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告別(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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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晏持一個晚上沒有好睡。沙發太鬆軟,還有時差問題,此外他又惦記著許多事,導致合眼都困難。到了第二天早上快七點,他聽見客房門把手有輕輕被轉動的聲音,才重新閉上眼。

杜若蘅看見他也超出預料。她這回飛來w市,其實存了最後一次從此路人的想法。她隨行帶了很多貴重禮物,若是單純以價格計,已經超出周家二老曾經給她的那些禮物的十倍不止。她其實是想憑借這些補償周家二老曾經待她的那些情意,並打算在最後告訴他們,這可能會是她對他們的最後一次拜訪。

她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周晏持。他鄉遇故知不應當是這麼個方式,她並不樂見。周晏持來w市的幾率實在太小,卻偏偏碰上。這樣的巧合讓她無言以對。

杜若蘅在原地靜滯了片刻,周晏持閉著眼,卻幾乎可以察覺出她掃過來的視線。他身上的毛毯有大半掉在沙發下,她看過來,最終又收回目光,轉身離開。

兩人一直到坐在同一張餐桌前用早餐,都沒有相互打一聲招呼。他們坐在最遠的斜對角上,甚至相互看都不看一眼。周父往周晏持身上扔了一記白眼,抖著報紙重重哼了一聲。氣氛冷到角落的鸚鵡都難受,在那邊低嘎地叫了一句「恭喜發財」。

周母終於打破沉默,跟杜若蘅說晏持這回來w市其實是打算接我們去t城過春節,不如你也跟著我們一起。

自十五歲出國留學後,杜若蘅便很少再與杜家父母一起過春節。她雖被判給與母親一起生活,然而杜母身邊不乏愛慕者,春節往往是她與旁人一起出國度假的時候。杜若蘅幼年時往往與父親一起過年,但他在她十歲後組建了自己的家庭,杜若蘅呆在父親家裡總有種外人的錯覺。因而自從她與周晏持結婚,春節便全都是在周宅過。

杜若蘅隔了一會兒,溫聲說今年就不回去t市了,不方便。

周晏持終於開口。他說:「緹緹很想你。」

「我知道。她給我打了電話,說要來s市跟我一起過春節。」杜若蘅回應,「如果你們同意,就讓她過來。如果你們不同意的話,就讓緹緹陪著你們。」

她的態度溫婉而堅決,眼神平靜,是無論如何都不肯回去t市的意思。聽不出轉寰餘地。周母給她夾菜,末了輕嘆一口氣。

早飯過後周晏持被周父叫去書房。父子倆已經很久沒有過正式的對話,一對上就是滿滿火藥味。周父敲著桌子說你挺行啊,把康在成曹宜春全弄去那種破地方,你是不是不把遠珩拆成破爛不算完?

周晏持坐在沙發上翻報紙,隨口說現在遠珩我說了算,您既然已經到國外來享清福了,就別再插手我的事了行不行。

周父大怒:「我不插手?我像你這麼大可沒離婚!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話,妻離子散這像是三十多歲男人該有的成就?下一步你可不就打算家破人亡了?你還讓我享什麼清福,你沒把我氣死我都該謝謝你哪!」

周晏持動作停了停,然後漫不經心道這種話您都講得出口,為老不尊啊您。

周父氣得拚命往後仰頭,顫抖指著他:「我是不是還管不了你了!這是你來接我跟你媽回去過年的態度?!」

周晏持揉著眉心心煩意亂,他說:「您不是早就管不住我了麼。」

書房極好的隔音將兩人的爭執消弭無形。周晏持從書房出來,耳根都被周父吼得隱隱作疼,客廳裡卻安謐靜好。杜若蘅正陪著周母坐在窗邊看刺繡的走針,單手托腮的模樣古典恬靜,讓人聯想到古代的仕女圖。

杜若蘅性格宜動宜靜。周晏持這些年見過她無數模樣,或刁鑽嬌蠻,或無情冷淡,也有熱情似火甜美如桃的時候,更有冷若冰霜拒人於千裡之外的一麵。每一麵都真實得美麗,讓他懷念。

這世上隻有她拿捏得住他的骨頭。杜若蘅最懂得什麼時候讓他熨帖,若是她樂意,一句話就足以令人心花怒放。同時也最有本事讓他著急,上一刻他還身處天堂,下一秒已入地獄。

他曾經在不動聲色中養成讓她仰仗的習慣。可沒有他的時候,杜若蘅照樣也可以過得很好。她的骨子裡本來就有獨立和倔強的因子,一旦環境適宜便破土而出,毫無顧忌就可以拋棄他遠走高飛。

這麼多年過去,他覺得他需要她的程度已經甚於她依賴他。

她也會害怕,卻同時也會勇敢。第一次正式拜見周家二老的前一夜,杜若蘅緊張得半夜睡不著,第二天卻照樣表現得很好。後來兩人在教堂中舉辦婚禮,曾舉手鄭重發誓不離不棄。他給她套上結婚戒指的時候,她在微微顫抖,下一瞬她抬起眼眸,盈盈有淚,卻沖他笑得璀璨甜美。

周晏持微微出神的空當,周母已經看見他:「站在那裡做什麼,去給我們倒杯茶來。」

周晏持依言從廚房倒了兩杯茶回來。一杯遞到周母手上,一杯向杜若蘅遞過去。後者沒有看他,也沒有接過,與他不冷不熱地僵持。過了片刻,周晏持首先將茶杯輕輕放在桌幾上。

周母仿似沒看見這一幕,問周晏持在這裡要呆幾天。

周晏持說後天早上走。

母子兩個也沒什麼話說。周晏持生性與人冷漠疏遠,對待父母也習慣禮貌多於親情。周母與他長年溝通不良,吹著茶思索了一會兒,突然轉向杜若蘅,問她是不是還在生周晏持的氣。

「哪裡生氣就講出來,」她說,「別人的他都不聽,包括我們,他隻聽你的。你講出來,他會改正的。」

杜若蘅垂著眼安靜片刻,笑著答:「您讓我怎麼回答才好呢。我總不可能生氣一輩子。再者說,我現在過得很好,他現在過得也很好,這就可以了。您覺得呢?」

「你們之間畢竟還有緹緹。」

杜若蘅動了動唇,最終笑而不答。

下午兩個長輩堅持出門去超市采購,把杜若蘅跟周晏持留在家中。後者去廚房洗了一點水果出來,就聽見杜若蘅在窗邊接電話,對方是康宸。

那頭說話聲音不大,可客廳安靜,還是可以勉強聽得到,康宸問杜若蘅究竟什麼時候才回來,末了說哎喲你知道麼這才兩天不見我就有點兒想你啊。

周晏持端著果盤,沒察覺自己的腳步早已停下,還因為對方那種撒嬌又哀怨的口口勿而狠狠皺眉。杜若蘅說越洋電話很貴你好好講話。

康宸回答得行雲流水:「我就知道你要這麼說。所以我剛剛幫你充了話費。」

「……」

他在那頭笑了一聲:「我剛才突然想到,你既然今年準備在s市過春節,正好我也沒法回去t城,不如就咱們兩個孤零零的人湊一起過年好了。除夕夜一起值班的時候順便吃頓年夜飯,就當是開開心心過完年了,你看怎麼樣?」

杜若蘅停頓半晌,最後說,這樣好像也不算是個差主意。

她難得能同意得這麼乾脆,對於康宸來說是意外之喜。他笑說那就這麼定了,然後問她年夜飯是想在酒店吃還是自己在家做。

杜若蘅一切隨意:「你看著辦就好。怎樣都可以。」

最後敲定是在家裡做,康宸掛電話之前的最後一句話是告訴杜若蘅他今天下班後就去挑排骨。客廳重新恢復安靜以後杜若蘅在離周晏持很遠的地方坐下來,根本不理會他。

她隨手按遙控器,神色冷淡,也不碰他洗的水果。最後是周晏持先出聲:「要不要下棋?」

以前杜若蘅很愛國際象棋,這一度是在周晏持有閒的時候陪她玩得最多的活動。後來漸漸疏懶,就像兩人之間的感情。現在旁邊就放著副棋盤,周晏持看著她的目光隱隱溫柔,可是他心裡根本沒底。

杜若蘅拒絕他已經成為一種習慣。況且現在她對他大概早已沒有感情。她對這世上任何一人的容忍度都大於對他,這樣的事實讓周晏持不適,而更想到方才電話中的對話,他對康宸的嫉妒之情瞬間達到無以復加。

杜若蘅回應他以無可無不可的態度,兩人最後擺出棋盤。杜若蘅下得心不在焉,周晏持則是小心翼翼。他盡力避免過快地走完一局。事實上他希望一局能下到天黑甚至天亮。

兩人對弈,再遠也還是有些近的距離,周晏持恍惚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香水氣息,帶著溫暖體溫,有種讓人悸動的熟悉。

從某種程度上說,離婚後他需要她的程度與日俱增。這不僅僅是望梅就可以止渴的範疇。那一晚在會館,兩年多來他第一次能親口勿她,沒人知道當時他的情緒,是三十多年來少有的劇烈波動。

他抱有很多想法,卻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康宸近水樓台,在周晏持的眼裡,他們之間儼然已緊密如戀人。而他如今連跟她對一句話都要想辦法。

這麼多年的時間慢慢流逝,兩人居然到了現在這種地步。

黃昏透過窗子,映得人臉龐線條分外柔和。周晏持抬頭去看她,杜若蘅低著頭正思考棋局,他甚至可以看清楚她發際上的一點絨發。

他下意識想要伸手,還未動作又收回去。半晌,終於還是出聲問:「康宸與你進展到什麼程度了?」

杜若蘅抬眼瞥他一眼,又低下去,沒有要回應的意思。

周晏持斟酌著詞句開口:「康宸在外麵的風評算不錯,比他父親康在成和兄長康深好一些。為人比較可靠,做事也還算有分寸。他以前隻交往過一個女朋友,還是在五六年前,兩人交往時間不長,斷得也很乾淨,在這一點上你可以放心。但他是康家二公子,又繼承了祖父的遺產,未來野心不小,注定不會在景曼做長久。總之不管怎麼說,你如果有意向,可以與他相處試試。」

杜若蘅抬手下了一步棋,就跟沒聽見一樣。

隔了片刻,周晏持又說:「但是有一點,除非他對待你比我要好得多,並且肯持之以恆,否則沒必要太輕易答應他的要求。隻有時間才是檢驗真相的標準,他畢竟是個半路出來的陌生人。」

杜若蘅不鹹不淡說:「你說這話就沒覺得也在諷刺自己。」

周晏持長久不答,室內一片安寂。杜若蘅下棋下得無趣,打算起身離開,突然聽到他語氣緩慢地開口:「之前是你說得對。這些年我不應該那樣做。」

她停下動作,抬頭看向他。周晏持避開了她的眼神。他的語氣艱難,但最終完整說了出來:「老實說我對康宸覺得嫉妒。但走到今天這一步,你已經不想再忍受我,這也是我自己造成的後果。我不再奢望你還能像以前一樣跟我毫無芥蒂,你做什麼都是應當。我隻希望以後你能過得好一些。」

讓他講到這種地步不算容易。周晏持鄭重承認錯誤本就少有,更何況現在他服軟的事不是一時的失誤,周晏持在扭轉他幾十年塑成的道德觀。沒人知道這些天他做了什麼心理活動,也可能他僅僅是妥協,或者別的其他,但無論如何,他確實在用他的方式跟她道歉。

杜若蘅覺得自己本該至少覺到一點激動。不可否認她確實希望有這樣一天。從知曉周晏持婚內不忠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抱有此時此刻這一幕的想法。她曾經出離憤怒,心髒冰冷仿佛靈魂抽離,急切需要這樣想象中的一幕來稍以緩解。可是等了這麼久,現在周晏持終於說出來,並且是主動提及,她又覺得已經不太重要了。

所有事都有保質期。若是周晏持說得再早一些,至少是在那晚黑暗中她斷念大哭以前,她可能就不會像現在這麼反應平淡。整個人都沒什麼波動,就像是與她無關。

隔了半晌她才開口:「你不出現我就能過得很好。」

周晏持停留一瞬,說:「我知道。」

兩個人都不想說話。室內長久靜寂,隻有光線在平轉,最後一絲殘陽血紅耀眼,在地平線邊緣拚命一掙,終而沉降下去。

昏暗裡讓彼此低垂著的眉眼氤氳一半。周晏持不知想了些什麼,最後他輕聲問她:「有多喜歡康宸?」

杜若蘅不想給他想聽的答案,也沒心情撒謊,索性不說話。

周晏持過了片刻,說:「康宸看著慈眉善目,所作所為卻能看出是個征服欲很強的人。最近他憑著祖父那點遺產,正試圖插手遠珩董事會。康深已經被他弄得一蹶不振,下一步他的目標應該是康在成。不知道他有沒有和你提過這些。但對於康宸這種人,吊著他比順著他更好。」

他的嘮叨本性又發作,杜若蘅冷淡說:「你剛才不是還誇他?」

周晏持不予回應,抬手走了一步棋。他總不能說他再裝得寬宏大量,也還是忍不住深深嫉妒。這種話以周晏持的性格說不出第二遍。他差不多已經瀕臨極限。

杜若蘅沒有興致咄咄逼人,也跟著走棋。棋盤上兩方沒什麼明顯勝負,都是半死不活的殘局。一旦對峙就是這樣,不會有兩全其美的局麵,要麼你死我活,要麼兩敗俱傷。

周晏持突然說:「有多恨我。」

杜若蘅捏著棋子發怔半晌,最終說了實話:「離婚以前很恨,巴不得你下地獄。現在隻要你不出現,就想不到這回事。」

雙方走到這一步,算是真正告別。激烈的爭吵乃至打罵兩人之前不知進行過多少次,到了現在反倒比較心平氣和。第二天一早杜若蘅離開,周晏持去送機,他一直送到候機樓,兩人始終默默無語。最後他把行李遞還給她,輕聲說:「一路平安。」

杜若蘅用鼻音嗯一聲,低著頭接過行李。周晏持卻又沒有放開,他思量著說出口:「以後如果有解決不了的事,還是可以給我打電話。」

杜若蘅抿著嘴唇,聽完之後轉身離開。她步伐很快,沒有回頭,因而也就沒有看見周晏持一直跟著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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