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離家不成反被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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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她在雪裡罰站了。

細細的白雪漫了一身,偏又是一身白衣,如若不是那頭青絲,幾乎要與這雪天融為一色。

十三歲的陸子修帶著十八歲的侍讀於墨揮在簡家的回廊裡滯了滯步子。雖站得遠看不清容貌,但看這矮小瘦弱的身材也知道是誰了。

隨口問引路的丫環:「你們二小姐又做錯什麼了?」

「先生布置的功課沒有完成,二小姐卻扯著謊說是功課不見了。這功課好好地又怎麼會不見。分明是扯謊。大夫人發落了她在這罰站兩個時辰。」

陸子修輕哼道:「既然她不愛讀書,又何苦白費了心思。」

「陸少爺說得是,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何嘗不是這麼想,偏是大小姐心腸軟,為了二小姐能讀書的事,央了大夫人幾回了,後來又去求老爺,變著法子說自己讀書耐不住寂寞,要找個人陪著一起讀才好,大小姐是最愛讀書的,哪會耐不住寂寞呢?」

陸子修點點頭,露出個欣慰的笑容:「雪宛妹妹倒真是好心腸。」一心就想著快快見上,與雪宛妹妹品品詩書,談幾則趣聞。

身邊的墨揮道:「既然如此,你們大小姐怎麼不多求求,你們二小姐這般年紀恐怕耐不住凍。」

丫環還未答話,陸子修搶先道:「自己的錯事本該就由自己擔當,年紀愈小,愈是要讓她知對錯懂擔當。」他年紀小小,義正詞嚴的氣勢卻大。

丫環笑笑說:「陸少爺真是是非分明,大小姐也是因著這個理。」轉而又對墨揮道:「這位小哥這時候就懂得憐香惜玉了?二小姐雪天裡被罰也不是頭一回了,你看她裹著過年剛做的襖子,腳下還穿著大夫人新給的棉鞋,凍不壞。大夫人不過略施薄懲。」

陸子修先是去拜見了陸家的長輩,又去瞧了瞧她的雪宛妹妹。不巧她正隨姑子在學繡工,與他閒話了一會兒,便埋頭於繡繃前。陸子修自覺沒趣,小坐一會兒便到園子裡逛逛,沿著長廊一路走,隻見簡丹砂還站在園子裡。

陸子修想了想,舉步向廊外走去。

雪地裡哢嚓哢嚓,脆生生地響著。

走得極近時,才瞧出裹在棉襖下的小小的身軀不停發抖,瑟縮著肩頭,小小的拳頭藏在衣袖裡隔著衣料攬著雙臂,一雙小腳在雪裡受不住凍,不停地挪啊蹭啊。

「很冷嗎?」

她僵硬地抬起頭,連眨個眼睛的動作也有些遲緩,沾在長長眼睫上的幾粒雪霰也不曾落下,一張小嘴泛出微微的青紫色。

陸子修皺了皺眉,忍不住動手替她拂拂,這臉上的、頭發上的、肩膀上的雪。

「既然你怕凍,又為什麼要犯錯呢?」

小丹砂的頭又落了下去。

「不想受苦就不做錯事,不做錯事自然也就不會受苦。」

越過她低垂的劉海,隱約可見她的唇顫了顫。

「你說什麼?」

「少爺,怕真是凍僵了,才說不上話來。」墨揮在一旁提醒道。

陸子修的眉皺得更緊:「兩個時辰還沒到嗎?」

小丹砂縮縮脖子,算是點頭。

「我看也差不了多少了,也沒人瞧見,你今日的罰也算夠了。」陸子修抓住她的手,往廊下走去,隻覺著這襖子不若想象中的厚實。

墨揮也撚起小丹砂的衣袖扌莫了扌莫,再看那雙被雪水浸濕的繡鞋,跟著皺了皺眉頭。

順著墨揮的視線,陸子修湊頭往繡鞋上瞅了好一會兒。那當真是雙很漂亮的繡鞋,小小玲瓏的鞋麵上繡著一團團的海棠花,鞋麵光滑,絲線綿密,鞋頭微微翹起,看著就讓人歡喜。雖被雪水浸得微微發脹,但可見棉絮的充足,隻是——

他直接撩開她的裙角,目光定在她的腳踝上。這樣的動作,雖由一個十三歲的男童來做,仍是無禮輕佻的。

但小丹砂沒有尖叫也沒有慌張,隻是縮著腳尖垂著頭,無所遁形的樣子。

那鞋裡竟是一雙襪子也沒有,隻有一雙纖細光裸的腳。

小小的心跟著一震,也顧不上什麼直接拉開她的鞋子,掂在手裡倒真成了實實在在的冰肌玉骨,冷得不行。

隻覺心頭有一股氣在月匈口積聚著,越結越大,脹得陸子修好生難受。再瞧小丹砂,難怪沒有反應,原來早就凍得神誌昏茫,一雙冰冷的小手攥住他的袖口。陸子修想也沒想就要解下自己青狐毛的鬥篷,被墨揮按住。

「少爺,還是我來吧。這事你不宜做。」墨揮便解下自己的銀灰鬥篷,裹住小丹砂,將她抱了起來,直接將人抱回了小院。

江氏感激連連,眼中噙著淚水為小丹砂裹實了棉被,接下來再要熱敷暖腳什麼的,可就不是陸子修和墨揮能瞧的。走出屋子時,陸子修忍不住四處環顧。第一次置身江氏母女的小院,如同進了另一個世界。誰能想到處處雍容的簡府裡會藏著這樣一處破落陰冷的小院?連半個伺候的人影也沒有。閱盡美景再看此院,如見著了美人臉皮上有一塊欲墜未墜的瘡痂,都想除之而後快。

「墨揮,我覺得心裡麵好不舒服。」

「墨揮?」

一轉身,卻見墨揮又回了小屋。從他的角度能看到墨揮的背影,卻瞧不見江氏的麵容,隻聽墨揮輕聲道:「夫人能隱忍至此,墨揮感佩,隻是夫人是真心疼愛這個孩子嗎?既能忍旁人不能忍,為何不能為了這孩子爭自己所能爭的?」

尚年幼的陸子修聽得費思量,正咀嚼墨揮這話時,墨揮已走了出來。

「墨揮,你剛才的話……」

墨揮卻拉著陸子修一刻不停地走出小院,等走到夠遠了墨揮才說:「少爺可別想著向簡老爺簡夫人求情,更不要去質問他們,隻說是我自作主張將簡二小姐帶走,你尚在院裡閒逛,並不知情。」

陸子修不解地眨眨眼。

「在這個家裡,以少爺你的身份,你待簡二小姐越好,她的處境就越難堪。你待她冷然不屑,方才是最好的態度。除非有一天,時移世易。」

陸子修怔怔仰頭相望:「我好像能懂一些,一些並不十分好的道理。」

墨揮點點頭:「既是道理,自然都是好的。少爺現下不全懂也不要緊,以後自然會明白,隻要記著今日的事情,終有一天會明白,這世上有許多事聽不得人言、看不得表麵。少爺若不想做昏芒愚鈍的庸人,就一定要記好了。」

見墨揮說得如此鄭重其事,陸子修也鄭重地點點頭。

忽而沉沉的一片黑如墨潑下,墨揮的聲音漸漸遠去,另一個聲音替了上來:「少……爺……少爺?」由遠及近,由輕及響。

陸子修迷瞪著開了眼睛,一個十七歲的少年立在案頭,卻不是當年的墨揮,而是現如今的木葉,圓圓潤潤一張臉,比起當年的墨揮青澀有餘,沉穩不足。

「少爺怎麼睡著了?可是累著了?」

「無妨,就是看賬看累了,打個小盹。」

「哎,是木葉不長記性,少爺這幾日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我竟還吵醒少爺,給少爺悄悄批件外衣就是。」

「反正也睡得不安穩。」

「我看少爺睡夢中還皺了兩次眉頭,少爺是不是還做了什麼噩夢?」

「算不得好夢……」頓一頓,按按眉骨,「但也不是什麼噩夢。」

木葉扮個鬼臉:「不好也不壞,那就是無趣得緊了。跟少爺的人一樣呀。果然什麼樣的人做什麼樣的夢。」

陸子修拿一卷賬冊敲敲木葉:「我看你年歲漸長,反倒越來越沒規沒矩了。」

木葉訕訕一笑:「木葉隻是想博少爺一笑,最近府裡的黴事一樁接著一樁、一件接著一件,少爺怎麼可能會做好夢,又何止是少爺,府裡上下有哪個睡得安慰。可恨二老爺的事情剛過去,好好的喜事又成了喪事,還橫生出這麼件糟心事,鬧得府裡雞犬不寧,眼看著這禍害就要禍害到陸家來了。老爺夫人前麵還在唉聲嘆氣,為此發愁。」

「你現如今馬屁拍不對,牛皮倒吹得響,爹娘豈是迷信之人,答應這門親事是為了不失信於人。」

「失什麼信?」

「你不知道,兩家之所以有婚約是因為簡家祖輩有恩於我們陸家,彼時簡家兩位小姐都尚未出生,隻說簡家何時生了個女娃就與我為妻,所以,這親事並非雪宛不可。隻是於內於外,隻有一人被當作小姐,自然而然就把我與雪宛看作一對。如今雪宛已逝,簡家轉而讓丹砂嫁我承下婚約,也不算錯。」

木葉皺眉皺眉再皺眉,哇哇亂叫一通:「可是還是覺得好不甘心,雪宛姑娘那樣的才貌、那樣的德行,方配得上少爺,丹砂姑娘即便與流言無關,到底是庶出,又無什麼才學,至於這貌嘛……」

「這貌怎麼了?」這最後一句陸子修倒是聽進去了。

木葉原也沒見過簡丹砂幾回,對她的樣貌倒是印象深刻,隻是要付諸言語倒也很難,木葉搜腸刮肚一番,連帶著比畫:「總記得丹砂姑娘穿得單一粗簡,還冷冰冰的,一點都不親近人,可是……可是,那眉眼裡啊,總有一股……怎麼說呢……」木葉猶疑了一下,「應該說是股媚態吧。美是美的,但總不若故去的雪宛姑娘看得舒心、看得正氣。」

陸子修橫睨著木葉,木葉忙賠笑臉,扌莫著腦袋道:「哎呀,是木葉多嘴了,木葉不像少爺那樣見多識廣,隨便胡說的。少爺若是喜歡丹砂姑娘,大夥兒也會跟著喜歡,若是不喜歡,大夥兒也跟著不喜歡,反正也就是個側室,少爺再娶一個正牌夫人就是。」

「側室……什麼是正,什麼又是側?」

「啊?」木葉又是一頭霧水。敢情少爺連這個也不知曉?

陸子修沉吟著,沒有應聲。側室原是簡老爺自己提出的,就為了確保這樁婚約無虞,爹娘也就順水推舟應下了,並不是他們嫌棄丹砂的身份或是忌憚流言,而是簡老爺自己把事情做壞了,連簡家自己都輕看這麼個女兒,爹娘再通情達理,也不必平白無故為了個並不歡喜的女子自降了陸家的身份。

有這樣一個家,才是簡丹砂真正的不幸。

正與不正、側與不側,不過是相對而言。沒有正,哪來真正的側。他不覺喃喃出聲,木葉卻還傻呆呆地不知道陸子修到底在說什麼。

「婚事都準備妥當了嗎?」

「原就是為雪宛姑娘準備的那些,隻等著這日子到了。」

「給墨揮的帖子可寄出去了?」

「少爺一吩咐我就寄出去啦。」

「你要是能學到你師父一半就好了。這種事,原不需要我來叮囑的。」

木葉又傻傻地扌莫了扌莫頭:「我怎麼敢跟師父比,木葉自知魯鈍,沒師父聰明,能入二皇子門下,也沒師父這好福氣,能得那樣的如花美眷青睞,隻求將來別娶個又老又醜的母夜叉回去就行。」

「你師父那樣的人留在陸家也確實屈就了。」

木葉整理案頭,隨手扯過陸子修手邊半開的畫卷:「少爺何時畫過這幅畫?這樣糙的紙,都破了幾個口子,可惜了這幅畫。」

「怎麼就看出來是我畫的?」

「跟了少爺許久,少爺的字豈會不認得?」

陸子修勾勾唇角:「不過是別人不要的,我又撿了回來。」

「少爺說笑吧?」

陸子修隨手把畫卷丟進卷缸,往裡藏了藏,又停手不動,一徑望著卷缸出神。

「少爺?」

陸子修回轉過心神:「明日去簡家一趟吧。」

「少爺這時候去做什麼?」

「總該在婚前再見一見她。」有些話要講明白、說清楚。

「她?啊,少爺是說丹砂姑娘!按禮數可去不得。」

「你不是才說不想娶母夜叉嗎?你也不想想這娶與不娶,到底是誰說了算。」

木葉恍然大悟,哇哇一陣亂叫:「少爺竟也會威脅人啦。」

陸子修這時才露出一點笑意:「逗樂這方麵,你是要比你師父強多了。」

陸子修進了簡府刻意不要下人通傳,直接向小院走去。一路的紅綢燈籠,從前院蔓進小道,到底還是被清幽的綠意蓋過了喜氣。蒼翠襯著大紅,靜謐中一絲鬧意,生出另一番意境。

陸子修抬頭一路細賞,一聲尖叫越過高牆,穿透耳膜,震懾心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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