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風中沉睡(2 / 2)

加入書籤

隻要沒落到警察的手裡,就還有脫身的機會。

木屋坐落在山頂,傍山而建,山坡上野蠻生長著各種灌木,而木屋背麵即是陡峭的危崖,月色下能看到崖底湖光瀲灩。

邵潁川意識到不對勁,緊隨其後追上康珈,但到底晚了一步。

幸好,在他跳崖的最後一刻,邵潁川抓住了他。

康珈的掌心布滿粗繭,邵潁川死攥著他的手,直到手臂上青筋凸起。

湖水寒潭,深不見底,崖壁凸起嶙峋怪石,摔下就算不會粉身碎骨也要丟半條命。

邵潁川骨折的小臂還在傷勢恢復期,很快就使不上力。

寒風灌進耳中,西風乍起,掀起飛沙走石。

邵潁川眯起眼睛,聽到有停靠在環島附近的船隻飛速趕來的聲音。他全身的力氣都落在了負傷的手臂上,幾乎是在咬牙堅持,用另一隻手死死地扒著崖壁,吃力地說:「從這兒跳下去你也逃不了,湖上都是警方的船隻,打撈你輕而易舉。」

康珈恍然抬起頭來,嘴角笑容淒絕:「逃不掉無非就是死。」他早就看清眼前形勢,他已是走投無路,隻是無論生死他都不想落在警方的手裡。

「放手。」他平靜地說。

他的聲音被呼嘯的風聲淹沒,邵潁川卻看明白了他的口型。他沒有放手。

康珈突然拿槍對準了他:「也好,那就給我陪葬。」

槍聲劃破靜夜。

沉寂已久的湖水像一麵鏡子被打碎,碎片四濺,讓附近船隻上的人眼花繚亂。

沉入水中的邵潁川隻覺得頭暈目眩,周遭濃重的血腥氣撲麵而來,他甚至沒發覺康珈在墜崖前向他的心口開了一槍,這血腥氣的來源就是他自己。

那時候,他的腦海裡隻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也要逮捕康珈,雖然他也數以萬次地想要親手要了他的命,可是隻有通過審判康珈,才能找出藏在他背後的更龐大的勢力,他不能為了一己私欲毀掉這麼至關重要的突破口。

他渾然忘了自己的處境,幾乎是下意識,向康珈沉落的深水區遊去,用盡了最後的力氣,趕在搜救船抵達前把他撈出了水麵。

當第一個搜救員遊到他們的身邊時,他讓對方先救康珈上去。搜救員沒敢耽擱,可是當第二個、第三個搜救員趕到事發地,那裡卻沒有了邵潁川的身影。

崖底不遠處即是水庫的大壩,水流湍急。

邵潁川跟隨水流的方向漂移,好像有人剝奪他的力氣,直到水平線湮沒他的口鼻。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他想起不久以前的夢。

虞小嬋從高崖摔落,他伸手去抓卻撲了個空。

他想,幸好現實和夢境是相反的。

也幸好,她平安無事。

他隻是遺憾,他買的戒指最終沒能套上她的無名指。

整夜,搜救船都沒有停止工作,直到天邊出現魚肚白。

虞小嬋被解救後,由徐輕歌和林將息陪同坐在警方安排的船裡等消息。她的身上披著將息的厚外套,本來徐輕歌看她渾身淤青,堅持送她就醫,但她非要留在這裡。所有人都信誓旦旦地告訴她,邵潁川很快就會回來,隻有她提心吊膽,越發感到不安。

耳機裡傳來上級調度潛水員的指令,林將息和徐輕歌互換了一個眼神,同時回頭向船艙裡的虞小嬋看去。她比任何時候都乖順安靜,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每當碰到他們憐憫的目光,她都低下頭去,好像在躲避。

她哭了幾次,都是很安靜的,在吵吵嚷嚷的現場,沒人會注意她的眼淚。

徐輕歌想陪她先回去,她搖頭:「我等他回來,一起回去。」

徐輕歌一時失語。

耳機裡再次傳來搜救新進展,康珈已經被打撈上岸,送進醫院洗胃搶救,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又聽到耳機裡響起另一道陌生的聲音,很小,卻足夠她聽見。那人說:「第三批下水的潛水員也回來了,沒找到邵潁川……」

她勒令自己要冷靜,把將息偷偷叫到一旁,囑托他想辦法給虞小嬋喝的水裡放適量安眠藥,先送她回去。

搜救一直在進行,現場隻留下一小部分人。

徐輕歌聽著周圍的水聲、劃槳聲、引擎聲,固執地在搖曳的船上獨自坐了一夜。

虞小嬋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睡著的,醒來環顧四周發現已經回到了客棧。

周圍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甚至是趴在床尾打盹的天狼,隻是不見邵潁川回來的跡象。她這一覺,睡了十三個小時。客棧靜悄悄的,她離開這間套房下樓,發現燈火長明的前廳此時空無一人。

廚房裡倒是有動靜。梅姨一邊等她醒一邊煮了白粥,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到僅穿了一身單薄睡衣的虞小嬋,立刻命令她回房間休息,一會兒她會把粥和小菜端上去。

虞小嬋搖頭,想問大家都去哪兒了,開口卻說不出話來。

她發現嗓子啞得厲害,暫時失聲了。

梅姨心疼地看著她:「客棧暫時不營業了,康珈被捕,大家都忙得焦頭爛額,先歇歇。」

虞小嬋不明所以地頷首示意知道了,想問:那邵潁川呢?他也在忙嗎?他回來了嗎?

梅姨好像知道她要問什麼,默默背過了身。

心裡鑄造的高塔轟然倒塌,一磚一瓦都落滿了寒霜。

她轉身上樓,跌跌撞撞沖進書房,查找相關新聞。線索少得可憐,太多消息還在保密階段,尚不允許媒體報道,但她看到新聞概要還是清晰地想起了昨夜發生的事。

她的愛人,她的希望,她的餘生,此時下落不明。

虞小嬋開始發燒嘔吐,體溫維持在39度,無論餵多少退燒藥都沒有用。這麼多年,她很少一病不起,有點小病也大多吃藥就能抵抗,這一次病情來勢洶洶,短短幾天她被高燒折騰得瘦了一圈。

徐輕歌守在她身邊照顧她,最後沒有辦法隻好送她去醫院輸液,等到終於退燒,已經是一個星期後了,她也終於有了吃東西的胃口。

虞小嬋恍惚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噩夢,康珈、綁架、墜崖、高燒都是夢裡才會出現的生僻詞,直到季菏澤突然來到客棧,明明白白地告訴她這些都不是夢,她才終於醒悟,選擇不再自欺欺人。

季菏澤隻帶了一個行李箱,剛下飛機就被林將息接回了客棧。

虞小嬋看到他時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有些意外,有些驚喜,然後迅速領悟了他突然造訪的來意。徐輕歌和林將息一定商量了很久,實在沒有辦法才搬出了季菏澤這個救兵。

真相總是令人望而生畏,可至少要有一個人站出來做揭穿真相的「壞人」。

她病了一個星期,無精打采,蓬頭垢麵,等她攏好頭發,換了乾淨衣服坐在季菏澤麵前時,手裡已經多了一壺沏好的熱茶。

後來,她再沒哭過,眼淚好像都在事發當天的那一晚流盡了。

她故意穿了高領衫和牛仔褲,但裸露在外的手腕還是能看到勒傷的痕跡,季菏澤的視線久久落在她瘦削的臉上,她比離開常水時瘦了太多。

他們麵對麵坐下,她不問他為什麼來,他也沒有貿然提邵潁川失蹤的事。

直到她苦笑一聲,灑脫開口:「是他們找你來的?」

季菏澤誠實答應:「嗯,而且我也想來看看你。」

虞小嬋蜷縮在沙發的角落裡,身體都要陷進去,看起來很慵懶,神情卻仿佛心如死灰,她說:「你們想告訴我什麼就直說吧。那天晚上我就在現場,發生了什麼我都知道,我聽到了槍聲和落水聲。」

她的聲音很輕,說到最後甚至有些不想繼續,她也怕季菏澤帶來壞消息,可是就算消息再壞,她總要麵對。

季菏澤沉吟半晌,放下手裡的溫水杯,俯身打開了行李箱,從裡麵拿出一隻漆皮黑盒子,放在茶幾上,推到她麵前:「這些是崇陽從業以來獲得的所有獎章,一直由我保管,以後就交給你了。」

虞小嬋愣怔了一瞬,心懷忐忑地打開了它,最先進入視線的卻是一張身份證。

是真正的身份證,姓名欄寫著「李崇陽」這個名字,證件照上還是青澀的少年模樣。

季菏澤告訴她,這張廢舊的身份證崇陽一直沒扔,雖然沒有用處,但至少可以證明,這世上有一個叫李崇陽的人存在過。而那些獎章則是他出生入死的證明,他好像從小就運氣好,無數次親身歷險總能全身而退,而這一次,好像不太走運。

虞小嬋手撫一枚枚鋥亮的獎章,答應著:「好。」

她很通透,人又機靈,遇到琢磨不透的事總是一點即通,季菏澤舍不得把話說得太直接,把崇陽的獎章都交給她保管足以讓她明白,他來這裡的任務也完成了大半。

他把手扌莫進褲袋,從機場回客棧的路上,林將息給了他一隻紅色絲絨盒。一開始,按照他的本意,他並不贊成把它交給虞小嬋,此時邵潁川下落不明,這枚戒指無疑是在她傷口上撒鹽。但當他注意到虞小嬋認真去看這些獎章上的字時,他改變了主意。

他猶豫再三,拿出了那隻紅色絲絨盒。

虞小嬋一眼就看出了這是戒指盒才有的款式。

季菏澤順手掀開盒蓋,把戒指呈到她麵前:「將息說,崇陽原本打算在生日那天跟你求婚的。」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殺傷力無限,虞小嬋的眼前好像突然籠罩了一層碎玻璃。

鑽石在燈光的折射下發出攝人心魂的璀璨光芒,她接過來的那一刻還有些難以置信。其實,和邵潁川這樣朝不保夕的人在一起,她從一開始就沒渴望過會得到尋常戀人能得到的一切。隻要能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事。但他好像一直很在意,想把世俗默認的可以證明愛情永久的象征都贈予她。

季菏澤牽起她的手,把戒指盒放在她的掌心:「它也是你的了。」

虞小嬋平靜了好一會兒,才看清楚戒指的樣式,壓抑了這麼多天,她終於鼓起勇氣問:「救援隊有他的消息了嗎?」

「還沒有。」季菏澤捕獲到她臉上一閃而過的落寞,按照徐輕歌的交代,小心措辭做解釋,「當時情況混亂,下水參與救援的潛水員沒能及時察覺到崇陽受傷,把康珈救上來以後再去找他時,他已經因為體力不支被水流沖到了別處。事發地就在大壩附近,水流急,石塊多,所以……」

「我知道了。」虞小嬋沒讓他繼續說下去,就此打斷了他。

季菏澤還想說些什麼,她又重復了一遍:「我知道了,不用說下去了。」

季菏澤仔細打量她的表情,發覺她臉色蒼白。該說的他都說了,他覺得自己或許該走了,她需要一個人待一會兒。安慰的話想必大家也說了很多,但傷都在自己身上,良言再寬慰人心,也隻是麻醉劑、止痛藥,治得了一時,治不了一世。

他起身時虞小嬋沒去送,她仍坐在那裡怔怔出神。

他走到門口,驀然回頭,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他說:「小嬋,有一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其實你爸媽早就知道崇陽的身份了。」

她下意識抬頭,有些難以置信。

季菏澤說:「虞叔叔說有一次你打電話回家,崇陽也在旁邊,叔叔聽出了崇陽的聲音,和約他去鄰市送貨的那個機車男人的一模一樣,於是追問我到底是怎麼回事。當時聯係不到你,我隻好自作主張,未經你的同意把崇陽的事告訴了他們……」他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來龍去脈,最後說,「其實你大可不必擔心叔叔阿姨會反對你們的感情,他們很開明,更重要的是,他們也很愛你。他們理解你的選擇,也支持你的選擇。」

虞小嬋久久無言,心裡又酸又澀。

當初江湛的性騷擾醜聞在網絡上引起軒然大波,她不可能繼續留在公司。她和父母又已是康珈瞄準的獵物,她任性離家的初衷雖然是不想給家裡帶來麻煩,但到底還裹挾著她想和邵潁川在一起的私心。

如今聽到季菏澤這番話,她隻覺得慚愧,自責沒能妥善處理問題,害父母擔心。

季菏澤說:「等有空了就回家看看,寶澄一直嚷嚷著想和你逛街。回來了隨時一個電話,我隻要在市裡立刻去接你。」說完轉身就要開門而出。

「等一下。」虞小嬋突然叫住他,問,「你什麼時候走?」

「我來沙都還有工作,再待兩天吧。」

「回常水的機票買了嗎?」

季菏澤的眸光亮起來:「還沒有。」

虞小嬋說:「訂機票的時候,幫我也買一張吧。」

季菏澤沒想到他的說服這麼快就奏效。他躡手躡腳地下樓和徐輕歌交差,大家在聽說虞小嬋決定回常水後都鬆了口氣。自從邵潁川失蹤,徐輕歌就一直為虞小嬋捏了把汗,她是普通人,承受力有限,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事發以來,她最怕虞小嬋想不開,願意回家是好事,回去好好休息,見見老朋友,遠離沙都,心情或許會好些。

徐輕歌回到自己的房間,進浴室洗漱前摘下了頸間的項鏈。

那是一條手工頸鏈,黑色皮革鏈穿過古銅色的子彈頭,不仔細看會誤以為是尋常的裝飾品,隻有她自己知道,子彈頭是真的。

那是在雅丹魔鬼城,她幫邵潁川擋了那一槍,手術後醫生取出的彈頭。

她有一個秘密,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她從念警校開始就喜歡一個叫李崇陽的學弟。那時年紀小,玩真心話大冒險她都能撒謊臉紅被人拆穿,後來被調到境外執行任務,再回來已經變得鐵石心腸,道上黑話張口就來,遇到天大的事也不露聲色。

她這輩子都不會結婚了,也不會再喜歡任何人,留下這枚彈頭,不為什麼,就當留一個念想。

她想起就在幾個月前,她還信誓旦旦地撂狠話,揚言不管虞小嬋出什麼事,她都不會救她。同樣,如果因為她連累其他人出事,她也不會放過她。

如今她卻比任何人都惦記她的狀況,隻因為邵潁川失蹤前把虞小嬋交給她照顧,她很怕自己沒照顧好,以後沒法向他交代。

她把項鏈放在水池旁,看著鏡子裡自己越來越冷血無情的臉,嘴角露出了一絲譏誚。邵潁川還真是放心把虞小嬋交給她啊,嚴格算起來,她們還是情敵呢。

虞小嬋離開沙都這天,天氣陰,她坐在候機廳捧著咖啡發呆。

季菏澤辦好托運手續來找她,廣播裡恰好響起登機通知。

季菏澤買的是頭等艙,乘客稀少,他把靠窗的位置留給虞小嬋,自己坐在外側,正準備給手機關機,一個電話卻突然打了進來。沒有備注,隻是瞄了一眼尾號就知道對方是誰,他匆忙接起來,空乘剛好走到他身邊示意關機。

電話的另一端語氣急促,季菏澤聽完眉頭緊皺,想多問一句,又被空乘打斷。他隻好向對方表達歉意,簡言描述自己的飛機即將起飛,匆匆掛斷了電話。

他接電話時考慮到是公共場合,聲音不大,虞小嬋上了飛機就戴上了眼罩,並未察覺他這邊的異動。其實她戴眼罩也並不打算睡覺,飛機起飛時她就把眼罩摘了,眼睛一眨不眨地向舷窗外看去。

從高空俯瞰這座古城,茫茫的戈壁灘,一望無際。

稀薄的雲層逐漸變厚,城市的輪廓慢慢不見,虞小嬋如墜雲端,終於收回了視線。辭職以後她乘坐飛機的頻率驟減,時隔數月再次體驗飛行的感覺,已經從空乘變成了一名普通乘客,那些曾經做了千百回的工作流程,對她而言,陌生又熟悉。

她很累,這樣的短途飛行也覺得難挨。早班機,機組和乘客無不是睡眼惺忪趕飛機,起飛後機艙裡安靜無聲,大家不約而同地陷入夢中,連季菏澤也打起了鼾。唯獨她被失眠困擾,越想睡,越睡不著。

好像閉上眼睛就能看到邵潁川注視她的樣子,他很少笑,多數時候都是一絲不苟的嚴謹態度,唯獨和她在一起,連眼睛都蘊藏笑意。他們明明一起經歷了那麼多驚心動魄的事,到頭來她隻記得他疏朗清雋的眼睛,雪滿枝丫時他伸過來的手,還有在青峽山腳下,那一聲又一聲清脆的栗子殼剝裂的聲響……

都是尋常得甚至有些不起眼的瞬間,卻怎麼也揮之不去。

她不想依賴藥物進入睡眠,但還是不由自主地把手伸進了包裡去扌莫藥瓶。

藥瓶沒扌莫到,卻觸碰到了被她放在夾層裡的絲絨盒。

當指尖碰到戒指盒的瞬間,她膽怯地收回了手。遲疑過後,又鬼使神差地把它拿了出來。安靜躺在凹槽裡的鑽戒,被她小心翼翼地嘗試著戴上了左手無名指。尺寸出奇地合適,幾乎不需要調整,恰如其分地套在她的指間。

舷窗外雲層已經把千年古城完全覆蓋,再也看不到風沙席卷艷陽天。

大漠孤煙,長河落日,起始於無人區的星火最終化為塵土,那些與他有關的縱情與癡狂像一場戛然而止的美夢。

置身雲端,看晨光傾灑雲海,虞小嬋突然哽咽。

她有萬語千言想說與心上人聽,奈何他已不在身邊,無人再握她的手,在她的耳畔輕聲低喃:「嬋嬋,嬋嬋。」

尾聲

8月,炎炎盛夏,微博熱搜榜上有一條跳轉新聞置頂,點進去就能看到康珈案即將開庭審理的新聞。

新聞羅列了康珈販毒的罪行,評論區網友義憤填膺,高呼建議死刑,總是有部分人願意唱反調,嗆聲說網民冷血無情不人性化,被其他網友群起而攻之,其中熱評第一自稱是內部警員,直接反駁:「樓下那位站著說話不月要疼,你跟毒販講人性?你知道一年有多少個家庭、多少條人命葬送在毒販的手裡嗎?你知道眼睜睜看著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的兄弟有去無回是什麼心情嗎?同情心可以給可憐人,不能給十惡不赦之人。」

這條評論被贊到最高的位置,虞小嬋的指尖也在點贊的位置上停了一瞬,隨後便把手機丟在一旁,一把掀下擋光板,繼續向導航指引的方向進發。

牧馬人疾馳在靜謐的無人區,方圓百裡連一個遮擋物都沒有,隻有風車在道路兩旁孤獨地矗立。

她已經離開沙都五個月了。

距離邵潁川失蹤,也過去了五個月。

虞小嬋的心態慢慢調整趨向平和,雖然還是經常睡不著。

死於和康珈案相關的警務人員不止邵潁川一個,可是在季菏澤已知的死亡名單裡,邵潁川的名字後麵始終備注著「失蹤」。

這樣也好,留一絲餘念給她想,總比直接泯滅那一抹微弱的希望,更讓她容易接受得多。哪怕不用別人告訴她,她也知道,那希望就像沙漠裡的螢火,忽明忽暗,近乎奢望。

她猜測季菏澤背地裡跟她爸媽打了招呼,回到常水以後他們什麼也沒問,就像她旅行回來一樣,半個字也不提邵潁川,更不關心她這段時間過得好不好。老兩口越是這樣心照不宣,她越自責。

起初她試著強顏歡笑,當作無事發生過,可是每當夜晚,她回到自己的公寓,想起和邵潁川同在一個屋簷下的時光,就再也無法掩飾鬱結在月匈腔裡的難過。

後來寶澄聽說她回來,專程請了年假留在家裡陪她,給她做飯煲湯,勸她出門多走走,從來不講那些人盡皆知的大道理,隻跟她講身邊的八卦,想方設法逗她開心。

聽說江湛因為性騷擾事件被開除後不久,就有專門的調查小組瞄準了他的家庭背景。這位曾經紅極一時的網紅機長已經很久不更新微博了,有人傳他家道中落,早就躲了起來。也有厲害的網友扒出了他們那個圈子裡的富二代出遊,再也不見江湛混在其中的身影。

事過境遷,不禁唏噓,萬千世界,得勢失勢不過眨眼。

陸寶澄的假期有限,她怕虞小嬋整日胡思亂想待出病來,不管她願不願意,強行讓她來自己的網店幫忙。網店剛剛經營不久,還在起步期,因為她經常飛國外,店裡多是護膚品,也有小眾品牌服裝。她一個人能力有限,也沒有多餘的錢額外請人,乾脆讓虞小嬋來店裡客串模特。

人一旦忙起來,時間就會被瑣事填滿,站在鏡頭前的虞小嬋覺得那個跟邵潁川翻山越嶺的自己好像來自另一個時空,而那些每每想起都能讓她會心一笑的美好,短短數月,恍如隔世。

有時候睡午覺,陽光正好,她在暖洋洋的夢裡被邵潁川攬入懷中,醒來身邊空無一物,枕邊一片溫熱。

有些人一旦相遇,愛與不愛都是過錯。

5月,皓月當空,陸寶澄偷偷分享了一個秘密給她。

像少女時躲在被窩裡說悄悄話,陸寶澄趴在她耳邊說:「小嬋,我有喜歡的人了。」

經歷了江湛這個情場高手,虞小嬋篤定認為陸寶澄看男人的眼光是負分,怕她又一跟頭栽進去摔得遍體鱗傷,再三盤問對方的人品。

陸寶澄臉紅招認:「你認識季菏澤這麼久,他人品好不好,你還不清楚嗎?」

虞小嬋又意外又驚喜:「你、你喜歡……」

陸寶澄的聲音小得幾近於無:「嗯,季菏澤。」

「跟他告白了嗎?他怎麼說?」虞小嬋替她著急。

「他說,咳,謝謝你,我要認真考慮一下。」陸寶澄故意模仿季菏澤說話時的語氣。

虞小嬋聽到這個回答心裡就有了底,像季菏澤那麼要麵子又悶騷的人,就算喜歡一個人也不會主動說,隻會藏在心裡。但他討厭一個人向來毫不掩飾,如果不喜歡寶澄,他會直截了當地拒絕,但他說「考慮一下」,就證明他對寶澄也有喜歡的感情,隻是還不確定,需要時間嚴謹地思考後才能給她一個負責的答案。

她有些替寶澄開心,她希望他們能在一起。

苦味生活需要一點甜,哪怕這份甜和她沒什麼關係。

6月,綿綿雨季,虞小嬋約好時間去文身,就在附近商圈,網上評分很高。文身師傅是個很酷的短發中性小姐姐,手背上文著一個長發女孩的側麵剪影,手法極穩,過程中一點血跡都沒有。

都說文身疼,也因人而異,對她來說,這種疼度就像抓癢。文身針在她的身體上每遊動一寸,她都能想起和邵潁川討論文身的那個夜晚,他們在午夜空寂的美術館接口勿。

文身圖案是她自己設計的,一把被花藤纏繞的左輪槍,很小的一顆,點綴在她的心口位置。那位置也在她的月匈部上端,穿上領口大一點的衣服就會半遮半掩,很是性感。寶澄的淘寶店上新項鏈,請她做實物模特,文身圖案尤其引人矚目,甚至有客人效仿去文了個一模一樣的。

寶澄問她圖案的寓意,她囫圇敷衍著「隨便文的」。

沒人知道,邵潁川失蹤後,她的心口也像被人開了一槍。

7月,暑氣難耐,青峽寺即將迎來建寺百年慶典,虞小嬋看到公眾號推送的消息,即興前往。夏天的青峽與冬日裡截然不同,正是旅遊時節,人聲鼎沸,香火旺盛。

她沒坐觀光纜車,從山腳開始,拾級而上,中途喘喘停停,最後抵達觀景台。

觀景台上遊客聚集,幾乎沒有她容身的地方,她隻向山野望了一眼就轉身從熱鬧裡抽身而出,孤身前往正殿。

那佛依舊慈眉善目,普度眾生相,佛前的人卻變了又變。

她排在等待拜佛祈願的隊伍最末,頻頻回望那棵被她係了許願帶的古樹,枝繁葉茂,樹下人群密集,被她寄托了樸素願望的紅色綢帶早已不知所蹤。

就這樣到了8月。

康珈案在沙都的公開庭審在即,季菏澤提前半個月就問過她想不想去現場旁聽,她當時搖頭說不想,卻在距離開庭越來越近的日子裡反悔。沒告訴任何人,獨自開車踏上了前往沙都的旅程。

這條路她是第二次走,一路走走停停,經過當初拋錨時的地點,她不由自主放慢了車速。依舊是漫天星光的8月,這一次,她一個人拎著行李箱推響了客棧的門,風鈴聲清脆,前台接待抬頭,徐輕歌意外看到她,驚呼:「你回來了!」

她卻在走近時愣在了原地。

說來奇怪,她在客棧住了這麼久,從來沒注意前台背後的照片牆,偏偏今時今刻,她的視線越過徐輕歌,定格在她身後的照片上。畫麵裡她在煙花的照耀下臉頰緋紅,那一晚是除夕夜,所有人都鬧著笑著,卻有一個男人,趁她沒留意,為她拍下這張照片,並留下一行「新年快樂,我愛你」。

他們在一起時,他從沒說過這三個字,她也從未想要聽他講。情話再好聽,也不過須臾,一輩子那麼長,她不在乎那三言兩語,可看到眼前簡短的一句,她卻一邊哭一邊笑。

庭審當天,旁聽人員眾多,到處都是媒體記者,虞小嬋和「獵戶座」全員混雜在後排,等庭審結束就離開了法院。

網上鋪天蓋地是希望判康珈死刑的聲音,虞小嬋卻對他的生死無所謂。她隻記得邵潁川說過,鳴沙山的星空有多美。在等待庭審結果的日子裡,她每天都去山上拍攝星軌,回到客棧已經夜半。

徐輕歌怕她觸景生情,不同意她入住邵潁川的房間,隻給了她隔壁房間的房卡。

淩晨回來,她睡得迷迷糊糊,依稀聽到隔壁有響聲,忽然困意全無,豎起耳朵聽,窗外樹梢,鳥雀啁哳。

她承認自己這是久病未愈,在他的領地,聽到一點聲響,就以為是他。

9月,秋風習習,法院的宣判結果如大眾所願,虞小嬋卻沒有網友們那麼激動的情緒。她覺得康珈死一萬次也不足惜,可縱然再怎麼嚴厲地懲罰他,她失去的都回不來了。

陸寶澄擔心她,給她打電話問她什麼時候回去。

她說,明天就起程。

在沙都的最後一晚,她租了一頂帳篷,帶著天狼跟隨鳴沙山上的露營組織者宿在了新月湖畔。

夜深露重,白日和煦的秋風霎時變得瑟瑟,幸好她穿得足夠多,夜裡睡在睡袋裡也不覺得冷。隻是準備得再充分,還是沒能萬無一失,充電寶忘記帶了,手機電量用盡,自動關機。她失眠沒有手機玩,隻好掀開帳篷坐在沙坡上數星星。

秋季星空暗淡,她能找到的也隻有邵潁川曾經親手為她指認的仙女座。

天狼倒是睡得熟,一覺到天光微亮,卻在第一縷晨光灑落時突然坐起,發出持續熱烈的喊叫。虞小嬋按住它的背,示意它保持安靜。它卻雙眸明亮,掙脫她的束縛向遠處的沙丘奔去。

她有些茫然,站起來,追上去,細軟的沙在她的腳下滑動,她踩下的每一步都留下一道清晰的足跡。

天狼在揚起的沙土中奔向太陽即將升起的東方,又數次在察覺到她緩慢的步伐後折回她的身邊,雀躍歡騰地圍著她打轉。

她覺得莫名。

遠處響起陣陣喧囂的噪聲,她循聲看去,一輛紅色的荒漠四輪越野摩托車由遠及近,向她所在的營地駛來。那一抹紅從沙丘疾馳而下,輪底沙浪翻騰,兩道平行的車轍沿著沙坡直直抵達她的麵前。

車上的人穿著專業的賽車服,頭盔把他的臉擋得嚴密,她逆著光,睜不開眼,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

摩托車減速,緩慢地停在她的麵前。

頭盔後麵,邵潁川輕抿嘴唇。

他終於再次安然無恙地回到了她的身邊。

事發當天,他被沖到大壩下遊,因失血過多,意識渙散,幸好搜救隊在第二天找到了他。下遊鋒利的石塊在他的身上留下累累傷痕,康珈開出的那致命一槍害他長久昏迷,徐輕歌告訴他,醫院的病危通知書一封接著一封,大家都以為他活不下來了。

治療漫長,每度過一夜就離死亡遠了一步,可是麵對他長久的昏迷,沒有人敢告訴虞小嬋真相。他身上的傷,觸目驚心,他這條命,隨時都在麵臨考驗,讓她知曉他還活著是驚喜,但如果他死在手術台上,她又該怎麼承受?

他們隻好不約而同地選擇緘默,就連季菏澤在回程的飛機上知道這個消息後,都不得不選擇保密。

養傷的過程像在經歷酷刑。他受過太多傷,大痛小痛都熬過,唯獨這一次,每夜都要依賴止痛針入睡,又在清晨中被傷痛折磨而醒。數不清一共做了多少台大大小小的手術,等他能夠依靠自己的力量下床走動時,春天已經結束了。

因為在水下潛得過深,他的鼓膜受到損傷,起初被界定為失聰,後來專家會診,在長達數月的治療中勉強保住了他的聽力。但是他的聽力下滑嚴重,從前那雙能夠靈敏捕捉任何異動聲響的耳朵不復存在。

季菏澤為他感到可惜,到處幫他聯絡耳科名醫,他對此卻不執著,能活著已經很好。

他走下車,一把摘掉沉悶的頭盔,甩了甩頭,看著眼前這個被朝霞映紅了臉的女孩,仿若隨口問:「季菏澤是不是故意給了我一個假號碼,你手機怎麼關機?」

虞小嬋呆愣在原地,一時之間好像什麼都忘了,癡癡地應著:「沒、沒電了。」

「噢,這樣。」他氣定神閒地應著,隨手把頭盔撂在車座上,打趣她,「你看起來也沒什麼精神,怎麼?也沒電了?」

虞小嬋被他一句話逗得哭笑不得,卻老老實實答:「嗯,每天都睡得不好。」

他不再笑了,若有所思地靜默,然後向她張開雙臂,一本正經地問:「充個電?」

虞小嬋的眼前一片模糊,腳踩細沙走到他麵前,小心翼翼地抱住他,生怕這是夢。又在觸及他的身體後,緊緊擁住他的月要,暗下決心,要把這場夢做得長一點久一點。

她哽咽出聲:「你回來啦?」

「嗯,太想你,就回來了。」

他點頭,輕輕親口勿她的發頂,每一個字都是脈脈含情。

太陽從沙丘的背後慢慢升起,映得廣袤的沙漠像一片金色的夢鄉。

他曾經歷兩次生死掙紮。

一次,憑借一定要為父母報仇的執念,重獲新生,攥緊雙拳一頭闖入和黑暗無休無止的周旋與博弈中,枕戈待旦;一次,因為放不下他最愛的女孩,隻好跌跌撞撞地在死亡絕境中忍受苦痛,探尋生還的出口。

拜倫說:「她以絕美之姿行來,猶如夜晚,晴空無雲,繁星燦爛。那最絕妙的光明與黑暗,均匯聚於她的風姿與眼底,交織成如許溫柔光輝,是濃艷的白晝所無緣得見。」

在他的世界裡,虞小嬋就是晝與夜的邊界。

她站在哪裡,哪裡就風和日麗,星河旖旎。

【全文完】

↑返回頂部↑

書頁/目錄

本章報錯

都市相关阅读: 穿越洪荒,開局淨化天地 靈異復蘇,我的陰間特效拉滿 我有一個修真廢土世界 驚魂靈車 開局簽到茅山位麵 我在海賊世界召喚英靈 審神者隻想救他摯友 帕克家的虎斑橘貓[綜英美] 神機毒妃隻想寵反派 身份號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