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失去(1 / 2)
她離開了。
那個憑空出現的女人,就這麼在他眼前憑空消失了。
——在他伸手想要把她拉到身邊之前,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了。
下了幾天幾夜的雨終於停了。
烏雲散去,陽光突破厚重的雲層,撒在他的身上。
寬大的和服濕漉漉地貼著身體,吸了水的布料沉重地讓他感到不適。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識到——
那個親手殺死了無數次的女人,沒用的、脆弱的女人,是真的消失了。
被背叛的惱怒在心底盤旋,暫時壓下了莫名的空虛。
宿儺忽然嗤笑一聲,麵無表情地抬手,把刺入身體的尖刀拔了出來。
正要隨手扔掉,卻忽然想到了什麼,握著仿佛還帶有那家夥體溫的刀柄,消失在原地。
他沒有去殺人——就像是知道殺再多的人也無法填補那個破開的空洞一樣。
不去殺人,也不去逗弄那個該死的女人……
那麼,去哪裡呢?
他停下腳步,高大的身影停留在原地,皺了皺眉。
想了想,他轉身朝反方向離開。
白色的身影被黑暗淹沒。
*
這不是他第一次來到人類的村莊。
卻是第一次在此駐足。
他忽然對『人類』這個弱小得不堪一擊,卻又頑強得像野草一樣的群體產生了些許好奇。
人類啊……
還真是遙遠的記憶。
他冷眼看著骯髒的草垛裡瘦骨嶙峋的屍體,對燈火通明笙歌燕舞的宅邸不置一詞,又旁若無人地路過哀嚎啼哭的嬰孩,對一張張麻木的麵孔視而不見。
這就是,『人類』。
貧瘠的,貪婪的,弱小的,脆弱的,人類。
那麼……那個該死的女人呢?
她,又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類』呢?
這個疑問被他埋在了心裡,在往後孤寂的歲月裡緩慢發酵。
*
那家夥的離開似乎並沒有在他的心裡掀起波瀾。
宿儺和往常一樣,走過遍地殘軀,寬大的和服是漆黑的夜幕裡刺眼的白。
沸騰的殺意消散,留下的隻有無盡的、難以填補的空虛。
麵無表情地把玩著手上的尖刀,對身後鼠輩的響動不屑一顧,隨意揮了揮手。
□□轟然倒地的沉悶聲響清晰得讓人牙酸。
他沒有回頭,隻是垂眸注視著手上的尖刀。
深色刀柄略微泛白,呈現出陳舊的使用痕跡,刀刃鋥亮,映襯出他的麵容。
修長的指尖順著尖銳的頂端緩緩下移,摩挲著刀刃。
眼前閃過那張平靜得不似他所見過的人類的麵容。
不知好歹的女人。
他嗤笑一聲,指尖失了力道,被鋒利的刀刃劃出一道不明顯的血線。
黑紅的鮮血掛在刀刃上。
看起來有些礙眼。
他煩躁地甩了甩,把那抹刺目的血跡甩到地上,看著恢復如初的刀刃,找不到出口的煩悶這才稍稍平復。
——該死的女人。
他這麼想著。
忽然響起了一些不曾被在意的往事。
忘了是哪一次,那家夥渾身沐浴著鮮血,幾乎和黏稠的血海融為一體。
那時的她,站在他麵前,仰起臉,麵色蒼白,烏黑的長發混作一團,平靜地握著他的手,把尖銳的刀尖送進了腹部的血洞裡。
她說了什麼……老實說,他已經記不清了。
唯一讓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是那雙眼睛裡破碎的光。
背負著痛苦的光——
真是讓人熱血沸騰啊。
想了想,宿儺忽而笑了。
他轉身離去。
*
這是一個繁華的鎮子,毫無疑問。
宿儺饒有趣味地看著往來的商販,忙碌的婦人,嬉鬧的孩童。
看著他們臉上對未來的希冀,對現有生活的滿足。
和那個女人截然不同的、礙眼的情緒。
就像是隨手丟掉了一個垃圾,他扔出一道斬擊。
黑色的、充斥著負麵情緒的咒力離開了他的指尖,喧嘩的城鎮就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按下了停止鍵,驟熱靜了下來。
死一般的沉寂之後,隨著第一個人的身軀轟然倒下,猩紅溫熱的液體噴濺在抱著孩子的女人臉上,盛滿了希望的笑容陡然凝結,棕黑色的瞳孔驟然緊縮,茫然地看著勤勤懇懇的丈夫碎成數十塊。
她懷中的孩子爆發出巨大的哭聲,丈夫的臉上還殘留著憨厚老實的笑意,女人喉間溢出破碎的嗚咽,無措地跪坐在地上,伸手想要抓住丈夫的手,抓住從指縫間溜走的希望。
卻隻能無力地攥緊粘膩的血塊,耳邊是孩子尖銳的哭聲,她眼底的光亮一點一點湮滅。
最終,歸於死寂。
這樣的慘劇正發生在這個鎮子的每一個角落。
宿儺百無聊賴地穿梭其中,欣賞著每一張恐懼的、痛苦的、哀嚎著的麵孔。
就像他抓住那個女人的手時說的那樣,他仔仔細細地把每一個躲在角落裡的女人和孩子都找了出來,一一殺掉。
一個也沒有放過。
這本是一個尋常的日子,每一個人都在為所期待的未來忙碌著。
然而,一切都停留在了此刻。
躁動的荷爾蒙終究還是歸於平靜。
迎著初升的血月,他走出了這個死寂的鎮子。
隻留下了遍地橫屍。
直到風把身上濃鬱的血腥味吹散,他才停下腳步。
那道刺耳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在耳邊響起,尖銳的話語一點一點刺進月匈腔。
【「雨能沖刷掉許多東西,也能掩蓋一些無法暴露在陽光下的痕跡。」
「就像此刻,我不需要再忍受你身上刻入骨髓的血腥味。」
「這可真是一個讓人心情愉悅的發現啊。」】
——愉悅。
——愉悅!
那家夥居然敢用那種輕蔑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
真是……不知好歹。
抬頭看了看高懸於夜幕的明月,他忽而伸出了手,手背上爬滿了黑色的紋路,尖利的指甲醒目又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