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絲連(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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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夜,客廳的窗簾尚未拉上,外麵早已漆黑寂靜。唯一開著的是沙發旁的落地燈,光線柔和,就像溫軟細膩的一雙手,將所有棱角都輕輕打磨。

杜若蘅半跪在沙發旁,看著他發呆。過了一會兒,她扭過臉,低聲說:「那你以後別再找其他女人了,行不行?」

有些話隻適合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說出口。杜若蘅從未說過這樣的話,她把尊嚴都放在一邊,幾根手指扣在另一隻手的手心上,最後壓出隱隱血痕。

她一向尋求平穩靜好,這大概是她這一輩子下過的最大一場賭注。

徹底放下,重新開始。她在離婚之初有無數人這麼安慰過,但旁人輕飄飄一句以後會更好,並不意味著他們就對此言論負有全責。假若未來慘遭不測,除了自己咬牙忍耐之外,沒有人能夠給予任何實質性幫忙。

很難說杜若蘅現在對周晏持的感情能夠壓倒一切。事實上她的理智更為清醒。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已經不可能時光倒流重新彩排。她現在充其量不過是有三條路,一條永遠的單身主義,一條選擇回頭復合,一條尋覓到新的好感異性。

任何的選擇都是賭注。每一條都隱藏巨大風險。尤其在她性格更偏向保守的時候,第三條路或許風景秀麗,可是如蘇裘所言,假如你選擇復合,你不能保證周晏持以後未必不會再給你「驚喜」,但假如你放棄他,你也不能保證下一個良人可以與你再如過去十年光陰那般的默契,即便是默契,也未必就可以如你所願地理解和包容你,大家都已是三十歲左右的成年人,所有對陌生的付出都有預算,沒有人肯不計較成本;即便假設下一個良人終有一天可以如周晏持那樣包容和寬解你,你也不能保證你自己就有那一份信心和耐心等下去;即便你擁有信心和耐心,你也不能保證他不會再下一個十年變成第二個周晏持,同時你也不能保證你的女兒周緹緹可以悅納他一如悅納她的父親。

所有的未來都是不確定。杜若蘅所唯一確定的是,她再也不能像多年前那樣毫無保留地信任一個人。不管是周晏持,還是以後可能未知的任何一個。

如果說周晏持最近的改變沒有令她動搖,那是假話。曾經交付得越多,也就越難以割舍。怨恨的理由也是來自這個。杜若蘅不能完全相信眼前這個人,可是仿佛目前為止,除了勉強相信他,她沒有其他更好從陰影中解脫的辦法。

或者哀莫大於心死,或者從此相敬如賓。周晏持最大的優點在於他十幾年來始終兌現承諾。除此之外,他從未對她欺騙。若是重蹈覆轍,杜若蘅想,自己最糟糕的處境,大抵也僅僅是再比現在更差一點點。

她下定決心,走了這一步。前途未卜的同時心想,這一次不管周晏持再做什麼,她都必定不會再給予百分之百的投入。

已經有過一次難堪經歷,即便是口頭上同意,也會下意識開啟基本的自我保護。

杜若蘅沒有太指望周晏持能當場回應她。他今晚喝得微醺,大概連那兩個「你」字都是醉話。她隻是已經將這些想法醞釀了許久,今晚不慎脫口而出罷了。但她等了半晌不見周晏持動靜,看他躺在那裡始終麵容沉靜五官恬淡,還是忍不住抽過抱枕向他砸了過去。

第二天清早杜若蘅起床,在客廳看到周晏持在給女兒梳頭發。他做這個出奇的流暢,周緹緹發質黑亮順滑,在他的手中居然也相當乖順。杜若蘅看他不一會兒在周緹緹腦後編出兩條麻花辮,再綁在一起,最後如同一隻心形環甜美戴在頭上。

周緹緹手裡正擺弄爸爸的移動電話,聽到她的腳步聲,心不在焉喊媽媽。

周晏持終於把女兒弄得整齊漂亮,看到杜若蘅不掩訝異的表情,說:「我也給你編一個?」

杜若蘅冷著臉:「不用。」

周晏持再一次無故曠班,讓秘書張雅然無語凝噎。她本來安排的滿滿日程被周晏持一句「我在s市呆兩天你看著辦」輕描淡寫過去,張雅然對著電話痛哭流涕:「老板您不能這樣啊老板!您這個月已經是無數次這樣了!今天還有特地從國外趕來t城見您的劉先生!還有王部長的會麵!這都推到第三次了!您撒手人寰哦不,撒手不管了可讓我怎麼辦啊老板!」

周晏持嗯了一聲,告訴她:「你幫我找個漂亮的理由。」

張雅然盯著牆上一溜公司獎章,沖著電話視死如歸吼了一句:「追前妻有整個遠珩集團重要嗎!早知道這樣您當初做什麼去了!」

說完她就後悔到肝腸寸斷,差點沒有拿頭搶地以死謝罪。聽見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鍾,周晏持默不作聲地把電話掛了。

張雅然驚出後背一身冷汗,在秘書室裡繞著桌子團團轉。忽然聽見玻璃門被人輕敲了兩下。她抬起頭,董事會的元老級人物康在成站在門口,對著她笑了笑:「小張,大老遠就聽見你說話,講什麼呢?」

張雅然立刻站直身體,恭恭敬敬說沒講什麼啊。

康在成微笑:「我在底下看見了王部長的司機,你們周總呢?」

張雅然說周總出去了。

「去哪兒了?」

張雅然神情茫然表示毫不知情。

康在成看她一眼,笑得慈眉善目:「我來找你沒什麼事。隻不過王部長這都過來了,周總居然不在,他這事怎麼說得過去。以後遠珩還想不想拿招標了。」

「……」

康在成接著神色自然地開口:「既然這樣,正好我在,我就幫他把事兒談了吧。你回頭轉告他就是。」

說完他就往外走,張雅然禮數周到地跟在他後麵。等到康在成進了電梯,她才心急如焚地給周晏持再次撥電話,這一次卻被告知對方已關機。張雅然根本無法阻攔,隻能眼睜睜看著底下有輛車子緩緩停下,有人邁出來,康在成正好趕到一樓大廳,以客套殷勤的模樣與對方握手笑談。

杜若蘅年紀輕輕,又是女性,由康宸直接任命為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副總經理,同事中資歷深厚的長輩們固然口頭上不說,心中可想而知必定五味雜陳。

杜若蘅在任命書下發的當天就察覺出他們的違心敷衍。人與人之間的平衡一直相當微妙,善良也隻限於一定的範圍。杜若蘅沒過多久便在酒店內部聽說了有關自己的流言,比如與康宸之間的曖昧關係,與前夫在離婚後的糾纏,甚至還包括女兒周緹緹。

她的經歷本來就大有談資,如果有人樂意,將話題炒得風生水起也相當容易。讓杜若蘅稍感心安的是汪菲菲,這個一向八卦的前台服務人員在麵對杜若蘅的流言時卻相當嚴肅,表示信任她的人品,並勸慰所有的傳聞總有一天會過去,不必過度在意。

杜若蘅倒是真的沒有太在意這件事。離婚時她聽過的傳言足夠猛烈,比現在區區一個酒店的指指點點要廣泛和復雜得多。她早就因此練就了東風射馬耳一笑而過的技能,現在她隻是有些擔憂自己能否駕馭這個職位,調遣她如今的下屬,曾經的同事,那些比她大十幾二十歲的威望長輩們。

康宸對她說:「你看看我,半年酒店的工作經驗,現在照樣過得不是挺好。」

這話不具任何安撫效果。康宸兵不血刃的手段杜若蘅已經在這段時間深切體會過。財務部吳經理被踢出景曼隻用了一周時間,中層管理者中的冗員辭退隻用了半個月,自然有人背地裡相當不滿,但康宸是總部直接任命,並且與此同時他給每個基層員工以當月紅包安撫,另外那張皮相在這個以女員工居多的酒店中不得不說也起了相當的鎮靜作用,懷柔政策與霹靂手段一樣成功。

康總經理穩定大局的那些手段,參考意義基本為零,杜若蘅仍然如臨大敵。

康宸又說:「有人不想配合,這個短時間內肯定要有。我說兩點。第一你不要覺得事情難辦,副總經理不止你一個,再說你們解決不了還有我。第二,有些閒言碎語不可避免,但你自身不必覺得這是任人唯親,其實不管從哪方麵來看咱倆也不是很親。你說對不對?」

杜若蘅看他一眼,康宸微笑:「真的。沒有那麼難。有些事咬一咬牙挺過去,回頭看的時候會很有成就感。」

杜若蘅不知為什麼,總覺得他話裡有話。但康宸明明神情不變,他接著說:「如果你仍然覺得棘手,這樣,晚上加上另外兩個副總,還有兩三個中層,我們一起吃頓飯。交流一下感情和經驗。」

到了晚上聚餐,一共七人,隻有杜若蘅與新上任的財務部經理是女性。自始至終氣氛還算圓滿。杜若蘅再一次見識了康宸的桃花手段,隻是一顰一笑便傾國傾城,把年逾四旬的財務部經理弄得眼神亂掃小鹿亂撞。

宴席結束是在八點鍾。杜若蘅剛剛從會館出來便打了個寒戰。康宸看她一眼,解下自己圍巾來正要遞給她,忽然聽見一個響亮的聲音:「媽媽!」

杜若蘅抬頭,周緹緹騎在爸爸的肩膀上,渾身裹成一團毛球的形狀,正跟她興奮招手。

等兩人走近了周緹緹才喊康叔叔。杜若蘅隔著帽子雙手捧女兒的臉:「在外麵等了多久了?」

話音落下脖頸間已經被人圈了一條圍巾。帶著再熟悉不過的清淡氣息,兩隻手也跟著被人攥住,周晏持順手分別揣入口袋中。

周圍的同事都在看,周緹緹也在一眨不眨望著她。杜若蘅咬了一記牙,忍下去了想踹人的沖動。

周晏持淡淡開口:「康總喝酒了?開車不便的話,不如我們順路載一程。」

康宸神色自如地把圍巾重新係上,笑意微微:「多謝,不必。馬上有司機來接。」一邊抱起周緹緹,柔聲說,「叔叔前兩天養了一條小狗,是白色的薩摩。想看嗎?」

周緹緹果然眼前一亮:「想!」

「隻有不到三個月大,還沒有取名字。回頭你可以幫它取個好聽的名字。」

周緹緹說:「我也想養一隻。」

「那就養啊。」

「可是爸爸不讓啊,他對貓狗過敏的。」

康宸給她出主意:「那就養在s市嘛。」

周緹緹看向杜若蘅,後者不置可否的態度讓她神情明顯動搖,隔了一會兒,又搖搖頭:「媽媽以後還要和我們回t城的,現在養了以後就沒辦法了。還是不要養好了。」

康宸停頓一瞬,扌莫了扌莫她的腦袋,笑著說:「別難過,既然暫時不能養,先來叔叔家看狗狗也可以。」

把小女孩哄完康宸才又轉向杜若蘅,言笑自然:「我先走了。考慮一下今天下午我說的話。」

杜若蘅點頭回應。康宸轉身要走,周晏持突然出聲請他留步。

等康宸回過頭,他淡淡說:「聽說阿蘅最近晉升了副總經理。如果有時間,大家不如一道吃一次飯。我們一家三口宴請康總,感謝你對阿蘅這段時間的照顧。」

康宸笑意微微,片刻後回應:「不忙。所謂的一家三口,也要等周總復得了婚才行。」

回去的路上車子裡一度很安靜。

周緹緹敏銳地覺察出兩個大人之間的暗流湧動,一直下意識緊閉著嘴巴。杜若蘅望向窗外,正好有時間考慮處於新職位後的人事關係。最後是周晏持破壞了沉默:「下午的時候康宸和你說了什麼話?」

杜若蘅思路被打斷,皺著眉從後麵看他一眼:「與你有什麼關係。」

周晏持靜了一會兒。「我不可以知道?」

「公事而已。」杜若蘅漫不經心回答,「天天有那麼多事情那麼多話,我沒必要跟你報備,你搞清楚這一點。」

一字一字清晰復刻自離婚以前的周晏持。因果輪回。他半晌沒有再回話。

周日上午,杜母果然對周緹緹兌現承諾,千裡迢迢來到s城。

盡責為母親接風洗塵的杜若蘅從接機的那一刻開始就不受待見。杜母遠遠走來候機大廳的時候,落在周緹緹身上的目光要比落在杜若蘅身上的慈愛千百倍。而等到發現杜若蘅兩米之外還站著一個周晏持,杜母一瞬間靜止在原地,隨即流露出來的驚喜是見到杜若蘅的上萬倍。

周晏持給足了前嶽母的麵子。他將家庭聚餐訂在了一家菜色地道環境雅致的私人會館,服務生端上來的每一道佳餚價格,都足以抵得上景曼前台服務人員汪菲菲半個月的薪水。這樣的行為果然令杜母滿意,她與周晏持交談甚歡,後者說的每一句話她都連連點頭表示同意。

杜若蘅乾脆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直到杜母講到今年年初一次生病住院的時候她才抬起頭。

「您做摘除手術我怎麼不知道?」

杜母眼皮不抬一下:「告訴你又沒什麼用。我給晏持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他就派人弄好了所有事。你能做到這些?再說我住院住得很舒服,比你親自照顧我好上不知多少倍。」

周晏持給杜若蘅夾過來一隻剝好的蝦肉,她看都不看一眼,隻覺得頭疼:「下次遇到這種事您好歹也告訴我一聲行不行?說到底我才是你親生女兒,再怎麼說我也應該享有知情權。」

杜母說:「法律上沒規定母女之間有這項權利。」

杜若蘅正好接到康宸的電話,她乾脆站了起來:「我出去一下。」

康宸隻是來問她有關年終獎金發放的事宜,說了沒兩句話便掛斷。杜若蘅不想回去包廂,在附近來回徘徊。她穿著高跟鞋,後來走得有點累了,乾脆倚著走廊的牆壁仰頭發呆。拐角處安靜沒有旁人,不知又過了多久,她的身上突然被披了一件羊絨大衣。

周晏持站在她麵前,柔和燈光之下,襯得一張臉孔麵如冠玉。

他的聲線微微低沉,帶著溫柔:「正餐吃得差不多了,大家在等飯後甜點。有你喜歡的鬆露布丁,回去吃一點?」

「你先回去。我再等五分鍾。」

這種說辭對周晏持不具效用。他看她一眼,然後伸手,在大衣底下找到她的十根冰涼手指,全部握在掌心。

他輕輕揉搓,動作仔細。可以看到他的深長睫毛,和微微垂著的眼神。麵前的這個人擁有一張英俊臉龐,同時他心腸冷硬,待人傲慢而涼薄。可此時此刻他的眉宇間再是耐心不過,讓她終於從指端漸漸傳來溫熱。

這不是心血來潮的偶然為之,十年來的每一個冬天,他都這麼做過。

周晏持慢慢揉搓到手腕。他的動作越來越輕,像是絨羽的撩撥。兩人相知十年,讓他熟記她最敏感的那些地方。杜若蘅終於有些受不住,她的聲音不穩,叫他停下。

周晏持沒有再繼續。但他抬起頭,遮擋住杜若蘅眼前視線的同時,一隻手扣住了她的月要肢。

兩人距離之近,她隻看得到他的眼神。那裡麵溫柔而熾熱,又有如海水一般深沉。周晏持無聲著慢慢側下頭來,杜若蘅下意識要推開他,被他不帶力道地握住手心。

他柔聲哄她:「試一試,好不好?覺得真正惡心,再推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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