會長老人斑。長了老人斑的人,要叫太太。」

卓陽眼前一黑,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在寧城,比奶奶再長一輩的女性,習慣上叫太太。歐燦忍住笑,抬頭看卓陽。卓陽一張臉都氣青了:「大嫂,這小孩也不小了,該送去學校讓人教教了。這樣下去,可不得了。」

歐燦不愛聽這話:「你還把小孩子的話當真?她懂什麼。戀兒,姑奶奶臉上那不是老人斑,是雀斑,小時候就有的。」

戀兒小月匈脯一挺:「我就沒有,奶奶也沒有。就是老人斑。」

卓陽氣急敗壞道:「這小孩怎麼這麼不討喜?大嫂,讓阿姨帶她去外麵玩會兒,我有事和你說。」

歐燦語氣不太好:「這小孩是我的孫女,我寶貝著呢!」

卓陽訝然地看了歐燦一眼,尷尬地笑道:「我知道大嫂一向喜歡小姑娘,好不容易如願了。我是真有事找大嫂。」

歐燦親親戀兒,又折了隻紙飛機,讓戀兒飛去廚房看看點心做好沒有。戀兒蹦蹦跳跳走了,卓陽這才感覺舒服了一點兒。「大嫂,是不是大哥準備要求退居二線了?」

「七十出頭的人,該退了。」歐燦淡淡道,「紹華都中將了,難道真要人家大帥、少帥地喊著,你當這是民國時期啊!」

「紹華是憑自己的本事上去的,和大哥沒什麼關係。大哥犯傻呀!」

「那是你大哥的決定,他的工作,我向來隻尊重不過問。難道你信不過你大哥?」

「也不是。李大帥的兒子前兩天在雲南拿了個一等功,聽說馬上要晉升少將,我想李大帥會不會也像大哥那樣要求退居二線?」

歐燦笑了:「退了又怎樣,你怕他養活不了你。」

「我才不要他養,隻是……一下子覺得李大帥真的是老了。」

歐燦沒好氣道:「你早在哪兒了?別和我說一些有的沒的,路是你選擇的。」

卓陽哀怨地撇撇嘴:「我就是感嘆下罷了,又沒想怎樣。大嫂,那小孩是你的孫女,我是你的小姑子,你做什麼事,可不可以顧及下我的感受?」

「卓陽,別自欺欺人了,有些事實,你可以回避,卻不能否認它的存在。」歐燦嘆氣,「過好你自己的日子!」

下午的秋陽淡薄如晨霧,風一吹就要散掉似的。兩人察覺到光線一黯,一同扭頭看向外麵。屋簷下,卓紹華抱著戀兒,朝兩人點了點頭。

卓紹華這次回北京,完全是辦私事。幼時一個大院裡一塊玩耍的一個小夥伴因肝癌過世了,來送送他。卓紹華和成功都叫他小三。他姓鄭,滿族,在家排行老三,在一群小夥伴裡也排行老三。明明是個男生,膽子特別小,人家拳頭還沒揚起來,他就哭號著喊「華子、成子救救我」。卓紹華對小三最深的印象是一張小臉上涕淚交流的樣子。

小三高中畢業後跟風入了伍,可惜吃不下那苦,混了兩年退伍回家,然後跟在他姐夫身旁做生意。用成功的話說,總算診對了脈。卓紹華和他接觸得少,他倒是經常帶著這樣那樣的女子來騷擾成功。成功提到小三,一臉鄙夷,恨不得不認識這人。小三生意做得挺大,中關村有一幢樓就是他名下的。小三結了兩次婚,膝下無子。查出肝癌不到倆月,人就走了,所有的資產留給了他外甥。他要求不買墓,骨灰葬在一棵樹下。他對成功說:「最後了,咱也出息一回。骨灰可是很好的肥料,這樹長好了,多少也能為北京的環境出點兒力。」

小三不是名人,家人就舉行了個小型的追思會。卓紹華詫異地發現李南也在,成功附耳低語:「當年,和小三一塊待過新兵連,兩人打過一架。」哦,不打不相識,小三一定是他手下敗將,想不到他還是這麼重情意的人。卓紹華凝視著白色菊花中掛著的小三的巨幅照片,大概是小三三十歲左右時拍的,很開懷的樣子。那時,身體健康,愛情如意,事業成功,怎麼會不開懷呢!

白發人送黑發人,小三的父母哭得都背過氣去了,卓紹華和成功安慰了幾句就退了。兩人在車邊抽了根煙,天陰陰的,像是要下雨。

「就這麼沒了?」成功仰起臉,對著天空吐出一口煙。

沒了,像煙一樣散了。卓紹華和成功都是見慣生死的人,但小三是自小一塊長大的玩伴,這種死別的感覺無法做到淡然視之,無力感充滿了心頭。

「有時候真不知人要爭什麼,在死亡麵前,坐擁金山、權傾天下又如何呢?」煙熏著成功的眼,他閉了下眼,眼角紅了。

不如何,但隻要還在呼吸,就不能原地踏步。等待的明天是什麼樣,誰也無法確切地描述。人的一生就是勞碌、茫然的一生。至於有無意義,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卓紹華掐掉手裡的煙頭:「小三年紀不大,肝怎麼會壞成那樣?」

「酒喝太多了。生意哪是那麼好做的?其實……」成功也把手裡的煙頭扔了,他今天沒開車,搭卓紹華的車過來的,「去喝一杯吧,這兒拔涼拔涼的。」他點點月匈口。

從士兵到將軍,哪個不是半輩子工作兢兢業業、做人謹慎為之,軍二代總在圈子裡活,父輩們的情況太復雜太神秘,稍微懂事的,都知道言多必失,如果被有心人爆點什麼料,分分鍾都是大麻煩。真正敢扛著父輩的大旗出去吆五喝六的,都是蠢貨。卓紹華沒沾卓明的光,一步一個腳印走到今天,成功更是徹底和父母劃清了界限,小三也是明白人。他說不能給父母臉上添光,那麼,總不能讓他們心裡添堵吧!

卓紹華點點頭,今天確實需要喝一杯。

「去哪兒?」李南也出來了,山一樣橫在兩人麵前。

成功和李南僅僅算認識,沒交情,拿眼睛瞟了下卓紹華,見他沒吱聲,回道:「喝酒去。你要不要一起?」

李南無可無不可地擰了擰眉,自己上了副駕駛座。勤務兵今天開了輛別克,空間很寬敞,但李南那身高,坐後座還是有點擠了。

卓紹華盯著李南的後腦勺,板寸頭,頭皮青亮,頭發鋼絲一樣,一根根豎著,據說這樣的人脾氣都不是很好。

考慮到卓紹華和李南的身份,成功選了家酒店式酒吧,這種酒吧私密性很強,環境也好,可以安安靜靜地喝酒。三人要了個包間,坐下沒五分鍾,成功的電話響了,小公主打來的,奶聲奶氣地問爸爸什麼時候回家,她好想爸爸。成功接電話時一臉的慈父相,讓人不忍直視,李南一揮掌,把成功呼了出去。

「恭喜了。」卓紹華與李南碰了下杯,他聽說了李南立功的事。

李南交疊起一雙大長腿,毫不謙虛地「哦」了聲。特種兵能立功,任務不是一般地險峻,他們拿得理直氣壯。

「什麼時候要孩子?」卓紹華其實不八卦,成功不在,他又不想聊別的,就隨便找了個話題。

李南搖了搖杯中的酒,眼皮一挑:「我不想要孩子。」

卓紹華怔住。

「我們這樣的兵,每次出任務,誰都不敢保證能不能活著回來。如果出個什麼意外,留下哇哇啼哭的幼兒和柔弱的妻子,於心何忍?沒有孩子,誰少了誰,都能活。重感情的,傷心過一兩年,就了不得了,然後還是會好好過下去。感情淡的,就像是半途換了個同座的,下車的人什麼樣,誰去記?可是有了孩子,就多了層牽絆,再堅強的女子,也會過得很沉重。何必把日子過得像部勵誌劇?」

李南的語氣很淡漠,像在談論一場秋雨涼一場的天氣。卓紹華卻聽得汗毛直豎,這人活得太冷酷、太現實,也太悲觀。雖說名義上是親戚,但他們還沒熟稔到可以一塊探討人生觀與愛情觀,他隻是有點不解,既然這樣想,乾嗎要結婚呢?

李南嘴角一勾,欠身拿過酒瓶,給自己的杯倒上酒。「來這世上一趟,哪能委屈自己。要麼不結婚,要結就得找個最漂亮的。別妒忌哦!」

卓紹華失笑搖頭。

「不過,我有點妒忌你。不是妒忌你有兒有女,你是怎麼降服諸中校的?」李南突然壓低了音量,眼睛黑如深淵,「她就是ng,是不是?世界上知道她叫這個名的,包括我,不超過八個人。」

「李大校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卓紹華不動聲色,隻是眼神深處有沉下去的警告。

李南一副吊兒郎當的樣:「我這不是表示一下關心嘛!怎麼講她也是我拐了彎的弟媳婦。五年前在特羅姆瑟,上麵下達任務時,說得雲裡霧裡的,我還納悶,一個丫頭片子能有多大本事,不就會搗騰個計算機嗎,有必要讓我們出動嗎?不過,她是卓家的媳婦,那……就不一樣了。原來還有這層神秘的麵紗,這就說圓了。這樣的人才,就如同國家的瑰寶,確實不能流落在海外,哪怕束之高閣,遠遠觀之。餵,傳說裡未婚先孕什麼的,是不是你早早給她挖的坑?」

「李大校知道的事真不少呢!」溫雅清俊的人冷了臉,也是一樣雷厲風行的肅殺之氣。

李南卻像沒看見似的,附和地點了下頭:「我這人一身的壞毛病,討厭被別人牽著鼻子走,什麼都要弄個一清二楚,就是死也得明明白白。我早說過,高嶺,我是不能隨隨便便放手的。」

「看來你現在很明白了,然後呢?」卓紹華好整以暇地打量著李南,李南被他看惱了,騰地站了起來。

「這是咋了?」推門進來的成功瞪著劍拔弩張的李南。

「哦,他喝多了。」卓紹華拿下李南手中的杯子,把他扶坐回沙發。

「這是不要他埋單,把酒當水,死命地灌啊!」成功推了李南一把,讓他窩到沙發那頭去。李南沒反駁,嘴角噙著晦暗不明的笑,瞪著天花板。

「這次怎麼不帶豬回來?」成功抿了口酒,眼神一掃,看向卓紹華。

「她有課呢!」卓紹華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心情又浮躁起來,這些人怎麼了,一個兩個的惦記著他家諸航。

成功偏偏不怕死:「好些日子不見了,怪想念的。哎喲,真是懷念以前的好時光,那時,我們……」

「成功,你說話經過大腦了嗎?」卓紹華有揍人的沖動,一邊的李南噗地笑出了聲。

成功挺無辜:「怎麼了,豬嫁了你,我們就不能做朋友了?真朋友就是一輩子的朋友。」

「需要我把這話轉告給尊夫人?」

「轉吧轉吧,我對我家惟一知無不言,誰讓她來晚了,在這之前,我對……」

「成功,你也喝多了。」卓紹華覺得自己真是眼瞎了,怎麼會交上這樣的損友。

「我有嗎?」成功戳戳李南。

李南攤開一雙長臂,和成功一起用譴責的眼神瞪向卓紹華:「小氣巴拉的,一點玩笑都不能開。好歹,我們都是有婦之夫,起碼的良知還是有的。」

卓紹華被他們氣樂了,這兩人還同盟上了,索性大方道:「諸航現在應該還沒睡,要不要打個電話問候下?」

成功與李南對視一眼,齊齊搖了搖頭。

三人在酒吧沒久待,喝完一瓶酒就出來了。李南的勤務兵過來接他,成功還是坐卓紹華的車。握手道別時,李南湊近問成功:「你從前對諸中校真的有過特別的想法?」

成功邪邪地笑:「有又怎樣?」長頸鹿因為個高,所以智商低,這大高個,也傻了不成?

李南重重地點了下頭:「勇氣。」

成功從口袋裡抽出張名片遞過去:「有時間來醫院做個體檢吧,從頭到腳,全方位的,報我的名,免費。」

「那人,你少惹,別小看了。」等李南的車開走後,卓紹華對成功說道。

「我這不是很重視他嗎,一會兒直接回你爸媽那兒?」李南在,成功酒沒喝暢快,話也沒說痛快,想著他們再續個攤。

「晏叔有事找我。」

成功翻了個白眼:「還叫晏叔,那是你的嶽父大人。」

「關你什麼事?」

「路見不平一聲吼。」雖說是開玩笑,不過想起和諸航剛認識的那段時光,確實很有意思。成功眯著眼,把思緒從過去拽回,拍拍卓紹華:「寧大裡多的是青年才俊,有才華有風度,動不動就演一出才子佳人的戲。你把豬往那兒一扔,就不怕她被人黑了?」

「她和你做朋友都沒黑,在寧大就更不值得擔憂了。」

成功語重心長道:「此時,你們結婚七年;彼時,你們新婚燕爾,這能一樣嗎?愛情是盲目的,婚姻是理性的,很多人婚後對伴侶給出積極的評價,那並不是真的,實際上是要麵子,輸不起,幸福感很低。」

「這是你結婚幾年的心得?」

「我是流氓,流氓的技術你懂嗎?」

「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卓紹華白了成功一眼。成功搖頭晃腦,愁得不行。

卓紹華一敲門,晏南飛像是守候在門邊,下一刻門就開了。就是卓陽當年吃安眠藥,卓紹華都沒在晏南飛臉上看到這樣驚惶無措的表情。「晏叔,別急,你慢慢和我說。」他握住晏南飛的手,關上門,兩人在沙發上坐下。

晏南飛看著卓紹華的手,和他差不多大小,卻比他暖,力氣比他大,一握住,驚恐不安的心就鎮定下來了。他轉身從博古架上拿下一張卡片:「下午收到的。」

很普通的賀卡,沒有什麼特色,上麵寫著:晏叔:中秋快樂!漢倫。中秋已經過去一個月了,卓紹華看了看蓋滿郵戳的信封,漂洋過海過來的,在路上的時間自然要走得久一點兒。

卓紹華裡裡看了幾遍,沒看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那麼隻有寄信人有問題了。「漢倫是?」

晏南飛瞪大了眼:「你忘了嗎,我在溫哥華時……」

卓紹華腦中一亮,記起來了,周文瑾曾在溫哥華化名漢倫,為了接近晏南飛,和他進了同一家公司。他輕拍晏南飛的手,寬慰道:「我知道了,晏叔,你放心,不會發生什麼事的。」這是今晚第三個惦記上諸航的人。何其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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