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團圓(2 / 2)
他身著鶴乘國官袍,頭戴官帽,挺月要腹站著,很有氣度。
瑤姬安撫住還在不停絮叨的程水蓉,按規矩同父兄見了禮,隨即主動拉住不敢再妄動的三妹瑤音。
一圈寒暄下來,似乎還是隻有這個可憐兮兮的瑤音對此番重逢更動情。
瑤姬注意到,這些人仍沒將行禮卸下,似乎不太放心交於靖煬國的人。
尤其是大哥瑤遵身後,還背了個看上去不小的檀木箱,稍稍靠近些就異香撲鼻,不知是何貴重寶物。
因一家人久別重逢,瑤姬並未讓任何外人同宴,隻留下宮娥太監侍奉。
期間瑤博仁始終未發片言,隻在落座後,才望著桌上的佳餚長嘆一聲。
瑤姬停下舉杯的手,直覺瑤家主似有心事,在大哥瑤遵的眼神示意下,索性屏退宮人。
待殿門關好,瑤博仁的眸中才泛出探究的光來:「阿姬,聽聞靖煬王已……現由你暫代國事,此事可真?」
瑤姬點點頭。
瑤博仁一拍桌案,興奮顫聲道:「真乃天佑鶴乘啊!如此,招降靖煬豈非探囊取物?從此後,瑤家可當真要光宗耀祖,名垂青史!」
招降?
瑤姬端正的坐姿微微斜倚,單手把玩纖長護指那尖而微彎的尾端。
自打張國良丞相極其黨羽被盡數鏟除,還無人膽敢在靖煬國內提這件事。
瑤博仁似乎並未覺得自家女兒會有異議,坐在那兒滔滔不絕,談的盡是招降的細節和之後要處理的瑣事。
還是程水蓉慣會看人眼色,察覺到瑤姬沉默得有些異常,輕咳著在桌下小心拉扯瑤老爺,讓他且住。
「阿姬呀,為娘知道你在擔心什麼,陛下寬宥,早已寬恕了你先前在宮內做的那些錯事。」程水蓉仔細斟酌著措辭,生怕自己的言辭沒說服力。
「你別不信,陛下口諭,隻要能促成靖煬歸降,便可撤銷你的通緝令,屆時你仍是瑤家嫡女,萬般罪狀皆可消,你……」
望著瑤姬身上的鳳冠羽裙,程水蓉的音量漸漸弱了下去。
「換而言之,如今瑤姬在鶴乘,仍是人人得而誅之的罪人?」瑤姬輕笑,出來許久,倒是忘了和故國還有那檔子舊事。
「毒殺先帝、盜走重寶霞液丹,這本是滿門抄斬的重罪,若非當今陛下仁慈,瑤家全族險些要被你害成無骨亡魂!怎麼,如今赦詔已下,你還膽有微詞不成?!」
瑤博仁怒目而視,眉擰得更深,雖是個文雅麵相,卻生出股駭人獰態來。
一旁的三妹瑤音下意識抱緊懷中的弟弟,力氣稍大,惹得嬰孩不滿哭出生來,反倒更招惹父親目光。
「無用的混賬!連個幼兒都看管不好,真不知要你何用!」瑤博仁的火氣瞬間沖瑤音發了過來,程水蓉眉目也稍顯煩躁,但不過片刻便壓住,從袖中掏出撥浪鼓晃動逗幼子開心。
外頭天色不早,鬧劇看夠了,也該歇歇。
雖說動用顧楨的手段,能從這家人身材獲取些關於鶴乘國的情報,但說到底他們也與瑤姬的身體有血緣關係,還是留幾分情麵的好。
「父親諄諄教誨,瑤姬牢記心中,您既舟車勞頓,便在宮中好好修養幾日,恰逢三日後便是瑤姬的登基大典,若肯停留,待禮畢後再回鶴乘也可。」
瑤姬站起身來,朝瑤博仁行禮道別。
這話頭兩句還受聽,可聽到後麵瑤博仁卻懵了:「你、你此言何意?」
「哼,這是下了逐客令了!」大哥瑤遵猛拍桌麵,翻手將酒杯摔個粉碎:「好啊,幾日不見,你果真本事了!怎麼,真以為區區一個靖煬小國,就能庇佑你?鼠目寸光,愚蠢至極!你……」
瑤遵邊罵邊沖瑤姬而來,自進殿來,他便對瑤姬這席位的安排大為不滿。
父親在上,她怎敢居主位?
真是連人倫常理都忘乾淨了!
更別提此後瑤姬的態度更是不鹹不淡,無半點親情可言,甚至未為自己曾犯下的重罪向家人跪地懺悔!
如此厚顏無恥,當真是欠教訓!
瑤遵本就生得高大,縱然手無寸鐵,單單是怒氣挽袖的模樣都頗為煞人。
三妹瑤音一見這架勢,嚇得登時從倚上彈起,連小寶寶手中的搖鼓都晃掉了都顧不得:「兄長……」
「住口!」瑤遵的拳頭捏得各自作響,瞧這架勢,若非當中有座椅相隔,兩人的距離又太遠,恐怕此刻一巴掌便要挨上。
瑤音顯然日常受慣了打,嚇得忙瑟縮身子,仿佛已被教訓過般,隻好用焦急的目光暗示瑤姬趕快服軟,卻再不敢勸阻一言。
程水蓉佯裝未聞,隻側目偷偷打量老爺的動靜,見他亦滿麵怒容,索性也跟著瞧戲。
在外頭飄盪慣了的長女以為翅膀硬了,還是敲打敲打得好。
隻是瑤遵這步還沒等邁開幾步,殿門便被數位帶刀侍衛猛然沖開!
領頭侍衛眼毒得很,一眼便瞧出不對勁兒,憤而拔刀直指瑤遵咽喉,其餘侍衛迅速控製住其餘瑤家人,剩餘者閃身擋在瑤姬身前,皆蓄勢待發。
「陛下,何人膽敢造次?!」
一國之主乃重中之重,瑤姬先前揮退侍從已讓眾人心生不安,方才聽得殿內傳來杯盞摔碎和怒喝聲,守候在外的侍衛急得熱血沖頭,片刻都等不得,直接冒著被斥責風險沖了進來。
到底是鶴乘國來的人,尤其瑤家老爺還穿著鶴乘官袍,擺明了要與身為國主的瑤姬劃清界限!
此等人,不可不防!
「二妹!你!」瑤遵上過沙場,心中雖有血氣,眼色卻極快,略掃掃架勢頓覺不妙,語中怒氣剎那轉成七分怨與不解,連稱呼都改了:「咱們自家人說說話,難道還要動刀動槍不成?」
瑤姬淡笑,目光緩緩略過神態各異的瑤家人:「國無法不可立,瑤姬如今身居靖煬國主,行動坐臥皆代表一國威嚴與榮耀,若人人可冒犯沖撞,豈非叫天下人嗤笑?」
瑤博仁滿臉不可置信,連聲音都因氣憤顫抖起來:「我、我可是你父!難道你來他國數日,連自己的根都忘了不成?置倫常與不顧,對鶴乘君主不臣,不忠不孝你占個齊全!我、我……」
「鶴乘先帝周琰無德,並非明君,瑤姬審時度勢,為保全自身另走他鄉乃明智之舉,何來愧疚可言?」瑤姬鳳眼微抬,對瑤博仁身上那熟悉的鶴乘服紋挑眉:「時過境遷,豈能與往日同論?」
「你、你,你竟敢口出狂言!造反,這是造反!」
瑤博仁顯然被自家女兒這番話刺激得不輕,往日即便在朝中受到奸臣迫害,他仍對周帝懷著顆赤誠忠心,隻盼著有朝一日能得明鑒,重獲榮寵。
自瑤姬出事,瑤家就竭力與她撇清關係,瑤遵甚至跪在禦前信誓旦旦,要親手捉住逆妹大義滅親。
幸而鶴乘才遭重創,新帝忙得焦頭爛額,沒顧得上處理瑤家,隻是將瑤博仁等在朝男丁連貶三級,放在角落裡落灰。
瑤博仁氣得捶月匈頓足,本以為這輩子都沒指望了,誰料峰回路轉,數月後新帝竟派他們來靖煬與瑤姬相會,趁機促成招降之事。
正可謂喜從天降,瑤姬自幼便對父親唯命是從,但凡有命,更是從未說過半個不字。
原本是樁十拿九穩的好差事,誰知見麵後,瑤姬竟跟他們表現得如此生分,性情大變,半點情麵都不顧,甚至還直接下了逐客令!
一路上幻想過無數次回國受賞的瑤博仁自然受不了這樣的刺激。
這是周帝給瑤家最後的機會,若是再有差池,恐怕全族老小就真的要上斷頭台了!
誰知聽了這話,瑤姬隻冷然一笑:「便是造反,又如何?」
瑤姬對鶴乘沒有歸屬感,自然也沒有忠誠可言。
她本就不屬於這裡,來去皆隨心,此處如意就順勢留下罷了。
為了縹緲虛幻的「親情」放棄王位,回鶴乘接著當「罪奴」?
真不知瑤博仁究竟對自己這一家之主的說服力有何等狂妄的自信,居然指望能成真……
除了無言,瑤姬隻可惜浪費了滿桌佳餚。
瑤博仁那邊被氣得險些暈厥,吹胡子翻白眼任由程水蓉驚慌失措扇風壓人中,瑤遵麵寒似鐵,唇緊抿一言不發,狠狠瞪著瑤姬,仿佛想看透她錦繡華服下麵的心是何等顏色。
唯剩可憐的三妹瑤音左顧右盼,不知該如何是好,抱著幼弟瑤尚胡亂拍著,多祈求眼前這場噩夢盡快結束,別再折磨她。
「二妹,你說這些話,當真是寒了陛下的一片苦心!」瑤遵雙手虛恭右首,將始終背在身側的紫檀箱轉到身前:「這是陛下欽賜禦寶,隻給你一人,特囑咐我等路上千萬護好,因此晝夜不敢離身,你但凡有點良知,怎能對故國毫無眷戀?你、你真是令我太失望了!」
「哦?有寶物?呈上來看看。」
瑤姬興致缺缺地招招手,靖煬這地界遍地都是金子,隻是糧草缺少。
縱使再珍貴還能翻出什麼花兒來?左不過是放在國庫裡結蛛網。
聽聞鶴乘國送來的最後一批毒糧草近日就到,還是這禮物來得更實惠些。
雖然是摻了毒的。
「不許給她看!她不配!陛下聖恩浩天,念瑤家世代簪纓才肯同意赦你犯下的淩遲重罪!可你、你……這寶貝必須得帶回鶴乘!你休想染指!」
瑤老爺掙紮著想站起來奪箱子,無奈方才被氣得腿腳發軟,連站都站不住,反而一歪倒在夫人程水蓉身上,雙雙跌倒。
幸虧瑤音站得較遠,未受波及。
侍衛長較謹慎,得到瑤姬允許後,將箱子接過,緩慢打開先自行看了一眼,以防有任何不利機關。
誰知隻一眼,他便如同被蟄般猛然將整個箱子扣翻在地:「大膽!」
裡麵的東西順著力道咕嚕嚕滾了幾下,正巧停在瑤博仁眼前。
那是顆人頭。
「陛、陛下?」瑤博仁的嗓子如同被人死死扼住,雙睛猛凸費力擠出一聲,徹底失去意識。
呦,還是鶴乘國新周帝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