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 38 章(1 / 2)
天色已暗,宮燈四起。昏黃的燈光下,漫天的雪似揚灑的塵,密而不斷。仿若天被捅了窟窿一般,不停往下掉屑子。寒風吹起梧桐樹上的殘葉,狂拽著撕攫著,那樹葉飄零可憐卻不願離開。
燕青聽著風聲,聽著雪落時簌簌的聲音,還有樹葉被吹動的沙沙聲。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卻抵不過纏繞在她心裡的驚悚。
方才,蕭應似乎扌莫了一下她的頭。
如此親昵的動作,是他們之間該有的嗎?
宮人們送了酒菜進來,又全部退了出去。酒菜的香味在溫暖的殿中,越發氤氳得厲害。圓滾滾的黑貓圍著桌子喵喵地叫喚著,然後乖巧地臥在燕青的腳邊。
她順了一下黑貓的毛,不自覺頓了手。
蕭應對她,莫非就像她對小白?或許在蕭應眼裡,她還真就是他養的一隻阿貓阿狗。先前沒收她私藏的財物,眼下卻好酒好菜地招待她,不就是打一個巴掌給一個甜棗。
她萬般鬱悶,還要裝出欣喜的樣子。
暖色的燭火,似乎暖和了眼前人積年不化的冰寒。那冷俊的眉眼舒展著,幽深的眸子也不像往日那般淩厲。俊美的五官仿佛瞬間柔和許多,殺伐果決的霸氣與清冷出塵的儒雅在他身上盡顯,不矛盾不沖突,怎麼看怎麼像錦繡堆裡皎玉無雙的貴公子。
不能看臉,她對自己說。
此人麵冷心黑,臉有多好看,心腸就有多硬。
可能是她還有利用的價值,所以他還願意像哄貓逗狗一樣容忍她。她若真的因此對他放下戒心,那才是貓狗都不如。她活得和貓狗一樣,也隻能是過一天算一天。這個皇帝當得也是提心吊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而已。
她小心翼翼地偷瞄對麵的人,不想他也在看她。燭火在他的瞳仁中跳躍,忽暗忽明的眸光嚇了她一跳。她像被那光燙了尾巴的貓,險些跳起來。
「亞父,今日之事是朕思慮不周,朕自罰三杯。」
酒還是上次喝的那種酒,香而清冽。
一杯酒下肚,心中的鬱氣與失落似乎少了許多。二杯酒下肚,所有的酸澀都化成唇齒間的酒香與喉嚨處的辛辣,將她眼中的水氣逼了出來。三杯酒下肚,水氣積蓄成淚珠,順著她的臉頰滾落。
蕭應看著眼前淚眼婆娑的少女,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
燕青哭得不能自抑,她是真的難過。酒的灼熱在心間燃燒著,那裡卻是空蕪一片,像四麵透風的屋子,淒淒惶惶無所歸依。
「亞父,朕真的不想當什麼皇帝。如果朕說,朕隻想當一個普通人,你信嗎?」
蕭應垂眸,修長的手指玩轉手中的酒杯。
「當皇帝,不好嗎?」
「不好。」燕青拚命搖頭,「朕不喜歡當孤家寡人,你知不知道那龍榻太大了,睡在上麵極不踏實。還有那張龍椅,又硬又寬,坐得很不舒服。你看這大祁宮,多大多空,朕竟是一個親人都沒有…如果不是有亞父,朕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話一半真,一半假。龍椅坐得不舒服,但龍榻還是不錯的。在這深宮之中,沒有親人比有親人更好。
她用衣袖抹淚,吸了吸鼻子,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這一杯,朕敬亞父。」
說完她一仰脖子,一杯酒再次下肚。也不管蕭應喝不喝,反正她打定主意喝個痛快。心想著自己酒品好,喝多了大不了睡上一覺。
「亞父,朕不喜歡住在宮裡,朕也不喜歡當皇帝,朕好想離開這裡。」她是借酒再三表明立場,務必讓蕭應相信自己真的沒有留戀皇權。
蕭應問道:「陛下想去哪裡?」
燕青心下一喜,似乎在認真思索,一派天真的模樣。「朕也不知道,有吃有住的地方就行。亞父見多識廣,定能知道什麼地方好玩。不如亞父替朕安排,朕聽亞父的。」
她已經坦露心跡,也願意以後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如此的卑微,他應該會滿足吧?
外麵的雪越下越大,殿中的酒氣越發濃鬱。
燕青不知自己喝了多少杯,小臉已是一片櫻粉,似那雪地裡綻開的寒梅,又似三月裡盛放的桃花。她的發早已亂,眼中不知是淚水還是水氣,瀲灩地泛著潤澤的波光。那清澈的眸子,宛如水底的黑玉石。
之前的話,蕭應還沒有給她答復。
借著酒勁,她拍著自己的心口,「亞父,朕知道有些話說出去別人也不信。古往今來,有多少人為了皇位爭得頭破血流,可是朕真的不稀罕!不信你扌莫扌莫朕的心,朕說的話字字是真。」
蕭應的目光,下意識看向她手捂的地方,很快別開視線。
燕青以為他不信,酒氣上來一把拉過他的手按在自己的月匈前,「亞父,你感受到朕的真心了嗎?你要是不信,朕願意把心挖出來給你看,看看朕說的是不是真的?」
蕭應感受著掌心下那顆跳動的心,喉結上下滾動。
殿內溫度徒然升高,某種不知明的氣氛在兩人之間充斥著。可惜酒氣上頭的少女一無所知,還在那裡胡言亂語表忠心。
「你還不信?你怎麼這麼難侍候!」她一把推開他,伸手在衣服裡折騰起來,一邊搗鼓一邊嘟噥著把心挖出來給他看。心沒有挖出來,她抽出來的是一條長長的布條。「諾!你看,這就是我的心!多白!不像有的人,長著一副黑心肝。」
蕭應看著那條白布,薄唇不自覺地抿起。她口中黑心肝的人,不會是他吧?他眼中劃過一道暗芒,手指勾起白布。
燕青感覺自己呼吸順暢許多,又喝了一杯酒。
這杯酒下肚,所有的後勁一起湧上來,她的視線開始朦朧。對麵的男子清冷出塵,仿佛是炎炎夏日間的一塊寒冰,又像是烈焰中不懼炙烤的一塊美玉。
她的理智不知去了哪裡,隻覺好熱好熱,熱得她極需一塊寒冰降溫。她不自覺靠過去,雙手捧起那張晃得自己口乾舌燥的俊臉。她盯著這張臉左看右看,癡癡地笑著,「你是誰啊?怎麼這麼眼熟?」
蕭應幽深的眸中一片火光,阻止那兩隻作亂的小手,「陛下,你醉了。」
「陛下?」燕青歪著頭,突然咯咯笑起來,「我是皇帝!哈哈哈,我竟然會是皇帝。噓…你不要告訴別人,我……我就是一個假皇帝!」
「陛下怎麼會是假的?」
「…嘿嘿。」燕青拍著他的臉,「看在你長得這麼好看的份上,我就告訴你。我呀,真是一個假皇帝,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