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小紅步紅拂女梳頭 寶玉效司馬光砸缸(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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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寶玉自北靜王府拜壽回來,先到賈母處告訴了,又出示了北王賞的鑲嵌綠鬆子石銅鍍金鐫花撒袋一副,這是單給自己的;另有佩刀、方齊頭漆鞍、雕花轡頭等騎獵行頭各三份,乃是分別賜給玉、環、蘭的,皆飾金嵌玉,雕花鏤螭,十分華麗貴氣。賈母看了十分高興,又問了賈政,知道寶玉席上獻詩,頗得公侯王爺們的賞識,更加得意,因向眾人道:「說他不讀書,性格兒乖謬,真要待人接物時,倒也不丟大人的臉。」眾人自然都湊趣奉承,說些眼麵前兒的話來恭維,將寶玉誇的天上有地下無的,古今第一個文武雙全、才德兼備的賢子孝孫,這也不消細說。

一時寶玉去了,賈政仍侍立一旁,王夫人度其情形,知有事故,因約著邢夫人同去看視巧姐,餘者也都各指個緣故散了。賈政這才緩緩向賈母說明,北靜王今日略露消息,願結秦晉之好,隻因兩府世交,惟恐擅請官媒造府反為不恭,所以先探準了府裡的意思,再邀媒下聘。

賈母聽了,半晌無話。賈政便又稟道:「我因王爺並未指明是府裡的那位姑娘,且未問過老太太,所以並不敢擅自答應,隻含糊應對了,回來聽母親吩咐。」賈母道:「其實這件事,我和你太太並璉兒媳婦早已有過商議,也都心中有數。隻怕北王看中的便是你外甥女兒。你隻看二月裡她生日,北王送的那些禮就知道了。不過寶玉的年紀也不小了,我的意思隻要親上做親,不知道你怎麼想?」

賈政猜忖著賈母的意思,知道意下也是要納黛玉為孫媳,恭敬議道:「母親看中的必是好的,隻是若拿這話去回王爺,好像不妥,早不說晚不說,偏待北王有意同咱們結親時才又說府裡要留下自娶,倒好像存心與北王爭搶似的。想寶玉從前為個戲子,已經與忠順王府不睦,這些年朝上官中惹了多少閒氣;今日這親事,更與從前爭搶戲子不同,乃是與北王爭奪心愛之人,倘若不從,勢必與王爺交惡,把幾輩子的小心交結都毀於一旦了。俗話說:孤掌難鳴。往日裡同咱們相與的幾家這些年裡竟都落了勢,就隻北府裡還肯看顧些。若再把他得罪了,來日若有些大意失腳須倚傍處,再去求誰照應?誰又敢與北王爭鋒?」

這話卻說中賈母心病,因前些日子甄家被抄,史家外放,王子騰亦因賈雨村案牽連掛礙,尚在審理之中,因此每每煩惱,今聞賈政之言,亦知在理,嘆道:「你說的這些,我又怎會不知,怎會不想?自然都是酌量過的,所以才自己掂掇著不肯說給你知道,免得你操心。前些時我已經叫璉兒進宮求了娘娘的旨,偏值娘娘又隨駕春圍去了,隻好等娘娘回來賜了婚,那時再拿懿旨去回復北王,便可無慮了。總不成為了討王爺的好,倒去逆娘娘的意。如今你卻不管捏個什麼謊兒拖延幾日,好歹等娘娘回來,就見分曉的。」

賈政想了想道:「也隻得這樣。怕隻怕兒子無能,若是北王心切,立時三刻便要請媒下聘,到時候即便娘娘有旨,隻怕也難轉寰的。這些日子因皇上不在京中,委托了四位王爺共同監國,其中尤推北王為首,說句話,隻比聖旨略差著一點兒。我今日在他那裡坐席,看到不僅朝中的這些權臣貴戚都與他交好,便連海外諸國藩郡也都有壽禮送賀。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隻怕今上也要敬他三分,何況我家。」

這話卻逗起賈母另一番心思來,因問:「前些時宮中來了許多太監、畫師,給三丫頭、四丫頭畫了像,說要送入宮中備選,到底是怎樣的?」賈政凝眉道:「這話,今天我在席上也聽那些王公大臣們提起,正是為著這些海外島國的王儲而起。原來今上德被四海,惠及宇內,遂使四海來降,遠近都要奉迎接交,願與我朝結百年之好……」話未說完,早被賈母打斷,不樂道:「我隻問你這件事跟咱們家有關係沒有?誰叫你長篇大論的頌起聖來,聽也聽不懂,可不悶人?況且既說是四海來降,如何又見天兒議論什麼邊疆叛亂,什麼流寇造反,皇上倒有閒情丟下朝政不理,自個兒打獵散心去,這個道理我就不懂。」賈政道:「古人雲:垂拱而治。又道是:運籌帷幄之中,決策千裡之外。焉知皇上春狩之舉,不含有大用意、大謀略?我輩凡人百姓如何能知上意。」

賈母冷笑道:「我雖不懂什麼治國帶兵的大道理,跟著你父親這些年,聽說的總比你見過的多——這且不去說他,你隻告訴我,他們畫了兩個丫頭的像,到底要做什麼用場?」賈政因賠著笑,從簡稟道:「皇上想用聯姻的法兒籠絡各國王儲,所以才請官媒將各公侯府裡未出閣的適齡女子造冊畫像,咱們家三姑娘、四姑娘都在備選之列。倘若皇上點中,或是被海國王儲看上,就要賜婚遠嫁的。」賈母吃了一驚道:「這不就是和番?若果真把兩個丫頭送到海外去,這輩子豈不連麵兒也見不著了?」說著淚流滿麵。賈政忙勸道:「那裡就會那麼巧,偏偏選中了咱家的姑娘呢?聽王爺們說,凡有封誥的門第都在備選之列,正是百裡挑一,未必就到咱們的。」賈母這才慢慢的平緩了,終究不放心,又命賈政派人進宮打聽著點,嘆道:「倘若娘娘在京,還可進宮裡與他商量,幫著留點兒神,偏又隔著這麼山高水遠的。」

賈政也深為嘆息,並不敢再說別的,隻是陪笑勸慰而已。一時回到房中,趙姨娘來伏侍著換了衣裳,賈政便在王夫人屋裡歇了,於枕邊又將兩國聯姻之議說了一遍。王夫人也覺憂心,嘆道:「雖說三丫頭不是我生的,從小隻看作親生的一樣,果然要去了,我倒失了臂膀。」又問,「與他娘說了沒有?」賈政道:「同他說什麼?又沒放定,若教他知道,鬧的闔府皆知,倒不好。」復又想起一事,問道:「我今兒回來,恍惚聽見說寶玉房裡走了一個丫頭,卻為何事?」王夫人生怕賈政見責,忙遮掩道:「不是什麼大事。寶玉不在房裡,那些丫頭閒極生非,為些小事口角起來,我已經罵了一頓,沒事了。」遂擱下不提。

且說寶玉回至房中,聽說襲人因和碧痕慪氣,居然氣的吐血發昏,忙問大夫來看過沒有,待聽說已經報給二奶奶,大夫來過瞧了,便又問症狀藥方,一邊走進屋裡來。襲人猶躺在帳內,雙目緊閉,臉色青白,聽到寶玉進來,隻是流淚,不肯說話,也不睜開眼來。寶玉見他這樣,又急又痛,握了手勸道:「我並不知情形是怎樣,但你素日大方體下,況且一個屋裡住著,原免不了有些磕磕碰碰的去處,你看那玻璃茶盤托著茶杯,每日拿起來還要稀裡咣當亂響呢,鬥嘴慪氣是常事,何必這樣在意?我聽說碧痕自知闖禍,已經跑了,這會子且不知是死是活,少不得還要叫茗煙到處打聽著,若找著了,必帶他到你跟前來賠罪。」

襲人閉著眼隻是哭的哽咽難言,一時掙紮坐起,又吐了幾口血出來。寶玉更加心痛,嘆道:「如何一天不見,便這樣重起來?必是大夫的脈不準,還得另請才是。」說著便要打發人去再請一位大夫來。襲人聽見,這才睜了眼,拉住寶玉衣襟不叫去,哭道:「饒是他們有那些閒話,你還替我揚鈴打鼓的滿院掛幌子去。你出去一日剛回來,還不好生歇著,倒為我忙前忙後,上頭知道了豈不惱呢?明日且勿聲張,隻悄悄叫小廝請大夫來瞧了就是。千萬別叫老太太和太太知道,反教人說我輕狂。」

寶玉應了,那裡睡得著,一晚上起來數次,時時來襲人床前問候。襲人生怕他不安,隻假裝睡熟,任他喚問,隻不應聲。寶玉隻當他真睡了,這才重新躺下,不一聲齁聲微起。襲人倒在外床流了一夜的淚。

次日一早起來,寶玉便命人傳大夫進來,自己且出園去請賈母安。卻有賈璉帶去孫府的人回來報信,說迎春已於昨夜子時去了。凶信傳出,合府皆哭泣憐惜,都嘆迎春命薄,嫁出府不到一年,竟然短命至斯。邢、王二夫人哭著,安排奠儀,香燭素馬,打發人去孫家吊唁赴祭。賈府子侄不免都要前往致意。寶玉大哭著,便也回房換過素服,襲人還要掙紮起來相送,被麝月按住了,說是「我們又沒折了手,難道不會替他準備的?」便罷了。

寶玉一行到了孫紹祖府上,隨眾焚香祭禱,又尋個空兒找了繡桔說話,細問迎春猝死前後事。那繡桔早被孫紹祖收用過的,且打怕了,豈敢說實話?況且孫紹祖如今新擢升了禦前侍衛,正在飛黃得意之時,連賈赦尚不敢得罪,寶玉又能如何?因此繡桔隻一味啼哭,悲切切含糊應道:「姑娘近來身上原有些不好,精神每每恍惚,問東答西,提筆忘字,手裡拿著鑰匙,倒四處去尋。那日在樓上走著,不知怎麼好端端就摔了下來。姑爺也找大夫來瞧過,說是跌傷內髒,救治不及。入夜便死了。」寶玉聽了不信,明知必有蹊蹺,卻也無法,隻得回至迎春靈前慟哭再三。是晚回來,先至襲人床前問候。襲人隻答「好多了」,並無別語。接連幾日,都是這樣。

賈赦、邢夫人隻去了頭兩日,見了孫紹祖,並不敢責備詢問,且見紮的金銀山與捧櫛侍女都堆金瀝粉,彝爐商瓶、燭台香盒倒也齊備,便覺滿意,隻說些節哀保重的現成話兒,假意哭幾聲便回來。倒是王夫人打發璉、玉、環等人每早出門,按期祭吊。園內諸姐妹也有親至靈前拜祭的,也有在園中另設奠儀的,也都哭了幾次。別人猶可,惟惜春人小心思重,格外存感,心道香菱不過是薛家的一個下堂妾,死後還有那般排場,兩府裡往來拜祭不息;二姐姐乃是榮府裡正兒八經的公侯小姐,雖然自小沒娘,父親兄嫂俱在,眼睜睜看著他被人作踐至死,非但一句話也沒有,便連往來奠祭也嫌羅嗦。可見人情冷暖,涼薄至斯。從此對兩府裡人情益發冷淡,自謂看破。這也不須提他。

如今隻說王夫人為與迎春「接三兒」,連自己生日也無心操辦,隻合家草草吃了頓飯,玉、探、環、蘭等人來跟前磕了頭就罷了。誰知娘娘雖則出宮遠行,卻一早備下賀禮,著太監按時送來。賈璉打了賞,延入雅室休息。一時太監去後,賈璉便走來,向賈母耳邊悄悄傳了娘娘口諭。原來元春臨行前已經請宮中監天正代為合過八字,以為寶釵溫良賢娣,宜室宜家,堪為寶玉良配,遂擇定寶釵為弟媳,且親題了「金玉良姻,天作之合」八個字,命內監轉交,說定回京後再商議細節,下旨賜婚。

賈母聽了,益發悶悶不樂,也隻得命人找了王夫人和鳳姐來告訴。王夫人大喜過望,立時便要找薛姨媽進來商議,賈母阻道:「娘娘尚未回京,這隻是內監傳信兒,要我們心中有數提前準備的意思,說明是回京後再議,少不得要等娘娘回來,再入宮商議妥當,眼下還急不到那裡。」王夫人道:「還商議什麼?連日子都定了,還有假?既說了細節,不過是些下帖納吉的禮數罷了。我一向都說寶丫頭好,果然娘娘也看中了,如此親上做親,我也可放下心頭一件大事,有寶丫頭替我看著那個混世魔王,從此少操多少心。」喜滋滋地合不攏嘴。

賈母嘆道:「你說的固然是,隻是我想著寶玉一直同他林妹妹親近,那年紫鵑丫頭一句頑話,隻說林丫頭要走,你們白看看他是什麼光景兒?到底這些事娘娘並不知道,所以才會徑自定了寶姑娘。隻怕寶玉不肯。到時若鬧出病來,反為不美。」王夫人道:「那都是從前年紀小鬧的笑話兒,如今大了,念了書,知了禮,再不至那般胡鬧。況且老爺說北靜王爺看中了林姑娘,意思就要來府裡提親的,果然這樣,咱們倒不好違拒的。」賈母道:「所以我才在這裡煩惱,找你二人商議,總要想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兒來,保全了一對玉人兒才好。」王夫人道:「要就是寶姑娘,要就是林姑娘,那裡有兩全的法兒呢?老太太的意思,可是要勸轉娘娘,定要選林姑娘為孫媳?我隻是舍不的寶丫頭。」

鳳姐站著聽了一回,早猜著賈母心思,因忖度著笑道:「雖然不能兩全,或者倒可以三全其美的。」賈母故意道:「你又來胡打岔了,從沒聽說個『三全其美』的話,可見你沒學問。」鳳姐越發上前笑道:「我雖沒學問,也知道娥皇、女英的典故。那邊是『金玉姻緣』,這邊是『一對玉人兒』,正是半斤八兩,兩個都一樣好,兩個都一樣喜歡,竟難取舍。依我說,何不就兩好做一好,豈不三全?」王夫人遲疑道:「這成麼?」鳳姐道:「怎的不成?橫豎都是要請娘娘的旨意。不如就同娘娘實話實說,雖然娘娘屬意薛大妹妹,為著寶玉,未必便不肯。到時候懿旨一下,咱們奉旨成婚,同北靜王府那邊隻說娘娘賜婚定了林姑娘,這邊卻是雙喜臨門,一擔兩挑,豈不三全其美?北府裡也好交代,寶兄弟的心事也可成全,便是寶姑娘,平日向來大方寬厚,且與林姑娘又極要好的,也未必不願意。」

賈母聽了,眉開眼笑道:「還是你這個猴兒最會替我打算,想出這個鬼主意來。果然能這樣,倒是件皆大歡喜的幸事。我白撿了兩個又俊俏又孝順的孫媳婦兒,從今往後可就不疼你了。」鳳姐笑道:「不妨事。隻是兩位妹妹搶在我前頭,還不怕什麼。我還慶幸呢,虧的寶玉和娘娘隻是兩樣心思,老太太和太太也隻提了這兩位姑娘,倘若咱們一人一個想法,難道十個人選,寶玉也娶進十個來不成?那時才真正輪不到我呢。」說的賈母、王夫人都笑了。

正議著,忽見鳳姐院中的媳婦忙忙的走來,見了賈母,也不知回避,跪下說:「請二奶奶快回去看看吧,巧姐兒不好呢。」賈母、王夫人聽了,都大吃一驚。鳳姐也不及罵那媳婦不懂規矩,也無心細問緣故,忙忙的站起向賈母告了罪便抽身出來,王夫人也道:「我同你一起去看看。」遂一同往鳳姐院中來。

原來這幾日寶玉為著迎春之事不用上學,一早去瀟湘館探望,因天氣晴陰不定,乍暖還寒,黛玉夜裡常難安枕,日間精神不振,胃氣又薄,早起吃的燕窩也吐了,寶玉深為憂慮,陪著說了會話,因黛玉神倦思睡,隻得且出來,自回房臨窗讀了回書,不禁又想起黛玉生日時,諸姐妹那般歡聚吟詩,何等熱鬧歡喜。不過半個來月,竟然接二連三死了香菱,亡了迎春,病了襲人,跑了碧痕,且聽說寶琴、湘雲、岫煙、李紋俱各將聘,轉眼這世上又少了四個冰清玉潔的好女兒,大觀園盛會,竟是一去不再,怎不讓人傷心悲泣?

正自傷感,忽見賈環走來請安,期期艾艾的提起碧玉荷葉缸之事,意思是要寶玉帶他去鳳姐院裡觀魚。寶玉奇道:「這有何難,隻管去就是了。誰還會攔著你不成?」賈環扁嘴睃眼的笑著,隻不挪地兒。寶玉知他不敢,左右無事,笑道:「也罷,就同你走一遭。」遂拋了書同賈環一起往鳳姐院裡來。天氣漸熱,各房俱在午睡。兩人沿著院牆根下走來,一路上鴉雀沒聲,連個人影兒不見,院前琉璃照壁映著太陽光,刺的人睜不開眼睛。直進了院子,方見一個大丫頭站在老槐樹下梳頭,一頭烏發密匝匝的披下來,長可委地;一旁巧姐兒也披著濕頭發,正踩在小板凳上,扒著缸沿兒看魚。寶玉看見那丫頭一把青絲水光凜凜,黑的發藍,不禁心中羨慕,因問:「鳳姐姐在家麼?」

那丫頭剛替巧姐兒洗過頭,就便兒自己也洗了,再想不到這時候會有爺們兒進來,隻羞的滿麵通紅,一手抓著濕頭發在腕上挽了兩挽,一手扭著頷下的盤花扣子,回道:「宮裡頭來了人,二奶奶被老太太、太太請去說話兒,還不知幾時回來。二爺或是有什麼事,或是有什麼話要吩咐,或是要拿什麼東西,不如過會子再來。」寶玉這才看清他容長臉龐,細巧身材,穿著銀紅潞綢春衫,油綠細花鬆綾裙子,打扮的與眾不同,很是眼熟,隻是一時想不起,笑道:「不妨事,我們不過是來看魚的,呆一會就走。」那丫頭隻得說:「既這樣,二位爺略坐坐,我這就倒茶出來。」說罷轉身進屋,自去理發倒茶。

寶玉身不由己,便跟著那丫頭走進屋來,因看他沏茶,倒忽然觸起前情,想起一件事來,問道:「你原來不是我屋裡的麼?」那丫頭冷笑道:「二爺好記性。我在怡紅院裡兩年,二爺都沒認得,現在倒想起來了。」寶玉陪笑道:「剛才便覺的姐姐麵善,隻是一時不敢往那邊想。我還記的那天你替我倒茶,說了幾句話。後來便沒再看見。第二天早起,我還四處找你呢。卻是什麼時候來了這裡?」那丫頭一愣,呆呆的看著寶玉道:「二爺原來找過我麼?——就是那次倒茶後沒兩天,二奶奶就把我挑了來,將有大半年了。花大姐姐難道沒同你說?」

寶玉仰麵想了一回,拍手道:「我想起來了,總有半年前吧,鳳姐姐同我說要從我屋裡挑一個叫小紅的丫頭走,我原不知姐姐的芳名,便隨口應了;後來回房時,襲人說已經打發你去了,那裡知道就是姐姐。」小紅想了一想,嘆道:「也難怪。院裡那麼多人,我正經連名姓兒也不曾報過你知道,你又那裡記的我是誰呢?二奶奶要我來,我本想找你磕個頭辭行,也是主仆一場。襲人說,還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回來呢,等你回來,他替我說一聲兒就是了。難道我能賴著不走不成?」說著眼圈兒慢慢的紅了。

原來這小紅原名林紅玉,乃是大管家林之孝的女兒,今年十七歲,因素性聰明,三分人才,七分口才,便一心要出人頭地。那林之孝也知道女兒這番心思,卻自恃能乾,並不巴望女兒拔尖爭勝,寧可他平平安安在園裡伏侍幾年,到日子打發出來,仗著榮府的氣派與自家財勢,不愁找不到個好人家,遂隻撥在怡紅院裡粗使。不料紅玉隻是不忿,每欲聳角乍翅兒,隻恨怡紅院裡處處機關,層層設防,文有襲人之溫柔周密,武有晴雯之伶俐跋扈,中間又有麝月、秋紋、碧痕一乾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芳官、四兒、春燕諸丫頭機靈古怪,花樣百出,那裡還容別人插的下腳去?因此他尋覓了兩年,總未有機會。後來因遇巧合被鳳姐取中,雖不情願,也沒奈何;及聽說抄撿大觀園,死晴雯,攆芳官等事,倒也慶幸,心想倘我還在那邊,未必不在被逐之列,從此益發斷了念頭。不料今日又遇到這番奇緣,才知寶玉心中未必不有情於他,便要施些手段,再試他一試。因此倒了茶,卻不端起,亦不敬讓,隻拿根紅木雕花梳子慢慢的梳通了頭,且對著水銀鏡子挽髻編辮兒,露出青絨絨鬢角,白生生耳垂,一邊塞粒米白珠子,一邊吊隻青玉墜子,襯著銀紅春衫,翠綾裙子,越顯的清山秀水,便如一朵半開的茉莉花兒一般。

寶玉呆呆看著,心道:古人說「綠鬢如雲」,我先隻覺「綠」字用的奇巧,卻未必貼切,今日才知道,竟是大有意趣。當下又是羨慕又是不足,心想他若還在我屋裡,或者還可有些想頭;如今既到了鳳姐姐這裡,再沒重新討回去的理。真真無緣,竟然就此錯過了。因此悔恨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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