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2 / 2)
不知是否是錯覺,修士們總覺得女子在同長寧說話時,語調相較之前要柔和得多。
女子道:「既然人都到齊了,那便開宴吧,」
人到齊了?
眾人環顧,卻發現場上不過二十餘人,而昨日一同進入瘴源的,卻有足足四十人。
那其它的二十餘人……是都出事了嗎?
「別想了,那些人暴露了身份,被我送出去了。」
女子語調頗有些遺憾:「現在能繼續陪我玩的,隻剩你們啦。」
誰也不知道,女子口中的送出去是什麼意思。
一下子有這麼多人生死未明,裴照麵色很是難看:「你到底想要玩什麼?」
女子輕笑:「很簡單啊,找到我的身份,知曉我的仇恨,化解我的執念。」
「然後,你們就可以封印我啦。」
見女子說得如此輕描淡寫,眾人神情皆很是復雜——
一個怪物,真的會這樣大方地把消滅它的方法分享出來嗎?
「我勸你們,老老實實陪我玩,不要想著設法捉住我哦。」
像是猜到部分修士心思,女子笑著補充:「我呢,雖然打不過你們裡麵很多人,可我若真的躲起來,你們誰也找不到我。」
「況且,我本就是因執念而生的怪物,執念不消,我便不死不滅。」
她收了幾分笑意,音色多了幾分冷厲,「我若不願意,你們誰也別想封印我。」
聞言,裴照眉心狠狠跳了跳,自然聽出來,女子這話是對著他說的。
「好了,讓我們回到第一個問題。」
「我到底是誰?」
眾人心中皆有答案,可誰也不敢第一個說出口,場上再次陷入了沉默。
「你是宋三小姐。」
清冷的聲線極具特色,語調很篤定。
聞聲,眾修士訝然地看著長寧,既震驚於她的大膽,又好奇她的篤定來自哪裡。
縱然眾人心裡都覺得,女子應該就是宋三小姐,可這答案太過容易得出,反而叫人懷疑有詐,不敢肯定。
「哦。」女子聲音溫柔許多,「為什麼呢?」
長寧言簡意賅:「直覺。」
原本豎起耳朵想聽答案的眾人:「……」
其實真的是直覺。
長寧目前知道的身份,就隻有三皇子和宋三小姐兩個。
她便隨便說了個。
反正說錯了也沒關係,女子又打不過她,不可能拿她怎麼樣。
她問:「我說的對嗎?」
半晌,才有低低一聲笑:「……對。」
竟然……就這麼承認了?
眾修士皆是目瞪口呆。
長寧滿意點點頭,又繼續問:「知道你是誰後,又要如何呢?」
她很認真地指出問題:「你說要知曉你的仇恨,可要怎樣才能知曉你的仇恨呢?」
「你雖然說是讓我們進入了你的世界,可我們仍沒有辦法知曉你到底經歷了什麼,恨的又是什麼。」
「說的不錯。」
女聲笑意愈濃,
「這便是接下來我要和你們說的了。」
「既然是百花宴,怎麼能沒有賞花呢……」
隨著細微的彈指聲,各修士麵前皆出現了一朵紅色的薔薇花。
女聲收了笑意,語調沉了些:「你們不是經歷了什麼,又有著怎樣的仇恨麼……」
「通過這朵薔薇花,就能看到我的全部過去。」
隨著她話音落下,數朵薔薇花快速旋轉,周身釋放出暗紅色的霧靄。
隨著霧靄彌漫開來,一件數百年前的往事在眾人麵前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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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從一樁秘辛開始講述。
宣陽宋氏,以征戰起家,歷代出了無數將軍將才,既是君王手上最好用的矛,也是王國最堅固的盾。
然除此之外,這個家族還有著極特殊的血脈,傳說可以澆灌出生死人、肉白骨的血薔薇。
原本傳說隻是傳說,並不會真有被驗證的一日。
可偏偏這一代皇室出現了一個根骨絕佳的三皇子,是皇室數百年來、最有可能真正踏入修真界的血脈。
天才易夭,絕佳的天賦伴隨著的是極差的體質,三皇子被預言活不過十八歲。
可若有傳說中的靈藥血薔薇,便能強健根骨、延續生機,甚至,還有可能將他的天賦拔至更高……
在足夠的利益驅使下,人性的惡往往會被放大到極致。
宋家過去數百年的赫赫功績,為國為民所拋灑的那些熱血,在君王眼中,都比不上那一架登仙梯來得矚目。
於是乎,在一場大戰中,宋家上百男兒「戰死」沙場,餘下的那些婦孺弱小,皆擔上了通敵賣國的罪名。
過去輝煌了數百年的宋家,一夜之間轟然倒坍,血染亭閣,屍橫廊廳,族中數百人,蒙冤慘死,血肉還盡數被取走,去做那血薔薇的養料。
唯有一人幸存。
便是那宋三小姐,宋扶玉。
三皇子以命為挾,終是保下了她的一條命。
兩人是娃娃親,青梅竹馬長大。
親事是陰謀,情意卻是真的。
可這樣已然染上血色的感情,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善終,不過是彼此折磨。
三皇子不是不明白,可這世上最多的,就是明白人做糊塗事。
宋扶玉悲慟過度,昏死過去。
開始幾天,三皇子怕她被暗殺,於是去哪都帶著她,日日夜夜不敢離她身側,即便夜裡入眠,也是抱著她的。
他隻是皇室的傀儡,是他們用以搭造登仙梯的基石。
他沒有辦法守護心愛的人,亦沒有辦法阻止宋家的覆滅。
而在宋扶玉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咬上了三皇子的喉嚨。
鮮血淋漓,幾乎染紅了她的半張臉。
所有人都想殺了這宋家餘孽,永除後患,可三皇子在奄奄一息之際,仍擲地有聲地威脅。
「扶玉與我,生死共存。」
他雖然保護不了任何人,卻可以了結自己。
眾人不敢賭,於是最終留下了宋扶玉一條命,可卻如何也不敢讓她靠三皇子太近。
而宋扶玉在那一次後,似是也知曉了自己的命是如何保下來的,變得緘默少言。
再後來,一次變故中,三皇子舍命救下宋扶玉。
就在眾人心中痛罵狐媚惑主時,決心如何也不能再留她時,宋扶玉終於被這些年一次又一次的舍命相護觸動,啞著嗓子說:「過去的事便過去了,我們以後好好的……」
至此,仿若一切又將破鏡重圓。
可已然破碎的鏡子,再如何高妙的手藝人,也無法將之回復到最初的模樣。
在三皇子養傷之時,麵對突現的刺客,宋扶玉毫不猶豫地擋在了他前邊。
這一刻,連原本視她如眼中釘的皇室,也頗有改觀。
女子便是女子,一旦深陷情愛之中,哪怕是再深的仇怨,也可以為了愛人放下。
——至少皇室的人是這樣認為的。
於是,宋扶玉自請去照料臥病在床的三皇子,終於被允許。
她日夜看護,悉心照料,看向三皇子的眼神是滿滿的愛意。
然而就在三皇子徹底痊愈那日,宋扶玉身著素衣,在近身依偎他時,亦將一把磨得鋒銳的瓦刀刺入了他的心口。
她貼近他耳側,仿若情人間的蜜語:「殿下,欠人的,總是要還的……」
麵對此變,三皇子唇色蒼白,卻眉頭也未蹙一下,他帶著宋扶玉的手,將刀推得更深了些,笑意溫柔:
「阿玉,我還……」
還不了你一個公道,便將這條命賠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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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畫麵戛然而止。
霧靄消散開來,眾人神色皆是復雜,更有些人,眼眶泛紅,顯然是被觸動到。
長寧看完,心裡莫名有些不舒服,她並不能這些所謂的愛恨情仇,也很難與他人經歷共情。
隻是覺得,這最後的結局,屬實是談不上快意,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而這時,屬於宋扶玉的聲音再次響起,即便才將過去袒露於眾人麵前,她也並無任何不自在。
隻是語調懶懶地道:「大概……是過去太久了吧,我已經不記得讓我執著至今的恨是哪一樁了。」
「畢竟,你們也看到了,那不算什麼精彩的故事,隻是憋屈得很罷了……」
她頓了頓,聲音沉了些:「總之,你們每人有三次機會,進入花中瘴境,化解我的執念。」
「三次皆失敗,薔薇花便會化成灰燼。」
「若是成功,薔薇花自然會帶你找到我,屆時你們想做什麼,都可以。」
「不過。」宋扶玉輕嘆一聲,「若你們真能化解我的執念,那這瘴源自然也就不會存在了……」
「無論你們能否辦到,三日後,瘴源都會崩塌,屆時能不能活著出去,就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說到此,她的聲音徹底息止。
花園重歸沉寂,修士們看著麵前懸浮的薔薇花,神情有些掙紮。
長寧全無猶豫,抬手便取下了那朵薔薇花。
見她動作後,眾人才陸續拿了。
一人小聲問:「按照她的話,那我們接下來就隻要進入這花中,不用再費心扮演那些身份了?」
他抽到的身份是馬夫,屬實是不想再回宮餵馬。
裴照點頭:「畢竟時間有限,既然已經知道了宋扶玉的過去,那接下來,大家可以待在一處,共同商討該如何化解執念……」
他話說的是大家,看的卻是長寧。
長寧不喜歡他的眼神,冷淡瞥他一眼,直接轉身離開:「不必了,我不喜歡和太多人待在一起。」
「你們自便。」
她走得直接,根本不容勸阻。
一旁的慕辭似笑非笑看裴照一眼,眸帶嘲弄,這才追著長寧去了。
江知夏左看右看,咬咬牙,也小跑著跟了上去:「阿寧姐姐,我也和你一起……」
……
在不必扮演身份後,道路上原本那些鮮活生動的行人便都消失不見,隻留空盪盪一條街。
長寧依著記憶,按照來時的路回到了皇宮。
可剛進入寢殿,她便發覺殿中央竟站著個女子,烏發紅裙,隻是一個背影,便曼妙非常。
似是察覺到長寧進來,女子緩緩轉過身來,展露出一張些許憔悴的漂亮麵容。
正是那幻境中宋扶玉的模樣。
宋扶玉看著長寧,露出笑容:「阿寧,你終於來了。」
「我等了你很久……」
如此近距離看著她,長寧突然有些頭疼,數些畫麵在腦海中晃過,熟悉又陌生。
長寧啞聲問:「你認識我……」
宋扶玉張了張口,正要說什麼,卻突然神情一變,低不可察地道了句:「來得真快……」
她朝長寧溫柔一笑,
「我們還會再見麵的。」
隨後,竟瞬刻消失在了原地。
與此同時,殿門砰地被推開,慕辭急切地闖了進來。
他氣息紊亂,衣裳也有些淩亂,顯然是極匆忙趕過來的。
在看到長寧獨自站於殿中時,慕辭情緒稍緩,卻仍快步上前,仔細地察看長寧神情。
見長寧麵色如常,看向他的神情並無不對,並不像恢復了某些記憶的模樣,慕辭這才真正平靜下來。
他重新露出忐忑神情,輕聲解釋:「阿寧,我原本是跟在你後麵的,可你突然就不見了,我擔心你出事……」
合情合理的解釋。
可女子的突然消失,和他的突然出現,很難不讓人產生聯想。
長寧問:「你和她認識?」
慕辭神情茫然:「和誰?」
他眼神過分懵懂純粹,仿若不可能參雜半點謊言。
長寧垂眸:「剛才,那瘴源化身的女子來找我了。」
慕辭恰到好處地露出錯愕。
長寧繼續說:「她好像認識我,可我並不記得她了。」
慕辭語調驚訝:「那她和您說了什麼嗎?」
「她大概本來要說的。」
長寧看著慕辭的眼睛,
「可不知為何,又突然走了。」
慕辭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麼,但又不知該說什麼。
長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你先出去吧,我有些累,想歇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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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寢殿後,慕辭垂下眸,眼底覆滿沉鬱。
直至走出皇宮,行至某處樹蔭角落,他才停下腳步。
「還不出來。」
他聲音極冷,帶著壓抑的怒意。
片刻後,樹下顯露出個紅衣女子,正是那宋扶玉。
她聲音懶懶的:「這麼凶做甚。」
慕辭神情冷漠:「你忘了我和你說過的嗎?」
「不準私自去找她。」
宋扶玉嘖嘖感嘆:「我和阿寧也是舊識了,我想和她見一麵都不行嗎?」
望著少年因怒意而泛紅的眼尾,她嘖嘖搖頭:「真是可怕的占有欲……」
「夠了。」慕辭冷聲打斷她,眼底陰霾重得驚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
他眼尾泛紅,眸光凜冽:「若再有下次,我會讓你永遠都開不了口。」
回想起慕辭發瘋的樣子,宋扶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搖搖頭:「行吧行吧。」
可她仍有些不死心:「可你怎麼知道,長寧她不想恢復記憶呢?」
「她有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的權利,不是麼?」
慕辭不說話,隻是看著她,眼裡寒意逼人。
「真是護得緊呢。」宋扶玉輕嗔,「你放心吧,我不會阻礙你,也不會阻礙她。」
隻是,她看著少年,忍不住感慨:「我真沒想到,你這都跟了進來。」
「在瘴境中日日循環,每日扒皮抽筋、挫骨揚灰的痛苦,也得虧你忍得下……」
宋扶玉搖搖頭,隻是想想都覺得頭皮發麻。
慕辭冷著臉,沒有說話,隻是眼尾愈發的紅,仿若抹開的朱砂,妖異又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