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第 75 章(1 / 2)
那把烏黑的箭頭被薑悟親手送入了姚姬的心口。
她瞳孔震動, 表情滿是不敢置信。
這是她的兒子,可對方在把箭頭刺入她身體裡的時候,臉上卻沒有半分情緒。
沒有憎恨, 沒有快樂,沒有痛苦, 更沒有糾結。
她忽然想起來。
薑悟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剛出生的時候很愛笑, 被父皇抱了會咯咯笑,被母妃親了也會咯咯笑, 笑起來的時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會彎起來, 小嘴往外咧著, 露出一口粉嫩未長齒的牙齦。
自幼就比別的孩子聰明機靈, 兩歲不到就學會了走路,會自己去找別人要糖,盡管太皇太後因為她的原因不太喜歡他,可每逢看到還是會賞他些吃的。
連厭惡她至極的前皇後, 被他抱住腿的時候都狠不下心將他推開。
他小時候表情很豐富,被她扯了頭發會叫,生氣了會噘嘴, 苦惱了會皺眉, 哭起來的時候震天響。每逢先帝因政務纏身而退到紫雲殿來的時候, 他會扭著小身子主動爬到父皇懷裡, 父皇把他推出去,他還要爬,爬著爬著,父皇便舍不得把他往外推了。
她是趙國賀家千金,美貌無雙, 無論走到哪裡,都是所有人的聚焦點,無論去往何處,都一直高高在上,但在這個皇宮,她受盡了奚落。
那個時候,太皇太後設宴是從來不邀請她的,可薑悟跑去纏了她幾日,她才無奈鬆口,答應讓她去。薑悟自然不想讓她知道這是他求來的,於是他告訴太皇太後:「皇祖母要向知會旁人那樣知會母妃,悟兒轉告的不算,母妃也是要麵子的。」
太皇太後被他氣笑,終究還是派了人去知會她。
後來她得知了真相,掐著他的臉頰問:「你怎麼這般恬不知恥。」
「皇祖母若喜歡悟兒,日後就不會再冷待母妃了。」
她知道薑悟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對她好,哄她高興,她也為此感動過。但她始終清楚,想在這個皇宮裡生存,想要成為人上人,隻能靠薑悟。
她在這個國家沒有親人,也沒有地位,連朋友都沒有,她所有的榮耀,都來自於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
但誰知道那個男人何時會收走那份寵愛。
一開始,她的確是因為虛榮,她隻為了自己而活,她想留在夏國,想要爬的更高。
她不喜歡被人瞧不起,也不喜歡太皇太後鄙夷的眼神,更不喜歡前皇後高高在上的模樣。
於是她變本加厲,逼他習武,薑悟上完了國子監的課,回來還要上她安排的課,其他孩子還沒有學弓馬騎射的時候,薑悟已經開始在殿內練習拉弓與射擊。
她認為隻有薑悟長大,成為皇帝,她才有出頭之日。
薑悟鬆手,箭頭便留在了她的月匈口。
那張被無數人誇耀過的臉龐梨花帶雨,她緩緩倒了下去。
她逐漸將他馴服,變成了一個乖乖聽話的工具。他逐漸不再笑,不再自以為是地對她好,將她的話奉為聖旨,他逐漸不再吵著要吃糖,不再嚷著要跟哥哥玩,也不再主動親近先帝。
她還記得有一日,先帝又來了,薑悟剛剛練完了射箭,她迫不及待想讓他在父皇麵前露一手,薑悟被她揪到了父皇麵前。
先帝和藹道:「你厲害呀,小小年紀,聽說都能百步穿楊了。」
薑悟平靜地望著自己的父皇,那個時候先帝對此還一無所知,他一樣有些奇怪孩子的變化,下意識去看她。
姚姬急忙伸手,看似拍他,其實是掐了他一下:「還不快給父皇看看。」
這孩子怕疼,打小就怕疼,以前動他一下,就能掉好久的金豆豆,但那個時候,他隻是輕輕縮了一下,便依照她想的那樣拉開了弓箭。
先帝果真龍心大悅,她趁機開口:「悟兒想去參加今年秋獵。」
「秋獵,他還太小了,獨自騎馬隻怕有危險。」
「悟兒沒問題,他喜歡的。」
她回頭的時候,發現薑悟神色淡淡,便又喊他:「悟兒。」
他真的很乖:「嗯,悟兒喜歡。」
那一年秋獵,年僅八歲的孩子,硬生生擠進了前三,博得了滿堂喝彩。
他名揚關京,所有人都知道他天賦異稟,文武雙全。
鮮血從喉間滾出,她回憶著以前的一切,眸子裡滿是空洞與迷茫。
她做錯了麼。
皇家無親情,她逼著薑悟長大,也都是在為他好。
如果不是她,他怎麼可能成為皇帝。
她看到薑悟也倒了下去。
他為何要這樣做,他知不知道,她其實給他下了蠱。
子母共生蠱。
薑悟不知道,在那一晚的夢裡,先帝離開之後說過要去紫雲殿,其實是去找了她。
那日,姚姬已經被太皇太後動過刑,她被幽禁在紫雲殿裡,遍體鱗傷。手腕還有被針刺過的痕跡。
太皇太後手段狠辣,本就厭她至極,對她動手更是毫不留情。
她以為先帝是來拯救她的,可那男人卻靜靜坐在椅子上,看著蜷縮在地上的她:「母後瞧不慣你,要給你個教訓,朕也無可奈何。」
「悟兒從此就交給錦文,你不要再想靠近他。」
他任由太皇太後對她上刑,沒有救他,也沒有安慰她。那一刻,她就知道,她的容貌為她帶來的寵愛,已經日復一日消磨殆盡。
她害怕自己會被殺死,著實有幾年不敢再靠近薑悟。
後來她發現趙澄與薑悟做了朋友,他們私下相認,趙澄為了保護她,給了她一種蠱,開始的時候,她怕薑悟會憎惡她,一直不敢用。
可後來,她父兄戰死的消息從前線傳來,大夏舉國歡呼,她混跡在人群之中,看著一張張的笑臉,忽然覺得惡心。
那是她第一次開始憎惡這個國家,甚至憎惡想要留在夏國做人上人的自己。
給薑悟下蠱太容易了,隻是她心虛得很,不敢讓他發現,可是她又必須要讓其他人不敢動他,所以在一個恰當的時機,她讓先帝知道了。
那會兒太子已死,齊王殘廢,寧王病重,先帝已經對她起了懷疑,開始暗中調查她,但他來不及查清楚,就病倒了。得知此事之後十分震驚,卻又拿她無可奈何。
於是,先帝臨終之前,命令所有人都不許碰她,外人,包括薑悟都以為是因為他太過受寵,可隻有她知道,先帝是在保護薑悟。
他愛那個孩子,早已勝過了愛她。
但這對於她來說沒什麼不好,讓薑悟成為整個夏國追捧的聖人,讓他光明正大的登基,就是她的目的。
但現在,這個聖人,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公然弒母。
她想他一定是瘋了,可她又想起來那個逐漸養成習慣,不需要她督促,也會定點起床習武練字的孩子,還有那個不顧性命奔入火海的少年,以及那個把他們的秘密開誠布公,安靜等在一側的天子。
最後的最後,她憶起那日秋千高揚,對方鬆開雙手,從秋千上飛出去的模樣……
她記得他的表情,平靜,安然,甚至帶著一抹憧憬。
他不是瘋了。
這場死亡,他蓄謀已久。
她捂住傷口,淚水與血色齊湧。
箭頭刺穿姚姬月匈口的時候,薑悟明顯感覺到了一股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