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代姐出嫁生去意(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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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風了。

案頭筆筒內的筆當啷當啷地響。

簡丹砂忙合了窗,在畫紙上加上最後的落款,端詳了好一會兒,不由得在心中一嘆。

她畫畫到底不得神韻。她把畫往旁邊一挪,一隻小手先一步蓋了上來。

就見簡少卿撲到桌上,歪著腦袋細細瞅著她剛完成畫,歡喜地說:「好俊俏的梅花,二姐你畫得真好。」頓一頓,又咧嘴道,「字也寫得好。」

來簡府玩耍的香姐兒、寶柱也探過腦袋,把畫案團團圍住。他們一個十一歲、一個十歲,都比簡少卿略長,既與簡家為鄰,又與簡少卿同在一間書院讀書。寶柱學教書先生搖頭晃腦一番:「字倒是好字,這畫嘛我看也就還成。」

簡少卿把眼珠子一瞪,大聲反駁:「胡說,我二姐的畫最好了。」

「我哪裡胡說了,你不相信問香姐兒。」

香姐兒羞羞答答,雖不善言辭,但到底年長懂事些:「我看很好。香姐兒就畫不出這麼好的畫。」

「是啊,你畫得出嗎?」

「她是大人,怎能與你我相比,我就見過比她畫得好得多的!」寶柱眼珠子一轉,「你大姐不就是?比這位姐姐畫得更美更傳神。」

簡丹砂一直看著孩子們,這個時候才順著寶柱的話:「姐姐的畫自然是比我好,筆法好、用色佳,意境也美。我是怎麼也及不上的。尤其是這梅花。」說著將畫紙挪了挪。

「大姐的梅畫得自然好,二姐的也不差,都好,我都歡喜得很。」簡少卿急急忙忙仰起頭,聲調揚得高高的,生怕二姐不知道他的歡喜。

簡丹砂麵上卻依舊淡淡的,也不做回應,動手將畫收起來,讓簡少卿好生失望。

「這可不是梅花。」畫案前忽多了一道影子,伴著溫潤醇厚的嗓音。

簡丹砂慌忙抬起頭,陸子修一身月白長袍,在案前負手而立。

「做什麼要收起來,我還沒細細品鑒過。」他伸手將畫拿回,又重新鋪展開來,細細觀賞一番後點一下頭,「我倒覺得少卿頗有眼力,說得一點不錯,這畫技法雖不夠純熟,可是極為靈動,讓人看著就歡喜。」

寶柱把脖子仰得高高的,雙手叉月要:「你剛剛說什麼來著,不是梅花?」

「自然不是。」

「這哪不是梅花了?姐姐她自己也承認了。」

香姐兒與簡少卿也麵露困惑。

「你們丹砂姐姐哪裡說過這是梅花了?隻是不願駁你們的話罷了。」

「你騙我們沒瞧見過梅花啊。你看這枝乾這形態,沒有葉沒有梗,花開得這樣好,如雪似的,不是梅花又是什麼?」

「是杏花。」

「杏花?」仨孩童一齊問道。

「是啊,你們仔細瞧瞧,這素白的花中不是還夾雜著幾抹淡淡的紅暈?『道白非真白,言紅不若紅』,這便是杏花了,杏花的花蕊可是會變色的。」

仨孩童你看我我看你,還有幾分不信。

「南堤上種了不少杏花,來年到了杏花開的時候,你們仔細去瞧便是了。」

寶柱哼一聲:「不必到來年,我這就去問我爹去,我爹什麼都懂。」

簡少卿忍不住又嗆聲:「陸大哥才什麼都懂呢,他說得準沒錯。」

夾著香姐兒左右為難。

待三個小人兒吵吵嚷嚷地去了,陸子修向簡丹砂發問:「方才你為什麼不說?」

她眼簾低垂,淡淡道:「兩物的形貌本就極像,多少人都分辨不出來,何況他們呢。」

「就是他們年幼蒙昧,才要從小教導他們辨是非分黑白。」

「陸少爺言重了,不過是杏花而已,向來隻說杏像梅,哪有人言梅似杏,知與不知有何所謂,隻要識得梅花的美麗就好。」

陸子修皺眉道:「越大倒越是生疏了,一口一個少爺,小時候你和雪宛少卿一樣,都是喚我『陸大哥』的。」

簡丹砂默然。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陸子修語調一轉說:「剛才你那番話,倒似有輕賤杏花之意。」

「我不過照實直言,」簡丹砂本不該多言,卻不自覺地絮絮地說了下去,「世人偏愛梅花,贊梅花之多遠勝杏花,總是喻梅花清雅高潔,傲霜鬥雪,說到杏花多是貪戀春色,落得個反復多變,不夠堅貞。」

陸子修沉默地瞧著簡丹砂啊,也不再相辯,反執起筆說:「這畫沒有題字,若我代勞揮毫,可好?」

簡丹砂怔一怔,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隻能垂首默許,不覺捏緊了案下的衣袖。

隻見陸子修寫下:不待春風遍,煙林獨早開。淺紅欺醉粉,肯信有江梅。

「可知此詩?」

簡丹砂抬起頭,眉峰微動間目光盈亮,隻是轉瞬又黯淡下去:「是梅堯臣的詩句。」

「你老說世人世人,可不還有這麼一個人就懂得欣賞杏花之美。」

「雖是贊譽杏花,卻還是要借梅花比擬方顯自身,終是落了下乘。」

陸子修笑道:「你就這麼見不得杏花好。以前倒未見你這般善辯。」

簡丹砂抿了抿唇,想要說什麼終還是忍住了。

大夫人身邊的丫環這時來到,請陸子修前往花廳。

簡丹砂頷首施禮道:「謝陸少爺賜題,這畫丹砂會好好珍藏。」錯身時,陸子修喚住她:「我剛才似乎忘了說,這世人裡,還有一個人不包括。」

簡丹砂一滯。

「我自己也是愛杏勝梅。」

手中的畫差點鬆脫,簡丹砂穩穩手抬首相視。

「向來隻說杏像梅,哪有人言梅似杏——確實不錯。杏花由紅轉白,其間占盡多少春色,是以它可以肖似梅花,梅花卻仿不了它的姿容。這樣一看,孰高孰低?你若一定要以花喻人,梅花出身本就好,高潔終身也令人稱許,杏花卻是歷經風雨,脫胎換骨,褪去世間種種浮華,豈非更難能可貴?」

午後的陽光透窗而入,書齋花架上擺著的幾盆蘭花開得正好,葉梢上凝著的陽光仿若金色的露珠,說不出的優雅恣意。清清淡淡的蘭香融於墨香書息中,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你說,是與不是?」

他就逆著秋日的陽光站在這蘭花前,蓄著溫溫笑意,這樣問她。

攝人心魂,毀天滅地。

抱緊懷裡的畫卷,一個扭身便跑出書齋。

為何?為何要說這樣一番話,為何要這樣微笑,為何是要對著她。

她幾乎又要攥住他的衣袖,大聲地說出來。幾乎而已。

不可妄行,不可妄言,不可妄情。

娘的低語告誡在此刻化作心上的一把大鼓槌,咚——咚——咚——,一再震響。

真是,他待你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到底想要如何。那個會發光的男子,隻有站在姐姐身邊,方能亮得更耀眼,而她隻要在旁靜靜凝望,得沐一寸半縷,就可安然知足。

簡丹砂昏昏然地想著,忍不住回頭凝睇,一道身影飄悠悠攔住她的去路,輕輕喚她:「丹砂。」

簡雪宛一身白衣,目中盛滿無盡的幽怨:「他已經不是我的了,就不能留他多陪我一會兒嗎?」

「姐姐,你在說什麼啊。」

簡雪宛纖手一指,書齋忽而成了靈堂,大片大片的白色,遮蓋住了天,蒙覆住了地。就在這一片蒼茫白色生出陸子修孤獨的背影,他手撫靈柩,凝立不動。忽而烏雲漫天,蒙蒙的細雨垂簾而下,在丹砂與陸子修間隔出兩方天地。細雨洗去他身上所有的光芒,潑上濃濃的灰暗,沉沉地壓在他的肩頭。

簡丹砂張開眼,輕薄如煙的天淨紗映入眼簾,柔軟如雲的棉絮托著酥軟無力的四肢,一時間,思緒還混沌地在現實與夢中遊走。簡丹砂探出被子扌莫了扌莫自己的臉,蘇合香混著沉香的味道悠悠漫進鼻息,沁人心脾的香氣醒人心神,卻陌生到到令人不安。起身張望,還是她自己的屋子,隻是舊物都被替去換了新顏,缺損的物件家具也都補齊,慣了屋子的清冷空盪,簡丹砂這下反倒覺得壅塞。

「姑娘,你終於醒了。」掀幔而入的緋兒將東西擱到一邊,歡喜地撲在床邊。

「怎麼回事?」簡丹砂揉著額頭,神誌漸漸回歸清明。

「姑娘適才在風來亭暈倒了,是陸少爺抱姑娘回來的。」

「我不是問……」簡丹砂一頓,眼眸倏地瞠大,「你,你說什麼?」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姑娘,是真的……」緋兒話到嘴邊又忽然哽住,她用微顫的手指蒙住小嘴,一張小臉先漲得通紅,眼睛中閃著奇異的光彩,盈盈地還泛著一波水光,似悲還喜。

好一會兒,她才抑製住心頭的激動,鬆開手抓住簡丹砂身上的被褥,用高昂的聲調說:「姑娘你……你要嫁給陸少爺啦。」

簡丹砂一時還在夢中,使勁地蹙了下眉,完全不能懂得緋兒的意思。

緋兒看慣了簡丹砂麵冷心冷,從沒見過她這般模樣,忍不住笑了出來,見簡丹砂正色欲要斥責,緋兒搶先道:「姑娘莫生氣,緋兒怎麼敢拿這個做戲語,適才是老爺當眾宣布的!不然這屋子裡的東西怎麼都煥然一新呢?這天淨紗做的帳子,這蓬鬆柔軟的新被,這黃花梨木的幾案,還有這還有這……那是因為這裡馬上就要成為姑娘出嫁的閨閣啦,怎麼能太寒酸呢?」

緋兒兀自在那說得神采飛揚,簡丹砂還坐在床上,仍未從震驚與呆愣中回神。

這確然是個讓人瞠目結舌的消息,緋兒雖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聽,但細細回想仍覺得不可思議。

當眾人麵對簡丹砂的昏倒都漠然袖手時,陸子修突然走上階梯,將簡丹砂一把抱起,不顧她滿身的鮮血與腥穢。所有人的呆怔可不下於現在的簡丹砂,兩個婆子更是差點把眼珠子瞪落在地,口裡嚷著「啊喲餵」,眼睜睜看著又什麼都做不得。

她們不敢,還有別人敢。

回過神來的大夫人勃然大怒,大聲斥責陸子修的無禮與僭越:「你這算什麼,當我們統統都是瞎子嗎?如此輕佻放盪!快給我站住!」

陸子修反問:「所以就任你們的女兒倒在地上,不理不睬?」

「這自有家奴來處理,還輪不到……」大夫人頓一頓,「你這個外人!」

陸子修也不應大夫人,隻是望了眼簡老爺。

「住口,不得無禮!」簡老爺忙上前,「陸簡兩家還是姻親,丹砂馬上就會是子修的人了,也沒什麼不可。丹砂與子修的婚事就定在下月初三,也不需要另外準備了,就按照原先為雪宛準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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