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太後(1 / 2)
領事嬤嬤走路時身形穩得很,鬢花白,規整梳束著,雖上了年歲,月要杆卻依然挺直。
脖頸直直梗著,步履快卻不躁,手帕在身側小幅度輕甩,遇著迎麵問安的宮人,也隻是略點點頭,不曾耽擱片刻。
渾身透出股乾練勁兒,不曾與身後的瑤姬說過隻言片語,頻頻回頭,也是為了盯她有沒有好好跟上。
待到了重華殿,嬤嬤並未讓她跪等在殿外刻意為難,徑直領她進去了。
撂起裙角邁過高高的門檻,瑤姬抬頭,發覺殿內除了端坐主位的太後殿下外,還有兩位衣著華貴的婦人。
從打扮和年紀上推測,應是綏廉王的後宮嬪妃。
「見過太後殿下,皇後娘娘,淑妃娘娘。」在嬤嬤音調古板的介紹下,瑤姬按規矩給各位貴人行了禮。
片刻沉默後,孫太後悠悠吩咐道:「抬頭,讓哀家好生瞧瞧,這把聖上迷得暈頭轉向的鶴乘國昭妃,究竟是何等模樣。」
哎,就知道過來準沒好事。
瑤姬依言抬首,孫太後兩肩微微內扣,背稍駝,膚有種缺乏日光的白。
臉頰肉垂拉,引得法令紋有些深,唇周圍因缺牙,生出了細細的褶。
雖用粉極力掩蓋,額頭處還是能瞧見明顯的斑來。
白發甬而稀少,為梳成氣派發式,墊了不少同色的發包。
瑤姬大概估計了下孫太後的年歲,因古人衰老得快,她約莫已是古稀之年。
孫太後眯起昏花的眼,身子下意識前傾,在看清瑤姬的麵容後,復又坐回位,不輕不重地嘆了聲。
「好一位美人兒啊。」
皇後與淑妃端起茶睥睨瑤姬,眉眼間不悅之色愈濃。
「太後殿下過譽,周琰已死,民女也不再是鶴乘國的昭妃,容顏粗鄙,若有汙尊目,誠惶誠恐。」瑤姬開口便與鶴乘國撇清關係。
若始終扣了個敵國寵妃的帽子在頭上,總歸不是好事。
「即便夫亡,女子也應遵從本分,固守貞潔才對,怎可背國忘恩,輾轉至別國化名參加青樓女子聚集的千嬌會?拋頭露麵,成何體統!」淑妃冷笑著譏道。
她生得長眉入鬢,顴高恩寡,唇上薄下厚,身材過於削瘦,骨架雖小,卻並無靈巧美感,倒像根穿金戴銀的乾瘦柴禾。
瑤姬挺直身,朗聲回道:「鶴乘先帝暴虐無情,六國皆知,身為主國卻對各路藩王苛刻剝削,毫無尊重。」
「對內寵信奸佞,親小人遠賢臣,整日荒淫無度,肆意擴充後宮不知節製,此無德無行之輩,人神共棄,故而瑤姬自行與其切斷夫妾情分,心月匈坦盪,不曾有愧。」
「至於千嬌會之事,實乃受到和尚玄行與風春樓老鴇脅迫,無奈相從,先已將前因後果對聖上稟明,不曾有所隱瞞。」
「瑤姬是被拐騙的苦主,天底下哪兒有不問責凶犯,反倒以『規矩』『體統』苛責苦主的道理,還望太後殿下明鑒。」
淑妃本想拿酸話刺她來個下馬威,未料到這姑娘竟半分氣都不受,刺一句頂十句,態度還不卑不亢,絲毫不顧忌身在何處!
好大的膽子!
見淑妃還想再計較,皇後斜剜了她一眼,總算止住了那張無甚用的嘴。
孫太後轉動檀香手珠,沉吟半晌,發出幾聲乾笑:「這張巧嘴,倒像是能管住老十八的料。」
瑤姬:……
老十八?
她說的,該不會是那個吊兒郎當的十八王爺褚守盛吧。
皇後瞧出孫太後的態度,以帕掩唇,低低地笑了:「依臣妾淺見,這位瑤姑娘,的確並非宮中傳言是那等狐媚惑主之輩,知明理懂羞恥,是個正經人家教養出來的。」
瑤姬抬眼觀瞧,隻見身披鳳袍的皇後娘娘生得唇紅齒白,下頜如同鵝蛋般潤圓。
言語柔卻不弱,眸中明暗隨著話事對象轉變,長指甲塗染桃色,無名指與尾指皆戴鏤空金指托。
舉手投足間,都透著說不盡的雍容華貴,與淑妃此類人,屬實不可同論。
孫太後略點點頭,將寬袖袍從膝上撩開,復又擺正:「瞧哀家這記性,說了這會子話,倒忘了姑娘還跪著呢。流魚,看座。」
被喚做流魚的大宮女扶起瑤姬,將她帶到淑妃下首。
許是不願跟瑤姬挨得這般近,淑妃嫌惡地將身子挪得盡可能遠離她些,生怕沾上什麼晦氣似的。
看過茶後,在孫太後的示意下,皇後便狀似熱絡地跟瑤姬聊起褚守盛的事情來。
經過很簡單,這不要臉的越過聖上,直接求親到孫太後麵前來了。
說什麼一見傾心終身不悔,非要納瑤姬入府做側王妃。
甚至還言之鑿鑿,若此生不能與瑤姬相守,寧願出家做和尚去,攪得孫太後不得清靜,攆走了又來,誠心十足。
瑤姬不動聲色聽著,心中冷笑不止。
除去褚守盛的主意外,恐怕這也是太後等人的意思。
褚裕和對她有意,盡人皆知,何時納入後宮不過是等待機緣罷了。
不管怎麼說,敵國的寵妃都是不可信的,與其讓事態發展到無可挽回的地步,還不如早早的賜給褚守盛,讓她離綏廉王遠遠的。
再加上三公主曾因為玄行被殺之事,鬧了個天翻地覆,於情於理,孫太後等人都不會坐視瑤姬繼續留在王宮。
先前與白弱婷閒聊時,曾聽其提起過,這三公主、十八王爺與綏廉王均是孫太後親生,因此褚柔珠和褚守盛的受寵程度和地位,也遠非其餘皇嗣可比。
這些天,瑤姬一直被綏廉王保護得很好,若非有白弱婷,她簡直聽不到半點外界的亂糟消息。
如今孫太後也是趁著褚裕和上朝之際,才將她喚來此處。
瞧架勢,似乎想玩先禮後兵。
無論她接下來答不答應,估扌莫著在綏廉王下朝前,都會被打包送入十八王爺的府中。
到時生米煮成熟飯,褚裕和就算再傾心於她,也不好再跟親弟弟搶妾,這事兒便成了。
皇後能言擅道,努力放大褚守盛身上的有點,譬如耿直、爽朗之類的,簡直將他誇成了絕世僅有的好郎君。
若非瑤姬親眼瞧見過他對楚思亦那副色眯眯的餓狼相,簡直都要信了。
直等到皇後將好話說完一籮筐,這才暫停了會兒,笑著問瑤姬的想法:「左右你在此處也沒個親人,若是肯依,定少不了好處,本宮便與太後殿下做你的媒人,這就將你配給十八王爺,如何?」
見她沉默不語,淑妃在旁冷哼:「怎麼,昭妃娘娘莫非瞧不上綏廉國的王爺?還是癡心妄想,非得許給聖上才肯點頭?」
一個紅臉一個白臉,再加上麵沉似水的孫太後,瞧模樣程序都已經走得差不多,就剩最後一步了。
瑤姬放下茶盞,難為地瞧著殿內的三人,咬唇愁悶片刻後,幽幽地嘆了口氣。
「並非瑤姬有意推脫,隻是聖上曾說過……要用千嬌會的魁首,代替三公主出嫁靖煬國啊。」
皇後微怔:「難不成瑤姑娘,真有意代嫁?」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瑤姬既受了聖上的恩惠,又怎好遇事推脫,安圖享樂呢?」瑤姬似拿不準主意般,望向孫太後:「若真將瑤姬嫁入王府,那三公主,可是決定好當真要遠嫁了?」
孫太後臉色劇變。
褚柔珠是孫太後的寶貝疙瘩,恨不得永遠捧在手心裡疼著,哪兒舍得讓她去那麼遠的敵國吃苦。
看出場麵有點難堪,淑妃忍不住直言:「這有何難?千嬌會共選出了三位姑娘,除你之外,各個都是天姿國色,隨便選一位代嫁就是了。」
「是啊,堂堂綏廉,還不至於連位佳人都選不出來,瑤姑娘顧左右而言他,莫非有意推測?」皇後語氣溫和,眉眼如刀,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
瑤姬淡淡笑了:「是這等說不假,可前些天。瑤姬因與那玄行和尚鬧出的事大,身份早已滿城皆知,或許靖煬國那邊也得到了消息。」
「哦?那又如何?」淑妃挑挑眉,不明白她這話的意思。
「瑤姬鬥膽猜測,靖煬王得知此事後,恐怕會放棄三公主,直接求娶瑤姬。」
這話說出來後,在場人的臉皆變了顏色。
「放肆!難不成堂堂三公主,還不如你個流亡的逃妃?真該割了你的舌頭!」
淑妃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許是沒聽過這等狂妄之言,險些直接喚人將她掌嘴!
「娘娘莫氣,瑤姬身若浮萍,無論將來去何處都可,心裡也沒什麼可挑揀的,不過聽聞靖煬與綏廉是為鞏固聯盟才相談和親,若能做出對兩國更有利的安排,聖上又何樂而不為呢?」
瑤姬起身,朝孫太後鄭重施禮:「瑤姬言盡於此,全憑太後殿下安排。」
紫檀手珠不知何時停止轉動,年歲已高的老太後默雖未發言,周身卻依然散發著震懾之氣,讓在場人全都沒了話。
淑妃有點著急了,生怕太後會臨時改主意,一個勁兒地朝皇後使眼色,想讓她出麵再勸幾句。
不料,卻反被皇後用沉冷的目光壓住了。
孫太後在深宮沉浮多年,凡事自有主張,若心中有了定數,又豈是旁人三言兩語便能改變的。
話聊到這個份兒上,眼下除靜待外,別無他法。
瑤姬也不急,就這麼規矩站著,聽著外麵的梆點聲,得知綏廉王此刻已然下朝。
時間拖延得夠了,即便此刻皇後等人要將她強行送入王府,恐怕也會被綏廉王半路攔下。
關於她的消息,褚裕和向來是再靈通不過,想來見她突然被帶走,沒了主意的梓欣,也早早的便候在殿外等他。
孫太後渾濁的目光仔細將瑤姬從頭打量到尾,沉吟片刻後,總算下了令:「哀家乏累了,流魚,將瑤姬姑娘送回倚梅宮。」
流魚是個行事穩重的宮女,心性伶俐,對瑤姬的態度,要比那古板的嬤嬤要好得多。
回去的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閒聊著,試探她是否當真有意要去和親。
得到肯定回答後,也並未全信,將話又轉回到褚守盛身上,說了會子十八王爺的好話。
路剛走到一半,遠遠的便瞧見了綏廉王的儀仗往這邊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