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參商(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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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聶家人驚愕的注視下,拉著母親上了車,然後疾馳而去。

去百花鎮原本六七個小時的車程,我五個小時就到了,我知道自己不能在這關頭出什麼差錯。

路上母親怎麼問我也沒有開過口,我不敢,我怕我一開口就暴露了。直到到達百花巷,站在09號的門口,我仍是訥訥站著,大腦空白,一言不發的死死盯著門內看。

沒過多久,大門被人輕輕敲了幾下,任湛對我們說:「進來吧。」

我訥訥跟著他往裡走。

其實我從來時到現在,甚至站在門口時,還是抱著一絲僥幸的。

這會不會是司錦卿和夏參衍的騙局?

夏參衍怎麼可能會死。

不可能。

怎麼可能呢……報復吧,他在報復我們嗎?

求你了,報復也好,騙局也罷,不要離開。

夏參衍不可能死,誰都可以,夏參衍不能,不行……

我甚至想,哪怕這真的隻是他的一個騙局,我也不和他生氣了,我再也不凶他了。隻要這個消息是假的,他怎麼耍我也無所謂。

直到我看到司錦卿冰冷麻木的眼神,看到床上躺著的那個、毫無生氣的人。

他就像睡著了一樣,靜靜躺在那裡。

我不相信。

那樣鮮活的人怎麼可能一下子就沒了。

可我不敢靠近他。

那一瞬間我很想拎著司錦卿的衣領,質問他他是不是在騙我,或是大聲罵他為什麼沒有保護好我的衍衍,這是怎麼回事?

可我沒有立場了。

我的衍衍,很久之前就不是我的了。

然後司錦卿告訴我,說他是三十日下午去世的。

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夏參衍身上,說話的時候聲音機械冰涼,沒有一絲波瀾浮動,麻木的播報著。

他還告訴我,衍衍已經肺纖維化六年,胃癌兩年,死於器官衰竭。

最後他說:

「再看他一眼吧。」

「畢竟你們欠他的,終於再也還不清了。」

沙啞低沉的話音炸響在這片空曠寂靜裡。

靜,瘮人的靜。

「不可能……我不信……」我喃喃著,踉蹌著差點摔在地上。

衍衍,你怎麼能用這樣的辦法報復哥哥?

哥哥錯了,哥哥真的錯了。

哥哥隻是生氣,生氣你當年為什麼不等著哥哥回來。

為什麼寧願跟著司錦卿走都不來找哥哥。

為什麼會說不認識哥哥。

為什麼小時候那麼喜歡哥哥的你,會不記得哥哥的模樣了。

可你不能用這樣方式離開哥哥啊。

「夏商徵,過去看他一眼吧。」司錦卿說。

我大約還是不肯相信的,我一步一步,僵硬的向他走去。就像小時候,他坐在小院裡和妹妹數星星,我猶豫著一步一步靠近他,卻最終沒敢伸手去扌莫扌莫弟弟的頭。

而這一次,我終於伸手觸上了他。十幾年以來,這是我第一次認真扌莫扌莫他。而彼時的他,靜靜躺在那裡,安然的閉著眼,不肯再睜眼看看我。

之後母親的哭喊,姍姍來遲的軫汐都沒能喚醒沉在回憶裡的我。

直到軫汐撲過來打我,推開我,哭喊著罵我:「你們把哥哥還給我!你們把他……還給我……」

是我的錯。

我終於明白我這些年都做了些什麼。

我也才知道,從他被父親和母親拋棄,已經過去了十四年了。

這十四年以來,他有六年跟在司錦卿身邊,卻七年都是自己一個人。

而我做了什麼?

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陸慎言。

對,陸慎言。

我想起小時候曾經在石溪村住過一段時間的陸慎言,他很厲害,聽說他不但精通醫術,而且幾乎無所不能,衍衍的小提琴也是他教的。

可我忘了,人死不能復生。

我大概是瘋了。

我沖了出去。

我認識一個大學教授,他是陸慎言的徒弟,他一定可以幫我找到他。

我卻沒想到陸慎言早就已經死了。

最後那個人和我說:「人各有命,這是他的命。」

往返之路冗長,等我再頹然回去的時候才得知他已經被火化。

骨灰在司錦卿那裡,我沒臉去問他要。

我回到了百花巷,09號的門已經被鎖了,我知道司錦卿和衍衍在裡麵。

我在門前睡了兩天,再次醒來在醫院裡,我的秘書交給了我一封信,說是司錦卿給我的。

我訥訥坐在那裡,腦子一片空白。

我顫著手打開,好幾次都差點把那張薄薄的紙掉下去。

信上的內容很簡短,筆鋒清秀,是他的字。

「大哥,

不知道我還能不能這麼叫你。

但謝謝你願意看這封信。

不過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去了遠方,不會再回來了。

哥,我很抱歉。前段日子我突然記起了一些事,我很抱歉十六歲那年和你說的那句話,我確實是因為腦部出現了一些問題,導致讓我沒能在十六歲記起你。

哥哥,不要再怪我了。

哥,謝謝你。」

寫這封信的時候他大約已經有些吃力了,越到後麵字跡越淩亂,連落款都忘了寫。

我讓秘書出去,扭頭愣愣看著窗外連綿的大雪,突然想到有一年年末衍衍和汐汐在院子裡堆雪人,我故意碰倒了雪人的腦袋,被汐汐滿院子的追著打。然後衍衍過來拉著我,用小小的身體擋著我,和妹妹輕聲說:「哥哥再幫你做一個,不要打大哥啦。」

於是我又想到我三十歲那年,衍衍給我發的一條短信:「生日快樂,祝您歲歲平安,年年順意。」

我突然想,他沒有叫我「夏先生」和「夏總」,其實是想叫我哥哥的吧。

我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衍衍,你怪我吧。

我還是失去了他。

又過了幾天,秘書告訴我,司錦卿死了。

我怔了好久。

幾天後,司錦卿和他草草下葬了。

他下葬那天我遠遠看著。

那天來送他們的人很多,我走在最後麵,迎著紛飛的大雪,想起小時候石溪村裡有位和善的奶奶去世了,她下葬那天是個陰雨連綿天。衍衍難過的和我說:「哥哥,我以後要是死掉了還是在夏天比較好,夏天沒有雨。」

傷心的時候下雨,是想象不到的難受。

隻是小時候的衍衍不知道,夏天也有雨的。

而老天爺從來不聽我們的禱告,他讓衍衍死在了這個新雪連綿的深冬季節。

也讓我們一家從此再也不敢過除夕和春節。

後來啊,母親不再在乎那些貴婦形態,捏著衍衍退還給她的那張銀行卡,終日渾渾噩噩,變得神誌不清。不過好在聶賀是真心喜歡她,也能為她放下手中事務陪她在醫院靜心療養。

至於年初二才看到衍衍遺體的父親,竟一夜白頭。父親終於不再追名逐利,他終於舍得放下事業,訥訥拿過衍衍給他留下的那些錢,開了一家孤兒院,下半生都陪伴在那些沒有家的孩子身邊。

隻是可笑的是,他給了那些沒有家人的孩子一個家,卻忘了很久以前,衍衍也需要一個家。

軫汐放棄了大學,重新拾回了曾經跳舞的夢想。

奶奶,我們誰也不敢告訴她衍衍已經去世的消息,不過衍衍去世後一年,奶奶也跟著走了。

而我把公司賣掉了,在南陽城南的一個小鎮安頓了下來。

那個小鎮離百花鎮很近,我不敢住在百花鎮,我怕衍衍生氣。

他離開的第二年,我在那個鎮裡開了一家表店,店名叫「參商」。

也是那之後我才讀到了一首詩: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我和他原來注定就是這樣的結局。

後來我和一個叫莫宴書的人成了朋友。

他就是買我公司的那個人,聽說他是司錦卿的朋友。

我們偶爾會在一起喝酒聊天。

但很默契的從來不會聊起司錦卿和參衍。

三十五歲那年,我在手機上偶然看到了一條微博熱搜:陸清嘉退出娛樂圈。

我的記憶倏然回到很多年前,那是在一家餐廳,我們偶遇,衍衍的劇組聚餐,我以為他來陪酒,不分青紅皂白的罵了他一頓,然後漠然轉身離開。

那時隻覺得生氣,現在再想想,我可真是愚蠢透頂。

後來是一個叫陸清嘉的少年追上來憤憤抓住了我的手,紅著眼對我怒道:「你他媽才下賤,你憑什麼這麼罵他?!」

我似乎愣了一下,然後甩開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後來因為這些無形的傷害,我真的愧疚了一輩子。

而衍衍大約是真的被我傷透了,他走後數年,我竟一次也沒有夢見過他。

我一個人在這裡生活了兩年,就已體會到了他七年的孤獨。

我突然覺得很沒意思,我有點想離開了,我想去找他。

就在我下定決心之際,某一年深冬我卻在家門口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頹敗不已,已然沒了舞台上的意氣風發,看見我先是上來給了我一拳,然後蹲下身,大聲哭了起來。

我愣了很久,緩慢的蹲下身,僵硬的抱了抱他,和他說:「對不起。」

除了這個,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這世間對我最後的仁慈,大約就是將陸清嘉送到了我身邊,後來直到我死,他也沒再離開過。

我將帶著所有的愧疚與遺憾過一輩子。

這是我要贖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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