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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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送香,綠窗透月,骨瘦弱對星辰,和著燈輝裊裊交織,織成草黃的紗,蒙著慘夜。

雕榻上鋪著兩層厚褥,一床錦被,蓮心又拿來一個金織四角軟枕放在榻上,笑對妝台,「空屋子倒是多,隻是姑媽要與姑娘說話,睡得遠了,反不便宜,請姑媽就在這榻上將就一晚。」

花綢在鏡前解釵卸環,聞言扭頭回笑,「不妨事,就在這裡,椿娘進來沒有?」

那韞倩懨懨靠在帳中,始覺底下好些,不似先前血流不止的症狀,倒與月事一般,稍稍有了些精神與花綢說話,「原該叫你與我一床睡的,可我這床上鋪了稻草草紙,實在醃臢,隻好委屈你睡在榻上。」說話吩咐蓮心,「再拿兩床褥子給姑媽鋪著,仔細下頭硬,硌著骨頭。」

「你此刻怎的,可好一些?」

花綢走過來,擎著燈照她的臉,雖還是慘白,眼中卻漸漸凝神。又聽韞倩說:「好了些,晚飯與你吃了兩口,倒比前些時都有胃口,十分受用,血也漸漸止住了。」

她便放了心,走到榻上,見椿娘打簾子進來,「傳話的小廝回來說,桓哥兒已經歸家了,問姑娘在這裡睡,缺些什麼不曾,他使人送來。」

花綢翻翻眼皮,連連嗔怪,「他說的什麼話,簡直不講理。我在韞倩家中,未必人還會委屈了客人不成?什麼也不缺,真是白多心。」言訖掀了被子鑽進去,吩咐蓮心去睡,「你帶著椿娘去睡,姑娘我看著,有什麼事情喊你。」

兩人出去,關了院門,便共往東廂屋裡歇息。這屋裡燈還未歇,花綢心裡存著事,睡不好,韞倩病了這些日,也有些睡不進,兩個人便來來往往地說話,無非是些酸言苦語,彼此安慰罷了。

外頭是一輪上玄月,幽幽淒淒地散著光,夜中尚有餘寒,涼意透骨,那盧正元卻渾身燥燥的,大步流星步入府中。

因孩兒沒了不自在,他連番在外頭邀了幾個朋友吃酒,今夜更甚,連吃了好幾台,此二更天方回家。

原是要往櫻九屋裡歇去,可路走一半,左想來沖冠眥裂,右思來怒火中燒,慪得他三屍暴跳,五內焚火,非要到韞倩屋裡,再要把那淫/婦罵一通才甘心。於是調轉步子,奪了小廝的燈籠就往這頭來。

那蓮心椿娘二人說完話正要睡下,迷迷糊糊地聽見院門「梆梆」砸得震天響。蓮心一霎驚醒,披了衣裳擎著燈去開門,迎麵見是盧正元,便伸臂攔他,「今夜奚家姑媽過來探姑娘的病,就睡在了這裡,老爺不便進去,請往別處去歇。」

盧正元一開口,便是撲麵的酒氣,洶洶揮著胳膊,「誰稀罕在這裡歇?我不過是來瞧那淫/婦死沒死!」

言訖一把攬開了蓮心,奪步進屋去。椿娘屋裡見勢不好,隻怕他沖撞花綢,忙也穿了衣裳往那屋裡去。花綢裡頭聽見,也急急穿了外衫,穿好正見他進來,忙趕著副了個身。

盧正元醉眼朦朧,也懶得瞧她,更不顧什麼禮數,徑直往床前去。花綢料他有話對韞倩說,不好在此聽覷,擎了站燈到外間去等候。誰知還沒落座,就聽見盧正元在裡頭詈罵起來:

「好你個淫/婦,我還當你今日就要死了,不想你又沒死,既沒死,裝這病殃殃的樣子給誰瞧?!」

恍惚聽見韞倩弱弱地辯白了句什麼,花綢忙拉蓮心到跟前來,「我是外客,不好進去,你去勸勸,我瞧這姓盧的喝了不少酒,保不齊要動手。」

「我也不好進的,」蓮心又嘆又恨,一屁股坐在榻上,「老爺撒起火來,最是勸不得的性子,不勸,隻打兩下就過了,若勸了,他益發停不下手來。」

幾人無法,隻得又豎起耳朵聽,聽見盧正元又一聲大嗬,「我曉得你心裡怨著這個孩兒是我作弄沒的?哼,隻怕怨不得我,若不是你個淫/婦做出那些不要臉的事情,也不至於氣昏了我的頭!你如今病歪歪倒在這裡裝西施,隻當能躲過我的脾氣?做你爹的黃粱夢!」

這才聽見韞倩咳嗽了兩聲,氣若遊絲,「你到哪裡吃多了酒,隻管往我這裡撒瘋,我眼下不痛快,聽不得你這些話。要吵要鬧,你且等我好些來。」

盧正元不聽還可,一聽拔地三尺高,「你遭了瘟的短命,與我何乾?我明白告訴你,你還當有以後呢?別做夢!等你好些,趁早給我滾回娘家去,我乾乾淨淨的地方,容不得你個娼/婦糟蹋!」

韞倩不依,靠在床頭挑高了眼,「我是娼/婦,也是你八抬大轎抬進門來的娼/婦。你如此糟踐我,與你又有什麼好處?難不成叫人都曉得,你姓盧的做了個活王八?」

外頭聽見,心道不好,韞倩向來不會服軟,少不得愈發激怒這盧正元。果不其然,緊跟著便聽見「啪」一聲,和著盧正元的怒罵,「我打死你個淫/婦!」

這是動起手來,花綢心一慌,急往裡去,掀簾子見盧正元正將韞倩撳倒在床上,擼著袖管子左右扇臉,耳光「啪啪」不斷。韞倩病弱如此,哪裡能反抗?早是渾軟無力,昏了過去,隻任由他扇打。

勢有不妙,這盧正元酒氣熏天,不知醉得什麼模樣,下手哪有輕重?花綢便顧不得許多,忙上去連拽帶勸,「先罷了,盧老爺,您心裡縱有千萬個不爽快,也該顧著些,太太如今病得這樣,隻怕您打死了她,您也無益。」

盧正元此刻酒力全然上來,隻覺腦袋暈頭轉向,燈又昏,火又旺,燭又不明,又吃得爛醉,竟不知眼前人是誰,也懶怠管她娘的是誰!

將胳膊一揮,把花綢掀翻在地,全身的肉騎在韞倩身上,指著花綢罵,「都是你們這些賊囚的淫/婦帶壞了她,如今還來勸我,趁早連你們一道打死了才罷!」

唬得花綢一跳,她長這樣大,還沒遇見過這等渾人,更沒招過人打,心裡免不得害怕,摔在地上呆住了,一時顧不得起身。

也將椿娘嚇一跳,忙去攙花綢,心裡起了火,對盧正元也不講什麼客主之道,指著他罵,「好不講道理的混賬!你吃醉了酒,走進屋來打夫人撒氣,她若好你打她兩下撒性倒罷了,她病得這樣,怎經得住你那鐵一般的拳頭?!我們姑娘好心勸勸你,免得你打死人吃官司,你倒愈發耍起渾來!」

那盧正元將眼睛定了又定,適才有些瞧見人影,心裡大火,丟下韞倩下床來,「好啊,哪裡來的娼婦,跑到我家裡來撒野,我一道將你們老鴇娼/婦都收拾了,也算為民除害!」

說著一個拳頭揮過去,椿娘不防,被打翻在地。花綢忙擋在前頭說軟話,「盧老爺,好端端的,我們不過是勸兩句,並沒有壞心,如何跟客人也動起手來?」

這時節酒氣愈發上湧,沖得盧正元頭暈眼花,隻瞧見滿屋裡花紅柳綠的影晃來晃去,像是掉進個妖精窟裡。他甩甩滿臉橫肉,一把拽住花綢的掩襟,將她提得離地三寸高,「你是哪裡來的狐狸精,想來索我盧某人的命?哼哼,告訴你,我盧某人!陽壽千年,你你、你想要我的陽壽補你的道行,哼,做夢!」

說著「啪」一巴掌扇在花綢臉上,扇得花綢眼冒金星,臉上火辣辣的疼。也將韞倩扇醒過來,床上一扭頭,見花綢被那黑麵郎拽著衣襟子,椿娘與蓮心左右掰他的胳膊,嚇得連哭央告,「老爺,您吃多了酒,這是咱們家的客人,可千萬打不得呀!」

「姓盧的,這是奚家的表姑媽,你敢動手,你要命不要?!快撒手,我們不追究!」

不知怎的,盧正元聽在耳裡的確是滿屋嘻嘻的笑聲,四麵睃巡一眼,竟瞧見好些個長著狐狸尾巴的妖精圍上來索他的命。他怒從膽邊生,管他什麼妖精鬼神,胳膊一震,震翻了攀在左右的兩個,又把手上這個扇了一巴掌,「你是狐狸大王,我先治你!」

韞倩聽見花綢痛得一聲叫喚,心裡急得不行,床上掙坐起來,滿屋裡環一眼,在一條供奉的長案上瞧見個青銅鼎,忙掀被下床,抱起三腳鼎就朝盧正元後腦上砸下去。

悶沉沉的「咚」一聲,盧正元仰麵倒了地,震得多寶閣架子簌簌搖晃,眾人皆驚。韞倩忙去將花綢扶到榻上,連問她:「綢襖,你怎麼樣呢?」

花綢回過身來,朝她擺擺手,「我不過是給他摑了兩巴掌,腦袋有些發暈,倒不妨事,你怎的?」

「我也無礙,」韞倩瞧瞧窗外黑漆漆的天色,把她的手抓著,「你快回家吧,等他醒了,還不知要怎的動怒。他上無父母下午子侄,一向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無所顧及,可不懼什麼奚家潘家,你趕緊走!」

「可我走了,你怎麼樣呢?還不得被這混賬給打死了!」

「哎呀,這時候,你就別管……」

「啊!」

韞倩話還沒講完,卻被蓮心失聲一叫喚給打斷,眾人回頭瞧她,見她站在盧正元邊上,擎著燈朝地上指著,滿麵驚恐,「血血血、流了好多血……」

驚得花綢噌地拔座起來,兩步上去,奪了她手上的銀釭,蹲下去在盧正元臉邊一照,果然流了許多血出來。花綢抖著手,伸出個指頭去探他鼻息,少頃臉色慘白地睃一眼眾人,「沒、沒氣兒了。」

旋即軟坐到地上,眾人皆癱軟了身子,扶榻的扶榻,坐地的坐地,一時四下寂靜,隻聽見慌亂的心跳聲。

手足無措的岑寂裡,韞倩歪扶著榻,朝花綢瞧一眼,目光幽幽如夜,空空的,仿佛魚死網破,什麼都落了空,帶著一股死寂的毅然,「人是我砸死的,綢襖,與你不相乾。你快走,倘或明日我被抓到官府,你肯來瞧我一眼,就不枉咱們倆一齊長大的情分。」

花綢神魂歸體,忙站起來,「不成,若問,就說是我砸死的,你有奸情,官府問罪,罪加一等,是要被處絞刑的。你家那對父母,斷然是袖手旁觀,不肯管你。可我有桓兒呢,大哥哥不多時就回京,二哥哥還在順天府當差,他們不會不管我,我被抓去,頂多就是判個失手殺人。」

「不行……不行。」韞倩愴然搖手,攥緊她的手,「我這輩子,早就毀了,可你好容易從單家脫身,好日子才開始呢。」

「這時候,你還與我爭什麼?」

互不肯讓之際,倏聽外頭「吱呀」一聲,有人推開院門,驚得四女你瞧我我瞧你,連連朝外頭張望。可黑漆漆的,廊下兩盞昏燈,根本照不清。正惶惶無措,卻見是第四房小妾翠煙走進來。

因著翠煙的屋子離得近,起先欲睡,聽見這頭裡好一陣喧嚷,心知是盧正元夜半歸家,走到這裡撒氣來。不放心韞倩,便走來瞧瞧,誰知進門見二主二仆皆是驚慌模樣,還瞥見盧正元倒在地上。

她揣測出二三分,什麼也沒說,抄了花綢手上的燈朝盧正元照一照,站起來把幾人望一望,「這時候,來隻顧發楞做什麼?太太,先打盆水,把地上的血擦了。姑媽,你家中有依靠,先使人回去傳話,叫個能拿主意的人過來,趁著夜裡,想出個法子,天亮好開交的!」

花綢連連點頭,吩咐椿娘,「你快去告訴趕車的小廝一聲,叫他回家去使桓兒過來。」

椿娘慌慌與蓮心出去,那小廝得了消息,慌著騎馬奔回家中,走到奚桓院內,使力才拍兩聲院門,奚桓便立時由帳中彈坐起來,驚得滿額汗,呆了少頃,心道不好,忙使喚采薇掌燈。

未幾底下開了門,小廝奔廊而上,進門見奚桓已披著衣裳坐在外間榻上,臉色有些沉,「什麼事?」

那小廝瞧采薇一眼,附耳過去細說一陣,片刻後奚桓抬起眼吩咐,「你先去套了馬等我,我片刻就出來。」

這廂叫采薇更衣,沉默中腦子轉了好幾圈,采薇見他眼色發冷,一時不敢問,隻打了燈籠給他。

臨離家前,奚桓又去二房院中,請奚巒派個順天府當差的仵作趕往盧家去。近四更趕到盧家,門上早候著翠煙的丫頭,迷了門房的眼,帶著奚桓悄麼進了後頭。

這時節花綢早盼得心慌,坐難坐,行難行,愁得不知如何。見他進來,忽地喘了幾口氣,一下哭出來,朝他走去,「桓兒,你可算來了……」

奚桓見她臉嚇得白白的,眼圈紅紅的,心裡軟得無法,顧不得人在,忙將她摟在懷裡輕拍,「我來了,不怕了不怕了,什麼都不怕,啊。」

眾人避著眼,花綢瞥見,忙由他懷裡退出來,「你快進臥房裡瞧瞧,是不是死了,我探了鼻子,像是沒氣兒了,嚇得我們不知怎麼好,都沒了主意。」

「好好好,先別急,我去瞧瞧。」

說話叫人點了十幾盞燈,照在盧正元上頭,奚桓凝著眉,將他翻過去,扒著後腦一瞧,是個不大的創口。他又伸出兩個指頭去扌莫一扌莫,因在刑部復核了好些案子,瞧了不少仵作的案牘,有些經驗,放下心來,「傷口不深,不是被砸死的。」

那翠煙擠在人堆裡笑喘一口氣,「既不是砸死的,那是怎麼死的呢?唬得人慌得不行,姑媽方才還講,少不得要到大獄裡吃幾年牢飯呢。」

奚桓抬眼瞧瞧花綢,見她還是淚水漣漣、白麵心驚的模樣,忙站起來拉她,「確切的,我也不大懂,我請了順天府的仵作來,一會兒叫他瞧過了,才好決斷。先不要走漏風聲出去,也不要挪動屍體,就這樣擺著,外頭去等。」

眾人皆鬆了口氣,韞倩叫瀹茶上來與奚桓,便在外頭坐等。半個時辰後仵作才來,將盧正元仔細查驗了,笑秉奚桓,「世兄斷得不錯,不是砸死的,是酣酒月匈痹而死。」

翠煙坐在榻上因問:「怎麼個酣酒月匈痹而死法?他平日並沒有什麼大病,喝了場酒,如何就死了呢?」

「噢,夫人有所不知,」那仵作朝她打了個拱手,「尊家老爺是吃多了酒,加之體胖,又動了大肝火,便一時月匈口麻痹,叫你們的說法,就是太肥了,慪得一口氣喘上不來,就死了。」

聞言,翠煙忍不住障帕而樂,「這常說『一口氣上不來』,原來是這麼個上不來法,還真能死人呀?」

「能死的,有的人,打個嗝兒都能嗆死。」那仵作拈著胡須笑,又與奚桓拱手,「如此,小的往衙門裡結案,這家盡可張辦靈堂發喪,沒什麼岔子,就是請一萬個仵作來驗,也是這麼死的,世兄盡管放心。」

眾人皆鬆了口氣,眼瞧拂曉清晰,韞倩忙使蓮心吩咐廚房預備酒菜,招呼這仵作吃,再放了賞才許他去。

奚桓也再睡不得,要趕著回家換衣裳往刑部去,花綢將他送到二門外頭,月色朦朧下,眼圈還是有些泛紅,「你大表姐身上不好,這頭又要張羅喪事,我就先不家去了,留下來幫她的忙。有勞你,鬧得你一夜沒睡,這會兒又要趕著往衙門裡去,你午晌回去吃了飯,好好睡一覺。」

「跟我客氣什麼?」奚桓趁四下無人,將她攬月要抱著,「嚇著了吧?你長這樣大,還沒見過死人呢,這麼座肉山,就倒在你眼前,隻怕將你嚇得魂兒都飛了。」

「肉山」二字將花綢逗得笑了,奚桓提著燈籠去照她的笑臉,見她此刻臉上紅紅的,就顯出左右兩個紅紅的印子來。他把眉一擰,左右腮上扌莫一扌莫,「怎的有巴掌印,誰打的?」

「就是那肉山!」花綢將腳一躲,一晚上的委屈恐懼都從眼裡流出來,霪霪地下了一場淚雨,「沒來得及告訴你呢,你大表姐為什麼砸他,就是因著他打我,你大表姐急了,才找了個東西砸他。」

「噓……」奚桓將手指比在唇上,黑漆漆的園中瞧一眼,轉過臉來,「方才怎麼講來著?就說是他自己磕的,免得有心人故意牽扯。」

「噢對,我這一晚上迷迷糊糊的,又把那話渾忘了。」

奚桓溫柔笑笑,抬手在她腮上摩挲著眼淚,「快別哭了,椿娘還講我沒來前,你天不怕地不怕,要給人頂罪呢,這會兒又嚇得這樣。不哭了,喝了冷風進去,肚子要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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