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他不知道(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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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霧下,蟲影繞著燈籠撲飛,打更人在遠處咚咚敲了幾聲梆子——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許久一陣後:「你說,我的眼淚,於扶青是武器?」

星若抵著嘴角輕咳:「我是這麼猜的。」

「猜?」我眼簾微垂,指尖輕擦過匣盒表麵,每一根凹凸有致的刻花線條,「那你大抵是猜錯了。」

他不由擰緊手心裡的圖冊:「你憑什麼斷定自己是對的?」

我聲色平靜極了,像在敘述一件,無關的小事:「就憑我為了放走醉靈而破壞祭台,以至紫虞不能得到內丹時,他曾親口說過的話。是什麼話呢,需想想,哦,想起來了。物有貴賤之分金有輕重之別,命也是要講尊卑的,這叫等價。」

說著說著,我背抵上牆,轉頭笑嘻嘻道:「在他的心裡,我和紫虞,不等價。也正因這三個字,我才連放走了醉靈後,以性命相還的資格都沒有。」

淚水忍不住開始打轉,我假裝撥了撥頭發,掌峰擦過眼角時,揩得不漏痕跡:「其實,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救下醉靈便該以命相還,因為精元內丹原本就是屬於醉靈的東西。何況,歸心蓮也能續命,紫虞中毒後不照樣活到現在?可如果讓她得到內丹,別人就會家破人亡,會失去骨肉至親。非要冠上弱肉強食的理論,既然他們可以和醉靈搶內丹,那我為什麼不能與他們搶醉靈?總之,捫心自問,我沒害過紫虞。反倒是她,不止一次地動手,不止一次地想置我於死地。」

星若木然的神色,一句話也不說,我反應過來,剎住嘴道:「你若以為我在詆毀她,或者懶得聽這些,那就不說了。」

他啊了一聲後,驀地搖搖頭,如夢方醒:「說吧,我想聽你說,尤其是那些深藏起來,可能以後主上再也不會聽到的話。」

我太久沒看過建州夜色,聞言露出莞爾地一笑,目光轉望著天上,喃喃續道:「盡管,我能順利闖上祭台,這其中少不了紫虞和遼薑的功勞。但,若非我自願,誰來推波助瀾都沒用。可琉宮外,紫虞確實推了我,這是她自己親口承認的。還有,我曾路過淺池邊,被死士摁進水裡捅了一刀,紫虞和遼薑都推說不是他們所為。然縱觀魔界能逃過霍相君司徒星雙重搜捕的,除了扶青和奉虔叔叔以外就隻剩他們了,至少與他們之間的一個脫不了乾係。」

星若波瀾不驚地倚在牆上,閉著眼睛雙手環月匈,點頭嗯了嗯。

我抿著嘴角,靜了片刻,輕輕道:「你敢相信嗎,扶青走出闕宮沒多久,紫虞便掐住我的脖子連連質問,為什麼氣絕了還能醒過來為什麼不去死。那猙獰的模樣別說旁人,保準遼薑這輩子,都沒見過。」

星若睜眼:「她掐了你?」

我對視著他的眼睛,像掩了層黑布,意味不明,「很意外是不是,這話說出去,誰會信呢?」

忽僵滯了一瞬:「霍相君一定會相信我的,可他是我的仇人,多諷刺啊?」

我搖頭,淌著眼淚,哭笑了起來:「到頭來,竟隻有那個殺母仇人,願意一次又一次地幫我救我相信我……」

星若手一鬆,殘冊落在腳下,卷得扭變了形狀。

我抬著手背在臉上抹了抹:「哭既沒能讓扶青答應放過醉靈,也沒能讓他在紫虞麵前,護過我哪怕一次。紫虞為尊我為卑,紫虞為重我為輕,紫虞為貴我為賤,大抵就是如此吧。」

抹完,呆呆地仰頭,對著月亮自言自語:「如果我這種人的眼淚也能成為武器,那紫虞的眼淚又算什麼,驚世法寶嗎?」

星若顫聲道:「還有嗎?」

我搖搖頭:「有,還有很多,可是我不想說了。」

他垂下目光抿笑:「那就換我來說吧。」

星若道:「遼薑那個陣法是用來對付醉靈的,你可知肉骨凡胎站上去,後果有多嚴重?」

我沒有回答,隻聽見風葉簌簌,低啞的嗓聲追在後麵:「你的魂魄都快散了……」

他掌心捧在我的眼角,擦下一片淚痕,問了句:「你知道救活一個魂如散沙的死人有多難嗎?」

隔著月霧清幽,我懵然抬起眼睛,直勾勾盯住他的眸:「不知道。」

星若是笑著說話的,笑意卻那樣寥落,仿佛比哭出來,更添了幾分,無助悲傷:「就像一條魚掙紮在千瘡百孔的木桶中,水順著缺口源源不斷漏出去,便需要另一個桶,為它傾注。否則,水乾枯竭,魚就活不成了。」

我好似懂了又好似沒懂:「可是,不堵住千瘡百孔,即便注入再多的水也沒用啊?」

星若回應得淡然:「能保住一刻是一刻。」

我捏著小心的神色探問道:「總得有個頭吧,否則水流乾了之後,另一個桶裡的魚怎麼辦?」

星若擺出凝思的表情,一隻手托著臉,唔了唔:「我要是知道,那魔君之位誰都可以坐了,想來主上自有法子能同時保住兩條魚吧。」

我將信將疑地點頭:「也對,他還要和仙界打仗,不會在這個時候讓自己出問題的。」

星若目光追來,頹然失笑,道:「無論主上用了什麼法子,他若渾然隻顧著紫虞,又何苦不惜一切,救你回轉?」

我一怔:「你是不是知道朔月之夜那晚發生了什麼?」

他默了片時,以旁觀者的口口勿,平靜敘述著所見所聞:「主上跪在祭台中央抱著你,發了瘋一樣喊你的名字,卻始終都得不到回應。仿佛,你正在變成雪,一點一點從他懷裡融化。那時候,他特別的害怕,他恨自己沒有保護好你。就像嗜甜如命的小孩被人奪走了僅剩的最後一顆糖果,可是他拚了命也搶不回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被這連篇的鬼話給逗樂了:「大可不必為了讓我好受些便將扶青形容得如此淒慘,什麼害怕什麼小孩什麼最後一顆糖,倒像你就是他一樣。」

他眼中隱過一瞬微冷:「我不是他你也不是,至少我眼見耳聞,你連看都沒看,憑什麼否定?」

我低著頭,手指蜷起來,摳響了木匣子:「就憑物有貴賤之分金有輕重之別,我和紫虞的性命不等價,你要聽幾遍啊?」

星若臉色發白,默了一剎,啞道:「我不知你對這句話如此在意。」

適才語氣不太好,我聳聳鼻子,甚尷尬:「對不起……」

話音未落,我被攬入懷中,緊緊地靠在他月匈膛:「誒你乾什麼呀誒……」

星若強硬道:「別亂動聽我說!」

「哦。」我下意識地就慫了,要說啥你說唄,凶什麼凶!

淺袖迎在風裡亂舞,他不顧身上的傷,擁得很緊很緊:「也許,主上最惱恨的,並非是你私自救下醉靈,而是你竟全然不顧惜自己的性命。」

我驚住:「你傷還沒好……」

星若箍緊了雙手不斷地收攏懷抱:「也許,主上沒想到你會這麼絕情,可以為了兩個非親非故的醉靈狠心扔下他不管。」

他喉頭艱難地滾動,透出幾分澀然,幾分委屈:「醉靈真的有這麼重要嗎?」

我快不能呼吸了救命!

他埋下鼻尖挨在我頭頂,散發著沉重的氣息,仿佛來自雲端,渺不可及:「也許,主上不忍心責罰你,他的憤怒無處宣泄所以說了氣話。也許,這些氣話,沒有那個意思。」

我貼著他的衣裳低低咽咽:「沒有那個意思是什麼意思?」

星若嗯聲沉吟:「五年前你爹狠心趕你走的時候,說柳無殃乃相府獨子千金貴體,還說庶出的命不配抵嫡出的命,小小庶女沒資格交換秦家安寧。可,細想這番話邏輯並不自洽,分明犧牲一個庶女就能換來天下太平他為何不肯?難道,你爹是個傻子,掂量不出哪頭輕哪頭重?」

旋即,他抿起嘴角,深深地揚了一縷笑:「除非,這個庶女很重要,比秦府所有人加起來都重要。正如秦子琭所言,他拚死賭上全部,隻為保住你一個。聽似字字反目無情,實為廣廈之蔭,拳拳相護。想來,主上那些氣話裡,大抵有與你爹同樣的心境吧。」

我眼珠微微一動:「你的意思,扶青說我不配給紫虞償命,其實是因為他不忍心讓我受到傷害對不對?」

星若道:「我是這麼猜測的。」

天色烏漆,風聲從未停歇,他懷間卻是溫熱的。

我後知後覺:「那個扶青會不會是假的?」

星若哼了一哼:「你說哪個扶青?」

我急匆匆地抬頭看向他:「有天晚上,扶青和紫虞在外麵說話,我想幫你求退燒的草藥可他不願意給。最後,還是一個小侍女,去琉宮找蘭姑討了草藥過來。其實那個扶青,不是扶青,對嗎?」

我怕星若想不起來即刻又補了一句:「就是給你包紮的那天晚上!」

他輕飄飄不鹹不淡的語氣:「這個問題為什麼要問我呢,你應該問自己的內心,願意怎麼去相信。」

我把木匣子遞給星若,從他懷間退出兩步,撿起地上的冊本,隨手翻了兩頁:「五年前,扶青既來過秦府,與我爹必定是有所交集的。」

殘破的字裡行間散出一陣墨香:「所以,他看到我的第一句話,便是問穆公子從前可曾來府中拜訪過。」

前麵撕成碎片的部分多為軍前陣型圖,我怕一個不留神被風吹出去,故隻能翻讀後幾頁,文字注解:「想必,就在那一刻,我的回答露餡了吧?」

星若隨口道:「應該吧。」

我緊緊拈住頁角:「我知道扶青這些年都有派人暗中護著秦府,隻是沒想到從那麼早就開始了,他一個字也沒提過。」

星若閃過幾分暗喜的神色:「你不用太感動。」

我忍淚將冊子一合:「感動個屁。」

他將暗喜轉為一記白眼:「哪兒學來的市井粗話,眼看成大姑娘了,你這些毛病,得改改。」

我自顧自說著:「海之莫測,非肉眼可觀全貌,不要隨波逐流亦步亦趨,不要隻看表麵而評判水下的人,不要未曉因果便以己好惡斷對錯黑白。」

星若滿意點點頭:「這句話還像個樣子。」

我哧地一笑:「那又如何,嘴上說得好聽,可是我卻沒能做到。」

星若反復把玩著木匣一側邊的鍍金鎖片,翻上去撥下來又翻上去又撥下來,嗒嗒聲在他指尖此起彼伏:「比如?」

我別過臉,目光是渙散的,不知聚在什麼地方:「我曾以為自己很信任他,可直到現在終於明白,堅定如一的信任,才是信任。」

一默道:「霍相君殺害娘親,我會麵對麵地找他給一個解釋,卻僅憑天兵令牌就認定了死士俱為扶青授意。還有求草藥時,我甚至都沒有懷疑,那個扶青可能是假扮的。」

良久:「其實我並沒有那麼信任他。或許,在扶青心裡麵,也並沒有那麼的信任我。」

星若嗒的一聲將鎖片撥了下來:「信任?為一個人付出很容易,全心全意的信任,對主上而言,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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