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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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曾驚艷了年華

歲月的長河中,你曾似我天神

——《鄭風·叔於田》

叔於田,巷無居人。豈無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叔於狩,巷無飲酒。豈無飲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

叔適野,巷無服馬。豈無服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

《鄭風·叔於田》這首詩開頭有一句話寫得極好,「巷無居人」,巷子裡沒有了人,大文豪蘇軾大概就是在這句裡邊得到了啟發,才寫出來了後來聞名的《八月十七復登望海樓》一詩中的:「賴有明朝看潮在,萬人空巷鬥新妝。」

武鬆在初次到達陽穀縣城的時候也幾乎是萬人空巷了。「那陽穀縣人民,聽得說一個壯士打死了景陽岡上大蟲,迎喝將來,盡皆出來看,轟動了那個縣治。武鬆在轎上看時,隻見亞肩疊背,鬧鬧穰穰,屯街塞巷……」《水滸傳》中如此描寫。

骨健筋強,身軀凜凜,隻手空拳打死猛虎,大家都知道,這位萬人愛慕的英雄人物的到來,給一個叫潘金蓮的女人帶來多麼大的期望。

對於這首詩,舊說一直都堅持是諷刺鄭莊公寤生的,其中的「叔」是指當時鄭莊公的親弟弟叔段,深得其母武薑的寵愛,被封在鄭國都城新鄭附近的大邑「京」(今鄭州市滎陽東南)。魯國的大小毛公所做的《詩經》研究著作《毛詩序》雲:「叔處於京,繕甲治兵,以出於田,國人說而歸之。」是說叔段很有才乾,修甲兵、具卒乘,國人都歸順了他,所以就做《叔於田》來贊美他,順便還諷刺了沒本事還占據國王地位的莊公。

按驗明本,史料記載中找不到這些擁護者做贊美詩、諷刺詩的證據,不過《左傳》中說到,叔段確實很有才乾和手段,舉兵攻打莊公,不料敗逃。而鄭莊公卻成為春秋小霸,歷史上著名的政治家。

不過,先秦那個時代太遠,品讀《叔於田》這首詞,這些我倒是都沒看出來。詩中「田」不是「田地」的田,是「畋」的簡寫,畋是古代貴族的一種行樂活動,相當於狩獵,和詩中「叔於狩」的「狩」,「叔適野」的「野」差不多同一個意思。所以這位「叔」也就不是在田地裡乾活的農民,而是一個貴族武士。一個英勇的獵人形象躍然紙上。

著名作家錢鍾書先生認為,我們不妨把詩意解釋為女子對自己心中獵人偶像的愛慕之情更為合理。在錢鍾書老先生的觀點中,在這種愛慕之情中,眼裡除了這位偶像外,周圍的其他任何人都好像不存在了。一切的一切和「叔」相比,都是「不如叔也」。在武鬆初次到來的那個下午,抬頭瞬間,潘金蓮向他看去,恐怕也是這種心境,心底悄然有一種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潘金蓮與武鬆能不能在一起?答案大家都知道,過程還要再說一說。

嫁給武大郎這樣的男人,是潘金蓮注定的苦。她青春美貌、肌膚柔滑,卻不能得到自己理想的愛情與婚姻。

那一年,武鬆的出現。「巷無居人,豈無居人,不如叔也;巷無飲酒,豈無飲酒,不如叔也;巷無服馬,豈無服馬,不如叔也。」英俊豪邁,男兒氣概,打虎英雄……黑暗的夜,黎明的曙光中,在金蓮腦中翻滾的都是關於武鬆的零零碎碎。不光是武大郎,就是拿天下所有的男人和武鬆比,也是沒得比的。「洵美且仁」、「洵美且好」、「洵美且武」,這些確實是為武鬆量身定製的。「洵」是「實在」、「確實」的意思,「洵美」,實在是太英俊了。

這樣的男子突然來到麵前,怎不讓人心生喜愛呢?潘金蓮細心地為武鬆縫製了衣服,讓他齊整地穿在身上,她自己也情不自禁地幫他拉好衣襟,這樣的情感應該是來自內心的,她是真心喜歡的、愛慕的、崇拜的。

對美好生活充滿了向往:和武鬆在一起。

作為故事的另一個主角,武鬆是怎樣的感情?對金蓮是否有「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來」的感情,我們不知道。但是武鬆最後的拒絕態度也絕對沒有錯,他難道會去勾引嫂子嗎?武鬆的倫理道德是配得上他英雄的稱謂的,雖然可能被西方人說成是沒有情調——這個時候,我們隻能感到無奈了。

按照故事的發展,潘金蓮總會再遇上西門慶,一定會。但再也不會產生像對武鬆的那種美好向往了。隻會是「交頸鴛鴦戲水,並頭鸞鳳穿花」的身體需要了。

三月初頭,武鬆拿尖刀剜向金蓮的月匈口。歲月瑣碎,過濾往事,武鬆,你給過我最美好的想象,最美好的時光。我曾幻想和你在一起。金蓮這樣想。

《詩經·鄭風》中還有一首《大叔於田》緊跟《叔於田》其後:

大叔於田,乘乘馬。執轡如組,兩驂如舞。叔在藪,火烈具舉。袒裼暴虎,獻於公所。將叔勿狃,戒其傷女。

叔於田,乘乘黃。兩服上襄,兩驂雁行。叔在藪,火烈具揚。叔善射忌,又良禦忌。抑罄控忌,抑縱送忌。

叔於田,乘乘鴇。兩服齊首,兩驂如手。叔在藪,火烈具阜。叔馬慢忌,叔發罕忌,抑釋掤忌,抑鬯弓忌。

對於《詩經》中的大多數詩,不要怕不認識的字多,其實意義都很簡單,而且章段復遝,很有音律,因為大多都是唱出來的民歌。

這首《大叔於田》的「田」依然不是耕地的田,同樣是一首描寫貴族武士狩獵的詩歌,隻是更加詳細地描述了獵人狩獵的具體方式。「乘乘(sheng)馬」,駕著四匹馬拉的車,「黃」、「鴇」都是馬的顏色,分別是「黃色」和「黑白相間」的顏色。三個章節集中贊美獵人打獵時候如何馳馬射箭,縱橫自如。

阿叔到圍場去打獵,他乘坐著四匹馬拉的車。粗大的韁繩握在他的手裡竟然像絲一樣柔軟,車兩旁的馬兒跑起來像是在跳舞。阿叔在湖邊草地上,幾處烈火一齊燃燒起來。他赤膊徒手就捉住了老虎,獻給公爵們。……

詩歌的後兩章又反復地傳達對阿叔的愛慕與崇拜。先秦那個年代太遠,我們也無法斷定這首詩的緣起與作者,不過可以猜想到是一個女孩吧,對偶像愛慕之外還有著特別的親切關懷——「將叔勿狃,戒其傷女」,意思是「你不可大意啊,小心老虎傷著你」……

這個女孩也在做著一個對美好生活向往的絢麗的夢。大千世界,一個女子對英俊勇敢的男人產生感情,幻想和他在一起,這是常態。從遙遠的詩經時代就可以斷定。

也是東西方再遙遠的距離再高大的山峰也無法阻擋的。古希臘著名抒情女詩人薩福有一首千年名篇《在我看來那人有如天神》:

在我看來那人有如天神,

他能近坐在你麵前,

聽著你甜蜜

談話的聲音,

你迷人的笑聲,我一聽到。

心就在月匈口怦怦跳動。

我隻要看你一眼,

就說不出一句話,

……

東西方的古文明時間相隔甚遠,並且東西方不通,但傳達出來的精神內涵是一致的。遇見像天神一樣的偶像,他一身力來一身膽,他一肩能挑兩座山,他翩翩公子,洵美且仁,他才氣過人,洵美且好,他力能扛鼎,洵美且武。我的偶像,我要和你在一起,美好生活。

「誰人有此?誰人為是?」出生於河南滎陽的晚唐大詩人李商隱晚年回憶自己的感情,寫的《柳枝五首》,就講了自己的愛情故事。

這位柳枝姑娘平時不梳洗,不說話,在聽到李商隱的詩句時候竟抬頭驚問:「誰人有此?誰人為是?」是什麼人能寫出這樣的詩篇?什麼人能有這樣的感情?

我原本的生活幾乎暗淡無光,可以忽略周邊的一切,直到你的出現。對我來說,你是偶像,你是光,你是電,你是天神,你是唯一的神話。柳枝抱定這樣的想法,追求幸福。你要往哪走?把我靈魂也帶走吧。

待到雙方約見,在巷口,窗扇下。柳枝雙髻齊整,垂手而立,盈盈含羞。然後,她微啟朱唇:「後三日,鄰當去濺裙水上,以博山香待,與郎俱過。」說三天以後我們要有一個求福的節日,她說我要燒一爐博山香等著你來。說這話的時候,陽光落滿她的臉旁,浮光裡的她,是那樣美好生動。

話說我們的大詩人也有常人的感情。他多想牽牢柳枝的手,不去管什麼長安,不去管功名利祿,從此隻和她煙水橫渡,荊釵布裙。

「十裡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對月形單望相護,隻羨鴛鴦不羨仙。」這是柳枝與李商隱最好的歸宿。可以想到,最初武鬆到來的時候,這是潘金蓮設想他們的結局。

命運常常殘忍而苦悶。李商隱和柳枝的愛情結局呢?隻因為李商隱的朋友把他的行李偷走了,李商隱沒有辦法就跟朋友走了。三天之後,柳枝姑娘沒有等到偶像的到來。雨落青絲,滑落臉龐。讓我看見歲月和愛情的刺痛。

在歲月的長河中,對偶像都曾心生愛戀,邂逅的,路遇的,遠方的,郎曉妾的意也好,妾懂郎的好也好,愛來愛去,最後都是清一色的陌生人。

人生的坎坷如同這早春的天氣一樣無常,一會棉衣,一會外套,一會毛衣的反復,換衣幾次。乍暖還寒,最難將息。

我終於寫完這個故事。美好遠去,「洵美且武」,這個絢麗的夢,和那個英俊又威武的男人永遠在記憶中。

伊人不可得

——《秦風·蒹葭》

何足道,長臉深目,瘦骨棱棱,在金庸小說中的男子裡,他不算是最為出彩的一個。比起白衣飄飄的楊逍,他少了幾分俊逸,比起遺世獨立的黃藥師,他缺了幾分冷傲邪氣,這位昆侖派的掌門人以琴、棋、劍著名,故而號稱昆侖三聖。

雖為聖人,多才自負,曲高和寡,內心寂寞,在《倚天屠龍記》中,郭襄在少室山下遇到了何足道,十九歲的小郭襄對何足道的琴棋之藝隨口點評了一番,想來隻是小女孩的隨性而為,卻沒想到被何足道驚為天人。

郭襄拿何足道的古琴彈了一首《詩經·衛風》中的《考盤》:

考盤在澗,碩人之寬。獨寐寤言,永矢弗諼。

考盤在阿,碩人之薖。獨寐寤歌,永矢弗過。

考盤在陸,碩人之軸。獨寐寤宿,永矢弗告。

這首描寫山澗結廬獨居、自得其樂的隱士意趣和郭襄當時的心緒很相合。郭襄愛戀楊過,明知不得結果,但依然難以控製自己的心性,這對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子來說是件悲傷的事情。所以她情願遠離喧囂,到山澗隱居,令楊過永存她心間,即便日後是孤單度日,也不會忘記這段美好的感情。日後站於山岡之上,也能借著回憶來令孤獨的日子變得舒暢快樂,郭襄意欲守候著楊過的形象,終身不改變今日衷腸。

而何足道卻為郭襄這一曲驚喜,盡管郭襄表示出希望在山間獨來獨往的意願,何足道還是癡癡站著,陶醉其中。郭襄被何足道一廂情願地認為是知己,他一見難忘,為郭襄譜寫了新的曲子,等到兩人第二次相遇,何足道也露了一手,別出心裁地彈了《詩經》中的另一首名篇《秦風·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遊從之,宛在水中沚。

郭襄聽著不禁心想,他琴中的「伊人」難道是我?應該是說何足道是個優秀的男人,他的琴藝也很好,但是花落有意流水無情,郭襄的心早已被楊過占滿,不論與楊過有沒有結果,也不會讓何足道靠近自己。

但郭襄這種拒人千裡之外的態度這對何足道來說,更具有吸引力,而最後的結局也是郭襄「宛在水中央」,可望而不可得。正好與他彈奏的《蒹葭》相口勿合。

《蒹葭》詩中的青年在一個早晨,白露茫茫,秋葦蒼蒼的意境下,癡迷地在水邊徘徊,尋找他的「伊人」。「伊人」在哪裡?她似乎就在眼前,但卻隔著一條無法渡過的河流,他隻能看到佳人在水一方的倩影,美麗的笑容在霧中若隱若現,伊人也就可望而不可即。青年惘然若失。

伊人之美,也就在於了「宛在水中央」。隔著一條無法逾越的河流,青年從未真正清晰地看到過自己的心儀對象,但心中怕是早已有了她的模樣,那麼惹人喜愛。但無法得到,追尋的路途充滿艱險,想要把那女子的模樣忘掉,但怎麼忘也忘不了。

愛情,尤其是單相思之愛帶給人的常常就是悲苦與感傷,現在男子無法克製地思念那個人,迷離,恍惚。所以,他隻好常常來這一片水邊,隻好傻傻地朝對岸遙望。女子也不能從「水中央」走出來,她隻能屬於水邊,臨水而居,與秋霜、蘆葦為伴,才顯得那麼不染塵俗,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蒹葭》的若即若離的美感,氤氳的效果,讓一代又一代人遐想萬分。

人世間越是追求不到的東西,越是覺得它可貴,愛情尤其如此。英國戲劇家蕭伯納曾說過:人生有兩大悲劇,一是得不到想得到的東西,一是得到了想得到的東西。得不到回報的愛情,帶給人多少肝腸寸斷,剪不斷,理還亂。但無論如何,伊人在男子的心中,愈發高潔、可愛、可敬,更令他神往。

古希臘神話中有一則傳說:宙斯的兒子坦塔羅斯王因侮辱眾神被打入地獄,承受著永遠的痛苦折磨。他每天一站在深水中,波浪就在他的下巴旁邊洶湧,可是他卻要忍受著沙漠般的乾渴,他隻要一想去喝水,周邊的池水立馬就會消失。

不但如此,他還要忍耐著飢餓的痛苦,水池岸邊有一排的果樹,上邊都結著各種果實,把樹枝都壓彎,果實就垂在自己的額前,但是,隻要他想伸手去摘取水果,一陣大風就會把果實通通刮走。目標很近卻使得失敗顯得更讓人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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