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桐花磥(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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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萍帶著她們穿過沒有長草的空坪地,沿著坪地旁邊的坡往下走。坡旁是一圈弧形的青石板台階,萍萍踩著台階一蹦一跳下去了,堂妹也跟在後麵跳。尹萱萱看著麵前透著青光,被磨得光滑的青石台階,不知道為什麼,腳懸在半空中,半天不敢落。在遲疑間,不禁回過頭去看那個空坪地,恍惚間似乎看到了那個坪子的中間有個木牌坊,牌坊的下麵,有一個頭上纏著青花布頭的男人放了一擔穀子,靠在石柱上歇涼,那人坐在地上伸長了腿,用手裡的草帽扇涼。

萍萍和堂妹兩人走到了台階中間,見尹萱萱半天沒有跟過來,催促著叫道「快來呀!快來呀!」尹萱萱來不及多想,也跟了過去。走下台階後,尹萱萱才驚奇地發現,這個不長草的空坪子是一個高高的、用石頭砌起來的台子,下麵這麵牆用方方正正的青石碼得整整齊齊。她問萍萍:「這是什麼?」萍萍說「我媽她們叫月台。」「月台是做什麼的?」萍萍回答不上來,略微思考了一下,說「可能是看月亮的吧!」三人都覺得有道理,不然怎麼叫月台呢?肯定是看月亮的。

到了月台下麵,尹萱萱見有口井,井一點都不深,還沒她們三小孩子高,井口用長條形狀的青石砌得方方正正,她們去井裡舀了點水喝。喝完水在一旁玩,尹萱萱見井旁還有另外兩個池子,清澈的井水咕嚕咕嚕往外冒,依次從井裡流入下麵那兩個小小的、方方正正的淺水池子。尹萱萱從沒見過,問「這裡是做什麼的?」萍萍說「好像是洗衣服的。」「你們就在這裡洗衣服?」萍萍回答「是啊!我媽說以前的人就在這裡洗衣服的。「以前的人?」萍萍繼續說道:「對啊,以前的人。現在家裡有自來水了,所以不用到這裡來洗了。」

以前沒有自來水,人們靠這口井過日子,家家戶戶煮飯煮菜、洗衣服、洗馬桶都指望它,為了避免把井水弄髒,就在外麵砌出了兩個小池子。尹萱萱仿佛看到了在那兩個小淺池裡,有幾個婦女在洗衣服、洗青菜,她們正在說說笑笑乾著手中的活,不時走來一兩個肩上挑著木桶的男人或女人來挑水,聽到說笑,也加入她們們的話題,話越聊越精彩,等到桶裡的水舀滿了,還意猶未盡,戀戀不舍地挑水回去做飯。老一輩的都說「井水越喝越旺」,尹萱萱以前小,不信。長大後再到桐花磥,看到那口井乾涸,井底的淤泥比誰還要多時,有些話才不得不信。

井邊不遠處有一個不大的池塘,先前在舅公屋門口看見過。池塘中間有一蓬枯黃的荷葉,一些乾枯的荷葉被風折斷,半掛在莖上,半落入水中,隻有幾隻細小的蓮蓬還執著地堅守著,不肯落水。尹萱萱心裡想著,要是現在是夏天就好了。正當她盯著枯連蓬發呆時,萍萍她們又要走!

萍萍把尹萱萱們帶到了一個很大、很高的房子前麵。迄今為止,尹萱萱都沒忘記初次見那座房子時的印象,那種震撼與沒落後給人的蕭條與遺憾感,一直到尹萱萱長大都沒有忘記。

宅子門前有兩頭石獅子,石獅子立在兩個刻花雕字的石墩上昂首挺月匈。宅子是整塊的青石做成的牆基,前麵是平滑而齊整的青石鋪就的寬敞地麵,台階也是光滑而平整的大塊青石板,台階下有條排水渠,渠底和渠壁也是青石的。整個宅子都用圍牆砌了起來,一眼望去很是氣派。

走進去後,發現屋子保存得十分完好,不漏雨,不倒牆的。前屋後院也都掃得乾乾淨淨,光從正大門看,不像是沒有人住的地方,如果不是裡麵的荒涼與昏暗詮釋著一切的話。後麵才知道周氏後代每年還對屋子進行打掃修葺的緣故。

屋子裡麵絕大部分都已經搬空了,裡麵空空如也,偌大的宅子,隻有不多的幾間臥房還擺著老床和椅子,其餘僅剩了光禿禿的四麵牆,幽暗之餘還有種家徒四壁的感覺。大概是能用的東西後人都搬走了,隻剩下些沒用的什物在老房子裡。

透過天井和庭院依稀可見當年模樣,雕花的窗子也可讓人一窺當年輝煌的歷史。看著雕梁畫棟的窗戶,不得不讓人感慨古人生活的精致與講究,同時也讓人覺得精致得近乎奢侈。那些門窗和石頭上的雕刻,靠匠人純手工打磨,少說也要耗費數年的時間與心血,不知道花費了一個人多少時間與氣力?而在沒有機器的年代,那些光滑平整,大小一致的青石,又是如何被切割出來的呢?大概是那時候的人,從事某一行,一乾就是一輩子。而現在很少有人能夠靜下心來用一輩子去打磨一樣東西。

尹萱萱莫名地覺得這裡悲戚,而且有點發冷。萍萍卻興奮地說「裡麵很好玩,我們最喜歡在這裡捉迷藏。」她指的是村裡其他小夥伴。

尹萱萱隨便走進一間房,覺得裡麵的空氣莫名厚重。像是積攢了許許多多老故事,所有在這個房間裡發生過的事情,都被刻錄機似的印了下來,經時間的層層累加,愈發地多,愈發地重。這是老房子的可怕之處,它的空氣裡凝聚著過去住的人的影子。

尹萱萱很快覺得,眼前的這個房間不是空的,那兒擺了一張床,床邊不遠處是一張桌子和一個女人梳頭用的妝台。一個少婦像是生了氣,坐在梳妝台前,一隻玉腕舉著梳子悶悶梳頭,別過身體不理身後麵站著的男人。而那位穿著華麗錦緞褂子的年輕男人,繞到美麗的少婦跟前,牽了牽她的衣袖,對那位少婦說著好話,彎月要陪著笑臉道歉。

萍萍她們興致勃勃地從一個房間竄到另一個房間,兩人追追打打,嬉笑跑鬧。而尹萱萱卻覺得身上冷,很不舒服,於是對萍萍她們說「我頭好昏,要回去了。」萍萍她們見尹萱萱走,也跟了過來。走出那座宅子後,尹萱萱打了一個冷顫,覺得自己好冷,而且想睡覺。

當晚,尹萱萱們住在桐花磥大舅公家裡。晚上尹萱萱和堂妹睡一張床,睡到半夜,尹萱萱的下巴突然被什麼猛然狠狠打了一錘,不由吃痛「啊」地一聲叫了出來。四周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清楚。是堂妹睡覺發夢魘,打了尹萱萱一巴掌。尹萱萱很不喜歡同她一起睡,因為她晚上睡覺不是打就是踢。睡一頭時,是用巴掌,分開各睡一頭時,是用腳蹬,而且不管是巴掌還是腳蹬,力道都絕不在小。盡管很不願意,可大人們總喜歡讓尹萱萱們睡一起,和堂妹睡的每一個晚上都過得既委屈又戰戰兢兢。那時候年紀小,不會反抗,其實心裡不願意就應該向大人說明,就應該拒絕不合理的安排。

第二天一早,尹萱萱被外麵的聲音吵醒,大人們都起來乾活了。尹萱萱睡起來依舊覺得很累。揉著惺忪的眼皮,抬著沉重的眼皮紮好頭發後,昏沉沉蹲在屋外的水溝旁刷牙。刷著刷著,突然「哇」地一聲,嘔吐起來。從肚子裡倒了很多水,堂妹在一旁看到後,很歡快地跑到舅公屋裡,逢人就說「快看快看!有人吐了!吐了!」一邊帶著萍萍去看尹萱萱嘔吐物,一邊露出鄙夷的神情。

尹萱萱原本就沒什麼精神,吐完就更虛弱了,懶得同她兒計較,隨便刷完牙,找了個小板凳坐著休息。奶奶和舅婆聽到後,走了過來,問尹萱萱哪裡不舒服?尹萱萱說不知道,就是渾身沒力氣。奶奶問尹萱萱吃了什麼東西?尹萱萱說就昨天中午和晚上吃了飯,還有給的糖。舅婆問她白天去了哪些地方玩?尹萱萱老實交代去了小坡、月台、下麵的池塘,還有老屋裡。舅婆一聽,臉色突然凝重,沒有再說話。

奶奶叮囑尹萱萱以後別亂走,那個老屋不要進去了。尹萱萱也隻是懵裡懵懂地點了點頭,因為虛弱,沒有多餘的力氣去問為什麼。舅婆轉身進了屋,萍萍和堂妹待著無聊,跑去別的地方玩了。

過了一會兒,舅婆從屋裡端出來一碗東西,讓尹萱萱喝下去。尹萱萱看到是一碗黑色的湯汁,熱乎乎地還冒著熱氣,碗底沉澱著一些不知道是什麼的渣滓。舅婆見她有些猶豫,說「喝了這個就好了。」尹萱萱接過碗來,一飲而盡。

當尹萱萱把碗遞給舅婆時,堂妹和萍萍走了過來,剛好看到了這一幕,堂妹想當然地以為大人又背著她給了尹萱萱什麼好東西吃。等舅婆和奶奶一走,堂妹就沖上來質問尹萱萱「你又吃什麼好東西了?」尹萱萱扌莫不著頭腦,說「沒吃什麼。」堂妹憤憤不平道「你撒謊,我剛剛都看到了!」「剛才是我不舒服,舅婆給我喝了點藥。」堂妹還是有些不信。

這時萍萍叫了起來,對尹萱萱大聲說道「哈!莉莉講你早上起來吐了,臉白得跟鬼一樣,帶我過來看!你的臉真的一點血色都沒有耶!」說完,又邊說邊學嘔吐的樣子,「莉莉說你是這樣子的,噦……噦噦……」堂妹滿臉尷尬地看著尹萱萱,尹萱萱偏過頭去,當沒看見。當天吃完中飯,奶奶就帶著她們回去了。

時隔多年,桐花磥的模樣也在記憶中慢慢淡去,直到有一年,正在讀大學的尹萱萱睡在學校宿舍做了一個夢。夢裡她發現自己睡在一間空空的、黑黑的、隻擺了一張床的房間裡,四周顯得很詭異。夢中的自己在半睡半醒間,有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站著房間裡叫她「姐姐、姐姐……」聲音像山穀裡的回聲一樣悠遠,還帶著長長的回音,像是從另一個時空飄過來的。夢裡夢外尹萱萱都不認識她,可卻莫名覺得小女孩親切,是那種一見如故的感覺。尹萱萱至今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做那種夢。

這次寒假,尹萱萱跟著伯伯去了趟桐花磥,她們隻在舅公家吃了頓中飯就走了。這次她發現住在這個村子的人更少了,村子一年比一年蕭條。年輕的全都在外麵打工自不必說,而婦女或到鎮上帶小孩讀書或出去打工,桐花磥僅剩幾名七老八十的孤寡老人守在村裡相依為命,連「老弱婦孺」四個字都不湊不齊。許多桐花磥人陸續在鎮上或縣裡買了房子,曾經盛極一時的桐花磥正在歷史的塵埃中慢慢消散,而這也正是大多數鄉村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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