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真亦假來假亦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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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跳太出乎意料,船上的幾人呆怔了好一會兒才慌忙叫喊起來,讓船改了方向。這個時節,捎過湖水的夜風也能冷得人打上幾個寒戰,休說整個人浸沒在冰冷的湖水裡,那刺骨的寒意想一想便讓人腿腳發軟。饒是木葉知道陸子修水性不錯,仍是擔心不已。

陸子修卻遊得極快,這女子的頭剛沒入湖水,便被陸子修扣住了肩膀,強行拽出水麵。

「為什麼要尋死?」

那女子聽到了陸子修的話,原本還不停掙動的手腳安分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我……我,我隻是……」

「遇到什麼也沒有保住性命重要!」陸子修拖著她走上岸堤。遮著頭頂的烏雲慢慢散開,月華重新灑遍湖麵。陸子修此刻的臉色很不好,一張臉被凍得慘白慘白,眉峰攏得高高的,不斷有湖水從眉上淌過,黑湛湛的眼睛凝聚著怒意。見到這女子投湖的那一刻,陸子修的腦海就晃過簡丹砂的身影,憤懣與痛苦立刻攫住了他的心,他想也沒想就跳進湖水,拚了命地要把那女子救出。

他看著懷裡嬌弱的身子不停發抖,顫顫地抬起頭來,頂著一張簡丹砂的臉。倏忽間夜空化為白晝,保陽湖變為碧江島。簡丹砂立於江邊,凜冽的江風吹得她衣袂獵獵,漆黑的眼溢滿了悲傷與絕望。

「我以為你是夠堅強的人,卻不知道你這樣軟弱,我也知道你冷漠,不知道你竟冷漠自私到如此地步,輕易就放棄性命,毫不顧忌別人!」他頂著牙關打架,狠咬著每個字。

「什麼別人?沒有人顧惜我,我又何須顧惜別人?」簡丹砂慘然問道。

「那我呢?」他扣住這張臉,顫抖的雙手完全失了分寸,既是因為寒冷,又是因為惱怒。

「你?你又如何?」

是,他又如何?若他於她有意義,她又何至逃婚。他又何嘗為她做過什麼,假如當時他能早一步上島、假如他能早一點把她救出來,假如他能把心底的話說出,假如……

出水的身子一下子卸去了重量,卻禁不住寒風的刺骨。

陸子修撫著頭,寒意非但沒有讓他清醒,反倒讓他的身體更沉重,甚至更混亂。到現在他張眼看到的都還是簡丹砂的模樣。

他鬆開對她的掣肘,一手撫著頭,一手擼去臉上的湖水,沒想到脖子刺痛著,瞬間就沒了知覺。

畫舫晃晃悠悠地靠到岸邊,隻是沒有可拴纖繩的地方。木葉也不管船身還沒有停穩,急急忙忙跳上岸來。

「少爺!少爺!」

他看著兩人上了堤岸,怎麼轉眼就不見了。這可急煞了木葉。他在岸邊來回奔走,月光隱了又現,現了又隱,木葉卻是怎麼也找不到陸子修了。

如果他能轉到橋後頭,就會注意到一條小小的舸舟悠悠駛向湖心。而他的主人就昏睡在那條舸舟上。

「江大夫的意思是——讓我娶令嬡麼?」

陸子修問的時候很平靜。他半靠在床邊,身子還有些虛弱,新換的棉布衣衫,乾乾淨淨平平整整地熨帖在他身上,倒更襯得出他那種溫潤如水。透窗的陽光像是凝在他的手指上,瑩白如玉,連同指梢正掠過的瓷碗也是鑲了一圈白銀,跟著閃閃發亮。

一旁的江大夫瞧得兩眼發直,讓陸子修不得不再問了一遍。

陸子修醒來的時候,便在這間普通的宅邸裡,還有這個不怎麼像大夫的江大夫一臉的歡天喜地,絮絮叨叨說了一炷香,陸子修抓住僅有的兩個重點,是這位江大夫和他女兒將他帶回,他女兒便是那投湖的女子。

本是他去救人,結果反倒是他昏倒被救。

「實在慚愧。其實小女不是要投湖,她的荷包掉進水裡,因為懂點水性,就大著膽子下湖去撿,反倒連累了公子。」

「原來如此。」倒是他鬧了個笑話,好在那姑娘不是真的要自殺。

「我知公子是出於救人之意,可是我聽我那小徒兒說,公子您救人的時候又是摟又是抱的,她又濕著衣裳……這傳了出去讓她怎麼嫁人呢。」江大夫欲言又止,磕磕巴巴了半天,陸子修心中已了然,卻不知這家到底是要訛人還是訛錢,試探地問了句。

這第二次江大夫回過神來,一聽到「娶」,兩眼放光:「公子是明白人。」就差沒握住陸子修的手。

陸子修出發點是救人,不想鬧了烏龍,嚴格說來也確實與那女子有了點肌膚之親。但是這件事的巧合與怪異一樣多,更像是一場下套的布局。看他衣著光鮮,就連他是什麼人做什麼的家中可有妻妾都不問,急急忙忙要逼婚,恐是早就調查過他的身份。陸子修在商場裡扌莫爬滾打這麼多年,見過多少趨炎之輩、厚臉之徒,下套使詐、沒臉沒皮的段數可都比這高明得多。

「不瞞先生,我已有婚約,還是兩次。」

「小女做妾就好。」

「這兩位未婚妻未嫁與我就去了,而且都是死於非命。」

江大夫呆一呆,好半天才說:「那是她們沒有福氣。」

「江大夫不怕您的女兒也遭難?」

「不怕不怕。我家姑娘福氣大,命夠硬,絕對旺夫。」

陸子修麵上始終掛著溫和的表情:「容我考慮考慮。」慢條斯理地與對方磨著。對方說是已差人去通知陸家的人,即便是假的,陸子修也相信木葉可以很快找到他,是以也不擔心。

江大夫又問:「這粥味道可好?」

陸子修點點頭,本是普通的山藥粥,可是加入鮮藕榨的汁立時多了份清甜,這白米又香醇軟糯,熬得恰到好處,既見心思,又見手藝。

「可是令千金熬的?」

江大夫忙不迭地點頭:「是啊,是啊!我家姑娘可是做得一手好菜,燒得一手好飯,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還有一手好女紅!」轉身就又去獻寶似的搬出兩幅繡品。

一幅是碧水鴨戲圖,一幅是秋水長天,繡工精細,確是不錯,於見慣了繡中精品的陸子修而言,隻是爾爾。但陸子修卻瞧得有些失神。

畫有畫風,詩有詩風,刺繡也是有不同的風格。如雪宛,繡麵飽滿,針法灑脫多變,用色瑰麗鮮艷,最善繡花鳥。若丹砂,細處精密,大處工整平實,用色雖清冷單一,但因為間色暈色運用得益使繡麵很有層次感,清雅而不失單調。因此陸子修雖隻見過簡丹砂一幅春困,卻牢牢記住了。

這位江小姐的繡風就像後者。

「令千金可會畫畫?」

「畫畫?這倒沒怎麼看她畫過,不過肯定也難不倒她啦。」江大夫接著又是巴拉巴拉一通,把他的女兒說得天上有地下無,什麼「蕙質蘭心」「賢良淑德」「舉世難求」,聽得陸子修莞爾一笑。

「她的好模樣陸公子也已見過,連我都奇怪我何德何能得了這麼個女兒來,這樣才貌俱佳的人兒,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啊。」說到激動處,江大夫還拍了拍桌子。

真是沒見過這樣誇耀自己女兒的,不過那女子的樣貌陸子修還真是沒瞧見。

「可惜她麵皮子薄,她被你那樣……」見陸子修隆起了眉弓,隱約露出一絲不悅,江大夫勉強吞下後頭的話。

「我再去勸勸她,隻怕聽到你馬上要走,就舍得來了。」

「江大夫,不用了。」他的叫喚還沒有江大夫的腳步快,陸子修這下真有些哭笑不得了,正在犯愁之際,一個梳著垂掛髻的小姑娘推開門,對著陸子修左瞧右瞧,大大的眼珠溜溜地轉。

陸子修有一刻以為見到了緋兒。

「倒真是個難得的美男子,又是一身貴氣。難怪師父扒著你不放。公子也莫怪師父失禮,他也是因為師姐被逼婚,病急亂投醫。」她先嬉笑後皺眉,「可惜師姐沒福氣。師姐說婚事是師父一廂情願,她自己不想勉強你,眼下她正纏著師父,囑咐我趕緊帶你出去。」

陸子修有些意外,不知道這又是唱的哪出戲。

小丫頭見他遲鈍沒有反應,跺了跺腳:「還不跟著來?再晚師父就回來了啊。」

陸子修跟在她身後,被領到了宅院的一道小門處。

小丫頭用鑰匙開了鎖:「從這裡的花木叢穿出去,就能看到一條巷子,左轉直走一會兒就能到延慶大街啦。對了,我們家姑娘還說,雖然你是好心辦壞事,舉止唐突無禮冒犯了她,不過她也回刺了你一針,兩不相欠啦。」

陸子修這才明白,原來他的暈厥原來是拜江小姐所賜。

「你可不能怪師姐,任誰被那麼抓著,都會掙紮反抗不是?她也是一時情急。好啦,不與你廢話啦,快走吧。」說著,還推了推陸子修。

「多謝。」陸子修也不再遲疑,小心穿過花木叢,沒想到一到延慶大街就見到木葉歡喜地向他奔來,身後還有浩盪的隊伍。

「少爺,你果然在這。還是管公子地頭熟,有辦法。」

管邵東向他點頭致意:「陸兄無恙就好。」

陸子修本以為管邵東會借機再談談合作之事,沒想到他隻字未提,道別後向著相反的方向去了。

望著管邵東遠去的背影:「玉珩?」

「公子。」

「你去調查一下前麵巷子裡一戶姓江的人家,主人是個大夫,還有一個女兒。」

「是。」

「少爺,你可知道你失蹤的這段時候我真是急瘋了。」

「少爺,二少爺又來口信催您上他那一趟。」

「少爺,管公子說借貸的事他還要再考慮。」

「少爺,杏兒姑娘贖身的事已經辦妥當了。」

陸子修揉揉額角,當年那麼多人選,他怎麼偏就挑了個話嘮來做侍童,還慣著他沒大沒小,實在是他陸子修生平一大失策。

禁不住陸子修的瞪視,木葉乖乖閉了一會兒嘴,替他研磨墨汁,整理書架,又忍不住探過頭來:「少爺,杏兒姑娘總留在明月樓也不是個事,什麼時候把人接過來?」

「我什麼時候說要把人接過來了?」

「少爺不是替她贖了身麼。」

「贖身就要把人接過來麼?」

木葉瞪大了眼:「少爺替她贖身不是歡喜她麼,怎麼、怎麼……是不是還顧及著杏兒姑娘的出身?」

陸子修有些不耐:「我隻是答應替她贖身,給她自由。讓她免了要靠賣皮相過活的日子。至於之後她何去何從,就隨她自己意思了。」

「杏兒姑娘可是認定了少爺啊,必是要跟著少爺。」

陸子修皺了皺眉,不言。

「其實少爺也清楚,答應杏兒姑娘贖身意味著究竟許諾了什麼,即便少爺沒有別的想法,杏兒姑娘會怎麼想,少爺又不是猜不到。少爺又何必給了人希望,又讓人失望,這般無情呢?」

木葉又道:「還是少爺怕杏兒姑娘不夠真心,其實還是那些誰誰誰的棋子,隻為了得隙吹吹枕邊風……不會的,我見那杏兒對少爺是真心一片……」

陸子修打斷道:「木葉,你對那杏兒姑娘倒是頗有好感。」

木葉搔搔頭。

「其實我將她贖出來,是要予你做媳婦的。」

木葉登時蒙了,這話拆開來一個字一個字地都懂,這合在一起怎麼就成了天書奇談了?

陸子修繼續說:「我見你對杏兒姑娘很是喜歡,每次見她你比誰都開心,又不計較她的出身。你也早到了適婚的年紀,所以我就有了這個心思。」

「少、少爺!你可、可不要開,這、這樣的玩笑……」這舌頭無論如何是捋不順了。

陸子修偏著頭:「這怎麼就是玩笑了。」

木葉突然就明白了,少爺這是生氣了。

他追隨陸子修多年,見他動怒的次數屈指可數。家族間的互相傾軋,商場間的爾虞我詐,還有官場上的強權欺壓,都不曾讓陸子修在人前人後失了溫文二字,他永遠是那個處變不驚、雲淡風輕的陸三公子,還曾有人因此送給陸子修「商君子」這麼個號。

而眼前的陸子修雖然嘴角上揚展露笑意,卻失了慣常如沐春風的暖意,涼薄得近乎嘲弄了。

木葉暗自心驚:「是木葉多嘴了……」

這時候玉珩走了進來。

陸子修轉向玉珩:「有眉目了?」

「是。這江大夫是前幾個月剛搬到甜水巷的,開了一家妙春堂的小醫館,醫術算不得很高明,但為人不錯。前不久有個得了瘧疾的病人死在妙春堂,他的家人指責是江大夫庸醫誤治,把人給治死了,鬧了好大一通,妙春堂關門大吉。而鬧事的這家人裡頭有一個是管家的親信。」

「哪個管家?」

玉珩笑笑:「自是那個管家。那親信尋管家幫他們出頭,不想管邵東看上了江大夫的女兒,以此逼婚,若是不從就要將那江大夫送官法辦。這管家與此處的知縣沾親帶故,與府台大人也素有交情。」

木葉插口道:「難怪管公子能那麼快找到少爺了。」

陸子修道:「若管邵東真是為了美色強搶民女,大可以不把人娶進門直接強占。」

「屬下猜想這管公子對那江姑娘確實有情。這江姑娘平日深居簡出,但見過的鄰裡街坊說那江姑娘是天上星、水中月。」

陸子修失笑:「你可曾見著這天上星水中月?」這般眾口鑠金的好,唯獨他視而不見。

「還不曾。屬下打探的時候,管公子已用轎輦將江姑娘接往管府,江大夫和一個小姑娘隨後就帶著包袱被送出了城。想來這江姑娘已經向管邵東妥協,來換取江大夫的自由和平安。」

陸子修指背抵著唇沉思了片刻:「去管府走一趟吧。」

陸子修帶著玉珩和木葉到了管府,開門的管事見來人是陸子修連忙去通報主人,卻被陸子修攔了下來。

「你若去通報,我立刻就走。直接帶我去見你家公子,我保管他不會怪罪於你。」

管事知這陸子修的來歷,不敢怠慢,領著陸子修走到正廳,就見管邵東從偏廳匆匆趕來,顯然還是得了消息。

「陸兄怎麼來了?」管邵東雖然驚喜,卻問得很謹慎。

「陸某乃是有一樁事情要勞煩管公子。」

「陸公子太客氣了,有什麼事是在下力所能及的但說無妨。」

「前夜我是被甜水巷的江大夫所救,管公子應該已經知曉了吧。我見了江大夫女兒的兩幅繡品,一幅秋水長天,一幅鳳雀鬥艷圖,甚是喜愛。當日無錢財在身,也不好開口。之後我請下人將那兩幅繡品買回,不想人去宅空,一打聽,這人是被管公子給帶到了府上。不知是否如此?」

「確是如此。」

陸子修拊掌道:「那就好辦了,還請管公子將江姑娘請出。」

管邵東道:「江姑娘身子不適,眼下正在舍下歇息。還是由管某代勞,代為詢問一下。」

陸子修點點頭,見管邵東離開,扭頭問木葉和玉珩:「你們說待會兒管邵東會如何回答?」

木葉這回不敢自作聰明,正猶豫著,玉珩先回答道:「若管公子想早點打發走少爺,應該把繡品交給少爺。若是想借機與少爺討價還價,就不會輕易相予了。」

「按常理來說,確應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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