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出穀(1 / 2)
掀開木蓋,瑤姬和玄行同時湊過頭去,盯著空盪盪的米缸發呆。
上次煮飯,已經將最後那點米粒都倒進去了,清湯寡水地熬了鍋水糊糊。
如今這廚房,是連路過的老鼠都會暗罵晦氣的程度。
玄行能獵到肉,兩人偶爾也會在穀內摘些果子回來。
可米……
寺內倒是有塊地,可惜沒種東西,荒蕪得雜草叢生,更不用肖想蔬菜了。
瑤姬更加斷定這假玄行剛入穀不久,此等混吃等死的模樣,獨自能撐過個把月就不錯了。
「怎麼辦?」玄行扣上木蓋,還有臉朝瑤姬問。
「坐吃山空啊。」瑤姬搖頭嘆息,原指望能在這泉隱寺逍遙些時日,不料才過三天就出了這等事。
光吃肉和果子且不說身體吃不吃得消,長此以往也不是個辦法。
兩人略微合計了下,決定活人不能渾餓死,還是得謀條生路。
「不如出去化緣吧,左右我是個和尚。」玄行像是終於想起自己的這一特殊職業,在禪房床下翻找了半晌,掏出來個結了蛛網的缽。
瑤姬愁眉苦臉地揮揮眼前浮起的飛灰:「要飯?」
玄行「嘖」了聲,不敢苟同:「怎說得這般難聽?化緣也是潛心修行的一部分,最能磨煉人的心性,不可同簡單的『要飯』並論。」
她頗為認同地點點頭:「那幫我也要一份。」
「是『化』!」玄行認真糾正,用清水將缽刷洗乾淨後,拿布將其擦得鋥亮。
他比量了下缽口的大小,似乎對這個乾飯碗的容量很不滿意:「這也裝不了多少啊,不然端個盆?」
瑤姬搖搖頭:「但凡是個要臉的僧人,都乾不出這事。」
玄行惋惜地嘆了口氣:「可憐世人皆被偏見和俗禮束縛,連小僧也不得幸免。」
相識不過幾日,瑤姬先前對他的些許濾鏡,早已碎得一乾二淨。
這假和尚連裝裝相的功夫都不到家,飯桌上前腳對她哼的小酸曲兒不屑一顧,後腳盤坐於佛前念經時,就那麼順嘴唱出來了。
還敲木魚給自己伴奏,浪得沒邊。
發現瑤姬站在旁邊環臂欣賞,又坦然地改了腔調,哼哼唧唧回歸到經文的主題上。
真是欺負她不懂經書,若是一個字一個字去查,八成沒一半能念對。
就這麼副一瓶子不滿半瓶子亂晃的德行,出去化緣,不得人拿掃帚攆出兩條街才怪。
許是也預料到獨自化緣困難,玄行強烈反對瑤姬留守寺中的意見,非要拉著她一起去。
給出的理由是:不勞動就沒飯吃。
瑤姬並非故意躲懶,隻是不知外麵的時局如何了。
她身份特殊,初來綏廉國人生地不熟,還是隨著虎蕭的軍隊來的。
不管被哪邊的人發現,似乎都沒什麼好果子吃。
在瑤姬的再三勸說下,玄行總算肯移動自己尊貴的步伐,冒險去穀口看看那些綁辮子的士兵走了沒。
借住的這些天,玄行似乎對瑤姬的身份和背景半分都不好奇,甚至連問都沒問。
瑤姬自然也對發現的那個「玄行」木碑閉口不提。
兩人都頗有默契地繞過些敏感話題,左右都對穀外的官兵防範異常,說身上沒故事誰信吶。
過了約莫兩盞茶的功夫,玄行帶回來好消息,那些人似乎都散了。
瑤姬還有不太放心,買了張預言卡,詢問若此番出穀,月餘內會不會遇上顧楨和郎元。
畢竟預言卡最遠也隻能預言一月後的事。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後,她這才同意了玄行同行的請求。
賬戶餘額:310行動點。
哎,總覺得心裡不太踏實啊。
玄行見她點頭同意,樂顛顛地從袖中掏出把剃刀,在手中靈活地轉了兩圈兒,躍躍欲試:「來來,剃去三千煩惱絲,此生便可對紅塵了無牽掛!」
瑤姬大為震驚:「我什麼時候說要出家了?」
「不出家如何要飯……咳,化緣?」玄行怕她對光頭有偏見,扌莫著自己的腦袋大力推薦道:「放心,剃了後頭頂生風,每日洗漱方便,連梳子、發帶都可省去……誒,施主怎的走了?真不再考慮考慮?施主?」
相識第四日,瑤姬仍扌莫不清此人的腦回路究竟是如何生長的。
兩人計較片刻,商議後的最終結果是:玄行放下剃刀,瑤姬女扮男裝。
綏廉民風不如虎蕭那般奔放,女子上街總會惹別人眼目,更何況是瑤姬這樣的出眾容貌。
還是遮掩些的好。
原本玄行借給她的那件青衫,尺寸有些過大,這幾日經他巧手裁剪後,已變得很貼合身線。
隻是瑤姬的身體很是豐腴,縱使換上男裝,但凡長了眼的人,都能看出端倪。
好在最近天氣轉涼,玄行又特意給她在外圍了件深褐色的披風。
寬鬆擋在月匈前,再將長發綰成綏廉國男子的樣式,係上碧色發帶。
若將聲線壓得再低沉些,妥妥的就成了個倜儻公子哥兒。
粉雕玉琢,嬌生慣養的氣派,愈發跟「化緣」沾不上邊兒了。
「你當真要我跟去?」瑤姬看著他將袈裟穿好,戴正毗盧冠,拿起平日裡倚在柴房門後的九環錫杖,無奈地問道。
「就算化緣不行,幫忙搬米搬麵也算出力了,勿需多言,走吧。」
玄行整理了下帽冠兩旁寫有唵、嘛、呢、叭、彌、吽六字真言的白色飄帶,眉宇間皆染上神氣。
頗有氣勢地邁開四方步,還騷包地朝瑤姬擺擺頭。
跟上~
瑤姬:……
她忽然覺得自己女扮男裝也沒多大作用。
同這麼個貨走在街上,回頭率怕不是比哪國的佳人都要高。
愁人吶。
穀內地形復雜,瑤姬這些天跟著他閒逛采摘野果時,雖也努力記路了,可走著走著,又會變得混淆。
反倒是他,在前頭領路得很穩當,左轉右拐不出半個時辰,便到了穀口。
「說起來,小僧還真奇怪,施主是如何進得穀中來的。」
離開稻鳴穀時,玄行難得對她產生了一絲興趣。
「水路。」
瑤姬順口答道,看著錫杖在濕地麵留下一個個不淺的印子,忽然有些好奇它的重量。
偶爾接過手拿著,竟險些沒抓穩掉在地上。
好、好重啊。
瑤姬暗自咂舌,此物少說也得五十斤重,玄行卻像拎跟木棍那般輕鬆。
甚至在過小溪流時,還會踩著石塊輕盈跳兩下。
落地時,兩腳穩穩著陸,屈膝卸下身上重量,唯有赤紅袈裟於空中翩然落下。
半點聲響都沒有。
他居然還會輕功!
這假和尚,有點東西在身上啊。
隻不過此人全無半點紳士精神,遇到難走的路從不回身攙扶瑤姬,甚至連行進的速度都不曾慢半分。
瞧這架勢,絲毫不在意她是否會落得太後。
瑤姬撿了根木棍倚著,心中卻難得的自在,身形靈動地緊跟其後,有時甚至還會反超到他前麵,挑釁地仰仰小臉。
跟上~
玄行霎時來了精神,將錫杖抗在肩上,跟她在山野間追趕起來。
陽光正好,打下斑駁樹影,於二人臉上一晃而過。
草屑飛漸,帶起幾分泥土的芬芳,幾聲笑聲過後,隻餘下兩行清淺腳印。
待跑得累了,鬱密叢林也到盡頭。
捋正亂飛的白色飄帶,裹好卷邊的披風,兩人端莊身姿,帶著滿臉的道貌岸然,與抬扁挑擔的客商混到一處,來到世間。
瑤姬沒想到玄行的心思還挺細,將戒牒也一並帶著,對守城的官兵隻說她是自己的仆從,念了幾聲佛號後,竟也這麼混過去了。
此處人對僧侶還算敬重,那幾名官兵甚至還對他雙手合十彎了彎月要。
不過也看得出,隻是禮節上的客氣罷了,和對神明陷入癡狂崇拜的虎蕭國相比,大為不同。
且幾名城衛情緒似乎格外高漲,連過路商販都各個神高氣爽。
混在人群中聽了幾耳朵,似乎是陛下派往桓橫城的大軍,已徹底擊潰敵軍,大獲全勝。
瑤姬內心毫無波瀾,想來也是,不管究竟是死是活,都必然受了重創。
如此強壓下,糧草本就不足的虎蕭軍,定會不堪一擊。
長途奔波征戰,又得不到後續補給,強弩之末還能有何好下場。
據說綏廉的三員大將收復桓橫城後,繼續向邊界進發,勢如破竹。
看樣子將所有失地全部奪回,隻是時間問題罷了。
想不到忙碌許久,竟落得個潦倒下場,回想起之前郎元與眾大臣晝夜商討戰術的情形,倒顯得愈發可笑。
玄行的表情並無波瀾,似乎對這些亂戰紛爭半點興趣都沒有。
他在城內轉了圈兒,打聽到幾個大戶人家後,猶豫半晌總算下定決心敲門。
瑤姬並未上前,躲在旁邊暗暗替他加油,隻怕人家拿笤帚趕人時會受到波及。
待門開後,從裡麵走出位靦腆的小丫鬟,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
不過瞧了玄行的臉一眼,登時便飛紅了臉頰。
支支吾吾問了半晌,就低著頭鑽進去了,好久不見回來。
瑤姬在旁看得可樂,見玄行還賴在門口不走,忍不住擺手招呼他再換一家。
正當玄行也有些垂頭喪氣時,門再次被推開,竟走出位嬌滴滴的美艷婦人。
美婦人膽子大些,站在門檻內跟玄行說了好一會兒話,也不知聽了什麼趣事,嬌笑得花枝亂顫。
良久後,用帕子遮了些布施放在他的缽中,依依不舍與其告別,甚至倚門癡看了許久。
瑤姬暗嘆這家夥的皮囊太有欺騙性,若隻短暫相處,再加上他有意偽裝,還真容易著了道。
玄行顯然沒將柔情妾意放在心上,晃盪了兩下缽,聽得銀兩撞擊缽壁的叮當聲,笑得佛光萬丈。
「發達了發達了,足足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