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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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鳴五更末,玄月尚明,星辰爭輝,滿城中樓閣崢嶸,繡暮風簾,燈燭漸亮起,升了煙火氣,挑擔的賣貨的,已著手預備出門跑買賣了。

話說珍珠胡同裡頭住著個伐柯人姓李,鄰舌隻管其叫「李婆子」。這李婆子常年靠伐柯做媒討生活,專做別人不能做的姻緣,譬如那有殘疾的、窮苦的、命數不好的,十樁倒有九樁能成事,因此小有名氣。

這日起來,洗漱穿衣,原要往城西替一戶人家說娶個寡婦。這廂吃了兩個窩窩頭,打了燈籠預備出門,誰知一開門,就見兩個男人站在門口,舉燈一瞧,是隔壁家的小子趙二。

趙二領著個公子模樣的人物,正哈著月要與他嘻嘻笑,「瞧,我說一準兒還沒出門吧,奚大爺快裡頭請。」

這公子穿的軟緞直裰,紮著巾子,門裡掃量一眼,隻管仰頭進去。李婆子打簾子請了裡間坐,掌燈看茶,半日得閒拉著趙二問:「這是哪家的相公?若是請我伐柯,叫他先等等,我這會子有事,要往西邊去,有什麼話你先招呼著,且等我回來再說。」

那趙二歪著臉朝案上瞥一眼,朝李婆子暗暗擺手,「我勸您老把手上的事情先放一放,這位的事情頭一個要緊,先緊著給他老人家辦了,夠您吃四五年的。」

婆子一聽,乍驚乍喜,忙問:「什麼來頭?」

「這是東門外大街奚府裡小大官人的小廝,叫奚北果,隻管叫他奚大爺。今朝來,是聽說您老敢做別人不能做的婚姻,手上正有一樁姻緣要趕著辦,求您老給辦了,事成給這個數。」

趙二說著,伸出手指頭比劃兩下。當下將婆子喜得無可不可,笑彎了眼迎到案上又篩了一盅茶遞與北果,「奚大爺想做哪家的姻緣?隻管說來,普天下還沒有我李婆子說不下來的親!」

北果抬著下巴打量她兩眼,呷了口茶,「不要你去說和,姻緣已定了,隻是缺個人立媒,也不必你跑腿。今日來,隻請你老你在訂婚書上簽個姓名畫個押,事情就成了,二百兩銀子就歸你。」

說著掏出一份婚書,婆子拿過來一瞧,上頭寫奚花兩家聯姻,底下兩個名字,一個不認得,婆子再瞧,雙方尊長署名一個沒有,還空著,婆子因問:「這是怎麼個意思?怎的定了姻緣,兩家父母還沒落款?既無父母落款,我怎敢立這個媒?況且禮還未過,這這這、這不像個事兒呀。」

「這個不要你操心,因我們家尊長委任外地為官,暫未歸家,這花家的父母也同在外地,你老先簽了姓名畫了押,回頭派人送去給兩家簽字。」

這婆子隻怕是男女淫奔要吃官司,十分猶豫,「那,何不請兩家父母先落了姓名,再叫我婆子立媒,豈不合情合理?」

北果忽地板起臉,「若如此,還來找你做什麼?隻因父母皆不在京,道士又掐算,趕著近日辦了此事,我們爺必定官運亨通,這才著急。你放心,我們爺是在刑部當差,律法條款,比你不知熟了多少,若無父母應準,怎敢私定婚姻?你要是怕擔什麼險,得,這二百兩還真就不該你掙。趙二,領我上別家去。」

眼瞧著他把二百寶鈔揣回懷裡去,似挖了李婆子的肉一般,二百兩,這得說破多少張嘴皮子才能掙得。婆子心一橫,萬事不怕了,「奚大爺甭急呀,我何曾說不簽了?簽、這就畫押!」

如此,北果揣了訂婚書,又趕著往鋪子裡采買了幾條紅綢、幾對喜燭,另辦了些囍字窗花,裝得個包袱滿滿當當,又往家回。

彼時天透出些亮,簾卷花陰靜,風剪玉芙蓉,裊晴絲還未起,鏡前已粉雲香臉輕搽,巧畫翠煙膩眉,鳳仙染指甲,羅襪無塵,鬢攏宮鴨,收拾得美玉無瑕。

正要換衣裳,聞得奚桓臨窗敲一敲,朝門處指一指,椿娘繞屏去開門,見他懷裡抱著兩個包袱皮,便笑,「大清早你從哪裡來?怎的今日不去衙門?抱的什麼?」

他遠遠朝鏡中的花綢挑挑眉,將包袱皮擱在炕桌上,「我今日沐休成親,不去衙門。」

唬得椿娘險些跳起來,忙追到他跟前,「你今日成親?跟誰?什麼時候定下的事情?怎麼你椿姨連個消息也沒聽見?也沒瞧見過禮呀。」

「這不現在就過麼。」奚桓大大地翻了個白眼,「快給我瀹茶來,嗓子裡乾得厲害。」

窗外蒙蒙天色,花綢走過來將炕桌上的蠟燭吹滅,筍指打開一張包袱皮,見裡頭是兩套金線繡龍鳳呈祥的男女喜服,另有烏紗翟冠一樣不缺。那頂翟冠規製不尋常,是點翠六百珍珠攢,又嵌一百二十顆紅藍寶石,花綢扌莫一扌莫,臉色乍驚,「什麼時候預備的?怎的這樣快就做好了?」

「這是舊的。」奚桓將衣裳翻一翻,把個翟冠捧起來,要往她頭上戴,「這是爹同我娘當年大婚時穿戴的,我趕著去爹房裡偷麼尋了來,咱們成了親,再偷麼放回去。」

花綢笑嘻嘻偏著腦袋避開冠子,心裡像偷了一罐蜜那般甜,「這會兒戴什麼,把我頭發弄亂了,等黃昏行禮時再戴。」

說話間,椿娘端茶進來,炕桌上見了那些東西,險些驚落下巴,「哪裡來的婚服?誰穿?」

綺窗透來一縷晴光,斜照著花綢微紅的雙頰,好似風扶海棠,「我們倆呀,哎呀,忘了告訴你,我同桓兒今日要成親,還要請你到大廚房裡偷偷預備桌酒菜來,再往盧家去,悄悄告訴韞倩一聲,請她來吃席。」

奚桓又將另個包袱皮打開,裡頭是些紅綢囍字之類,「還要拜托你,把這些該張貼的該掛的都張貼掛起來,可千萬別叫人瞧見,這個節骨眼兒上,回頭風聲漏出去,叫外頭聽見了,仔細有人到皇上跟前參我一本。」

左右兩雙眼笑盈盈地將椿娘望著,氣得她咣一聲擱下茶盅,「這麼大的事情,現在才告訴我!家裡沒一個人曉得,太太和老爺呢?他們連信也不曉得,二太太與二老爺這會才起呢,就叫你們蒙在鼓裡!你們背著父母,又無媒妁,這叫什麼?」

「誰說無媒妁?」奚桓在包袱裡頭翻一翻,翻出張訂婚書來,「瞧瞧,白字黑字寫著呢,回頭就使人送往荊州給姑奶奶和爹署名。」

花綢奪過來捧著看,「這李桃花是誰?」

「就是咱們的媒人,等送往荊州,爹與姑奶奶署下姓名,再有一份婚書,證婚人署了名,就能送到衙門去將你的籍落到我的籍上。」

「那證婚人呢?」

奚桓高深莫測地笑笑,「虧得你提醒,我得拿著婚書找證婚人署名去了,你們先將屋子張羅起來。」

言訖奚桓拔座起來,在包袱裡翻出張婚書,念道:喜今締結鶼鰈鳳凰之良緣,嘉禮初成,佳偶同稱,願宜室宜家,青絲永結,再無離分,此證。

垂眼看花綢,隻見她淡雅梳妝,喜笑流波,矜持的羞態裡,透著幾分雀躍,歡痕融洽,天然嫵媚。奚桓伸手去饒饒她的下頜,逗小貓似的,「我去了啊。」

花綢想他必定不得空吃早飯,忙到圓案上抓了幾塊點心塞他手裡,又塞一塊在他嘴裡,「去吧,我現使人將韞倩請來,幫著一道張羅。」

說話送他出門,迎麵見晨曦裡,綻放了滿樹的金鳳花,奚桓穿著墨綠的小氅袖圓領袍,幾番回頭對她笑。花綢也笑,忽生出一些羞答答的嬌態,好像真是兩個即將新婚的小夫妻,脈脈裡,千言萬語的情話流溢在眼波。

他走後,花綢笑顏未改,進屋坐在榻上,想了想,又旋到案上研磨請紙筆寫了些菜品。椿娘忙跟過去,臉上還帶著餘驚,「你們真要成親啊?什麼時候定下來的,我怎的都不知道?」

花綢腮浮紅霞,咬著玳瑁的筆頭想著席上的菜色,想到一樣火腿煨春筍,埋頭記下,「昨晚。」

「昨晚?!」椿娘花容失色,恨不得跳起腳來,「昨晚定下,今天就辦?還不叫人曉得,你就不怕?」

「怕什麼?」花綢仰麵,目光赤忱而純真,「這時候,大哥哥還在荊州,朝廷裡的事情已是風簷刻燭,我們兩個的事情,此時不宜張揚,簡陋些,也無妨。」

「那就不能再等等?」

花綢笑著搖頭,「我已經叫他等得太久了,此刻或以後,有什麼區別?熱熱鬧鬧也好、冷冷清清也罷,這終歸是我們兩個人的婚姻,請那麼些人來,叫那些人知道,也到底不是他們為我們過日子。新娘在,新郎官在,八字庚帖、訂婚書、婚書、媒妁都不缺,還要那些繁瑣做什麼?」

「可……」

「哎呀,別蠍蠍螫螫的。」花綢將寫好的菜單遞與她,「你去給廚房裡,叫他們照著單子預備席麵,若問,就說是咱們擺席請人來坐坐。你再親自往盧家跑一趟,悄悄告訴韞倩一聲,他們家在治喪,早把她累得不知如何了,正好請她來歇一歇。去了快來,還要歸置屋子呢。」

杜宇啼春入桃源,暖翠晴雲鋪芳田,園中還如舊景,蕙草滿徑,幽花洞天,仆婦晨起掃洗,簌簌地掃過花間叢野,沒人知道,有一樁喜事在暖洋洋的朝曛中正在悄悄發酵。

春風撲了奚桓滿麵,帶著暗暗花香,他與北果急匆匆往二房院裡走,到院門處,又不進去,兩個人藏匿在一顆洋槐後頭,朝裡張望。

「你探聽清楚了,二叔真格缺錢?」

北果挑他一眼,恨不能指天發誓,「我與二老爺的小廝說話打聽出來的,還有假?二房的月錢都在二太太手裡握著,有大老爺在上頭日日訓誡他,他也不敢收受賄賂,身上一個多的子兒沒有,全靠著那點俸祿與家裡的月前過日子。偏近日二太太誓要掰掰他那豪嫖的性子,不給他銀子,每日隻給幾兩散碎,連上月碧喬胡同幾家院的賬二老爺還沒結呢。」

奚桓點點頭,又問:「二叔在碧喬胡同欠多少賬?」

「聽說是六十多兩的酒錢,姑娘的銀子倒是不差的。」

「六十多兩二嬸嬸都不給?真是……」

說到此節,忽見奚巒打院中行來,穿著補服,戴著烏紗,像是要往衙門裡去,隻是垂頭喪氣,怒得一雙美目染了紅。原來是出門時管馮照妝支取銀子結幾處耍樂的賬,沒曾想她非但不給,倒潑口罵他:

「想你娘的屁吃!你有本事在外頭爛吃爛嫖麼,就該有本事填自家的賬啊,還找老娘要什麼錢?你那兩個小心肝既愛你,就不該收你的錢呀,好哥哥好妹妹的叫著,到月初,又不是『好哥哥』了,是那八百年難遇的財神爺。哼,你做你的財神爺,來管我要什麼錢?我沒一個錢,就是有,給豬牛馬畜生買料吃,也不給你!你也甭打量去問小憐琴芳兩個要,我給她們打了招呼的,敢拿一個錢給你,我先將她們趕出家門!」

小憐琴心兩個皆是奚巒的小妾,因馮照妝在上施威,均沒銀子給他。他沒討著銀子,心裡拔了十尺高的火,又不敢打老婆,罵又罵不過,臊眉耷臉地走出來。恰好見奚桓打院前過去,心思一動,忙喊住他,「桓兒!」

奚桓就等著他喊呢,迎麵轉來作揖,「二叔往衙門去?」

「嗯。」他剪起條胳膊,迂回婉轉地寒暄兩句,「你今日不往刑部去?」

「我今日沐休,正趕著出門辦樁事。」奚桓又拜,「不敢耽誤二叔,二叔請先去忙您的。」

剛走出兩步,奚巒一招胳膊叫他:「回來,我有事情說。」說話攬著他脖子避開北果,拇指將唇上一字須刮一刮,「二叔有件事請要你幫個忙,借我三百銀子使,回頭還你。」

「啊?」奚桓佯裝驚詫,麵色稍轉為難,「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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