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回(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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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姨娘懷胎後期的懷相不大好,咬著牙帶到了九個多月便匆匆催產,幸而閆大夫醫術高超,由他坐鎮,也沒出什麼意外。

周姨娘從日上中天疼到半夜裡,文府的五姑娘呱呱落地,哭聲還算有力,從產房傳出來的時候,文老爺便長長鬆了口氣。

消息很快在府裡傳開了,雖然是個姑娘,但文老爺一樣歡喜,文夫人照例厚賞,底下便也沒傳出什麼閒話。

錦心今夜沒睡,安靜地坐在窗邊的榻上,聽著在寧靜的夜晚中分外清晰的嬰兒啼哭聲,緩緩地牽起唇角一笑。

其實那哭聲也沒有那樣清晰,嬰兒剛落地,哭聲再是有力也不可能穿過重重房屋盪出很遠去。

隻是錦心太過專注地等待著這道哭聲響起,以至於此時那道傳到樂順齋之後又輕又細弱的哭聲在她耳中便分外的清洗。

她長長地舒了口氣,對如一尊雕像一般安靜地矗立在她身邊半夜的婄雲道:「華心出生了,這輩子,父親安好,長姐安好,家族安好,大家都不會步前塵了。」

婄雲抬手,覆上她的手背,溫聲道:「時候不早了,主子,睡吧。」

一直提著的那口氣放下,錦心也感覺到一陣陣湧上的疲憊,她扭頭最後望了一眼窗外,天邊一輪明月皎潔,群星璀璨。

她的妹妹此生,必不會再如前世一般,落得光華消散、花季早逝的結局。

「婄雲,我有些累了,睡吧。」錦心以為這是她年前最後一次清醒過來了,今年的一切她都再三推算過,除了年初那一件與當下華心出世之外,再無任何值得她從沉睡中蘇醒強行清醒的大事,她也可以放下擔憂安心沉眠。

還是那句話,如今的身體不足以承擔她清醒時的虛耗,每一次醒來都會跟著一段時間的虛弱,為了不給迷迷糊糊的小錦心造成負擔,她還是會盡量少醒來。

沒有記憶時的錦心夢做得越來越頻繁,身體負擔也會隨之變大,她總得照顧著自己的身體一些。

但華心出生第二日,錦心半昏半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卻不是睡足了自然清醒過來的。

午後,屋裡的婢女嬤嬤們交替著用膳,婄雲與繡巧交替著下樓吃完了,回來時錦心還沒醒,便都守在二樓外屋。

錦心的習慣,不是用膳的時候不喜歡聞到飯菜味,她們兩個吃完飯回來便沒進屋,隻守在外間。

婄雲之所以不會把這一世懵懵懂懂沒有記憶的錦心看成另外一個人,就是因為平常的錦心雖然沒有前世的記憶,但她的種種習慣都與前世如出一轍,甚至許多都是後來逐漸養成的習慣。

比如在氣味上的挑剔,這就是在前世後期養成的。

早年軍營裡環境惡劣,當時錦心並沒覺著有什麼,報仇和國家四個大字頂在前頭,刀山火海她都能咬著牙闖一闖,何況隻是區區有些惡劣的環境。

但等建國之後,環境逐漸安逸,攘外有賀時年在,皇後娘娘遠離軍營高坐明堂,艱苦都用在心思上的,打仗玩的是心眼子。

文人的筆是殺人不見血的刀,當時的朝局尚且不算穩固,前朝遺留投了新朝享受優待的封疆大吏各有各的算盤,錦心在宮城中的日子也不比從前隨軍、駐城時輕鬆。

她主內政多年,雖然習慣了如此生活,但猛然倍增的壓力還是叫她精神愈發緊繃。這些壓力她無法向外宣泄,婄雲她們也無能為力,隻能在生活上愈發精心周到。

而錦心這個狗子不負所望,很快被養得比少時的文四姑娘還要驕矜挑剔。

一開始調香是因為常夢到鮮血滿身,她在戰場上殺過人,同樣也留下了對血腥氣的深深厭惡,調香插花,多少能緩解些許。

那時症狀還輕,再到後來病得愈發重了,宮殿內每日藥氣彌漫,賀時年在前線征戰,她每日一顆心一半掛在朝政一半掛在前線上,精神常年緊繃,心理狀態也不大好,對周遭的氣味便幾乎演變成了極端的挑剔。

濃厚的藥味、腥味、油膩味,這些味道都會讓她心煩不喜,這一習慣也被帶到了今生,即便失去了記憶,錦心的挑剔也遠勝前世同齡百倍。

至於在其他地方的挑剔……隻能說是身邊人慣出來的,習慣養成了,入奢容易入簡難。

好在這犢子多數時候還算善解人意,在衣食住行上挑剔的功力如今隻發揮了不到六分,不然文老爺應該會在前些年便青筋暴跳掐死自己崽子。

無他,養不起爾。

錦心挑剔功力發揮到十成時有多矯情如今世上應當隻有零星兩個人知道,隻說此時,婄雲正在外屋與繡巧低聲交談,試圖把這個上輩子掌勺的盡快教出來,忽然聽聞錦心喚她——「婄雲!」

聲音急而尖銳,帶著隱隱的威嚴。婄雲心中登時咯噔一下,她對錦心太熟悉了,自然對這樣的聲音意味著什麼太清楚不過。

她匆忙起身三步並兩步沖進那間小屋裡,便見錦心半坐在臥榻上,麵色隱帶紫紅,唇色蒼白,手緊緊抓著心口的那塊衣料,月匈口劇烈地起伏著,身體不受控製地在輕顫,婄雲清楚那是因為心悸過度加上喘不過氣所導致的。

那一刻婄雲幾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全憑下意識的動作,她推開了窗,走到錦心身邊將隨身攜帶的藥丸塞進她嘴裡,然後半攬著她一點點為她順氣。

指尖搭在錦心的脈上,婄雲的眉心越蹙越緊,繡巧匆忙地叫人去請閆大夫來,徐姨娘也被驚動,樂順齋迅速由寧靜轉向忙亂,折騰了半日錦心才半闔著眼躺下。

閆大夫擬了新藥方交代先吃三日試試,又安慰徐姨娘並無大礙,許是夢中魘住了導致情緒波動太大,或有驚恐之憂才會如此。

徐姨娘聽了還有半顆心提著,見錦心的麵色逐漸緩過來些才鬆了口氣,坐在床前哄錦心睡下,許久之後才輕嘆一聲,緩緩起身離去。

徐姨娘前腳走了,婄雲後腳就進屋來,半跪在腳踏旁,低聲喚:「主子。」

「備筆墨。」錦心忽然睜開眼睛,目光清明哪有半分困倦,便要起身,婄雲忙從旁取了比甲來替她披在身上,又取出筆墨來。

錦心儼然是心中早就打好腹稿的,此時提筆一蹴而就,洋洋灑灑數千字,蠅頭小楷寫出足足三頁紙。

婄雲在旁伺候筆墨,目光隻落在桌案上,並未轉眸去看,待錦心寫完了,她便將墨跡吹乾折起,靜靜地等候錦心吩咐。

但聽錦心道:「將這東西折起來用素麵的荷包包好,明日我放你休沐,你尋機出府,將它壓在西二裡外青衣巷由東數第十三戶人家門前的石磯下,放的隱蔽些,但要留些暗示,如果真是他……」

婄雲立刻反應過來,那屋是那位賀主子少年時被人領養的居所,那個民院在前世也是金陵情報周轉很重要的一個地點,但這會……

婄雲立刻明白錦心的意思隻在試探,想來這一份文書也並不是直接與賀主子交流的書信,多半是一件隻二人知曉的秘事改成的趣聞短篇。

如果那個地方現在已經做了前世之用,那這無疑是主子已經在向賀主子坦白身份,如果不是……那也不過是個被主人不慎遺落的短篇故事罷了。

她立刻取來荷包包好,收在袖籠中,又將筆墨收起,扶著錦心回到榻上躺下,方輕聲問:「您今日這是怎麼了?怎麼忽然清醒,又想起辦這事了?」

「我下午那會沒緣故地開始心悸,心口隱隱發疼,這樣的情況從前隻出現過一回。」錦心閉了閉眼,她其實已經不大有精神力氣了,但一想到前世賀時年被敵兵圍困身受重傷九死一生的樣子,她就又不敢放鬆精神。

她澀聲道:「我希望是我想多了。」

婄雲靜默半晌,為錦心掖了掖被子,柔聲道:「您放心吧,奴婢一定將此事辦妥。」

京郊皇家獵宮中,在宮人眼中一向端莊雍容的皇後麵上顯出疾色,怒目對太醫道:「這孩子若是有什麼萬一,你且掂量掂量自己的項上人頭有幾兩重!」

太醫額頭上冷汗劃落愣是沒敢抬手擦一下,殿內宮人皆噤若寒蟬。「好了,梓潼。」當今走到皇後身邊,擺擺手道:「你們都去吧,該做什麼做什麼去。」

聽著偏殿忙亂的腳步聲與交談聲,當今麵上難掩痛色,還是握住皇後的手,低聲安撫道:「那孩子福大命大,定不會有事的。」

皇後指尖輕顫,伏在當今懷裡,泣聲哀求道:「陛下,妾身求您,求您把這孩子留在京裡,留在咱們身邊,妾身好怕,好怕有一日,他無聲無息的,就在咱們看不到的地方,就……就……」

她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淚珠滾滾,卻好像小石頭一樣也打在當今的心頭,叫他心裡澀澀地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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