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風中沉睡(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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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隻是遺憾,他買的戒指最終沒能套上她的無名指。

醫院終於鬆口答應徐輕歌再做一次檢查就可以出院了。按照她的性子,老老實實住院已經是太陽從西邊出來,如果不是這次重傷牽扯了她的舊疾復發,恐怕她早就二話不說拔針了。

梅姨在客棧忙得分身乏術,還不忘盤算14號需多準備些菜式慶祝輕歌出院。

林將息擠眉弄眼地蹭到虞小嬋身邊,神秘兮兮地說:「14號也是川哥的生日。」

邵潁川的身份證件太多了,每一個都不一樣,上麵的出生日期也各不相同。虞小嬋去翻看日歷才知道原來他是雙魚座。距離14號沒有幾天了,梅姨早就準備好了禮物,是一件厚實的羽絨服。林將息搞笑,送泡腳桶。至於徐輕歌,她一向沒有送生日禮物的習慣,多少年都是一句言簡意賅的「生日快樂」。

大家都這麼簡潔務實,虞小嬋覺得如果自己太浪漫未免顯得華而不實,思考半日決定跟隨梅姨拜師學藝,主動承攬了邵潁川生日當天的蛋糕製作以及場地布置。

首次以女朋友的身份陪邵潁川慶生,她完全沉浸在為他製造驚喜的興奮中,全然不知某人也在瞞著她秘密製定計劃。她也奇怪,明明徐輕歌都要出院了,怎麼邵潁川和將息去醫院的次數反而越來越多?但她忙著偷偷和梅姨學藝,根本顧不上盤問他們的去向。

她哪裡知道林將息這個小叛徒,已經背著她把她的驚喜毫無保留地曝光了呢。

「小嬋姐信誓旦旦要做一個三層蛋糕給你,聽梅姨說她還要親自布置場地。你們也知道小嬋姐的風格,到時候客棧肯定被她搞得閃閃發光,氛圍剛好適合求婚,等她把蛋糕擺出來,你掏出鴿子蛋,跪地求婚,erfect!」林將息蹺著二郎腿為川哥出謀劃策,整個流程順下來忍不住為自己拍手叫好。

徐輕歌好奇鴿子蛋的大小、款式,邵潁川怕嬋嬋發現他買了戒指,這幾天都隨身攜帶,心懷忐忑地拿出來讓徐隊打分,得到她欣慰的評價:「你這個直男的審美還不錯。」

邵潁川離開時,徐輕歌叫住他的名字:「還有一個小時到0點,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她平時不苟言笑,難得露出笑容。

「還有,」她誠摯地送上祝福,「求婚成功。」

邵潁川明明對這段感情十拿九穩,但還是因為緊張略顯擔憂。

他說:「希望嬋嬋賞臉。」

他那麼自信的一個人,卻總是在虞小嬋的事上沒有把握。

沙都屬於溫帶大陸性氣候,乾燥少雨,一年的平均降水量才37。所以夜裡邵潁川聽見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時,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未等天亮,地麵就已乾透,他一如往常,牽著天狼出門晨跑。

虞小嬋早就醒了,直到他例行外出運動才起身去廚房忙活自己的蛋糕。林將息下樓時她的蛋糕已經完成了一半,他順手牽羊拿走一顆擺放在蛋糕上的草莓,虞小嬋反應過來立刻把他趕出去:「快去醫院接你們徐隊,別在我這裡胡鬧。」

「得嘞。」林將息嬉皮笑臉地應著。

去醫院的路上他經過一條美食街,老遠就看見川哥帶著天狼在一家店門口吃臊子麵。他把車停在路邊,走進去也要了一碗,坐在川哥麵前打趣他:「小嬋姐的蛋糕一時半會兒好不了,還得委屈你在外麵多流浪一會兒。」

邵潁川眼尖,發現他唇邊的奶油,皺眉:「你偷吃我蛋糕?」

林將息舔了舔唇:「一顆草莓而已。」

邵潁川覺得這人可真是厚顏無恥,那可是嬋嬋專門為他做的生日蛋糕,不出口氣難解心頭之恨,他揮手招呼服務員:「剛才他要的那碗臊子麵麻煩加麻加辣。」

一碗臊子麵吃得林將息鼻涕橫流,他覺得川哥小氣起來真可怕。

反正也無處可去,吃完早餐邵潁川決定跟將息一起去醫院接徐輕歌,可是等兩個人結賬離開小店準備上車的時候,天狼突然行為異常,朝臨近的小巷狂吠,動作凶猛,甚至企圖掙脫牽引繩。

邵潁川機警,追隨天狼的指引橫穿過小巷,那名倉皇而逃的乞丐很快就徹底暴露在了他的視野之下。

乞丐對這附近的地形頗為熟悉,曲折幽深的小巷可以充當很好的掩體,到最後還是被他逃了去。

林將息隨後而來,他從路旁開了一輛小黃車,一路追到這裡,路上還撿到了一張手繪地圖,地圖是畫在一塊破敗不堪的衣料上的,上麵清晰標注著從醫院回客棧的路線。其實他們每次外出都喬裝打扮過,每次從醫院回客棧也都會刻意繞路而行,就是為了防止被跟蹤。

但康珈也實在狡猾,偽裝成最不起眼的乞丐,叫人防不勝防。

邵潁川把地圖拿到天狼的鼻子底下,請它根據氣味尋找康珈逃竄的方位,天狼很快就有了線索。

他叮囑將息:「向上級匯報發現康珈的行蹤,請求支援。」

「是。」

「還有,通知梅姨,你要留下幫我,讓她去醫院接徐隊。」

「是。」將息說完把小黃車交給他,「你注意安全,我馬上就來。」

邵潁川按照天狼的指示,騎車追到一片待拆遷的平房區。這一片樓盤待開發,不少拆遷戶因此一夜暴富,留下老房子無人居住,長此以往都變成了廢棄的宅院,凋敝荒涼,一絲人氣也沒有。

天狼停在一扇門前,斑駁的紅漆木門被推開時發出吱呀的聲響,陰暗的院落長滿了半人高的荒草。他把手扌莫到月要間,抽槍而出。四周靜悄悄的,他謹慎地走出門廊,就在這時天狼突然吠叫了一聲,他立刻察覺上方有埋伏,卻還是沒能避開。

那乞丐藏在門廊上方,突然倒掛而下,雙臂緊勒住邵潁川的脖子往上提。

他感到窒息,用盡力氣去掙脫,卻因為前些日子手臂受傷,一時使不上力。這裡雖不是市中心,但也處在老住宅區,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開槍。他下狠手去掰對方的手指,削減對方的力氣,並借此機會旋身,迫使對方失去重心,不得不摔落在地。

乞丐也有所防備,扌莫爬滾打地起身,伸手就是一道凜冽的寒光。邵潁川身手敏捷,幸運避開,但對方招招致命,他難以招架。幸好天狼聰明,趁兩人纏鬥之時輕盈躍起,一口咬上對方持有匕首的胳膊。

林將息趕到時,邵潁川已經奪下了乞丐的匕首,將他按壓在地,並用牽引繩把他的雙手捆於身後,使他徹底喪失了行動力。

邵潁川一把扯掉他係在頭頂上的破爛頭巾,卻意外地愣在了原地。

他不是康珈。

為了假扮乞丐,這人故意把全身上下塗得黑不溜秋,仔細辨認五官,卻也認得出來,他是曾經跟在秦煥身邊的鷹鈎鼻。他們曾在宜城下榻同一家客棧,有過短暫的交集。

鷹鈎鼻苦笑一聲:「看你的表情,你也沒想到是我,對不對?」邵潁川冷靜聽他往下說,「我也沒辦法,秦哥死後我本想躲得遠遠的,不再蹚這攤渾水,沒想到又和康珈狹路相逢,他如今朝不保夕,不怕死,但我怕。他威脅我,我隻能幫他,不然我們一家老小的命都不保。」

外麵傳來了警笛聲,邵潁川追問:「他讓你幫他什麼?」

事到如今,鷹鈎鼻也坦然:「偽裝成乞丐,找到你們藏身的住處。」

「還有呢?」邵潁川不信康珈的條件這麼簡單。

不出所料,鷹鈎鼻說:「還有,聲東擊西。」

大腦裡一根神經線猝然斷裂,心髒仿佛失重般讓邵潁川感到慌亂。這個時候他和將息在這裡,梅姨去醫院給徐隊辦理住院手續,客棧隻有嬋嬋一個人……

好一個聲東擊西。

他把鷹鈎鼻交給將息:「你在這兒等警察來。」

林將息抓住川哥遞過來的牽引繩,看他離開的背影,發現有血跡從他的月要側洇出,漸漸蔓延開去,他下意識喊住他:「川哥!你受傷了。」

邵潁川檢查過彈匣,把槍插入槍套,感到月要間湧起一股溫熱,他掀開大致看了一眼,隨即把衣服撂下,頭也沒回,毅然離去。

草叢裡躺著一個紅絲絨戒指盒,應該是邵潁川在打鬥中不慎掉落的。協助警方把罪犯押送上車後,林將息撿起戒指盒不禁唏噓,小嬋姐精心準備的生日會辦不成了,川哥的求婚估計也要改期了。

臨近中午時分,梅姨被一通電話突然叫走。她沒在虞小嬋麵前說實話,佯裝雲淡風輕地拿上往常去菜市場買菜的手提袋,謊稱去市場一趟。

虞小嬋沒多心,專心致誌布置生日現場。大概是跟梅姨久了,炒菜的效率都提升了不少,看時間差不多,她把菜一一擺盤上桌。蛋糕當然要壓軸亮相,她把蛋糕用禮盒包裝好,又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麼,最後靈光一現,回到廚房用果醬在薄片巧克力上寫了「生日快樂」四個字,擺放在了蛋糕最頂層。

沒等把蛋糕包好,門口傳來風鈴清脆的響聲,隨後便走進來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

春寒料峭,男人的西服外麵還有一件長及膝蓋的風衣,他的身材挺拔頎長,是絕好的衣架子,這類風衣是很難穿出氣場來的。

虞小嬋迎上前招呼:「先生一個人?」

男人手提一隻黑色公文包,從夾層裡取出錢包,抽出身份證遞給她:「一間大床房,謝謝。」

聽口音像南方人,普通話有些蹩腳。

做好登記後她把身份證和房卡一並交給對方:「204,祝您愉快。」

男人把房卡收好,四周打量,最後把視線落在了放在餐桌上的生日皇冠上:「今天有人過生日?」

虞小嬋笑嘻嘻:「我男朋友,生日蛋糕是我給他準備的驚喜。」回答時她抬起頭和對方對視,發現男人鼻梁直挺,眉眼深邃,異域風情濃鬱。

她猜對方不是少數民族就是混血。

男人了然,抿唇露出艷羨的笑意,點頭道:「蛋糕很漂亮。」

虞小嬋目送對方上樓,身後的時鍾已經指向了12點,一桌熱氣騰騰的酒菜還在等待今天的主角,前台的電話卻突然響了起來,是邵潁川。

他緊張地問她人在哪裡,她不明就裡,老實回答說就在客棧等他們回來吃飯,他的心情才稍顯放鬆。不知道為什麼,路上出租車特別少,他怎麼攔都攔不到,急得滿頭大汗,反復叮囑她:「你就在客棧,哪裡都不要去,等我回去,我馬上就到。」

虞小嬋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邵潁川的話卻讓她頭皮發緊。

他說:「康珈有可能會去找你,總之不管是誰,以什麼理由騙你離開客棧,你都不要相信,等我回來。」他又重復了一遍。

她惶惑答應,可剛掛斷電話,它又響了起來。

這次是204的客人,他投訴浴室沒有熱水。平時這些事都是將息負責,但今天人手不夠,隻好她出馬。她記得將息告訴過她,客棧的熱水器需要擰開一個閥門才熱,她把這個方法告訴對方,對方卻說還是不行。沒辦法,她隻好上樓去看一眼。

204在走廊盡頭,她在門前站定,甫一敲門,對方就開門邀請她進去。

她徑直走進浴室,沒留意男人在她身後反鎖了房門。

閥門就在熱水器正下方,很好找,輕輕旋動,再擰開花灑,自然有了熱水。

她用手試過水溫,如釋重負地說:「好了……」後半句話還沒說出口,男人突然從身後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一個踉蹌,身體就這樣完全倒在了花灑之下。

眼前都是嘩嘩流淌的水流,什麼也看不清楚,她還沒回過神來,男人又一把攥住她的頭發,把她強製按壓在水柱之下,她在掙紮中鼻腔裡進了很多水,嗆得她咳嗽不止,頃刻間就喪失了呼救的能力。

男人掐準時機,拿出注射器,向她的頸靜脈紮了下去。

虞小嬋的身體很快力氣全無,在意識尚存的最後一刻,她隻記得自己被人從水裡撈了出來,眼前是男人那雙擦得鋥亮的皮鞋。他蹲在她麵前,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抬起她的下巴,輕佻地說:「抱歉,忘了做自我介紹,我是康珈。」

邵潁川趕回客棧時,梅姨已經接徐輕歌回來了,虞小嬋卻不在前台,也不在廚房。

餐廳被她布置得很溫馨——六菜一湯還有魚,手工蛋糕雖然看起來沒有那麼精致,但原料都是上乘,慕斯甜而不膩,口感絕佳。她還準備了大家喜歡的果盤,把果皮剔除乾淨,隻留下果肉碼放在盤中,連葡萄也是如此。

餐桌周圍每一個漂浮在天花板上的氫氣球尾端都係著一句祝福語,是虞小嬋提前收集的大家寫給邵潁川的生日賀詞。她準備這些都是瞞著邵潁川進行的,因為是驚喜,她再三提醒梅姨不能掉鏈子,不能說漏嘴。可是眼前所有驚喜都按部就班地展現在了壽星麵前,唯獨虞小嬋不見蹤影。

他們沒在客棧裡發現任何打鬥和掙紮的痕跡,正因此才越發離奇。迫不得已,邵潁川調出了客棧的監控錄像,發現了204客人的影像,隻瞥了一眼就認出了康珈。

204的房門被人從裡麵反鎖,就算有鑰匙也無用。他用暴力破門而入,房間沒什麼異樣,隻是窗戶開著,冷風裹挾著黃沙不住地灌進來,迷得人睜不開眼。

浴室地上都是水,明顯不久前還有人用過。他走進去,看到洗手台前的鏡子被康珈用口紅洋洋灑灑地塗抹著「surrise」的字樣。

客房配備的電話在這時候響起,徐輕歌就站在它旁邊,伸手去拿話筒時,邵潁川快步走過來製止。他從她的手裡接過話筒放在耳邊,無線電波的另一側傳來康珈陰森森的聲音:「怎麼樣?我給你準備的生日驚喜還滿意嗎?」

邵潁川沒興致和他鬼扯:「別廢話,你想要什麼直說。」

康珈說:「我想要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什麼。我在嶼州橋水庫等你,敢把我的位置告訴警方,你知道後果。」

西北常年乾旱少雨,建造水庫一來是為了農業灌溉,二來是利於發電。省內水庫類似嶼州橋規模的有很多,但屬它的使用年頭最為悠久。

水庫在安西縣境內,西接沙都,路途並不遙遠。電話掛斷後邵潁川已經失去了理智,他並非沖動之人,可是康珈偏挑他最在意的人下手,他就算再理智也做不到像往常一樣鎮定自若。

站在徐輕歌的立場上,她是局外人,看得透徹,搶在邵潁川開車駛離院落前在門口將他攔住,逼他不得不踩下剎車。

她拿出隊長的威嚴,警告他:「你一個人去,就他媽是找死。」

邵潁川說:「可我如果不去,她就會死。」

他說這話時徐輕歌一直看著他的眼睛,她好像能從他的目光中聽到心碎的聲音。

她竟然有些不忍,鬼使神差地讓開了路,看他開車從身邊經過,就像看到緊握在手裡的沙慢慢流逝。其實她一直都知道,愛一個人有時候可以把生死置之度外,就像他怕失去虞小嬋,為了她,他甚至可以愚蠢地自投羅網。

嶼州橋水庫四麵環山,坐落在險要的峽穀之間,它就像是一個天然蓄水池,靠自然資源養育著當地人。水庫麵積極大,一眼望去,平靜的湖麵茫茫無際,水天相接,偶有幾座島嶼隆起,時令正當時會有捕魚的漁民將船隻泊岸休憩。

如今3月,對西北的天氣來說,並不是值得外出遊玩的季節,湖麵碧波萬頃,人影也沒有一個。

邵潁川慶幸他送給虞小嬋的白玉觀音還能傳送回她的定位,可是眼看自己離她越來越近,前方卻已是灘塗,再也無路可走。他把車停在岸邊,深一腳淺一腳地朝那個位置靠近,最後隻發現一艘空無一人的船艇。

定位顯示他們同處於一個地方,他翻身上船,遍尋無果,驀然回首的剎那,視線被眼前跟隨船隻搖晃的物什吸引,久久沒有移開。

船艙裡安靜得連自己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邵潁川看到了那根因被他佩戴已久而泛出赭石紅顏色的線繩,紅線懸著溫潤剔透的白玉觀音,搖搖欲墜地係掛在船舵上。

如雪般潔白無瑕的玉身殘留著幾抹猩紅的血跡,他仿佛失去了自控力,發狠把玉墜一把扯下,繼而發動船隻向湖心島嶼駛去。船隻駛過的地方激起千層浪,發動機的嗡鳴聲回盪在整個湖麵上,他知道此行就是在送死,可是失去她比死亡更可怕。

西北古時烽火狼煙,又是絲綢之路的要道,遍布著許多歷史遺跡,曾有考古學家在嶼州橋水庫的湖底發現古城遺址,因而此地一度在網絡上走紅。可惜遺址龐大,牽一發而動全身,如今又沒有先進的儀器進行打撈和保護,隻能任由它們在湖底沉睡。

邵潁川把船停靠在湖心島嶼時,才發覺這島遠看不過是個小丘,實際卻是高山巍峨。遠眺能看見山間一座木屋,紅色的屋頂很是醒目,據說是供給漁民使用的,如果漲潮時恰逢天氣惡劣,漁民可在木屋裡落腳休息。

那是舊時自然資源還沒有被破壞的時期,如今降水量年年走低,水庫周邊的生態環境遭到嚴重破壞,鳥類魚類的數量大幅度減少,漁民寧願大老遠去黃河上遊也不願意在這裡苦守。

這座隱沒於山間的木屋怕是很久都無人使用了。

已是日落時分,木屋裡突然亮起了燈,那抹光亮在枯木虯枝間格外刺目,像獵人在誘捕獵物時故意製造的陷阱,誘你明知危險還想要靠近。攀至半山月要時,邵潁川再抬頭,燈光已經滅了,他心裡驟然一緊,腳步越來越快。

此時康珈正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把湖光山色盡收眼底,滲透進來的霞光落在地板上,把他的影子抻得越發鬼魅陰森。

木屋裡堆砌著很多廢棄的漁具,虞小嬋被綁坐在椅子上。粗糲的繩索在她手上留下紫紅色的勒痕,她從黑暗中醒來,發覺四肢百骸都像被人打斷了似的。睜開眼睛,康珈就站在薄暮餘暉裡,正在用手帕仔細擦拭著手裡的左輪槍,金屬散發的光澤迫使人心裡發寒。

發現她終於醒了,他轉過身來,嘴角勾笑,拿槍口對準她:「醒了?」

她不說話,看著他徑直走來,把涼涔涔的槍口抵在她的額頭上。

「猜猜看,他會不會來?」他俯視著她,那神情就像在看待指尖的螞蟻,彰顯著強者的得意。虞小嬋覺得自己佯裝得還算鎮定,直到她發現嘴裡湧出一股血腥氣。

因為害怕,她把嘴唇咬出了血跡。

見她不言不語,康珈失去了和她周旋的趣味,他乾脆利落地扣動扳機。隻聽「哢嗒」一聲,虞小嬋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卻沒有子彈出膛。她身上都是汗,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濕,黏糊糊地貼在額頭上,她感到一種溺水前的絕望。

康珈笑聲陰冷,手持槍筒拍打她的臉頰:「現在讓你死了多沒意思,他就要到了,我總要讓你們見對方最後一麵。」

太陽已經完全落進了地平線,邵潁川站在門前回望了一眼夜幕下平靜的湖麵,最後確認了一遍表盤上顯示的時間,然後推開了門扉。

室內並非黢黑一片。

康珈就坐在椅子上用打火機點煙,他的腳邊散落著粗糲的繩索,就在剛剛,虞小嬋還坐在這個位置上任他宰割,此時狹小的空間裡除了他,卻再沒有其他人的蹤影。

邵潁川在門口扌莫到壁火,頃刻間,室內亮如白晝。

康珈依然氣定神閒,煙在他的指間明滅閃爍。尼古丁令人的情緒異常亢奮,又或者那本身就不是普通的煙,他摩挲著椅子的扶手,對邵潁川的出現視而不見,囂張得無法無天。

邵潁川被動發問:「虞小嬋在哪兒?」

「當然是先把她藏起來,遊戲才好玩。不過你放心,我暫時還沒做什麼傷害她的事,至於以後,就看你的表現了。」康珈說著從口袋裡拿出一隻遙控,拇指在紅色按鈕上虛按著,提醒他,「比如像這樣,我隻要按下去,她就會粉身碎骨。又或者……我也不介意長長久久地折磨她。你是聰明人,懂得衡量利弊,我給你時間選擇。隻不過這次你休想耍花招,否則我下次請她出來玩,可不會這麼客氣。」

邵潁川冷靜談判:「你想要什麼?」

康珈不假思索:「你。」

他說:「我們的生意遍布金新月各地,各方勢力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唯獨在中國,處處受阻,如果你願意幫我,我少不了你的好處。金錢權勢,美人名利,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你可以光鮮地活在台麵上,不必隱姓埋名,不必躲躲藏藏。你可以放心和虞小嬋長相廝守,再也不必擔心我的人四處打探你的行蹤。你隻需要幫我在警方麵前做好掩護,幫我順利出境,其他的都不用你來插手,有錢大家一起賺。」

條件無疑是誘人的,可是邵潁川豈是貪圖財色之人,他誌不在此。

他冷笑反問:「可我為什麼要為殺父仇人做事?」

這句話觸碰到了康珈的敏感處,他突然站起來,盯住邵潁川的眼睛:「當年的事錯不在我,是你父親背信棄義在先。」

在武程這件事上,康珈始終認定自己才是無辜的那一個,他變換了另一種語氣,以受害者的姿態,告訴邵潁川:「就算是這樣,我也沒怪過他,我不計過往給他選擇的機會,隻要他留下,以後有我的就有他的。是他背叛了我,不管不顧一定要回國。他手上有我那麼多證據,我怎麼能放他安然回國?你以為我想他死?!都是他自己選的。」

康珈看著邵潁川,他和他的父親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眉毛、鼻子、嘴巴,還有正義凜然不服輸的性格,他說:「說到底你和你父親都是一根筋,你有沒有想過,以你們的身份,如果有一天上線死了,警方內部還有誰能證明你們這些人的真實身份?你們為了所謂的正義賣命,恐怕到頭來是正義辜負了你們。我為了你父親好,是他不領情,非要搞得兩敗俱傷才罷休!」

巧言令色。邵潁川在心裡嗤道。

都說世有因果,他有時候卻想不通為何良善之人多被人欺,反而是那些作惡多端的人常常走運。但若一定要選,他還是想做一個肩負重責的戰士,就算活在暗處永遠不被世人知曉。

他並非懷揣著偉大的英雄主義情結,隻是從小到大他的父母都在以身作則地告誡他,做人要善良,更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他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有勇氣承擔一切惡果。想必他的父親也絕不後悔當年寧願死也要回國的決心,不是康珈提出的條件不夠豐厚,隻是他看錯了人。

邵潁川從走進這間屋子開始,就一直在用餘光打量房間裡的陳設與布置,他留意到頭頂的天花板都是60c60c小的方格子,唯獨角落那塊比其他地方寬一倍。此外這堆滿雜物的空間裡還有一架歪倒在地的木梯,他意識到這座木屋或許還有一個閣樓。

上衣口袋裡是一隻老人機,他們順利回到沙都後梅姨幫他辦了一張電話卡,讓他暫且用著。老人機雖然隻能打電話發短信,但有一個好處,就是功能簡單,按鍵靈敏,他就在康珈的眼皮子底下,根據對鍵盤的記憶,給徐輕歌發送了一條短信。

就兩個字:閣樓。

他的動作幅度很小,按鍵的速度又慢,康珈沒有察覺。

上山時他注意到木屋房頂和附近的樹上都有康珈的手下把守望風,警方不可能通過船隻接近這座小島還不被康珈發現。邵潁川不知道自己還能拖延多久,隻希望徐隊和將息夠機靈,能帶警方找到其他上島的路。

可是種種方案羅列下來,唯一可行的還是隻有水路。

徐輕歌決定由自己和將息打頭陣,再帶幾位水性佳的特警,從湖底遊上岸,解決了所有康珈留在外麵的眼線後,再通知其餘人乘船上島。

幸好康珈的手下已經在雅丹魔鬼城的埋伏中折了大半,餘下的不過是些蝦兵蟹將,不足為懼。他們帶上裝備悄然抵達小島,然後換上便衣,一群人說說笑笑向山頂走去,藏在樹上的探子以為他們是附近的居民,攔下盤問,結果被徐輕歌一掌打昏,五花大綁丟在了樹下。

林將息則偷偷繞到木屋後,躡手躡腳翻上屋頂,從背後偷襲,用一針麻醉劑搞定了留在屋頂望風的小卒。

解決掉外麵的眼線,徐輕歌立刻給警方報信,讓狙擊手乘船來島上。

她收到了邵潁川的短信,和林將息找到閣樓的小窗,二人身手矯健,掛在窗外用玻璃刀切下一個比胳膊直徑寬些的孔洞,伸手探入,從裡麵打開了窗鎖。

他們的動作非常小心謹慎,但開鎖時還是發出了聲響,被康珈蒙住眼睛和嘴巴的虞小嬋在黑暗裡警惕地向角落躲藏。

她被徐輕歌找到的時候,因為害怕渾身都在發抖。

記憶就在這個時候撲麵而來,徐輕歌想起很久以前自己也曾被這樣對待過,可是那時候沒有人來救她。她在虞小嬋的耳邊輕聲說:「是我。」

遮擋視線的布條被摘掉,虞小嬋漸漸看清了徐輕歌的輪廓。徐輕歌示意她什麼都別說,一邊給她鬆綁,一邊用手勢和唇語小心翼翼地解釋眼下的情形。她們就在康珈和邵潁川的頭頂,僅一層天花板之隔,她們的動作必須要輕,做到不發出一點聲響,才有可能順利逃生。

虞小嬋的手腕腳腕被綁了太久,行動困難。徐輕歌試圖扶她起來,虞小嬋卻一把攥住她的手,指了指腳邊。徐輕歌順勢看去,才發現她的腳腕被鐵鏈鎖了一隻鐵箱。

徐輕歌皺眉,用口型問:「是什麼?」

她已經沒有力氣了,虛弱地說:「康珈在裡麵安置了定時炸藥。」

徐輕歌腦袋「轟」的一聲,她沒料到康珈還留了這一手。

還好有林將息在場,開鎖不難,排爆卻需要時間。

時間分秒過去,林將息鼻尖上全是汗。閣樓裡很暗,隻能借助窗外的餘光,但近乎沒有,一切隻能憑感覺,動作要輕,手法要穩,要有耐心。可他知道時間緊迫,心髒幾乎立刻就要跳出嗓子眼。

寂靜的夜裡卻在這時忽然傳來一聲巨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麵麵相覷。

「什麼聲音?」徐輕歌緊張地問。

她最怕康珈知道他們在閣樓裡營救虞小嬋,一怒之下按動手裡的遙控。

鐵箱的鎖「哢嗒」開了,林將息稍微鬆了口氣,仔細聽,是樓下傳來的纏鬥聲。

他不敢耽擱,繼續給炸藥排爆。

徐輕歌趴在地上,氣不敢喘,聽見邵潁川和康珈扭打在了一起,打鬥聲激烈。

她催促將息:「快,再快一點。」

可是將息已經盡力了,徐輕歌隻覺得樓下越來越不對勁,直到注意炸藥倒計時已經開始跳動,她終於下定決心拉起將息:「不管了,來不及了,我們先帶小嬋走。」

倒計時隻有5分鍾,等他們重新落在結實的土地上,時間剛好還剩下30秒。林將息背著虞小嬋全力跑向灌木叢深處,緊接著,身後傳來轟然一聲震響,頃刻間仿佛地動山搖。

虞小嬋覺得耳朵嗡嗡響,什麼都不知道,隻覺得後怕。意識恢復後,身邊不知不覺圍了好多人,有人給她水,有人給她毛巾,有人給她暖水袋,她茫然地抬起頭,才發覺身邊已經布滿了狙擊手。

她腳下虛軟,在徐輕歌的攙扶下一步一個踉蹌。當她經過其中一個狙擊手的身邊,看到他們真槍實彈的武裝時,不由自主地回過頭,向他們瞄準的方向望去。

那座木屋已經被炸毀了,炸藥引燃的地方火光沖天,烈火熊熊燃燒,能聽到「刺啦刺啦」的聲響。眼前景象,猶如煉獄。

直到炸藥引爆前的最後一刻,邵潁川都沒有放棄奪下遙控器的念頭。

他一向沉得住氣,卻不能容忍康珈用嬋嬋的性命威脅他。第一拳打過去的時候,他瞄準了康珈把槍放下的空檔,瞬間撲過去將他製伏,兩個人扭打在一起,遙控器也脫手而出,滑向了地板的另一端。

他躍身去拿,康珈順勢抓住他的腳踝,用力一扯,將他帶倒,而後越過他沖向遙控器,重新拾在手裡,按下了那個按鈕。

康珈知曉炸彈的威力,按下後翻窗而出,向曠野跑去。

邵潁川反應機敏,在最後關頭逃離木屋,匍匐在地。

爆炸聲如約在閣樓響起,天邊驟亮,震天動地。

康珈遠遠欣賞著自己的傑作,仰天長笑,笑聲恐怖如鬼魅,令人不寒而栗。

邵潁川被巨大的沖擊力推向遠處,清醒後看到燃燒的木屋,身體如墜寒潭。

「別看了,她必死無疑!」康珈沉浸在自己一手製造的災難現場裡,驀然回首,卻發現黢黑的灌木叢裡有星星點點的紅光瞄準了自己,於是他的笑聲更加扭曲,「你們又安排了狙擊手?哈哈,你們根本就不敢開槍。警方還指望緝拿我歸案邀功……」

康珈的話沒有說完,右側肩胛骨突然中了一槍。

對麵的邵潁川,手持黑槍,冷漠地看著他。

「他們不敢,但我敢。」他眼睛泛紅,一股怒意直沖頭頂,理智無法將它抑製,他亦沒有多餘的心神去思考這一槍是對是錯,隻想立刻殺了康珈,以解心頭恨。

耳機裡卻偏偏傳來上級的警告,他不得不停止開第二槍的打算。

可是月匈口鬱結的悲憤無法釋放,邵潁川攥拳說服自己要冷靜,結果卻失敗。他快步走到康珈麵前,揮槍直接砸落在他的臉上,康珈哼了一聲,卻不反抗,任邵潁川揪住衣領,每一下都打得他意識渙散。

耳機裡再次傳來「住手」的警告,邵潁川不甘心地停手。

康珈啐了一口血,挑釁問道:「怎麼不打了?不是要弄死我?」

邵潁川抿緊雙唇,強迫自己理智。

像康珈這種人,在麵對漫長的牢獄之災時,一死了之反而是一種解脫。他絕不能讓他得逞。他和康珈明裡暗裡纏鬥了這麼多年,目的隻有一個,就是把他緝拿歸案,讓他受到法律的製裁,為死去的父母報仇,然後抽絲剝繭查出他背後更大的黑暗勢力。

一槍擊斃?那真是便宜他了,死在他手裡的亡魂也不會甘心。

他要活捉康珈,送他上法庭進行審判。

警方漸漸圍攏,將他們二人包圍。

這一次,康珈插翅難逃。

康珈的主要勢力在金新月,在境外可以為所欲為,境內卻不允許他猖狂。邵潁川選擇泄露自己還活著的消息時,就是為了引他入境。蛇打七寸,他從一開始就已經盤算好了。

康珈在國內的同夥盡數被捕,國內警方對他展開天網式通緝,那些平時意圖撈金的手下如今各個避之不及,剩下的十個有八個選擇自保,康珈已是元氣大傷。

死到臨頭,康珈拋出最後的籌碼,湊近邵潁川,在他耳邊說:「如果我死了,你這輩子都別母親的下落。」

邵潁川的心弦一動,隨即露出苦笑。

他也想說服自己母親還活著,可是如果活著的代價是被康珈囚禁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他寧願母親早已離世。他曾經向梅姨詢問過當年那場災禍的細節,冷靜過後,不得不承認,母親早就死了,就在當年的那場煤氣爆炸中,屍骨全無,至今墓地裡連骨灰都沒有。

麵對真相,他並非執迷不悟,與其自欺欺人,不如坦然接受噩耗。

他冷笑道:「康珈,這話說出來怕是連你自己都不信吧。」

哄騙的伎倆被拆穿,康珈臉上的表情驟變。

起初,李崇陽還活著的消息是從伊斯蘭堡境內傳出來的。康珈明知一旦來到中國,背後的靠山就削弱了大半,還是主動送上了門,隻因李崇陽是武程的兒子,這對父子手裡握著他犯罪的證據。這些證據就像一枚隨時都會引爆的炸彈,時刻都在威脅著他,也時刻都在提醒他——自己曾被最信任的兄弟出賣。

武程死後,有人在背後議論毒梟康珈。人盡皆知,康珈冷血,卻少有人知,縱然武程是警方的臥底,康珈對他的恩情卻很深。無奈這世上總有些事非黑即白,警匪殊途,勢如水火,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當年的處境下,他也曾陷入兩難境地,不是沒猶豫過放武程一條生路,但武程誓要把他往死路上逼,他隻能選擇忍痛割愛。

後來他調查到武程有一個念警校的兒子,不知天高地厚地一門心思要為父親報仇,正是熱血沸騰的年紀,在緝毒行動中連連立功。他沒心軟,吩咐手下斬草除根。沒想到三年後李崇陽「死而復活」,搖身化名為邵潁川,親手創建的「獵戶座」情報組堪稱毒販的克星。

他從邵潁川的身上看到最多的就是武程的影子,甚至為此不忍,他妄圖用虞小嬋一家的性命做要挾,將他和「獵戶座」據為己用。邵潁川卻自導自演了一出絕頂好戲,把她的家人送進監獄,斷了他下手的機會。

窮凶極惡的亡命之徒最懂適時示弱。康珈心如明鏡,眼下出境務必要獲得警方內部人員的協助,否則隻有死路。他向邵潁川拋出橄欖枝是下下策,邵潁川拒絕他卻並不明智。即使他走到絕路也絕不會服罪,他早做好了和警方魚死網破的準備,無非是兩敗俱傷的結果。

失去了所有要挾籌碼的康珈冷笑一聲,張嘴示意邵潁川看他藏在口腔內的白色藥丸。

邵潁川早就預料到他不可能就地伏法,卻沒想到他的手段這麼極端。

康珈說:「是氰化鈉。」

他說:「讓警方後退,給我一艘船離島,否則你們替我收屍也行。」

耳機裡,上級發話:「答應他。」

但康珈真正的意圖不在此,不過片刻,趁邵潁川示意警方讓出下山通道的工夫,他猛然轉身,向懸崖跑去。

他不信警方會放他離島,繼續周旋不過是爭取最後主宰自己生死的機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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