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1 / 2)
不知是否是錯覺,長寧感覺在她問出這個問題後,少年周身氛圍似乎變了,變得有些低沉。
少年看著她,漆黑的瞳仁裡光影綽綽,輕聲道:「慕辭,我叫慕辭。」
「思慕的慕,辭舊迎新的辭。」
「慕辭……」長寧輕聲重復了一遍,眉頭不自覺蹙起,「不太好。」
她說著,壓眉看他,神情竟有些嚴肅。
慕辭愣了愣:「為何不好。」
長寧抱著長劍,很認真地答,「因為我的劍也叫阿辭啊。」
她本是最平常的一句解釋,卻見麵前少年一下紅了眼眶,像是要哭了一般。
見此,長寧眉頭蹙得更厲害,莫名有些慌亂。
「你……哭什麼?」她不明白。
慕辭聲調喑啞,很慢地重復,「你的劍……也叫阿辭……」
長寧點頭,想解釋她說這樣不好,是因為覺得容易混淆,並不是覺得少年名字不好聽。
可她話未出口,便見少年淚眼迷蒙地看著她,雖未言語,卻似有萬般意蘊藏於淚眼中。
莫名的,長寧心頭有些刺痛。
她不想少年哭。
他哭了,她也跟著很難受。
而很明顯,此番惹哭少年的,正是她。
長寧猶豫著,不太熟練地試著安慰他:「你的名字也很好聽。」
「我的劍恰好也很喜歡你……」
長寧憋不出更多話,有些乾巴地道,「或許,這就是緣分。」
慕辭卻已是淚流滿麵。
這數百年來,如何的苦痛折磨,他都未曾掉過半滴淚。
哪怕在失而復得再見到她的那一日,他也隻是紅了眼眶。
可如今,卻如何也無法忍受……
他想起她極認真地解釋:
「……我的劍也叫阿辭。」
「它不是劍靈,是我最重要的人。」
長寧忘記了所有的事,卻唯獨還記得他。
這一認識,反而令他愈發悲慟。
他不敢去想,她在得知他死訊那日,是如何的痛苦……才會在歷經生死攸關,忘記一切後,仍記得他。
甚至將一柄劍當做了他。
這時,他聽見她語調遲疑地問:「你哭,是因為傷心嗎?」
他一點點將眼淚咽下,聲音沙啞:
「不是。」
燭火昏黃下,他聽見自己答,
「是因為……高興。」
長寧隻聽說過因為傷心難過而哭的,還是頭一回聽見有人說,因為高興而哭。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啞聲解釋:「我忘記了很多事情,所以……很多可能你們都知道的事,我卻不知道。」
這是第一次,她將失憶之事袒露給他人。
長寧慢慢從袖中取出那封請帖,眸色微沉,帶著些自嘲:「甚至,我都認不出這上麵寫的是什麼字……」
隻能辨認出上麵小小的薔薇花紋。
她神情仍是淡淡的,可卻自有一種黯然。
「我……可以幫您。」
慕辭聲音啞得驚人,眸中光亮卻是灼灼,「您不記得的那些東西,我都可以幫你一起回想起來。」
就如同他過去未通人性的時候,她一點點教他看書識字、教他事物道理、引他知曉事故人情一般……
長寧稍有些不自在:「那會不會很麻煩你……」
看著她清透純粹的眼眸,慕辭心頭發哽,原本就帶著紅的眼尾愈發瀲灩,淚意卻被強行壓下,盡數落入喉中。
「不會。」
「與您有關的事,永遠不會是麻煩。」
-
幻境裡的時間流速似乎要快很多,轉眼,便到了白晝。
翌日,當一眾修士來到公主殿,便震驚發現,殿內彌漫著墨香,桌上地上,皆有寫了字的宣紙。
有的上麵字體蒼勁挺拔,矯若遊龍,也有的上麵筆法生澀,宛若稚童玩鬧。
大半夜的,這兩個人竟然在幻境練字玩?
眾人看著一同站在桌前的長寧與慕辭,一時想不出這是什麼情趣。
可由於不熟,他們自然不好置喙什麼,推推搡搡地,就表明了來意。
除開昨日身份為男寵和宦官的,今日還多來了幾個修士,身份是在三皇子寢殿侍奉的仆役和宮女。
這一行人中,身份最貴重的便是長寧,收到請帖的也隻有她一人。
很顯然,今日的百花宴定是和那女子有關係的,眾修士眼巴巴地看著長寧,隻希望能跟著她蹭一趟宴會。
長寧並未拒絕。
這樣的小事,她從來懶得計較。
臨行前,眾人彼此交換了下信息。
率先說到的,便是舉辦百花宴的府邸——宋家。
裴照先說起打探到的消息:「這宋家可謂是當朝最鼎盛的家族。」
「滿門英烈,軍功赫赫,代代都是大將軍。」
裴照頗有意味地補充,「在民間的聲望幾乎要蓋過皇室。」
他繼續說起了宋三小姐,「而這宋三小姐,正是宋家這一代裡唯一的女孩,如珠似寶地寵著,身份尊貴不輸公主。」
「據說還和當朝三皇子是娃娃親,兩人青梅竹馬長大,感情甚好。」
長寧很認真地聽著,記下一些細節。
而分在三皇子殿中的修士補充:「三皇子定然是很喜歡那宋三小姐的,屋裡掛了她的畫像。」
「另外。」他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道:「三皇子宮中還種了很大一片薔薇花。」
「但不是我們之前見到的那種紅色薔薇,是淺粉色的,看著很溫柔。」
他停頓了一下,語調不太確定,「薔薇花似乎是宋三小姐最喜歡的花。」
眾人嘩然。
「難道說,宋三小姐就是瘴源的化身……」
一個弟子小心翼翼地問:「那如果我們確定了宋三小姐就是瘴源的化身,然後呢……」
裴照沉聲道:「自然是設法捉住她,製服後,再將她封印。」
難不成,還真和她玩什麼遊戲?
那豈不是將主動權交至了她手上。
他揚聲道:「諸位放心,屆時我自有辦法。」
聞言,其餘人自然盡是奉承,慕辭輕笑一聲,慢悠悠道:「裴真人……厲害。」
明明是贊揚,裴照卻莫名聽出嘲諷意味,他看著慕辭,隻覺礙眼至極。
-
一行人浩浩盪盪地前往宋府。
走在道路上,長寧借著轎簾縫隙往外看,看那繁鬧街道上各色走販行人,生動且鮮活,一切細節都非常真實,根本不像隻是幻境。
這說明,這瘴源的化身足夠強大,才能將幻境編織得如此細致。
又或者,是女子執念過分深切,乃至生前所經歷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景,都記得真真切切。
轎輦落地,一眼望見的,便是那木匾上龍飛鳳舞的漆金「宋」字。
長寧望著那門匾,莫名有種熟悉的感覺。
而這種感覺,在進入宋府後變得更加強烈。走在草木繁盛的林蔭路上,看著周圍黛瓦青磚的亭閣,長寧總有一種重返舊地的熟悉感。
府中侍女待他們很是恭敬,將眾人引至一處廳堂休息後,又要單獨領長寧去廂房內稍歇。
長寧自然是無所謂的。
可慕辭卻不肯和她分開,一定要跟著她一起去。
見此,那侍女主動道:「若是公子不介意,可以跟在廂房外邊候著。」
見可以跟同,裴照亦有些心動。
他學著慕辭的話,也說要跟著一起去,那侍女卻搖搖頭:「後院是夫人小姐們待的地方,公公恐怕不方便一起。」
裴照:「……」
他今日分明沒穿宦官服飾,怎的這侍女還稱他作公公。
裴照咬牙切齒,隻覺這瘴源化身是在故意捉弄於他。
他指著慕辭,很不服氣:「那他為什麼能一起去?」
慕辭彎唇笑,理所當然道:「我是公主新寵,侍奉公主左右不是很正常的事麼?」
裴照麵色陰沉地看著兩人離去,袖中手緊攥成拳。
趁此機會,一旁想要和他套近乎的弟子跟著貶了幾句慕辭不知羞恥,又借此抬舉裴照:「也得虧是您,若是換了旁人,早給那小子一番教訓了。」
見裴照仍沉著臉,弟子猶豫了一下,低聲出主意:「不是說,隻要做出有違身份的事,便會被趕出這瘴源嗎?」
「您要是看那小子礙眼,不若就找個機會把他送出去。」
「縱然他跟著的那女子實力高強,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能護著他……」
弟子小聲出著主意,卻聽裴照沉聲問:「你可知道,他和那女子……是什麼關係?」
弟子愣了下,不太確定地答:「從一開始,他們兩個就是在一處的,想來……應該關係匪淺?」
他原本想說不就是男女那檔子事,卻又扌莫不準裴照對那女子是個什麼想法,於是刻意說得含糊了些。
卻不想裴照麵色愈發難看了。
見此,弟子神情訕訕,悄然閉了嘴。
-
另一邊,長寧被引入廂房。
那在桌邊斟茶倒水的侍女轉過身來,正要行禮,卻在看清長寧麵容後一滯。
「阿寧姐姐!」
再見長寧,江知夏簡直熱淚盈眶,忍不住直接呼出了聲。
可在話出口後,她又連忙捂住了口,生怕這話會導致身份暴露。
好在並無異常出現,江知夏鬆了口氣,下意識將月要板挺得更直了些。
她靠近長寧些,小聲問:「阿寧姐姐,你是特意來找我的嗎……」
「你先找個地方藏一藏,這兒等下會有個什麼公主要來,我估計那會是重要人物……」
聞言,長寧沉默了一下:「你說的那個公主……應該就是我。」
江知夏:???
她這時才上下打量長寧,發覺她果然衣裳繁麗、環鬢皆貴。
又看自己一身丫鬟打扮,江知夏淚了:「嗚嗚嗚為什麼啊,咱們都是一樣進入瘴源的,怎麼身份差別這麼大……我昨天剛清醒過來,便被喊去乾活。」
「我怕暴露身份,他們讓我乾什麼,我就乾什麼,還不敢隨便動用法術……」
江知夏垂淚控訴,「那管事嬤嬤還凶得要命,什麼洗衣服、灑掃、擇菜……各種雜活都要我乾。」
「我怎麼這麼慘啊……」
好在江知夏性子樂觀,哭訴一番後,問長寧:「其它人呢,都是什麼身份啊?」
她猜測,「你是他們口中的五公主,那裴照呢?裴照可是那三皇子?」
長寧搖頭:「他是裴公公,三皇子另有其人。」
「裴公公……」
江知夏愣了兩秒,旋即哈哈大笑起來。
長寧不懂她為何笑得這般猖狂,也有些好奇:「公公有什麼不對嗎,我看他似乎也不太高興被這麼叫……」
「那是當然啊。」江知夏笑得頗有深意,「哪個男人會願意被叫做公公啊!」
她見長寧蹙眉不解,壓低聲音解釋道:「所謂公公,就是下麵沒根啦……」
「這都是些凡間王國才會有的糟粕,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修真界裡,也隻有宣武國還在沿用。」
江知夏撇撇嘴,「這就是我為什麼不喜歡宣武國那群人,明明都是修仙之人了,卻還搞封建守舊那套。」
長寧卻仍很疑惑:「下麵沒根是什麼意思?」
江知夏愣住:「你……不知道?」
想到什麼,她臉有點紅,小小聲問:「你和那漂亮小少年那個的時候,沒……沒見過嗎?」
「哪個?」
「就……就是那個啊。」江知夏紅著臉,「……雙修啊。」
見長寧一臉茫然,她有些驚訝:「你和他不是……道侶嗎?難道你們沒有雙修過?」
江知夏很震驚:「你不會不知道,雙修和道侶是什麼意思吧?」
這種無知的感覺並不好受,長寧稍許沉默,啞聲道:「因為一些原因,我忘記了一些事。」
見長寧情緒有些低沉,似若被觸到了某個不可說的點,江知夏意識到什麼,沒再多問。
她換了話題:「你在宮中可得了什麼消息。」
長寧把之前聽到的消息復述了一遍。
江知夏得出和修士們一樣的結論:「所以說,那宋三小姐就是執念的化身?」
長寧並未肯定,也未否定。
「你在宋府可有見到宋三小姐?」
江知夏苦著臉搖頭。
她想到什麼,又補充:「不過我聽那些人閒聊,說什麼前線的仗都打完了,老爺大少爺和二少爺應該快回了之類的……」
長寧若有所思。
兩人聊得實在太久,一會便有人敲門:「公主,可以就宴了。」
推門出屋,江知夏一眼便瞥見了守在屋外的慕辭。
他站得很直,宛若一株守在門前的樹,麵上是溫和的淺笑,可若仔細看,便會發覺耳根有些泛紅。
因著剛才與長寧關於雙修的談論,江知夏意識到自己可能搞錯了什麼,如今看到少年,也不知該如何稱呼。
她猶豫了下,客氣地寒暄:「你怎麼在這?」
慕辭微笑:「我身為公主的男寵,自然要陪在左右。」
江知夏:「……?」
不是,男寵是什麼很光榮的事嗎,為什麼你看著挺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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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先後被引至了花園中。
園子很大,亦被打理得很好,花團錦簇,綠意盎然,確實有一種百花爭艷的氛圍。
在送他們到來後,那些仆役便消失了,偌大的花園裡,卻隻擺了一桌席位,空盪中透著一種詭異氛圍。
江知夏掃視了一圈,悄悄湊近長寧說:「這些花裡,沒有薔薇。」
她聲音並未壓低,由是眾人都得以聽見。
「不錯。」熟悉的女聲憑空響起,「我的確討厭薔薇。」
聽得這一聲音,眾人皆是一震,瞬刻戒備起來。
見無人接話,女聲笑了一下:「怎麼樣,一日的時間了,你們可知道我是誰了?」
仍是無人作答。
一片沉寂中,長寧反問道:「百花宴不開了嗎?」
片刻,嬌俏笑聲響起:「開,自然要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