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譬如朝露(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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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間,她感覺到額頭上有一隻冰涼的手,動作輕柔。她以為是段從晰回來了,想睜開眼睛,但眼皮發沉,怎麼也睜不開,隻能模糊地看到一個男人的輪廓。

這不是段從晰。

她想開口問問他是誰,卻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渾身發疼。

她掙紮了兩下,卻抵不住席卷而來的困意。

在陷入沉睡前,她隱約覺得這個男人有點像是梁頓。

被段從晰叫醒的時候,虞挽出了一身汗,額前的頭發都濕了。

「你剛回來?」

「嗯,唐則在車裡等我們。」

虞挽看了眼時間,他去了一個多小時。之前可能是她做夢。

段從晰探了探她的額頭。應該是藥效起來了,她的額頭沒那麼燙了。

「好點了沒有?」他問。

虞挽點了點頭。

回去後喝了點粥,段從晰就讓虞挽繼續去床上躺著。

虞挽下午睡太多了,又在診所睡了一覺,現在反而睡不著了。但睡不著也不代表有精神,她懶懶地靠在段從晰的懷裡,枕著他的月匈膛。

白天她被嚇得不輕,現在卻覺得很安心。

她以前沒談過戀愛,不知道談戀愛會讓人有那麼大變化,比如段從晰變得溫柔了,比如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沒以前那麼獨立了,因為身邊有了可以依靠的人。

這種感覺也不差。

她希望每天晚上都能在他的懷裡入睡,每天早上都能在他的臂彎中醒來。

段從晰倚在床頭,左手摟著她,無意識地撫著她的發梢,右手拿著手機回消息。

「在跟誰發消息?」她抬頭問。

段從晰沒好氣地說:「潘聲遠,他在問我們情況。我不回他,他一天能發二十幾條。」

虞挽沉默了一下。

這像是潘聲遠能做出來的事。也就那個人能這麼煩他了。

無意中看到段從晰右手靠近小拇指的外側有一道細長的傷口,她問:「你的手這裡怎麼受傷了?」

段從晰把手翻過來看了看,不在意地說:「應該是被冰劃的,你不說我都沒發現。」

虞挽抓著他的手仔細看了下傷口,問:「還有別的地方受傷嗎?」

畢竟他和唐則兩個人跟人家六個人打了一架,首先在人數上就是吃虧的。

「沒有。他們雖然人多,但是下手都不重,本意應該是想把我們嚇走,沒想真跟我們動手。」說著,段從晰收緊手臂,「不過,早知道不帶你來了。」

說到底還是他太自信,沒保護好她。

「這隻是意外,我也就是感冒而已。」虞挽看著他的手。

從最開始她就覺得他的手非常好看,從骨到皮,像雕刻出來的。現在,那道暗紅色的傷口就像是藝術品上的瑕疵,但即使傷了,依然好看。

她把他的手拉到唇邊,在他被劃傷的地方口勿了一下,輕輕地,如同羽毛拂過。

手上的觸覺讓段從晰心頭顫了顫。他知道她在撫慰他,用她的方式。他仿佛跌進了名為「虞挽」的溫柔鄉裡,並且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他低下頭來親她。

她往後躲了躲,用手捂住他的嘴,說:「別,我感冒了,怕傳染給你。」

段從晰隻好在她的手心上親了下。

「我們明天回去吧。」他又把她摟緊。

「什麼?回去?」

第二天上午,段從晰、虞挽和唐則三人收拾好行李退了房。

唐則嘆了口氣,說:「回去也好,虞挽一直燒著,這麼奔波不合適,而且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

虞挽今天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整個人看上去無精打采的。

段從晰一隻手推著行李,一隻手牽著她說:「走吧,可以下次再來。」

昨天車子被拖去修理廠後,四個輪胎全都換了。上車前,唐則看著新輪胎,又嘆了一口氣。

戳破四個輪胎,缺德啊。

隨著關車門的聲音,車子發動,開了出去。

遠處,拐角的陰影裡,一個穿著一身黑色的男人始終觀察著一切。看著車漸漸駛遠,他走到了陽光下。他戴著頂鴨舌帽,帽簷的陰影遮住了他臉的上半部分,但是隱隱可以看到他臉上有什麼金屬的東西在陽光下閃著光。

那是一副邊框細如金絲的眼鏡。

直到車子完全消失在視線裡,他才走向他們三人之前停車的地方。

車位已經空了出來,隻有他斜長的影子投在上麵。他看著車子消失的地方,目光復雜。

倏地,旁邊停著的車後麵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

他轉頭看過去,眼中的詫異連鏡片都遮不住。

虞挽因為感冒,嗓音有些啞:「學長,果然是你。」

這個黑衣男人正是梁頓。

和虞挽一起的還有段從晰。他半眯著眼睛看著梁頓,抬了抬下巴,宛如得勝者,然後給唐則打電話說:「你可以開回來了。」

他們並沒有真的要走,隻是想引梁頓現身。他們離開的時候也就是他最鬆懈的時候,很容易露出痕跡,卻沒想到那麼容易。

驚訝之後,梁頓看向虞挽,問:「你的身體好點了嗎?抱歉,我本來隻是想讓他們嚇唬一下你們的,沒想到讓你掉到了河裡。」他的語氣裡滿是歉意。

虞挽搖了搖頭:「我已經沒事了,燒也退了。」她剛剛是裝的。今天早上起來她就覺得好多了,隻剩下一些感冒的症狀。

看來昨天晚上在醫院裡不是她的錯覺,應該就是他。

看梁頓這麼關心自己的女朋友,段從晰很不悅,走到虞挽麵前,擋住他的視線,說:「聊聊?」

他們重新回到身後的賓館開了房間。

唐則本來就開出去沒多遠,接到段從晰的電話很快就回來了。現在,他們四人擠在一間房間裡。唐則作為情場老手,敏銳地感覺到段從晰和梁頓之間微妙的競爭關係,眼睛來回在他們身上瞟。

「所以,你和關琢是什麼關係?」段從晰問。

「他是我的表哥。」

沒想到他們竟然是表兄弟。所以他對段從晰的敵意也是有跡可循的,並不僅僅是因為傳聞的抄襲。

「學長,我們去t市見關琢的媽媽那次,你也在t市,是巧合嗎?」虞挽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段從晰和梁頓都沒想到她這麼細心。那一次幾乎都被他們忽略了。

「其實你們找到關家那天,我就在裡麵,是我叮囑關阿姨不要告訴你們的。」梁頓推了推眼鏡,鏡片折射出光芒,「對不起,虞挽。我知道你和段從晰在打聽我表哥的下落後,我故意接近你,是為了了解你們的動向,不過你一直很謹慎。」

虞挽想了想,後來他們的來往確實頻繁了許多。她垂下眼睛,猜測說:「所以你才突然想重做『數字遺產』?」

「沒錯。但後來,你讓我明白了這款軟件的意義,也知道我出國期間你獨自管理的不容易。我雖然是開發者,但在上麵投入的感情卻沒有你多。你很優秀、善良,又有責任感,慢慢地,我偏離了接近你的本意——」

見有人要撬自己發小的牆腳了,唐則不斷使眼色,生怕段從晰聽不出來。

段從晰當然聽出來了,也當然不能容忍,硬生生打斷了梁頓,問:「你為什麼要阻止我們?」

「表哥比我大幾歲,和我的關係很好。我還記得他畢業後剛找到工作的樣子。他非常的激動,發了工資還給我買了禮物。後來,我眼睜睜看著他失意,看著他越來越消沉,這都是因為莫殷和程為業。你是莫殷的朋友,現在要找他,你說我為什麼阻止呢?」梁頓的聲音陡然變得冷漠。

「我沒有要替莫殷開脫的意思,他確實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我找關琢不是為了幫他掩蓋,而是為了完成他的遺願。」段從晰打開郵箱裡莫殷的那封郵件,然後把手機遞給他。

梁頓沉默地看完了郵件。

「我知道。你們告訴莊廬的,莊廬都告訴我了。」他說,「該說的莊廬其實也都跟你們說了。我表哥心灰意冷地來到穆高山這麼偏遠的地方,就是想遠離這些人和事。所以這些都不重要了。」

「難道他不想要個公道嗎?」段從晰問。

「公道?」梁頓仿佛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臉上露出譏諷的表情,「就因為莫殷和程為業的貪婪和虛榮,他的人生軌跡發生了變化。如果沒有那件事,即使他現在在業界沒有莫殷、程為業這樣的名氣,也該是個不錯的ui設計師。他喜歡的事業、他的人生,還有這六年的時間,彌補得回來嗎?真的能還他一個公道嗎?所以,要公道有什麼用呢?」

不需要多嚴肅的語氣,單單說的內容就能讓他的發問鏗鏘有力。因為他說的是不爭的事實,誰也無法否認。

房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虞挽很替關琢惋惜。尤其近些年,互聯網行業發展的是非常快的,離開行業六年,不說技術的更新換代,單單審美的停滯不前,對設計師來說就是致命的。即使關琢再有天賦,也很難適應。

他的人生軌跡已經發生了變化,無論如何也彌補不了。

梁頓繼續說:「而且你也是想澄清抄襲吧?你要找到關琢把當年的事說出來,程為業肯定會阻止。他好不容易安靜地生活著,不想再被卷進你們的博弈裡,你被誤認為抄襲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希望你們不要去打擾他了。你們不知道他當年經歷了什麼。他因為這件事得了抑鬱症,幾次試圖自殺,經過治療這幾年才好。」

唐則對這件事的了解並不深,所以一直在旁邊聽著,幾乎都要被說動了。

虞挽也沒想到關琢竟然有抑鬱症。

這時候,沉默的段從晰終於開口了。

「是,我找他有一部分原因是想通過他的事講清會發生抄襲的始末,為自己澄清。你說的也沒錯,關琢的人生已經發生了變化,彌補不了。但是——」他的眉宇間是絲毫不會被動搖的堅定,「很多事情發生了,就再也沒辦法逆轉,但你能說所有的公道都沒有意義嗎?如果沒有意義,那麼那些為了尋找真相、緝拿凶手,不懼危險奮戰在一線的警察們算什麼呢?照你說的,人被殺死了、房子被燒了,就算凶手被抓住了也無法逆轉回來,所以就不用抓捕凶手了嗎?」

唐則忍不住點頭贊同,宛如一棵牆頭草。

「他們為的是給人安慰,讓人相信這世間仍然有公道。而且,你覺得關琢真的甘心嗎?難道他不想看到強占他作品的人付出代價嗎?」

梁頓靜默不語,眼底一片幽深,看不出情緒。

虞挽設身處地地想了想,如果是她,看著別人用自己設計的作品得獎、進入明玄科技、成為國內行業裡的佼佼者,受人尊敬和推崇,那她一定不會甘心。

「學長,至少讓我們見到他,當麵和他聊一聊。」

段從晰的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承諾說:「我們會尊重他,如果他真的不願意,我不會勉強。你的顧慮是怕他再次受到傷害,如果他願意要回這個公道,我一定會盡全力保護他。」

該說的都說了,隻希望梁頓能被說服。

長久的沉默後,梁頓有了決定。

「你們去吧。我也希望事情能被公開,莫殷、程為業都該受到懲罰。」

虞挽鬆了口氣,朝段從晰笑了笑。要是梁頓真的不願意說,他們也沒辦法,總不能把他綁起來逼他開口。

段從晰朝她勾了下唇。

梁頓把他們的互動看眼裡,眼底黯淡。

「所以可以告訴我關琢到底在哪裡了吧?」段從晰說。

梁頓疑惑地問:「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很快,他想明白自己是被騙了,臉上憤怒難掩:「原來你根本不知道他在哪裡,真是卑鄙。」

卑鄙?段從晰挑了挑眉說:「比你那麼缺德戳破四個輪胎要好。」

「既然你那麼厲害,那就自己在穆高山慢慢找人吧。」梁頓的語氣變得淡淡的,「反正穆高山也不大,運氣好到明年這個時候就找到了。」

「你想反悔??都是成年人,能不能說話算話?」

又來了。

虞挽有些頭疼。

段從晰在某些方麵的幼稚她早就見識過了,沒想到那麼穩重的梁頓也可以像個小學生一樣吵架。

果然男人骨子裡都是小孩子嗎?

她又看了看唐則,發現他在旁邊津津有味地看熱鬧。

唐則何止津津有味,簡直恨不得上去添把火。他認識段從晰這麼多年,終於看到他遇上了宿敵。

虞挽打斷說:「學長,關琢到底在什麼地方?」她忍不住咳嗽。燒退了,感冒的症狀卻越來越明顯了。

梁頓不再理段從晰,回答虞挽說:「這些年,他一直在穆高山的山區裡支教。我就在大學期間去看過他一次。那裡比較偏遠,經常沒有信號,所以基本上聯係不到他。你們到了衛淩村,找人問問就能找到他了。」

虞挽點了點頭。

原來關琢在山裡支教。交通不便捷再加上沒有信號,很少跟外界溝通,怪不得這些年銷聲匿跡,一點消息都沒有。

他們四人在和武鎮停留了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梁頓跟虞挽他們三人分道揚鑣。他和朋友的公司後天成立,他要回去,所以要去的是機場方向,他們則要往另一個方向走,去找關琢。

知道梁頓對她落水的事很自責,臨走的時候,虞挽對他說:「學長,我知道你隻是想嚇唬我們。我掉下水隻是意外,你不用放在心上。祝你回去一路平安,公司開業大吉大利。」

「謝謝。你還在感冒,要多穿點衣服,山裡路不好走,提醒他們開車注意安全。」梁頓不放心地叮囑說。

「我會的。」

「另外,這次回去後我會更新『數字遺產』。」

「好的。」聽到按喇叭催促的聲音,虞挽朝他揮了揮手,「學長,我走了,再見。」

梁頓看著她坐上車離開,越來越遠。

今天的天陰沉沉的,透著蒼白,鎮上出來活動的人不多,空曠的路上在少了一輛車後顯得尤其蕭條。

有一對年輕人手挽著手走過,襯得站在車邊的梁頓形單影隻。

其實,他認識虞挽更早,但是愛上卻晚了點。

她身邊已經有了陪伴的人。

不是他。

他收回目光,正要上車,忽然看到袖子上落下一點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悄然消失。那不留痕跡的樣子仿佛虞挽以前的暗戀,當初沒有看到的人,就永遠也不會知道它曾經存在過,譬如朝露。

天上飄雪了,恍然已經是十二月末,新的一年快到了。

段從晰他們這邊車上。

虞挽出發前吃了感冒藥,上車就閉上眼睛睡覺了。

唐則看著落在車窗上的雪,驚嘆地對段從晰說:「我們才開出來沒有一公裡吧?就開始下雪了,你是不是太背了?我發現你從今年開始就特別倒黴。」

段從晰涼涼地說:「你才倒黴。」

隨後,他看了眼後麵裹著毯子睡覺的虞挽,眼神柔和了起來:「年底了,我交到了女朋友,而你卻是單身,你說到底誰倒黴?」

唐則:「……你是不是人?」

好在雪飄了一個多小時就停了,沒有下大,但是山路崎嶇,他們對路況又不熟悉,隻能慢慢開。唐則開累了就換段從晰,兩人一路輪換著,都非常小心。

終於,他們到了衛淩村。

詢問過村民後,他們在村上的小學裡找到了人。

眼前這個男人皮膚黝黑,身體壯實,短發有些淩亂,他們對著照片辨認了好久,才確定這就是他們要找的關琢。

照片上的他才大學畢業沒多久,還帶著幾分青澀,皮膚也還比較白。六年時間過去,他的變化非常大。

「你們……是來找我的?」關琢打量著他們。

段從晰點了點頭:「是梁頓告訴我們你在這裡的。」

「外麵風大,去教室裡說吧。」

這裡說是小學,其實很小,就一個院子,幾間屋子。教室的陳設很簡單,一塊黑板,一些桌子,看得出來學生不多。

這時候已經是傍晚,學生們都放學了,教室裡很安靜。

「天還沒完全黑,給學校省點電,就不開燈了哈。」

關琢順手把歪斜的桌子排整齊了,嘴裡嘀咕說:「都說了放學要把桌子排整齊再走,這幾個我都記下來了。」

虞挽本以為見到的會是一個鬱鬱寡歡或者雲淡風輕的關琢,卻沒想到他的狀態看起來還不錯。

「你好,我是段從晰。」

關琢顯然不知道他是誰,笑著說了聲「你好」。

段從晰又補充說:「我是莫殷的朋友。」

聽到莫殷,關琢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我都到這種偶爾有信號上個網連圖片都刷不出來的地方了,他還不放心?」

「莫殷死了。」

關琢愣了一下:「什麼時候的事?」

「去年,癌症晚期。」

關琢從棉襖的口袋裡扌莫出一包煙,沉默地點上抽了一口,才說:「雖然都說死者為大,但我還是想說一句,報應啊。」

從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裡可以聽出來他對莫殷有多恨。

他又問:「另外一個呢?程為業呢?」

莫殷雖然做錯了事,但畢竟還是段從晰的朋友。虞挽擔憂地看了他一眼,替他回答說:「他……還活著。」

「哦。」關琢的語氣裡帶著失望,「所以你們來找我乾什麼?」

「完成他的遺願。」段從晰把郵件給他看。

山裡本來信號就差,再加上關琢早已經不關注ui這個圈子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抄襲了,看完郵件很驚訝,一時不知道該是什麼反應。

「他這算是死前良心發現嗎?」關琢皺著眉,語氣嘲諷,「可是過了那麼久,有什麼用呢,我不需要,也不原諒。」

「他犯下的過錯不求你的原諒,隻是想把事情公開。你真的想這樣算了嗎?」

關琢沒有說話。

當初他滿腔的恨意就像是燎原之火。怒火燒了這麼多年,他本以為該燃的已經燃盡了,今天陡然發現,在那一片焦土下,還藏著一絲始終不願意熄滅的星火。

在關琢猶豫之際,教室的門被打開,門口站著個二十多歲、身材高瘦的女人。

沒想到教室裡還有人,她愣了愣,打量了一下段從晰三人,然後問:「關老師,還不走啊?這是你的朋友?」

「不是,是仇人的朋友。走走走,我今天心情好,叫上其他幾個老師去我那兒吃飯,今天炒臘肉吃。」

關琢離開後,被丟下的段從晰三人麵麵相覷。

村子上沒有賓館,招待所也沒有,沒有人招待要找個住的地方很難。

唐則唉聲嘆氣地說:「你不該這麼直接說自己是莫殷的朋友。」

段從晰瞥了他一眼。你行你上?

天色暗得特別快,眨眼的工夫就已經隻剩一點點光亮了。

他們三人在衛淩村人生地不熟,打聽了好久才找到能住的地方。這是村裡平時供來支教的人住的院子,正好還剩兩個空屋子,每個屋子收他們五十塊錢一晚。屋子裡燒了土炕,倒是很暖和。

大概是因為吹了風,虞挽又有點發熱,吃完飯就躺下了。

這麼冷的天,唐則吃完飯卻沒有到土炕上捂著,而是走出了屋子。這裡的一切都是他沒有經歷過的,讓他覺得很新奇,接觸新鮮事物的興奮感戰勝了寒冷。

這個院子還有幾個屋子,住的都是來支教的大學生。大部分是男生,他就看到了一個女生。隻是這些學生看他的眼神都很警惕,好像把他當成了壞人。他跟他們打招呼,他們也隻是敷衍地回應。

這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被當成壞人。

「吱呀」一聲,院子的門被打開,三個人走了進來。唐則認出來其中那個短頭發的女生是他們在教室門口見到的那個。

「哎?你也是支教的大學生啊。快跟你的同學們說說,我不是壞人。」

短發女生看了看他,一臉「我認識你嗎」,淡漠地從他身旁走過。

「姚艾,你們回來了啊。」另一個女生挽住短發女生的手,又看了眼唐則,「這個男人大晚上不在屋子裡,頂著寒風在院子裡探頭探腦、東張西望,不知道要乾什麼,大家小心一點,晚上鎖好門。」

探頭探腦?鎖好門?

唐則氣笑了。

第二天中午,他們三人再次去了村上的小學找關琢。

正好是午飯時間,關琢正和兩個老師給學生們打飯。在校的學生不多,一到六年級加起來也就二十來個人,拿著餐盤整整齊齊地排隊,乖巧聽話。

關琢知道他們還會來找自己,也不驚訝,語氣不冷不熱地說:「你們先等等,我把飯打完。」說話的時候,他手上的動作不停。

打了飯的孩子還不忘禮貌地說聲「謝謝老師」,很暖心。

唐則躍躍欲試,說:「我來替你吧。」

關琢把勺子交給他,叮囑說:「年紀小的別打太多,吃不完。」

隨後,他對段從晰和虞挽說:「跟我去辦公室吧。」

辦公室的擺設很簡單,幾張桌子,上麵擺著學生的作業。

虞挽看到放在角落裡的畫架和畫板,好奇地問:「這是莊廬寄來的嗎?」

「你們連莊廬都認識?」關琢很詫異。

虞挽點了點頭,又問:「你是教美術的?」

關琢好笑地說:「哪有隻教一門課的?數學、語文、英語、思想品德之類的,什麼都教。我好歹是本科畢業,教小學還是能教的。」

虞挽和他閒聊幾句,氣氛終於好了點。

段從晰問:「你昨天沒睡好想了一夜吧?想好了嗎?」

「你怎麼知道我想了一夜?」因為他們的到來,關琢昨天失眠了,一整夜沒睡。

段從晰看著他的眼下,說:「你的黑眼圈很重。」

他今天的黑眼圈重得連黝黑的膚色都遮不住。

「這樣啊。」關琢乾笑了兩聲,「程為業現在還在明玄科技嗎?」

「是的。他現在是高級副總兼ui設計總監。」

關琢嘆了一口氣。

「當年,一開始我不知道他們把我參與的作品拿去參加龍牙獎了,還抹掉了我的名字,等他們得獎後我才發現。我去質問他們,他們卻直接把我辭退了,還威逼利誘我,不讓我說出去。他們得獎後名氣迅速上去了,還進了明玄科技。那時候他們對付我,我都還不了手,弄得我在業界混不下去。現在的程為業比當時名氣更大、人脈更廣,真要對付他,就憑我們?」

段從晰不以為然,問:「他很厲害嗎?」

關琢反問:「明玄科技高級副總兼ui設計總監,不厲害嗎?」

段從晰不屑地輕哼。

關琢一臉「你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虞挽知道段從晰的脾氣,也知道他尤其不能忍受被別人認為不如他的對頭程為業。她也能理解關琢當年是被打壓怕了。

「他是明玄科技的首席體驗官,曾經是。所以不用怕程為業。」她說。

關琢意外地打量了段從晰兩眼,說:「不好意思啊,村裡剛通網,還經常沒信號,我真的不知道你。」

虞挽替段從晰說:「沒事沒事。」

關琢從口袋裡掏出煙,又想起來是上課期間就沒點上,隻是夾在手裡過過癮:「其實我一開始是真的很不甘心,做夢都想讓他們身敗名裂。後來幾年,網絡發展得很快,什麼事都可以在網上發微博解決,你們知道我為什麼安安靜靜的,什麼都沒做嗎?」

虞挽搖了搖頭。

「看莫殷的郵件,應該沒跟你們具體說過他和程為業當初做的惡心事吧?我跟你們說說。」

想起六年前的事,關琢的目光變得悠遠起來。

十幾分鍾後,段從晰和虞挽從辦公室裡出來了,關琢一個人還坐在裡麵。

唐則這邊已經打完飯了,正在教室裡看孩子們吃飯。

看他們的表情有些嚴肅,他問:「怎麼樣?不太順利?」

段從晰的目光落在教室裡離他最近的一個孩子身上。那孩子吃得正香,把看的人的食欲都帶動起來了。他說:「等這裡的學生們放寒假後,關琢就會回去。」

「那就是他答應了?」唐則有些扌莫不著頭腦,「那你們怎麼看起來一點都不高興?」

段從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言難盡,到時候再跟你說。明天我們就回去。你不是失戀來散心的嗎,怎麼這麼快就勾搭上了小姑娘?」

他們進來的時候,唐則正在跟一個年輕的女老師說話,就是昨天教室門口那個。因為她是短發,身上清冷嚴謹的氣質又很特別,虞挽一眼就認出來了。

兩人站在一起,明顯就是唐則在勾搭人家。

對上虞挽一臉「你果然不是正經人」的表情,唐則嘴角抽了抽,解釋說:「我就是問問她村裡哪裡信號好一點。」

虞挽問:「哪裡?」

他們平時都習慣了手機不離身,幾乎隨時隨地都要用到網絡。這裡電話打得出去,就是網絡信號不好,連微信消息都收不到。她昨天吃了藥早早睡了,段從晰無事可乾,也早早睡了。那個時候大概才八點半,他們都好幾年沒那麼早睡覺了。

唐則問是問了姚艾,但是人家隻淡淡地回了他一句「哪裡都不好」。

聽到這個回答,虞挽沉默了。

「出了村子,那個山坡上信號還行。」一個淡淡的聲音插了進來,清涼得像冰山上流下的雪水。

沒想到他們說話被人家聽見了。想到段從晰還調侃唐則勾搭小姑娘,虞挽有些尷尬,笑了笑說:「謝謝,你們是哪個學校的呀?」

姚艾回答說:「我是s大的。」

「這麼巧?沒想到我們是校友。」

「你是哪個學院的?」姚艾看上去終於沒那麼冷淡了。

「設計學院,不過我今年六月畢業了,學妹你呢?」

「物理學院。我研二,應該比你大。」

虞挽點了點頭,搞半天居然是學姐。

去山坡上要出村子,而且上麵風又大,段從晰沒有讓虞挽去,自己也留下來陪她。最後就唐則一個人去了,回來說差點被凍哭。

大概是因為在村上無事可做隻能睡覺,虞挽的睡眠格外充足,第二天出發的時候感冒都好了很多。

車子開出衛淩村一個多小時後,不知道是誰的手機先響了一下,隨後車裡爭先恐後地響起手機提示音。這表明——有網了。

段從晰和虞挽拿出手機。

在開車的唐則不滿地說:「你們臉上的高興要不要那麼明顯啊?我還開著車呢,又不能看。小段,一會兒到前麵你跟我換啊。」

「你昨天不是去山坡上了嗎?」段從晰隻當沒聽見後半句。

「上麵風太大了,能把人吹成麵癱!我上去沒多久就下來了。」

段從晰看著微信消息,不走心地「哦」了一聲,明顯是在敷衍。

唐則:「……」

虞挽打開微信回了幾條消息,然後順手點開朋友圈看了看這兩天微信好友的動態。

她看到梁頓發動態說公司成立了,以及「數字遺產20」正式上線。她打開「數字遺產」,果然看到係統提示說有大更新,要前往應用商店。

這個新版本虞挽和梁頓都下了很大的功夫。虞挽重做了界麵和服務流程,梁頓更新了技術,確保資料更加安全私密,還完善了用戶條款。

虞挽去應用商店更新的時候順便看了看底下新增的評論。

「活久見,居然有更新??」

「bug也修復了!我還以為這個a已經徹底涼了。」

「新界麵有點好看啊,交互也很舒服。」

「我決定不卸載了。」

翻著評論,虞挽在不知不覺中嘴角上揚。

絕大多數是正麵的評價。

段從晰說得對,設計需要真誠,設計師以作品、產品和用戶進行交流、互動,你用了多少心、多少份的誠意,用戶是可以感受到的,並且給予多少分的反饋。業界再多的評論贊美都比不上用戶的反饋,因為用戶的反饋不會說謊。

她終於體會到了。

這一刻,她很欣慰,很有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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