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章(1 / 2)
自神機箭圖紙被送出,仁智院就進入了「冬歇」。
包括高飲在內,五天內陸續有七人提請回家探親。
鳳醉秋按規程向都督府報備,又請軍府派七路將士分頭護送。
這事看似簡單,卻牽涉了軍府和布政司,其間有些微妙的官場世故需留心。
鳳醉秋久在北境,歸鄉還不足半年,對利州官場了解不深,辦起這事多少有點如履薄冰。
事雖辦妥,但她復核全程時,總覺得軍府回函有些陰陽怪氣。
這讓她百思不得其解,便去找趙渭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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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智院冬歇後,趙渭不像早前那麼忙了。
他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偶爾晃進仁智院處理點小事。
天氣好時,他就與近衛武卒裡最能鬧的一群小子進山打獵。
或約來陳至軒,在自己起居院後頭的小工坊叮叮咣咣瞎折騰。
自來赫山,他年年冬歇都這樣過。
以往明明樂在其中,今年卻不知怎了,興致始終不太高。
廿三這日有小雨。
趙渭窩進院中花廳,捧本《冶鑄要術》煮茶聽雨。
肖虎進來稟道:「三公子,鳳統領請見。」
肖虎總做近衛武卒打扮,有時也參與武卒訓練,實際卻是趙渭從京中自家王府帶來的家生武侍。
無旁人在時,他還照王府規矩,稱趙渭「三公子」。
趙渭翻書的動作稍頓:「鳳統領?稀客。」
從鳳醉秋對著葉知川的背影失態流淚那天算起,他已有十餘日沒見過她。
見趙渭半晌沒準話,肖虎一時猜不透他心思,隻得輕聲再詢:「三公子?」
趙渭仍舊盯著書頁,頭也不抬:「讓她進來就是。」
他語氣不鹹不淡,肖虎卻有些詫異。
趙渭諸事從簡,不愛擺架子,誰都沒覺他有什麼王府貴公子的講究。
但他在待人接物上多少有些不明言的規矩,這一點肖虎門兒清。
例如這間花廳,對趙渭而言算個相對私密的消遣處,非家人、朋友不能進。
迄今為止,被請進花廳喝過茶的,隻有利州都督趙縈、高飲、陳至軒、葉知川。
趙縈是趙渭的堂姐。
高飲外祖家與趙渭家的信王府是故交。
陳至軒更是趙渭兒時在欽州的玩伴與學藝同窗。
說起來,趙三公子看似與誰都能隨和相處,實際卻並不輕易交朋友。
他到赫山四五年,就隻新交了葉知川一個被視為「可進入私密領地的朋友」。
肖虎打量趙渭的神色,語帶試探。
「我記得,咱們來赫山的第二年,您才請葉知川進花廳喝茶。」
與鳳統領相識才沒幾個月呢,這太反常了。
「瞎琢磨什麼?沒見外麵下著雨?」
趙渭剜他一眼,凶冷凶冷的。
「我懶得去前廳而已。」
*****
肖虎領鳳醉秋進來落座時,趙渭正漫不經心翻動書頁。
鳳醉秋今日休沐,沒穿近衛統領官袍。
月白香緞裙,束袖束月要低襟大擺,亮出線條美好的修長脖頸,勾勒出她的玲瓏身段。
外罩透薄的杏色浮雲紗,似破曉前的穹頂,於月白之上再覆縹緲淡金。
這身打扮襯著她明媚的麵容,洵美又生動。
趙渭以眼角餘光掃她一眼:「既你我今日都沒穿官袍,就不必見禮。自便。」
「好。」鳳醉秋也不客套,笑吟吟上前落座。
肖虎見自家公子如此冷淡待客,便躬身探手,準備替鳳醉秋斟茶。
趙渭半抬眼簾睨他:「難得見你對人猛獻殷勤。」
肖虎被那眼神凍得一激靈。
他立刻收手,卻在覷見長條矮幾上的茶點時險些笑出聲。
那碟棋子餅先前還在趙渭右手邊,此刻卻已在左。
正好可供對座之人順手取食。
這麼體貼周到,提前為客人挪茶點碟子?
若非說今日有誰對鳳統領猛獻殷勤,那肯定不是他肖虎。
「笑什麼笑?」趙渭重重翻過一頁書,對肖虎道,「別杵這兒,門口涼快去。」
「是。」
肖虎退到花廳門外站定,憋笑的同時,也將喉間「賊喊捉賊」四字強咽回肚裡去。
*****
鳳醉秋已好些天沒見過趙渭。
此刻隻是雙雙對坐,她便覺開懷暢意,唇角隱隱翹起。
她不想煞風景,便也不問趙渭為什麼故意找肖虎的茬。
笑眼覷描金雕花的精致小爐,尋了個和軟話頭。
「這小茶爐真漂亮。是京中送來的嗎?」
「對。我大哥挑的,他眼光一向好。」
話音未落,趙渭愣了愣。
他突然發現自己搶走了對方能接的話,上來就把天給聊死了。
果然,鳳醉秋半晌無語。
雙雙靜默片刻,趙渭總算想到了新話題。
「都入冬了,還是雨天,你這麼穿不冷嗎?」
鳳醉秋眉眼彎彎:「冷不冷沒所謂,好看就行。我從軍前,三九天穿春衫都是尋常。」
縱是習武的姑娘,照樣有愛美之心,改不了的。
趙渭隨手將書放到一旁,噙笑搖頭。
「凍到發抖也要穿得好看?什麼毛病。」
「哪會發抖?」鳳醉秋得意洋洋抬了下巴,「我祖母說,我自小就是荊棘叢裡的斑鳩。」
這是利州民諺,趙渭不明其意。
他拎起小茶壺,神情疑惑:「斑鳩?」
「荊棘叢裡的斑鳩,不知春秋四季,」鳳醉秋笑出了聲,「不怕冷的。」
「我怎麼覺得,你祖母這是在罵你。」
趙渭被逗樂,往自己杯子裡倒茶後,又「順手」替鳳醉秋也斟上。
熱氣蒸騰,清幽茶香頓時盈滿廳中。
「這是我上回送你的『破雪青』吧?」鳳醉秋捧杯謝過,笑容愈發燦爛,「都快兩個月了,怎麼還沒喝完?」
「你送了半斤還有多。又不是牛嚼牡丹,誰兩個月就能喝完?」
話音未落,趙渭見她當場僵住,頓時忍俊不禁。
「不是吧?你……」
「那不重要。」
鳳醉秋打斷他,捧起茶杯,笑意訕訕起來。
「說正事,說正事。」
青梧寨人喝茶都用碩大銅壺泡,她打小也就習慣「牛飲」。
以往在軍中還用煮湯的大釜泡來供同袍們分過。
兩個月喝去半斤茶葉,在她的經驗裡本來很正常。
今日被趙渭這麼一對比,就顯得莫名粗魯。
略尷尬。
好在趙渭並沒有追著這事調侃她、
「說吧。找我什麼事?」
「我有個問題想不通。」
鳳醉秋放下杯子,遞過去幾封公函。
「此次送高飲他們回家,我是照規向軍府發的公函。軍府雖辦了,但回函有些陰陽怪氣。方叔說,從前沒這樣過。」
畢竟才接手赫山近衛沒幾個月,她在對外事務上隻能依葫蘆畫瓢。
她疑心自己是不是過於死板,有哪處細節做得不如前任統領周到。
「勞煩你幫我再看看,是不是我哪裡寫得不對,讓軍府那頭生了芥蒂?」
趙渭將那幾封公函,隻了然輕哂。
「就算你公函寫得妙筆生花,軍府也不高興。」
鳳醉秋微愣:「為什麼?」
「都督約莫下月初從京中回來,利州軍府隨後會舉行閱兵典儀,」趙渭蹙眉,「這事你不知道?」
鳳醉秋茫然搖頭:「我應該知道?」
「最新的邸報上寫得很清楚。葉知川走的那天邸報就已送來,按慣例是你我各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