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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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小扇,暖霧晴絲,名利場上疏狂,豈知富貴虛唐。自打河南布政使命盧月押解到京,潘鳳慌了神,問到潘懋那裡,這位老謀深算的首揆卻隻是淡淡擺袖,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潘鳳無奈之下,請來昔日幕僚商議對策,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人人嘆氣,無計可施。又尋到單煜晗那裡,誰知單煜晗左右推脫,借故不見,潘鳳大怒,直罵「樹倒猢猻散」。刑部那邊卻一點消息也探聽不到,隻如熱鍋上的螞蟻,日日煎熬。

卻是惠德下令秘審盧月,奚桓遵旨承辦,不過三日,拿下口供呈到宮中。惠德看了聲色無異,背影笑得抖了抖,「靠著登封一地,官商勾結,亂市亂民,竟牟利三百萬銀子,朕看潘鳳倒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國庫交給他,隻怕比你父親還能掙銀子呢。」

奚桓麵聖不過兩次,不大扌莫得透惠德的性子,聽見提起奚甯,心裡顫了顫,跪在地上,把頭低埋。

「聽說你是奚甯的獨子?」惠德由禦案上踱步過來,睨著奚桓伏低的身軀打量,「站起來說話,朕不喜歡人動不動就跪。」

奚桓忖度一二,到底提著衣擺站起來,「回皇上,是。」

「奚甯生個兒子,與他一樣,都是年少有為。說說,登封的事情,你怎麼看?」

奚桓思了又思,索性將反丟過去,「臣想,潘閣老任吏部尚書多年,又擔著閣揆多年,單靠這個案子,他手下舉薦的那些門生,是不是會上疏求情?是否緩一緩?臣愚見,若有違聖意,請皇上恕罪。」

問得金巧暗暗垂著腦袋笑他奸猾,惠德亦別眼看他,落到寶榻上去,「你比你父親……」說到此處,頓住了,手指點一點他,「也算難得,畢竟還年輕。索性就再等等吧,等你父親把荊州的事情辦妥了,一齊清算。」

奚桓遵了聖意,告退歸家,不想在宮門前撞見潘鳳,老遠地在兩堵紅牆間步履匆匆,恰巧他也望見奚桓,步伐倏而慢放,走出股氣定神閒的架勢來。

奚桓望著這強弩之末,心內暗笑,仍舊按禮作揖,「潘大人這是往內閣去?」

因近日來沒風聲,潘鳳隻當是盧月抗住了沒有招供,正要往內閣細數盧月往年功績,妄圖死馬當活馬醫,上疏求皇上網開一麵。眼前見了奚桓,剪起手冷蟄蟄笑,「世侄進宮,是麵聖還是到內閣?」

「回大人,下官是進宮麵聖。」奚桓垂垂眼,麵上裝出有兩分難色。

潘鳳瞧見,借故調侃,「怎麼,是盧月不肯說出背後主使?我勸世侄一句,這沒有事情,叫人怎麼開口呢?世侄苦苦相逼,仔細被人參個屈打成招。在官場上,得饒人處且饒人,浮浮沉沉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好比你父親,在戶部任著戶部尚書,又任著內閣次輔,還不是說貶就貶了。有人起有人落,今日落明日起,給人留幾分活路,就是給自己留幾分退路,這個道理,世侄年輕不知事,我來告訴世侄。」

「謹遵大人教誨。」

奚桓拱手送他前去,半晌直起月要來,唇角忽地噙著抹晦暗的笑意,像要由背後撲上去,將其文雅地撕碎。

午晌歸家,奚桓往自己屋裡換了件鵝黃圓領袍,急著要往蓮花顛與花綢一道吃午飯。采薇剛疊好他的補服,回頭嗔他,「索性將你的衣裳都裝起來,放到蓮花顛去算了,免得你日日還要往這裡來換衣裳。你去了,大家輕鬆,豈不便宜?」

緊著往下,又是嘮嘮叨叨一堆抱怨,「不是我說你,你也是不小的人了,眼瞧著就要弱冠,日日賴在姑媽屋裡,成什麼樣子?姑媽她老人家,雖說輩分大,到底也是年輕女人,她原是休退在家,你日日纏著她,傳出什麼話,往後她還怎麼嫁人呢?你既敬她愛她,愈發該為她著想才是,怎的不懂事起來?」

奚桓不發一言,片刻踅出門去,渡晴光涉花圃,嗓子眼裡哼著調子,好不自在。走到屋裡來,見寶鴨熏香,羅帳四垂,牆下繡架上繃著做了一半的芍藥,慵慵艷光,異常華美。

撩開帳,花綢睡得正好,寶靨偎霞,雲鬟低垂,手腕上戴著銀鐲,愈顯雪白的胳膊擱在枕上。奚桓無聲地笑了下,也輕輕睡到枕上去。

不想花綢沒睡沉,咯吱幾聲床架子響,便醒了,揉揉朦朧杏眼,一把推他,「人家剛要睡沉,你又來了。」

清明一過,暖日回天,蟬鳴稀疏,唱得人極易困倦,花綢翻個身,還欲再睡。奚桓卻將她摟著翻過來,眉目含怨,「我還沒吃飯呢,打發我吃飯吧,我餓了。」

「回去叫采薇打發你吃吧,我已吃過了。」

「那不成,我就是專門往你這裡用飯的。」

須臾,花綢狠狠回眸,蹭地坐起來,往他肩上一捶,「真是我的冤家!起來,我叫椿娘到廚房裡提飯!」

奚桓嘻嘻笑著爬起來,強行摟著她親一口,咂扌莫有聲,十分得意地把她兜著腿彎抱到榻上去。花綢直喊:「我的鞋!」

等他把鞋撿來,花綢盤著腿在榻上笑他,「怎的這樣高興?」

「登封的案子了結了,自然高興。」

花綢穿了鞋,廊下叫了椿娘,又踅進屋內,「潘家父子定的什麼罪?」

「還沒定呢,我瞧皇上的意思,還是有些忌憚潘懋手底下那些人,怕他們求情,因此要等著福建和荊州的案子辦上來,再向朝野公布,叫三法司匯同定罪。橫豎我的事情是了結了,不過等父親回來,通政司那裡,好些地方上的參本也都送來了,兆庵暫且壓著,就等到時候,數罪並論。」

提起這個,花綢往炕桌前搦一下月要,「噯,我聽見說兆庵在議親,定的是哪家的小姐?」

奚桓凝眉想一想,倒了一盅茶銜在嘴邊,笑了笑,「仿佛聽見是吏部侍郎翟大人家的三小姐。如今這個情形,潘懋是死是活也罷,被罷官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他一走,少不得就是這位翟大人升任吏部尚書。施大人,還真是會選兒媳婦。」

聞言,花綢垂下眼皮,陽光漫射在她臉上,她索性推開了窗,撐在窗台,洋洋半闔上眼,「官場聯姻,門當戶對,稀鬆平常,可不知怎的,聽見兆庵這門婚姻,我心裡卻有幾分不好過。」

「那你是多愁善感的緣故,」奚桓歪著臉,抓起她的手,「得此失彼,人間難得兩全事,關咱們什麼事呢?」

未幾擺了飯,奚桓說起采薇嘮叨他的事情,抬手往花綢鼻尖上點一點,「他們都當是我纏著你,殊不知你是何等的磨纏人。等婚書送回來,我索性就搬到你屋裡住來,你看好不好?」

花綢暗暗攢眉,有些擔憂,「就怕二嫂嫂又鬧起來,還是等你父親回來告訴了家裡再搬。或是我住到你屋裡,或是你住到這裡,都不要緊。」

說著,她擱下箸兒,額心倏愁,「我昨夜做了個夢,夢見我與我娘從揚州來,那趕車的車夫卻是大哥哥的模樣。送我們到了角門上,他就要走,我娘去拉他,說要留他吃飯,他卻擺手,死活不進門。我娘就在門上哭起來,我不知怎的,也跟著哭起來。醒來還傷心了半日,現在想來,總覺這夢不好。」

奚桓聽了好笑又不敢笑,端得一本正經勸她,「我說你多愁善感起來吧?也不知怎的,近日來總愛傷懷。那都是沒影子的夢,千虛觀的方丈常說,這夢要反著解,大凶乃大吉,說不準你這夢應在我要升官上頭,或是爹要升官。」

「去,我做的夢,與你什麼相乾?」花綢撿起把扇拍他,又嗔,「快吃你的飯,吃了與我往千虛觀走一趟,去拜一拜,求個心安也好。」

二人相嬉相笑,窗外薔薇壓牆,吱吱的蟬兒叫斷了春華,一嘆息間,夏日到了。

荊州的天,總算也見了幾分亮色,一樹垂柳掩門,進進出出的人備禮來拜,或是來回稟公務,或是來探奚甯的病,補服錦衣,履舃不停。

自那場洪水過去五六日後,暴雨落停,各處衙門皆忙著災後整頓,奚甯卻因那日泡在水裡二三個時辰,又淋了那些雨,一連嘔了兩日血,長病不起,四五個大夫來瞧過,皆說病入肺腑,又有舊傷,隻怕難好。

奚緞雲聽後,哭了一日,好像命運兜兜轉轉,輪轉曾經。她也一如曾經,萬般無法,百般無奈,唯一能做的,就是衣不解帶地在床前服侍。可奚甯又是那性子,歇了兩日,吃了些藥,自覺能支撐了,照常過問起公事來。

那日萬道被下令收押後,府衙便暫且由同知馬煉頂上。眼下那馬煉坐在奚甯病床前,接了奚緞雲捧上的茶,連番拱手,「多謝夫人款待。」

扭頭又接著向奚甯稟報:「那兩岸三四裡的村子,虧得大人上回當機立斷泄洪,隻淹了兩三個村,其中一個村全受了災,幸而傷亡不多,死了十二個人,幾處加起來,攏共死了五十八人,淹沒田地三千,受損屋舍四百餘間,除了投親靠友的,眼下還有五百多人無舍可庇,公安石首兩縣縣令已在搭棚收容災民,隻是財力有限,五百多人日日要張嘴吃飯,小縣衙門,難以支撐。」

奚甯聽了半晌,要撐坐起來,奚緞雲忙去攙扶,壘了兩個枕頭他背後,又退到一邊。奚甯咳嗽了好一陣,氣定下來,臉色慘白,「我休書一封,叫武昌布政司調糧過來,等退了潮,再撥銀子修繕百姓屋舍。」

「有大人這話,下官便安心了,我還隻怕萬府台被收押,咱們寫信去請糧,那裡推脫,有大人發話,必定無人敢推。大人不必起身,下官代筆就是了。」

這廂點點頭,又囑咐了兩句,那馬煉便辭出去。恰值紅藕端藥進來,奚緞雲忙去接,坐在杌凳上餵他吃。

天光有晴,藥香熏帳,奚緞雲也不說話,隻往他嘴裡送藥。他吃了兩口,抓著她的腕子,懨懨且柔情地望著她,心裡愧得要死,又無他話,隻好問:「今日大夫瞧過沒有,淋了那些雨,你怎麼樣,孩兒怎麼樣呢?」

奚緞雲仍舊不吱聲,把一碗藥餵盡,望一眼他臉上,無半點血色,像一輪月,慘淡如積了經年的霜。

酸苦便從他的胃裡湧進她的心,又湧到鼻腔,淚一掉,倏地伏在他身上哭起來,「我知道勸不住你,到這時候,你還顧著這些事不肯安養。我索性也不勸了,隻求你知道保重,就算你疼我了。」

頓時哭得奚甯心裡猶似萬箭穿心,把她扶起來勸,「我知道保重的,不過事有緊急,我一己之身,怎敵千萬生民的生計?我如今心裡有兩件事,一就是那些受災的百姓,二就是你,你日日衣不解帶在床前服侍我,倒把你拖累了……」

說到此節,聲嘶力竭地咳嗽起來,奚緞雲用絹子為他捂著,拿到手心一看,又是些許血漬,她哭得愈發傷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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