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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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樓風颭,嬌怯春寒,陽光落了滿肩,卻有冬風未殘,春風不暖,冷似愁濃,難補眉間淡。

半壁雲影動,韞倩匆匆將還沒滾出的眼淚斂了,拽著施兆庵進屋去。榻前架著熏籠,兩個人相對無言坐了半晌,都似有滿腹相思話要說,又不知從何說起。

半合兒,還是施兆庵先開口,「你瞧著瘦了,不是懷著身子?人有孩兒,都是見胖,你怎的倒愈發瘦了呢?」

韞倩容光憔悴,打起精神笑笑,扌莫扌莫稍有起伏肚子,「就因著這個孩兒,在肚子裡總不太平,打從有他起,就鬧得人沒胃口。年節裡又勞累,東家來西家去的,因此瘦了些,別的,倒沒什麼。隻是你好不好?你家中是如何過的年?」

爐篆香遺,施兆庵一眼不錯地瞧著她,「我家中人口不多,母親病雖見好,卻不宜操勞,不過闔家坐在一處吃個年飯,初一起走了幾門親戚,到元宵才罷。」

「也累得你。」韞倩低著下頜笑,帶著婉約的愀悲,如風蘭泣露。

片刻無話,韞倩揣測他無端端來,必定是來要回他母親的那支芙蓉金釵,便十分通情地笑笑,「噢,你坐一坐,我去拿你的東西給你。」

言訖半搦月要肢,風力病軟地走進臥房,須臾出來,托著個長匣擱在案上,「你的東西,我也不好平白要你的,你仍舊拿回去,還給你母親,省得她四處找不見,問到你頭上,又鬧出事端。」

施兆庵稍稍一怔間,垂著眼皮苦笑,「是我對不住你。」

「你情我願的事情,哪裡有什麼對不住?」韞倩泠然笑著,眼波裡盪著瀲灩的水光,像是一點淚水,遲遲不肯流下來,「你是世家公子,我不過是個庶女,還是有夫之婦,承蒙你眷戀一場,是我之幸。千萬別講什麼『對不住』,倒好像,你真欠了我什麼似的。」

她把眼收回,途中,在他肩後瞥見半月前折來插瓶的一枝紅梅,曾轟轟烈烈地盛放過,隻不過此刻凋敝了。沒什麼是能夠萬世長存的,她很坦然地接受著失去,猶如一開始接受它的到來。

施兆庵笑眼一垂,自濃密的睫毛間墜下一滴淚,抬起頭來時,不見淚痕,仿佛隻是個幻影,「也是我之幸。」

言畢,搜腸刮肚一圈,都是些儲存的想念,不能說。餘下的,再沒什麼好講的。

他拔座起來,將長匣推回她麵前,「今日師傅講你讓我來拿件遺失的東西,我就猜著是這個了。既然是送給了你,我就不會再收回,你留著吧,就當,是咱們緣分的一個見證。」

可韞倩有更深刻的證明,就結在她肚子裡,是他們曾背著人相愛過的證據,她已經不需要別的佐證。正要回絕,倏地腦子裡回旋著他的話,噌地站起來,「你說誰叫你來的?」

轉臉見她額心攢疑,施兆庵亦疑惑起來,「不是你叫我來的?你們家的丫頭往鋪子裡傳話,說是我丟了件東西在你屋裡,你使我來取,順便給你量量身段,裁剪夏衣。怎的,不是你使人去叫我?」

「我沒有。去叫你那丫頭,你認不認得?」

施兆庵搖搖頭,「我沒見過,是老師傅見了,使人去衙門裡告訴我的。」

少頃,兩個都覺此中有詐,韞倩也顧不得什麼芙蓉金釵,隻顧著將他往外推,「你快走,必定是姓盧的察覺了什麼,要捉咱們倆呢!」

「那你怎麼辦?」

「哎呀!」韞倩急得直跺腳,「拿賊拿髒,你走了,他抓不著,我不認,他也不敢拿我怎麼著,你快走!」

說話推他至門口,蓮心忙將簾子打起,三個剛鑽出去,猝見那盧正元氣勢洶洶帶著五六個年壯家丁,正迎麵由院中奔殺而來。韞倩正慌得不知如何應對,眼瞧著他滿身橫肉波濤洶湧地滾到麵前,倒把她一股悉聽尊便的決然催逼出來,眼也不避了,心也不慌了,直勾勾瞪著他。

盧正元亦惡狠狠瞪她一眼,又走到施兆庵麵前,「好啊、好啊!我竟瞎了眼,幾回瞧著你從我麵前走過,竟沒認出來,好啊……施兆庵!你身為朝廷命官,竟私闖官員內宅,與官眷偷情通/奸。今日被我當場拿下,律法有書,當場捉奸,打死奸夫,無責,我今日就打你個目無王法的賊人!來呀,給我打!」

話音甫落,幾個壯丁便上來將其抓到院中,施兆庵左右掙紮,怒目轉過來,「盧正元,就算律法準許打死人,可我是朝廷命官,有罪也該由都察院受審!」

聞言,幾個小廝不敢妄動,誰知盧正元大嗬一聲,「別管他娘的什麼朝廷命官,隻管給我打!出了事情,老爺我頂著!」

後頭小廝聽後,照著施兆庵的腿彎就是左右一棒,他一個不防,跪倒在地,正要站起,後頭緊著就是連天的棍棒,將他全身擊倒。

韞倩瞧在眼裡,急得不行,憋了好些日子的眼淚奔湧而出,忙去掣盧正元肥碩的胳膊,「你不要打他、你不能打他!他父親是都察院禦史,你打傷了他,你的仕途也算到頭了,快住手、快叫他們住手!」

那盧正元做買賣一向是個欺行霸市的,隻是做了官,場麵上學人裝了些斯文氣。今番被氣極了,什麼也顧不得,隻要打死那施兆庵出口惡氣方罷。

一抬胳膊,便將韞倩揮退幾步,泡腫的眼縫斜過來,「什麼狗屁都察院禦史,今日犯在我手上,我就要他天殺的命!」

說畢,望著那雨點似的板子落在施兆庵身上,將他往底下越擊越沉,他便得意冷笑,「哼,憑你什麼施大人乾大人,明白話告訴你,我盧正元上無父母,下無子侄,無甚拖累,打死了你,你家若弄權仗勢要我抵命,我抵命就是!橫豎我盧某人年過半百的人,到底也是個死。若要說仕途前程,我盧某謀個官當,不過是為了買賣上好通路,倒不曾擠破腦袋為什麼大前程!給我打!」

韞倩見他不懼威懾,又見施兆庵背上已被打破了一大片,血染了半件衣裳,心裡鶻突亂跳,臉上霪霪淚雨,忙捉了裙,旋到盧正元麵前撲通跪下,拽著他的衣擺直討饒,「老爺、老爺,我曉得錯了,求你行個善,快別打了!求你了!」

說著不住往地上磕頭,咚咚咚連響中,地磚上漸漸染了血光。亂哄哄場麵裡,蓮心不忍,亦陪著跪下磕頭。

誰知那盧正元心如磐石,又冷又堅,渾不聽勸,「好你個淫/婦!為了個外頭的男人朝我磕頭,好好好、你就是磕落了腦袋,我也一樣打死他。」

韞倩見他不肯退讓,回首看一眼施兆庵,倏地收了眼淚,遺在眼眶的淚光閃一閃,尖銳淩然。她陡地捉裙跑進屋裡,在榻上扌莫了把剪子,隻有賭一把了,她想。

於是堅毅地握著剪子出來,對準了自個兒的肚皮,「老爺,你要是再不叫停手,我就一剪子戳下去,一屍兩命!我曉得我死了不要緊,可你也想想,你就肚子裡這麼個指望,要是沒了,你豈不是要斷子絕孫?」

那盧正元轉過臉來,腮角一硬,拿手隔著三尺指著她,「你休要唬我!你肚子裡隻怕不是我的種!」

韞倩料到他有些起疑,索性豪賭一把,「好,那就一屍兩命,橫豎打死了他,我也不沒什麼活法了,索性帶著你的兒子一道陪葬!」

話音甫落,便雙手舉起剪子,眼瞧就要紮下去,盧正元眼一閉,深吸了一口氣,「別打了!」

一聲仿佛凝滯了時間,韞倩忽地一笑,忍了剪子趔趄跑到院中,將幾個小廝推開,跪在地上瞧施兆庵,連聲問著,「兆庵,你好不好?」

盧家的小廝倒不似都察院的差役,隻顧亂打一通,全然沒個章法,因此都是些皮外傷。施兆庵費力抬起臉,對著她笑一笑,「不妨事。」

韞倩也笑了,額上磕破的血細霪霪地滑下來,她卻半點沒覺得痛,隻有一股心酸由腳底板湧到心坎,隨手一揩,擦了滿手背的血,與他在血光中相視相笑。

兩片無聲的笑顏裡,盧正元似一座巍峨高山,聳立在他們身邊,遮住了大片陽光。

他陰沉沉的麵色尤顯得似頭發狂的野豬,惡狠狠隻恨不得將施兆庵絞碎,「小施大人,我不打你,可我姓盧的也不是好欺負的,我一紙狀書遞到順天府都察院,叫世人都瞧瞧,你清流名仕家的公子是個什麼偷雞扌莫狗的德行!我不打你,丟了臉麵,自有你父親打你!」

由始至終,那些綻破皮肉的棍棒都沒叫他施兆庵求饒,可這一番話,卻叫他眼皮一跳——他新點的官職,潘家父子還沒倒台,哪裡能叫人拿住個把柄呢?

那盧正元有所察覺,吭吭笑兩聲,將個肥碩的身子費力蹲下來,似個團成的肉球,滾在他眼前,「施小友,你可是去年新點的官,我盧某雖不大過問黨爭之事,可也有所耳聞,眼下奚大人被調離京師,朝中與潘閣老打擂台的,就是戶部的衛大人與你父親,若是這個節骨眼上你落下什麼把柄,就是你爹不打死你,你的前途隻怕也堪憂了。你可不是奚大人,奚大人挨了一百板子往南邊去了,皇上心裡還記掛著呢,你,皇上認得你是誰?」

幾句話不禁將施兆庵的心說的層層下墜,連韞倩的心也似墜在地上,撈不起來。她望望施兆庵垂下的眼皮,倏地心慌,比他上回走時,還叫她害怕。

她隻得與盧正元周旋著,好像東奔西走地試圖挽救一顆即將湮滅心,「老爺,好人做到底,既然放了他,就乾乾淨淨地放了,我留下來,隨你處置好了,啊?」

孰料盧正元半點不買賬,威懾她一眼,緊盯著施兆庵,「你瞧瞧,我的夫人,卻待你一片深情,叫我心裡怎生過得去?」

施兆庵費力地撐起身,可背上實在太疼,手肘一彎,又趴下去,斜挑起眼,「你想如何?」

「我倒不要怎樣,我盧正元又不缺銀子使。」他笑笑,把兩個人望一望,厚厚的眼縫裡迸出輕蔑且不可一世的精光,「我隻要你一句話,你就說:是她一廂情願,你是被她引誘,全無真心,往後與她也再無乾係,絕不往來。」

話音才落,便有大片大片的寂靜朝韞倩罩來,黃澄澄的陽光似乎頃刻間跌落,天地是暗未暗的黃昏。她渾身都篩糠似的抖起來,跪在地上,滿目靜待著施兆庵,她真怕他講出來,可她心裡,又隱隱已經有了答案。

大約是受盡苛待長大的緣故,她對人心裡的善與惡,總有比旁人更敏銳的直覺。此刻,她就成了鍘刀下等待行刑的人犯,纖細的脖頸對著鐵錚錚的刀鋒,等待著。

施兆庵費力地抬眼看她,從她細碎抖著的下巴到她咬緊的唇,以及她臉上橫七豎八的血漬,遮掩了她眉清眼媚的五官,曾為他笑過哭過。可他能為她做些什麼呢?也不過是博她一笑罷了。

他將下巴栽到土裡,好像是對自己的無能為力認了命,又或者,是對凡俗與仕途低了頭。

韞倩懂了,唇角一扯,便笑落了滿眶的眼淚,好似能把她整顆心都淹沒,同時又有一把刀,將她的一段美夢殘忍地劃得稀巴爛,拚不出一點圓滿。

她從滿目淚光與血光裡最後再看了施兆庵一眼,便撐著地站起來,要走,卻被盧正元一把拽住,「你不想聽聽他怎麼說?施小友,趕緊說了,萬事太平,從此我就不追究了。」

施兆庵看看他笑得猙獰的臉,又望望韞倩的背影,在晨光裡,單薄得仿佛能被一陣寒風吹散。他生怕驚散了她似的,隻敢低聲,「是、是她一廂情願,我是被她引誘,全無真心,往後與她也再無乾係,絕不往來。」

奈何這夫妻兩個耳力都是一頂一的好,一字一刀,生生割在韞倩心上。她在窒息裡張開嘴聲嘶力竭地呼叫,卻沒半點聲音,隻有她自己清清楚楚聽得見那一片絕望的吶喊。

盧正元鬆開了韞倩的手腕,滿意地笑笑,似乎還有些不知足,又問:「『她』是誰?」

須臾,施兆庵的聲音反倒硬了起來,從嗓子眼裡把從前那個含情脈脈的自己剝落了,重新長出一個冷漠決絕的自己,「範韞倩。」

「範韞倩」這個姓名,就成了個詛咒,釘著無窮的苦難。韞倩兩個荏弱的肩倏地一抖,不知是哭還是笑,她沒轉過來,踉蹌著走進簾後。

從這日起,他們就分道揚鑣了,或許原本就不同路,是他放跑了她的馬,生硬地將他們的宿命糾葛在一起,短暫的,好像隻是一個絢爛如煙花的夢。

卻有炙熱的餘溫,燒著施兆庵茫茫的後半生。

此是青燈空待月,紅葉未隨風。那頭卻有春夢飄搖,碧紗輕撩,月兒高高,靜待多情,佳期不負,靜悄悄殷切切,檀郎到了。

奚桓進門時,見花綢正在榻上坐著,紅燭一晃,見她腮上正掛著顆淚珠子,慌得他要不得,忙走去歪著臉看,「好好的,怎的哭了?」

原來是韞倩與施兆庵的事情傳到花綢耳朵裡,思來傷懷,想來傷情,便獨在屋裡掉眼淚,可又不好告訴奚桓,便把臉別過去,匆匆搵了淚,笑臉轉回,「是你瞧花了眼,好好的,我哭什麼?你從哪裡來?」

「我剛歸家,屋裡換了身衣裳,就趕著過來瞧你。你一個人在這裡哭什麼?」

「誰哭了?」

「別哄我。」奚桓窺她眼圈紅紅的,一顆才殺伐決斷的心便化得拖拖拉拉軟綿綿的無力,忙摟著她在懷裡哄,「是誰給你氣受了?二嬸嬸?或是外頭因你被休的事情議論起來了?你聽見些什麼,告訴我。」

「你二嬸嬸今日我連麵也沒見過呢,外頭有議論,我不去聽就是了,哪裡會把那些風言風語往心裡去?」

「那是為什麼哭?」

花綢最煩他這非要琢磨鑽研的性子,嗔他一眼,扯了個謊,「想起首詩來,一時傷懷,就哭了,多大點事情,也值得你這樣大驚小怪?」

「嘿嘿,你一哭,我心裡就亂得沒章法,全然沒法子了。」奚桓扯著唇角笑笑,鬆開她,落到對麵去將炕桌洋洋地敲一敲,「你的好茶呢,瀹一盅我吃。」

說說笑笑兩句,花綢淚漬已乾,去牆根底下瀹了壺茶,笑盈盈走回來,「什麼事情這樣高興?」

見她朱粉輕褪,綴珠均解,紅白自然,穿著桃粉的裙,如風動海棠,露旋荷蓋。奚桓心情大好,拉了她在膝上坐,兩手將她月要箍著,「今日有太監到刑部傳旨,說是皇上招我進宮,我去後,他問了父親可有家書。」

「噢,皇上牽掛大哥哥,所以你高興?」

「倒不單為這個,皇上還過問了登封的事,又說等登封的案子辦上京來,叫我復核,這是不給潘家父子留後路了。」

花綢掰開他的胳膊,坐回對麵,支頤著臉,對燭輕嘆,「我給你姑奶奶寫信說了休退回家的事情,不曉得她收到沒有。」

「哪有那麼快呢?算日子,還得有半個月吧。」猜她想娘,奚桓便說了兩個笑話逗她,誰知她還是半笑不笑,滿麵傷懷,他便抓起她的手揉捏著嘆氣,「你有什麼不高興的,隻管對我講,自己悶著做什麼呢?」

花綢垂垂眼,倏地問他:「你這陣子見過兆庵沒有?」

「沒有。」說到此節,奚桓來了精神,「聽連朝說他前些日子在外頭被人打了一頓,連朝去瞧他,問他誰敢與他動手,他卻說是一班流氓,不認得他,胡亂打起來。你說這事情奇不奇?就是遇見幾個流氓,他說他是誰,誰還敢同他動手?況且他素日不愛惹事,怎麼惹的那幾個流氓?我想必有隱情,等我空了去問問他。」

燈花澄澄地罩著他的笑臉,花綢把手一縮,反在他手背上拍一下,「你不要去問,人家就是扯謊,也是不想叫你們曉得,你還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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