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 39 章(1 / 2)
景白安押送犯人及家眷回京的這日,下著綿綿細雨。
因助忠王謀反的證據充足,他帶回來的人是不必進詔獄的,隻需關在獄中,等待處置即可。
景白安將人交給京兆府尹後便回了錦衣衛所,才剛歇了一盞茶的功夫,便有錦衣衛來轉達陛下口諭。
「大人,禮部侍郎柳平為支持忠王兵變,獻了不少金銀,這些錢財大多都是貪汙得來,陛下口諭,即刻將人緝拿,柳平就地誅殺,其家眷流放千裡。」
景白安隻抬了抬眼皮子,便放下茶盞,「點人,立刻出發。」
柳平此人他是知道的,看似忠厚老實,實則詭計多端,小人行徑,但這些不足以治罪,他便沒放在心上。
如今看來,這人還真是自尋死路。
無論是貪汙還是謀反,都夠他死上幾回了。
-
細雨綿綿,卻意外的透著一股清爽之氣,仿若這場雨洗去了近日來的汙濁與血腥。
朱雀街上,一行官兵押著幾輛囚車緩緩朝府尹駛去。
偶有百姓指指點點,好奇這又是哪家勛貴遭了秧。
有眼尖的,認出這是娶了郡主娘娘的霖安蘇府。
遂又是好一番唏噓。
與此同時,隻一條街相隔的柳府,景白安正率領著錦衣衛奉旨抄家,而他全然不知,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此時與他隻隔著一條街。
景白安執行公務時向來是冷冽的,等手下人陳述完柳平的罪狀,以及陛下下達的口諭後,直接提了刀將柳平就地誅殺。
柳平臨死前的恐慌,與柳府人的驚懼失措,哭天搶地,都沒能讓他有半分動容。
待處理完柳府所有事宜,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景白安回到景府時,府裡已點了燈。
連續奔波幾日,疲倦之色甚濃,阿真瞧了便沒再多話,手腳麻利的伺候大人歇了。
臨睡前,景白安還想著盡快將手頭上的事處理完,好去將姑娘迎回來,卻絲毫不知他牽掛的姑娘此時正在大理寺獄中。
按理說,蘇府也是皇親國戚。
可芫華郡主離世多年,蘇府與雲親王府也早斷了聯係,蘇府的處境就顯得微妙了。
但凡與皇親國戚沾邊的罪人,幾乎都不會放在京兆府獄中,幾經思忖後,押送的官員還是將蘇府的人送進了大理寺。
就算芫華郡主已不在,雲親王府的這門姻親也無法磨滅,蘇府也仍是皇親國戚。
況且,芫華郡主還為蘇府留有一女。
蘇月見縮在牢房的角落,將頭埋在膝蓋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白色的囚衣讓她看起來消瘦憔悴了許多,與往日矜傲清冷的大姑娘大相庭徑。
陳姨娘攬著一雙女兒坐在另一個角落,麵色慘淡,雙目無神,隻偶爾安慰幾句嚇哭了的蘇銀朱。
蘇京墨肉眼可見的滄桑了不少,鬢邊不知何時生了幾縷白發,他負手麵對著鐵欄而立,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時不時朝陳姨娘那邊望一眼,而後又會復雜的看向蘇月見。
蘇府其他人關在兩邊,一邊是菘藍為首的府兵,都各自尋了位置坐著,安靜的不像話。
另一邊是蘇府其他人,一二十人將牢房擠得滿滿當當,各人麵上有驚懼,有害怕,隻年紀稍長些的,還算平靜。
對比於其他剛進獄中的鬼哭狼嚎來說,蘇府的人要安靜得多,也叫獄卒省心了不少,態度也就跟著軟和了些,給的飯菜都還是熱乎的。
但自然不會是什麼大魚大肉,不過是清粥加點榨菜饅頭。
京城的氣候還未回暖,讓自南方而來的人難以適應,凍了數日,又啃了一路的乾糧,此時能在牢房裡吃上一口熱乎的,哪怕是白粥,也是無比知足了。
蘇京墨將自己那份留給了幾個孩子,隻吃了饅頭。
吃了晚飯,牢房裡又安靜了下來。
恢復了些精神氣,蘇月見終於抬頭打量起牢房。
骯髒,血腥,不見天日,還有濃濃的鐵鏽味。
老鼠蟲蟻橫行,時而將蘇銀朱嚇得花容失色。
她無聲嘆了口氣。
錦衣玉食這麼些年來,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有牢獄之災,也不知何時才會定罪,若是要長久住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倒還不如快些上了斷頭台,早死早超生。
所幸白蘞她們未遭這罪。
她記得,花楹最是害怕老鼠,木槿最見不得蟲蟻。
還有南燭。
幸好他離開了,免了這場無妄之災。
想到那人,蘇月見眼底有了別的神采。
趕了那麼多次都沒將人趕走,恰在那危急關頭他倒是走的乾脆,也不知是不是該算他運氣好。
蘇京墨將蘇月見的神色收入眼底,唇角輕輕彎了彎。
阿月是想到心上人了吧。
對於南燭的失蹤,蘇京墨並不感到意外。
阿月不願意牽連他,自會想法子將人摘出去。
如今他隻有盼著南燭對阿月真心相待,能在他死後,好好照顧阿月。
蘇京墨眼底閃過一絲別樣的光。
他一定會保下阿月。
-
一夜的細雨到了天剛亮起時,卻已是大雨傾盆。
原本準備今日出城,去將那冊子上剩下的兩家緝拿歸案,可卻被這場大雨阻在府邸。
阿真對此倒是高興得很。
「大人借此好生歇一歇吧,從回京開始大人就沒停過。」
景白安負手立在長廊下,眉頭微蹙。
今日一早起來,他便覺有些心慌,可具體因何卻又說不上來。
聽著淅瀝的雨聲,突然想起在蘇府時,也下過好幾場雨。
每每那時,姑娘寧願裹著厚厚幾層披風,也要叫人將軟椅挪到長廊下,
姑娘說,她喜歡下雨,喜歡看雨落下洗淨大地,喜歡聽雨聲漫漫。
「大人?」
阿真的聲音喚回了景白安的思緒,他回頭看向阿真,吩咐道,「準備蓑衣。」
阿真一愣,「這麼大的雨,大人要出門?」
「嗯。」景白安壓下心裡的不安,往前院走去。
離花朝節還有三日,他今日將賬冊處理乾淨,還能留兩日準備聘禮,另外,還得親自去打一雙頭雁回來。
「吩咐林叔,三日內準備完聘禮,花朝節後隨我去霖安下聘。」
阿真瞪大雙眼,驚道,「下聘?」
他一邊吩咐人去備蓑衣雨傘,一邊小跑著跟上景白安,「大人,三日是不是太倉促了些?」
景白安突地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若是可以,我一日都不想等。」
阿真,「」
鐵樹不開花則已,一開花竟這麼急不可耐。
「行,聽大人的。」阿真促狹一笑,「小的這就去告訴林叔,說大人急著要娶女主子,準備完聘禮,就該準備大婚了。」
景白安默了默,道,「從霖安回來就大婚。」
阿真一驚,「這麼著急?」
按照流程,從下聘到大婚怎麼也得一年半載,可聽大人這意思竟是要下完聘就把人娶回來。
景白安又轉頭看著他,還未開口,便見阿真搶了他的話,「小的知道,大人一刻也不想等。」
「隻是,省下這麼多流程,會不會怠慢」
「所有該走的禮儀,一樣不可少。」景白安沉聲道,「叫林叔準備充分,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一應禮數缺一不可。」
「我就在霖安等著。」
他的姑娘要風風光光的嫁給他。
絕不能受半分委屈。
阿真的嘴張了又合上,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
大人真的栽了!
這哪是報恩,分明是把人放在心尖尖上了。
不對,霖安怎麼這麼耳熟?
好像才在哪裡聽過。
「呀,昨日被押解進京的謀逆罪臣,不就是從霖安來的麼。」阿真眼睛一亮,突然想了起來。
景白安腳步一頓,「霖安謀逆罪臣?」
阿真點頭,「是呀,小的昨日聽說大人去抄柳府,便遠遠的去湊了個熱鬧,正好瞧見了押送囚車進京的隊伍,聽旁邊人說起,才曉得那是從霖安來的,好像是忠王一黨,那罪臣姓姓什麼來著。」
他當時隻聽了說了一嘴,並沒有放在心上。
一時竟想不起來了。
景白安皺了皺眉。
霖安遠在江南,竟也有人會摻和進忠王謀反的案子。
此事,不知蘇大人有無耳聞。
「啊,我想起來了。」阿真拍了拍腦袋,道,「是那位娶了郡主娘娘的霖安知州。」
天邊雷聲驟響,炸得人耳聾目眩。
景白安怔楞了好久,才僵硬的轉頭,「你說,什麼?」
阿真此時還沒有反應過來,以為是剛剛雷聲太大,大人沒聽清,就又重復了一遍,「是那位娶了郡主娘娘的臨安知州,按理說也算是皇親國戚,也不知是怎麼想的,竟會支持忠王」
「哪位郡主!」
阿真一頓,不解道,「雲親王府的芫華郡主啊。」
如今隻有一位親王,遠嫁霖安的也隻有那位芫華郡主,雖過去多年,但雲宋就這麼一位親王,一舉一動都被人看在眼裡,當年,雲親王府榜下捉婿,京中可以說是人盡皆知,大人不應該不知啊。
「不過,這位芫華郡主早早就過世了,聽說雲親王府也與蘇府斷了聯係,否則,那蘇大人應於雲親王府同氣連枝,不該支持忠王才是。」
雷鳴閃電交替,將景白安的臉色映的無比蒼白。
他負在身後的雙手緊握成拳,捏的咯吱作響。
阿真終於發現了不對勁,問道,「大大人怎麼了。」
話剛落,便見景白安沖進大雨中朝書房奔去。
阿真一怔,看了眼傾盆大雨,急的原地跺了跺腳,「大人!」
恰小廝送來蓑衣雨傘,阿真急切之下也就顧不得了,一把抱過來跟著沖進了雨裡。
外頭雷聲滾滾,早晨的天猶如黑夜。
閃電透過窗戶,落在書案前男人的臉上,將他驚懼慌亂的神色照的一清二楚。
景白安看著冊子裡霖安蘇府上的紅叉,手指不由自主的打顫。
雨水順著臉頰落下,剛好滴在那紅叉上,將其暈染開,那抹紅色顯得愈發醒目。
懊惱,害怕,憤怒在心間一一閃過。
他應該早早就發現的,霖安蘇府就在他曾翻過的前一頁,可因前頭的名單都已處理妥當,他自拿到冊子後便沒往前翻過。
原來如此。
難怪姑娘對他的態度突然大變,難怪臨走前,菘藍的神色不對,難怪那時他覺得降香院少了許多人,她的貼身丫鬟一個也沒瞧見。
姑娘趕他走,是不想將他牽連進去,是在救他。
可他卻毫無察覺,一走了之。
他不敢想象,那般嬌氣的姑娘是如何坐著囚車,風餐露宿進的京。
囚犯的待遇他再清楚不過,一想到姑娘可能遭受過的折磨,他的心就疼的窒息。
手背上青筋暴起,砰地錘在桌案上。
將趕過來的阿真嚇的一顫,「大大人。」
「人在哪裡。」
景白安雙目猩紅,周身浸著濃濃的殺意。
阿真從未見過這樣的景白安,渾身一個激靈後,才道,「大理寺。」
他奔過來的路上便想明白了,大人的反常是在他說了霖安知州後才有的,所以他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話剛落,景白安便一頭沖進了雨裡,阿真動了動唇,到底沒有喚出聲,他僵硬的轉頭看向書案上那本冊子。
冊子是打開的,正好翻在霖安蘇府那頁。
被雨水浸過的朱砂,帶著股淒涼。
冊子從手中掉落,阿真滿目驚慌。
完了,要出大事了。
過了許久他才回過神來,急急忙忙去找林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