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三十八章(1 / 2)
趙渭又不是能掐會算的半仙, 並不知鳳醉秋心中所想。
這個左右都是他入鳳家門的所謂賭約,看似說笑,其實是深思熟慮過的。
鳳家世代兵戶, 生來使命就是衛護家邦,戰死沙場或傷重早逝者眾多。
因為這個緣故, 鳳家幾乎就沒有過人丁興旺的時候。
眼下家中更是隻剩一位老祖母, 與鳳凜冬、鳳醉秋兩兄妹相依為命。
趙渭知道,既家中是這般情形,鳳醉秋於情於理都不會外嫁。
他喜歡這姑娘,想與她攜手餘生,自願與她並肩撐起家中門楣。
他是個習慣走一步看三步的人。
凡事要麼不做, 要麼就往「成功」這結果去全力以赴。
從答應與鳳醉秋談情說愛起, 他心中就在計量著與她攜手此生。
可鳳醉秋根本沒想這麼遠。
趙渭突然提出這樣的「賭約」,她腦中空白了半晌, 良久無言。
在令人不安的沉默中, 趙渭蹙眉:「你到底是怎麼想的?賭是不賭?」
他的眼神逐漸銳利, 帶著探究與催促。
鳳醉秋喉頭微緊,訥訥出聲:「你提得太突然, 我之前沒有想過。」
兩人都清楚,趙渭是借用賭約的方式說出這事, 卻並不是真的隻當玩笑打賭。
他是很認真要與鳳醉秋約定此生。
她眼底有迷茫, 也有與猶豫, 半晌無語。
趙渭笑意漸漸散盡, 抿唇壓下心突生的淡淡鬱結。
「之前沒有想過,那就現在開始想。」
「你說的這個,它不是小事。我腦子沒你快,哪能立刻就想好, 」鳳醉秋腦中亂糟糟的,有些前言不搭後語,「你生氣了?」
「沒有。你慢慢想,想清楚了再來告訴我,」趙渭繃了臉,「仁智院還有許多事要忙,我得走了。」
他真的沒有生氣,隻是失落。
或許還有那麼點委屈。
當年在北境時,鳳醉秋可是代掌前鋒營將印的人。
能肩負國門安危、擔起三萬同袍成敗生死的代主將,越是重要大事,越會在起手落子前就盤算長遠。
她豈是不擅「謀定而後動」的渾噩庸才?
此刻她雖嘴上說兩人之間的將來不是小事,在今夜之前卻根本沒想過長久。
這說明什麼?
說明她口是心非,就沒將這段感情看得多重要。
想明白這層後,趙渭月匈臆間堵得厲害。
他終於隱約意識到,雖是鳳醉秋先對他說出心中喜歡,但實際上,這姑娘並沒那麼重視他。
不過就是情起由心,打算走到哪兒算哪兒,來一段露水情緣則罷。
趙渭越想越慪,下了樓梯後腳步稍頓,回眸看向綴在自己身後的鳳醉秋。
他麵無表情,語帶警告:「記住,想清楚再來告訴我。」
若她敢來答復說並不打算與他締結婚姻,他也說不好自己會做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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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人向來講究「高嫁低娶」。
男女議親,通常都是身份低者入高門。
信王府三公子。邊陲利州的平民兵戶女子。
兩者之間孰高孰低,傻子都清楚。
趙渭卻主動提出願入鳳家門,讓鳳醉秋不必費半點心思與口舌,輕易就占盡上風。
這般主動退讓成全,足見心意溫柔誠摯。
按道理,鳳醉秋該很驚喜、很高興。
可她實在高興不起來。
她站在朦朧夜色中,望著前頭兩步開外的趙渭,心中仿佛打翻五味瓶,有千頭萬緒駁雜,不知該從何說起。
最終,她輕聲問了一個問題:「趙玉衡,你聽說過我父親的事嗎?」
趙渭愣了愣:「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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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醉秋和兄長隨母姓,他們的父親叫程世安。
和校尉方叔一樣,程世安祖籍也是淮南。
程家在淮南是尋常的農籍小戶,家中世代既耕且讀,祖上出過幾位在當地薄有才名的讀書人。
前朝亡國後,為避戰禍,這家人輾轉出逃。
惜運氣實在糟糕,過瀅江時竟遇浪船翻。
全家隻有程世安與母親僥幸得人搭救,跟著大隊難民湧進利州。
那時中原逃到利州的難民多如牛毛。
這對孱弱的孤兒寡母一無所有,想在這舉目無親之地求存,其艱難可想而知。
母子二人與大多數難民一樣,在善堂靠著各方救濟勉強苟活大半年。
但天不垂憐,程世安的母親因肺部染疾,不幸辭世。
他連棺材都買不起。
走投無路的絕望少年人無計可施,便想去黑市自賣自身,換母親入土為安。
那時鳳家老奶奶尚在中年。
她奉命守衛善堂一帶,因程世安讀過些書,家教也不錯,樣貌還清秀,所以她對這孩子印象頗深。
聽說程世安竟去賣身葬母,鳳家老奶奶心中不忍,便伸援手,將他母親的屍身帶到青梧寨妥善安葬。
為答謝這份恩情,程世安留在了鳳家幫忙打理家宅田地。
之後與年長自己三歲的鳳家姑娘鳳嵐成婚。
鳳嵐便是鳳醉秋的母親。
鳳嵐與程世安成親後,感情甚篤,很快就有了長子鳳凜冬。
鳳凜冬半歲時,紅發鬼國出兵三萬,越過金鳳雪山直指循化城。
鳳醉秋的祖母、祖父、母親、二叔都收到了點兵帖。
那一戰,近半數的來犯之敵被殲滅在金鳳雪山下的密林中。
「……而我祖母、母親和二叔,帶著祖父的屍骨回到了青梧寨。」
雖痛失一位親人,好在之後的日子還算安生,這家人也就走出了陰霾。
可惜兵戶人家自有逃不出的宿命。
朔南王府率眾在欽州厲兵秣馬十餘年後,終於對侵占中原半壁江山的吐穀契政權發起了全麵的驅敵復國之戰。
「……那年我兩歲。鍾離瑛將軍七攻江陽關而不克,麾下死傷慘重。利州府緊急征兵馳援,我祖母、母親、二叔,和剛成年的四姑姑都收到了點兵貼。」
「後來呢?」趙渭聽得心中發疼,走過去將鳳醉秋擁入懷中。
她將臉藏在趙渭的衣襟裡,小聲苦笑。
「後來,我父親帶著年幼的鳳凜冬,去利城郊外浮雲橋接回重傷昏迷的祖母,和三副殘屍。」
四人出征一人生還,這種事對兵戶人家來說並不稀奇。
可鳳醉秋的父親不是兵戶出身。
麵對如此慘烈的結果,他無法像青梧寨別家人那麼鎮定。
那年的鳳醉秋才三歲,這些事也是她長大後從鳳凜冬嘴裡零零碎碎聽來的。
據說,她父親當場吐血倒地。
倒地時不慎將懵懂驚惶的鳳凜冬撞得一個踉蹌,跌下了浮雲橋。
就那麼摔壞的腿。
「再之後,我父親就瘋了。」
最終,程世安在一個明媚春日的清晨,在妻子墓旁的樹上自縊身亡。
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所以啊,趙玉衡,你當真明白『兵戶』兩個字意味著什麼嗎?鳳家門對天底下大多數人來說,都不算什麼好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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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兵戶,大周律總體上沿襲前朝舊例。
【兵戶世代傳續守境護民之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