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1 / 2)
韓廷同餘效文立在廊下久候,一時隔門打開,穆遙在裡頭向他們招手,「進來。」
韓廷輕手輕腳入內,把手裡七八個包袱放在桌上,「芳嬤嬤讓帶來的。她還收拾著呢,隻怕還有這麼多,一忽兒她親自帶過來。」
「她這是真要搬家呀?」穆遙坐下,「王府那邊怎樣?」
「妥了。」韓廷往內裡看一眼,燈影下床帳低垂,內裡悄無聲息,便知道睡著了,小聲道,「監軍原本就不許任何人入內庭,隻有我和平安那個小太監出入,我在飛羽衛尋一個新入職的頂了平安。」
穆遙道,「無人發現?」
「無人發現,且太平著呢。」韓廷道,「咱們監軍眼光真毒辣,淨軍那麼多人,偏偏尋平安伺候,那小太監入淨軍沒幾日,不認識幾個人,平日裡低眉順眼,聲氣學像了便行。蕭詠三他們全在外庭值守——穆王放心,回頭尋平安問清底細,隻要他不走脫,無一絲破綻。」
「不過是一個小孩子,你們好生問,對他客氣點。」
「是。」
「這次出來怎麼說的?」
韓廷道,「依著穆王指點,同淨軍說監軍心悸,往佛寺安置。蕭詠三被張巍將軍拉去喝酒,根本不在。」
穆遙笑一聲,「你去吧,王府有事速來報我。」
「無事,穆王放心。」韓廷笑一聲,一溜煙跑了。穆遙斂了笑容,餘效文道,「人在哪?」
穆遙便掀開帳簾,使銀鈎掛好,床上一副青布棉被平展展鋪著,單看被幅厚度幾乎看不出被下還有一個人。男人平平躺著,眉峰微蹙,鼻息輕淺。餘效文湊到近處察看臉色,自言自語說一句,「怎麼會這樣?」便往被中拖出一隻手診脈。
男人被他驚動,便要醒來。穆遙駢指按在男人頸後,男人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劇烈轉動,終於抵不過穴位壓製,復又昏睡過去。
餘效文拖住手腕,口中念念有辭。許久之後鬆開,穆遙接過手,仍舊塞入被中。
男人雙眉緊蹙,閉著眼睛小聲呢喃,穆遙俯身聽一時,不間斷的細微抱怨,「疼……我疼……」將棉被壓緊一些,問餘效文,「怎會有痛症?」
「他如今這樣,哪裡疼都不稀奇,既是能睡著,應不算嚴重,不管那個。」餘效文道,「萬幸穆王接了他出來,再如此打熬,沒兩日活頭。」
穆遙正把炭盆移到床邊,聞言一滯,「怎麼?」
「等監軍醒了,穆王問一問他,不論他在服什麼藥,立刻扔了,絕計不許再吃,」餘效文肅然道,「如此虎狼之劑,十年縮作一年活的混帳東西,怎麼能用?」
穆遙心中一動,「齊聿近來突然能認識人,能理事,行走也自如——先生之意,是虎狼藥之效?」
「是。」餘效文篤定道,「否則絕無可能。」
「什麼藥?」
「我不知道,也不用知道。」餘效文道,「那種東西左右不過一個道理,把人變作朽了的樹,外頭看著光鮮,裡頭早蛀空了。康健人用過尚且逃不過大病一場,監軍根基薄弱,用這個就沒兩日活頭。」說著便皺眉,「您說監軍年紀輕輕的,大好前程,如此糟蹋自己身體是圖個什麼呀?」
穆遙冷笑,「一年……原來是這麼個意思。」。
「什麼一年?」
「無事,你不用管。」
餘效文便站起來,「今日讓他睡,明日我另外開方子。」走兩步又回來,遞一個瓷瓶給穆遙,「前回開爐煉的,穆王收著,受不住時服上一粒。先時從王庭帶出來的藥不要再吃。」
穆遙接在手中,在榻邊坐了許久。久到暮色四沉,細而長兩根手指攥住自己一點衣襟,穆遙回頭,男人躺在枕上,一瞬不瞬望著自己。
「芳嬤嬤給你帶了蓴菜羹,要吃嗎?」
齊聿根本不想吃,正要坐起時,四肢百骸湧出難以言喻的倦怠,便連一根指頭也動彈不得。他在厭倦中仔細回想——居然已有五日之久,又該吃藥了。生硬扯出一點笑,「要,我餓了。」
穆遙起身往外走,走到門口停住,悄無聲息回去,便見男人勉力撐在枕間,朱紅一枚藥丸鉗在慘白無血色的兩根手指當間。男人指節發抖,藥丸也不住晃動。他一動不動,惡狠狠地盯住它,仿佛在與無底深淵對峙。
「齊聿。」
男人悚然一驚,藥丸便墜在褥間。他目光倉皇,從穆遙麵上緩慢移到藥丸之上,忽一時發狠,不管不顧抓起藥丸囫圇塞入口中。
穆遙疾步上前,扣住下頷迫他張口,藥丸已被咬得碎作數塊,穆遙半點不肯容他,一塊一塊摳出來擲在地上,抬手一掌扇在男人麵上,男人就勢滾在榻上,埋在被中半點不肯抬頭。
穆遙到案邊取一塊銅鏡,回去往男人身前站定,照妖鏡一樣懟在他麵前,「齊聿,你睜開眼看看自己現在是個什麼鬼樣子?陰溝裡的老鼠都比你體麵,臉麵性命你都不要了嗎?」
鏡中一個人。鬼一樣無血色的一張臉,朱紅的藥渣子亂七八糟糊在麵上,尖利的下巴,青筋突起的一段細而長的慘白的脖頸——哪裡有一點像個人?
齊聿大叫一聲,撲身便往床邊炭盆撞去。下一時月要間一陣酸麻,一分動彈不得。耳聽骨碌碌一連片碎響,一顆紅豆骨碌滾在地上。
男人無法動彈,目光不受控製地凝在紅豆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