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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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軍據有地形之利,又有糧草儲備,上上之策實是堅守不攻,坐待我軍糧盡而退。但既然截擊糧車,自是為了趁我軍糧草不繼,軍心大亂時發動突襲,妄圖反守為攻,出其不意,一鼓而勝。」

畢煒微微頜首道:「有理。隻是為何三日內必會發動突襲?」

鄭司楚頓了頓,道:「敵軍前來攔截運糧隊,然糧道未斷,數日後我軍又能得到補充,若敵軍有堅守之意,攔截運糧隊便勞而無功了。如此看來,敵軍必定是要趁這幾日我軍中乏糧,軍心有所浮動之際發動攻擊。」

畢煒也頓了頓,忽道:「鄭參謀,你日後定是共和國的一員大將了。」

「末將不敢。畢將軍成竹在月匈,末將當初未解玄機,以至於損折了那麼多兄弟,實是有罪,還請畢將軍責罰。」

畢煒又笑了起來,但此時的笑容全是贊許之意。他道:「鄭參謀,你前去增援運糧隊並非無用,此事實是我考慮未周,做得有點過火。若是敵軍見運糧隊毫無防備,隻怕會疑心其中有詐,你這般增援,他們倒看不出其中奧妙了。此戰雖然失利,鄭參謀,你其實已立奇功。」

鄭司楚道:「末將不敢。」雖然畢煒在誇獎他,但鄭司楚心中實在大為難受。在畢煒眼中,既然是計,那麼計策中的人大概都可以犧牲掉的吧。當自己請令前去增援時,他一句話也沒說,那時隻怕在想著鄭司楚若是被敵軍擊斃也沒什麼大不了,而押送糧車的那五十個士兵更是讓他們送死了。他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在隱隱作痛。

畢煒背起手踱了一圈,道:「你離開這幾日,天爐關果然平靜如常,連以往常有的出來騷擾也停了,多半已在準備一場大舉措,這幾日定會要決戰了。鄭參謀,你年紀不大,卻頗有將才,此役倚*你之處還多著,當初我們雖有芥蒂,還望鄭參謀你能放下顧慮,不要多想。」

鄭司楚仍然垂著頭,低聲道:「畢將軍言重了。鄭司楚身為軍人,自當聽從長官號令,畢將軍有何差遣,末將萬死不辭。」

他嘴上說著,心中有些不滿。也許兩軍交戰,犧牲在所難免,但畢煒身為共和軍的上將軍,卻將士兵看作一件隨時可以拋棄的工具,實在與共和國所宣稱的「人人平等」大為不符。正想著,忽然聽得畢煒嘆了口氣,道:「真象。」他莫名其妙,道:「畢將軍,您說什麼?」

這兩個字隻怕是畢煒無意識說出來的,聽得鄭司楚的追問,畢煒也有點慌亂,道:「沒什麼。鄭參謀,從今日起,與方將軍聯係之責便由你擔任了。」

鄭司楚聽到這兒才算恍然大悟,明白畢煒的來意了。方若水與畢煒同是上將軍,畢煒的命令隻怕方若水不太願意遵循,而由鄭司楚傳令,方若水倒多半會聽從的。兩軍交戰,最怕的就是軍令不一,畢煒讓自己擔起此責,一定也發現了方若水對自己頗為尊重。看來,畢煒能名列方若水之上,真個名下無虛。鄭司楚此時心倒平了,道:「末將遵令。」

畢煒舒了口氣,看了看帳外,忽道:「對了,鄭參謀,那飛艇明天就可建造完全,很可能明天敵軍便會出動了。」

送走了畢煒,鄭司楚在營帳中收拾了一下,走了出去。

那艘飛艇已經縫好,接口處也都已塗上了瀝青,堆上了架子,一些士兵正在下麵堆著柴禾,明天就準備往裡鼓入熱氣。正式的飛艇是裝入一種很輕的氣飛上去的,可以在空中停留許久,如果鼓入熱氣,在空中飛得並不長久。敵軍步步都在算計之中,定已中計。雖然己方已有防備,但敵人實在非同凡響,鄭司楚原先覺得依計而行,敵人定然會一敗塗地,但是與那陳忠一番交手,他已明白敵人真正的實力。

如果稍有疏忽,被敵人將計就計,隻怕反要弄巧成拙了。鄭司楚看著飛艇,想著自己定下的這條計策,當初他向畢煒獻計,便是針對敵人最害怕飛艇入手,如果飛艇升空,敵人定會亂了方寸,千方百計過來襲擊的。在敵人出擊之後,己方立刻以一支奇兵截斷敵軍歸路。敵人的襲擊一定在夜晚,這支奇兵趁機混入城中,炸毀天爐關上的那兩尊巨炮,然後全軍立刻以雷霆萬鈞之勢攻城。敵人偷襲,做夢也不會想到反而會被共和軍偷襲,這條偷梁換柱之計十有八九會成功。

當初畢煒說自己這條計策有點一廂情願,便是覺得敵軍未必會冒險前來偷襲。但如今看來,敵人出動迫在眉睫,自己的這條計策一步步都成了事實,一定會成了。他嘴角不由浮起一絲笑意,這時一個認得他的軍官過來行了一禮道:「鄭參謀,你看看可有不當之處?」

鄭司楚看了一周,道:「有漏氣的地方麼?」

「試驗過了,沒有漏氣。」

鄭司楚點了點頭,正想再問一句什麼,邊上忽然響起了方若水的聲音:「鄭參謀,你回來了?」

鄭司楚轉過身,向方若水行了一禮,道:「方將軍,我回來了。」

方若水也不知在想什麼,心事重重的樣子。他看了一下飛艇,道:「鄭參謀,來,再去喝酒,今天殺了一口肥羊。」

方若水是一軍統率,在軍中,吃得自然比尋常士兵好得多,而畢煒的火軍團從上至下一視同仁,夥食上軍官與士兵一般無二,便是畢煒自己,標準也與士兵相同,鄭司楚自從那天和方若水飲過酒後還不曾聞到酒味。聽得方若水又要請客,自無不願。

到了方若水帳中,兩人坐了下來。方若水頗嗜口腹之欲,帳中已架起了一個烤肉用的鐵架子,一個親兵正在把燒紅的木炭推平。方若水坐下來,先將一杯酒倒在炭上「嗤」一聲,一道火光冒了起來。那木炭本來就帶著木香,夾著一股酒香,更是好聞。方若水取出月要刀,抓過邊上一個剝了皮的羊頭,剜下一片肉來擱在鐵架子上細細翻烤,很快烤得熟了,他遞給鄭司楚道:「鄭參謀,羊是吃草的,一張嘴日日在動,羊臉肉最有嚼頭,你嘗嘗。」

鄭司楚接過那片肉,蘸了蘸調料細細嚼去。這羊臉肉肉質極是細嫩,又帶有點嚼勁,含著微微的酒香,果然十分美味。他剛咽下一口,方若水舉起杯道:「來,乾一杯。」

一杯下肚,方若水忽然小聲道:「鄭參謀,你覺得敵人會中計麼?」

鄭司楚笑了笑道:「敵人的反應正如我們所料,十之八九會中計。」

方若水臉上卻沒有鄭司楚那麼輕鬆,道:「敵軍足智多謀,殊非等閒。你不在的這幾日,他們毫無異動,大是可疑,隻怕今晚就會行動了。」

不知為什麼,鄭司楚心頭一寬。方若水也許還比不上畢煒,但他到底也是身經百戰的老將,不是無能之輩。可如果方若水真個無能,也許更好辦一些,反倒會無條件地聽從畢煒。

他心中這般想著,臉上仍是不動聲色,道:「方將軍所言極是,敵軍的確極有可能馬上便會出擊。」

方若水有些興奮,將一塊剛烤好的羊裡脊肉送進嘴裡嚼著,道:「我圍了他們兩個多月,五德營死活不肯出來,鄭參謀你定下此計,立刻把他們引了出來,真個是少年奇材。」

方若水這些拍馬的話鄭司楚也聽得有些厭了。他道:「方將軍不要大意,末將去增援運糧隊,那個敵軍將領名叫陳忠,極是厲害,結果糧車仍被盡數擊毀。對了,方將軍,你認識那陳忠麼?」

這句話幾乎把方若水咽住了。他沉吟了一下,才道:「認識。」

「這人到底是誰?」

鄭司楚心頭一陣興奮。與那個老兵相比,方若水一定更知道一些五德營的底細。這到底是支怎麼樣的部隊?他隱約覺得自己已經觸扌莫到真相了。

方若水有些躊躇,看了看外麵,又喝了口酒,把嘴裡的肉吞下去,才道:「鄭參謀,雖然大統製下令不得談論前朝,但此時有關軍機,不該隱瞞你。這陳忠是前朝五德營中的信字營統領,當年與我也曾交戰過數次。可笑,除了最後一次,我每次都敗在他手下。」

鄭司楚道:「他們是前朝的正規軍吧?怪不得我聽那陳忠稱我們為『叛軍』。」

方若水笑了起來,笑道:「陳忠是個屬鴨子的,肉爛嘴不爛,已經到了這時候,還想著他那個帝國。不過這人確是個良將,當初五德營威名赫赫,號稱天下無敵,他也有他的本事。」

「五德營究竟是支怎樣的部隊?」

方若水因為開了頭,也不再有顧忌,道:「當初帝國的正規軍共分四部,號稱『地火水風』四相軍團,其中地軍團便是由五德營構成,全軍五萬,是帝國軍的主力。那時的地軍團,嘖,嘖。」他說到這兒咋了兩下舌,也沒說話,但鄭司楚也知道他的意思。方若水當初是地軍團的手下敗將,可能差點連命都送掉,至今心有餘忌。雖然方若水頗有些狂妄自大,但說起地軍團時卻仍是恭敬之極,不敢有絲毫失禮。鄭司楚聽得出神,道:「真的這麼厲害?可後來還是敗亡了。」

方若水嘆道:「那是天力,非人力所為。唉,雖然我至今還是不服,可也不得不承認,地軍團確是天下無敵的軍隊,隻消看看現在這支殘軍,就知道當初整裝滿員的地軍團是多厲害了。當初為了擊潰群龍無首的五德營,可是投入了傾國之兵,以二十二萬大軍加上數十萬民伕,再用上了所有的飛艇隊,布下天羅地網,結果還是讓他們逃出了一萬多人。那一場仗在大統製看來也是沒臉說的,如果按損失來看,其實我們是敗得極慘。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的五德營可是今非昔比了,不然我哪裡敢隻帶兩萬人前來征討。」

方若水大概也有了些酒意,說得很直露了。這些話也許在他心中憋了許多,到今天才算說出來。鄭司楚也有點震驚,他已與敵人交過手,知道五德營很厲害,沒想到當初竟然會厲害到這等程度。

如果這次碰到的是當初的五德營,自己這兩百人恐怕一個都回不來吧。

他道:「對了,方將軍,你說當初五德營群龍無首,那時敵人的大帥是姓楚吧,這人不在麼?」

象被什麼咬了一口,方若水渾身一凜,手中的酒也潑了出來。鄭司楚沒想到方若水一驚竟會如此,正在詫異,方若水已將杯子放好了,道:「鄭參謀,烤肉吧。」

這自是在岔開話題了。鄭司楚心中略略有些惱怒,但方若水軍銜官職比他高得多,他也不好逼問,割了塊肉烤著,心中隻在默默地想著:「那楚帥究竟是何許人也?竟然方若水也會嚇成這樣子。」

那塊肉被烤得「滋滋」作響,因為塗過一層糖水,一烤便結了一層焦脆的皮,味道極是香濃。鄭司楚咬了一口,正打算找機會再問問看,突然門外響起了一陣喧嘩,方若水和鄭司楚都嚇了一跳,不知出了什麼事,一個人已搶了進來。

這是個士兵,滿頭大汗,一臉驚恐,一進帳便大叫道:「將軍,敵軍攻來了!」

「什麼?」方若水猛地站了起來,鄭司楚也大吃一驚。他們算定敵人定會來夜襲的,然後將計就計,借暮色掩護混入城中,一舉破城,卻萬萬料不到敵人竟然會大白天沖出來。

方若水抄起邊上的頭盔戴上,叫道:「全軍立刻整頓,馬上迎敵!敵人來了多少?」

那報信的士兵道:「不知有多少,隻覺得鋪天蓋地,好象總在萬人上下。」

敵軍一共也隻有一萬兩千左右,難道竟然是傾巢出動?方若水罵了聲髒話,道:「本錢全都拿出來了。好,就怕你不出來。」

方若水一軍就有一萬五六千人,加上一萬火軍團,共和軍可謂占盡上風,敵人正麵來攻,絕對討不了好去。今天難道就是決戰了?鄭司楚心中略略有些慌亂。畢煒所說的一廂情願,正是如此吧。鄭司楚心中一陣慌亂,也跟著站了起來。敵人絕不會按照你的思路來的,必須將各種反應都考慮周到。可是自己偏偏不曾想到敵人竟然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擊,畢煒和方若水同樣不曾想到。

方若水沖出帳去,叫道:「全軍戒備,迎戰!」

方若水的軍隊都是精兵,命令一傳十,十傳百,短短一瞬,所有的士兵都整裝待命,立好了陣勢。雖然事態緊急,但全軍竟然一點都沒有忙亂。鄭司楚道:「方將軍,我去守著飛艇!」轉身跳上了飛羽便向火軍團中奔去。

五德營的目標定是飛艇,但鄭司楚實在想不到對手竟會如此攻擊。正麵攻擊,己方鐵定不會吃虧,難道對手是走投無路,要孤注一擲了?

不,不會。以對手的能力,絕不會做這樣的蠢事,何況對手也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那麼,敵人在這次行動背後定會有別的舉措。

鄭司楚隻覺背上有些寒意,不知什麼時候額頭也沁出了汗珠。原先他覺得自己熟讀兵法,較諸古之名將亦不多讓,然而此時才覺得戰場之上千變萬化,遠不是套套兵書便可取勝的。

如果真要成為名將,這條路還長的。自己豈但不及畢煒,就算與方若水相比也大為不及。至少,如果自己是方若水的話,這次敵人的奇襲就會讓自己亂了方寸。也隻有到這時,鄭司楚才知道自己與真正的名將距離有多遠。

飛羽的腳力極快,轉瞬間已到了火軍團的中軍。此時敵軍前鋒已到雅坦村外,看樣子馬上便要交手,鄭司楚一到中軍,先前那軍官便迎上來叫道:「鄭參謀,出什麼事了?」

鄭司楚叫道:「敵人攻上來了!」

那軍官嚇了一跳,道:「什麼?林將軍就在那邊,我立刻前去報知。」

畢煒的副將名叫林山陽,跟畢煒已經好多年了。這人雖然沒有出類拔萃的將才,卻也中規中矩,恪盡職守。也不消那軍官報知,他已經從營中出來,喝道:「全軍上馬,準備迎戰!」

鄭司楚拍馬到了林山陽跟前,道:「林將軍,畢將軍在哪兒?」

林山陽正指揮著火軍團整軍,聽得鄭司楚的話轉過頭道:「鄭參謀啊。畢將軍去試馬還不曾回來。」

敵人來得太急了,誰都不曾想到,以火軍團之能,居然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此時雖然勉強成軍,隊列還有些亂。鄭司楚心中著急,臉上卻仍是不露出來。他隻是行軍參謀,也沒有領兵之權,隻能看著林山陽布置。不過林山陽雖然不是那種驚才絕艷之人,布置得卻規規矩矩,毫無破綻。隻看了一會,鄭司楚便已放下心來。

如果是夜間遭敵偷襲,可能敵人還會僥幸得手。可現在敵人這般正麵攻擊,絕不會有什麼便宜的。朗月省地形高險,路途艱難,火軍團賴以成名的巨炮隻帶來了一門,其餘的都是劈山炮、虎蹲炮之類的小炮,但小炮有小炮的用途,隻短短一瞬,火軍團已布成了三疊陣,隻等敵人攻上來了。

可是,鄭司楚心中卻仍然放不下心來。正因為見到林山陽應對得法,他對敵人的這次舉動更加懷疑。他們到底想乾什麼?鄭司楚不相信讓方若水膽戰心驚的五德營會真的變得如此不濟,敵人一定有什麼別的打算。

方若水已經在與敵軍交戰了。由於他的兵力並沒有優勢,一時間竟鬥了個難解難分,廝殺聲遠遠地傳來,震得地動山搖。鄭司楚一時也沒時好做,站在了那飛艇邊,遠遠地望去。

廝殺慘烈,朗月省又多風少雨,土壤乾燥,一時間塵土漫天,幾乎看不清兩軍的陣勢。但聽殺聲,方若水也並不落下風,五德營兵力其實也不會比方若水多,但好象卻在壓著方若水打。鄭司楚皺起了眉頭,默默地想著。忽然前麵一陣亂,隻聽得有人叫道:「快,快,讓開道!」

那是醫營。醫營原本設在雅坦村,但雅坦村遭到攻擊,方若水定將他們都撤了下來。原先傷兵並不很多,但此時卻足足有數十個傷兵了,大概也是方才與敵人交戰時負的傷。鄭司楚拍馬上前,叫道:「醫官,程參謀有沒有事?」

當先的一個醫官正是給程迪文療傷的那個,聽得鄭司楚的叫聲,他抬起頭道:「程參謀就在這兒,沒事。方將軍命我們先撤下來。」

「敵軍攻勢很厲害麼?」

「攻勢極強,鋪天蓋地的都是敵人。」

鄭司楚皺起了眉頭。此時他已看到了程迪文,程迪文正被包得直挺挺的,躺在一個擔架上。他到了近前,卻見程迪文好端端的,兩個眼睛正在亂轉,臉上煞白,但這多半是嚇的。一見鄭司楚,程迪文便叫道:「司楚,司楚,敵人好厲害!」

程迪文雖與那薛庭軒惡鬥過一場,但他還不曾見過真正的兩軍交戰,此時見識過了,才知道兩支大軍相鬥時聲勢竟會如此之強。鄭司楚道:「放心,我們不會輸的!」隻是他嘴上這麼說,心中卻多少有些忐忑。

「鄭參謀,你去看看畢將軍來了沒有。」

林山陽忽然在後麵叫了他一聲。鄭司楚道:「是。」他對程迪文道:「迪文,你放寬心吧。」掉轉馬頭便走。轉身時,隻見雅坦村中的灰塵更大了。

看樣子,方若水竟然有抵擋不住之勢。

他到了林山陽身邊,卻見林山陽的頭上竟然滿是汗水,在馬上不住地顫抖。林山陽也是身經百戰的宿將,竟然會慌成這樣子,鄭司楚也不曾想到。他略略皺了皺眉,林山陽已搶道:「鄭參謀,速速請畢將軍回來。」

現在火軍團加上方若水的部隊共有近三萬人,如果真的戰敗,恐怕回去後畢煒和方若水都沒臉再活了。林山陽心生懼意,隻怕也正因為他是宿將,對五德營知根知底吧。鄭司楚點了點頭道:「遵命。」他正要走,又想起了什麼,向林山陽道:「林將軍,方將軍定不會敗北,不要自亂陣腳。敵軍一定也正希望火軍團能分兵支援雅坦村,不能落入他們的圈套。」

五德營猛攻方若水,一定是想撼動共和軍的陣勢。火軍團攻擊力雖強,但機動力畢竟與騎兵不可同日而語,一旦在行軍途中遭到攻擊,那些炮火的威力都發揮不出來,便是舍長就短了。

林山陽雖然官職遠遠高過鄭司楚,卻點了點頭道:「正是。隻是我擔心方將軍頂不住。」

鄭司楚道:「驟雨不終朝,敵軍攻勢不會持久,方將軍是共和名將,我們要相信他!」

雖然鄭司楚年紀比林山陽要小許多,但這話說得斬釘截鐵,林山陽道:「是。」雖然答應了,可頭上的汗水還在流下來,幸好身子不再發抖了。

林山陽有他的本領,也許能不折不扣地遵循長官的命令,是畢煒不可或缺的幫手,可是他畢竟不是個獨擋一麵的大將之材啊。鄭司楚有些感慨,偏偏這時候畢煒又出去試馬了,也許,五德營正是要抓住這個機會,才發動攻擊的。

突然,他渾身也是一抖。如果僅僅是趁畢煒出去試馬,隻能得勢於一時,畢煒馬上就會回來的,五德營發動這麼大的攻勢,難道真有信心在畢煒不曾回來的短短一刻擊潰方若水麼?真有這樣的信心,隻怕方若水早就丟盔卸甲逃回來了。

此時林山陽已鎮定了些,卻見這個極受畢煒看重的年輕參謀卻開始發抖。他有些詫異,道:「怎麼了?」

鄭司楚定了定神,道:「林將軍,畢將軍平時是在哪兒跑馬的?」

林山陽道:「在後方啊。有什麼意外麼?」

鄭司楚搖了搖頭,道:「不知道。隻怕隻怕敵人真正的目標是畢將軍!」

五德營挑這機會攻擊,定已扌莫清了畢煒的行蹤。如果畢煒真個遭伏遇難,火軍團群龍無首,士氣也急轉直下,敵軍大概真個有取勝之機。他心中又驚又懼,也不和林山陽多說,叫道:「林將軍,給我二十個人,我立刻去找畢將軍。」

林山陽也已約略知道敵人的打算了,他臉色一下變得煞白,喝道:「關敏中,你帶兩個什隨鄭參謀前去!」

邊上一個軍官應聲道:「遵命。」鄭司楚也不多說了,道:「跟我來!」拍馬便向後沖去。

敵人深知地形,上萬人行軍的話自然瞞不住行藏,但如果隻有二三十個,那誰也發現不了。陳忠帶了兩百人從天爐關出發,共和軍就不曾發現。如果這些人抄後路攔住畢煒的歸路,那就大事去矣。

他帶著這些人揚鞭奔去,一路上火軍團的士兵紛紛側目,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如果畢煒真的被敵人斬殺了,也許他們會更加茫然不知所措吧。鄭司楚想著,手也不禁握得更緊。

鄭司楚的飛羽跑得太快,其餘幾人的座騎沒有那麼好,已經有些落後了。鄭司楚先前還等了等,但隻消一會他們便又落在後麵,他也不再等候,道:「關將軍,我先走,你們追上來。」

畢煒因為漸入老年,又久未上戰場,因此每天都和親兵跑一個時辰的馬健身,他是向後方去的。按理,來回一共也不過一個時辰而已,現在大概正要回程。雖然跑馬不是狂奔,也不會太遠,但半個時辰至少也可以跑出十多裡地去。鄭司楚走了一段,仍然沒有看到畢煒的影蹤,心中更是驚恐。他也不再顧忌飛羽,加了一鞭,飛羽神駿之極,加鞭後更是四蹄生風,將關敏中諸人遠遠拋在了後麵。

轉過幾個山嘴,前麵越發荒涼。朗月省原本就人口不多,這條路走的人更少,坑坑凹凹的盡些些碎石土塊,夾雜著一些從山頂掉下來的雪塊。如果不是因為朗月省很少下雨,隻怕這條路早就無法走人了。

鄭司楚轉了一個彎,忽然從前方發出了一聲尖響,卻是什麼鐵器折斷的聲音,其間還有人的慘呼。這一聲慘叫很是響亮,他吃了一驚,但心中卻也多少定了下來,知道定已追上畢煒了,當即叫道:「畢將軍,畢將軍是你麼?」雙腿一夾,馬靴上的馬刺一下刺入飛羽兩肋,飛羽負痛之下,跑得越發快了。

他剛喊出,隻聽得畢煒叫道:「鄭參謀,快來!」

畢煒的聲音有些上氣不接下氣,鄭司楚心中稍稍一寬,知道他現在還沒事。前麵又是一個大轉彎,他沖過這山嘴,隻見一條小道夾在兩山之間,一些人正聚在那兒,看衣著,正是五德營的人。

果然有埋伏!鄭司楚心頭一凜。這個地方兩邊都是高聳雲天的崇山峻嶺,畢煒被阻斷歸路,便隻有殺開一條血路才能回來了。他將白木槍用雙手握著,一手勾著馬韁,緊盯著攔路之人。

那兒有三十多個敵兵,麵朝山穀之中,隊伍後麵的一些士兵已聽得鄭司楚的叫聲,紛紛轉過身來麵對著他。這些人都沒有騎馬,手中兵器長短皆備,用短刀的更多一些。這些人將山穀口堵了個結結實實,看不清裡麵情形,也不知畢煒在哪裡。

那些人乍聞有人前來,都吃了一驚,但見隻有鄭司楚一個人,隻聽得有個人喝道:「殺了!」本已轉過身的十來的士兵倒有一大半轉了回去,隻有四個人仍向著鄭司楚沖來,想必他們覺得有四個人就足以攔住鄭司楚了。

雖然隻有四個,但這四人生得驃悍精壯,都非庸手。鄭司楚把白木槍托在手中,心中不免有些惱怒。方才說話那人聲音尖脆,似乎年紀也不大,話語間頗有輕蔑之意,看來並沒有和陳忠一起出去過。如果是那些人中的一個,恐怕不會這麼小看自己吧。

他輕輕一踢飛羽的兩肋,飛羽一聲暴叫,猛地向前沖去。那四人沒料到鄭司楚竟然會如此快法,最先的一個不禁一陣驚愕。那人手裡拿著一口單刀,鄭司楚也不等他動手,白木槍向那人當心刺去。那人手腳卻也快極,雖然失了先機,單刀還是舉了起來,但他動作雖快,卻遠遠及不上鄭司楚的這一槍,單刀剛剛舉起,白木槍槍尖一下按在那人刀麵上,那人隻覺一股沉重之極的力量傳來,單手根本擋不住,槍尖沿著刀麵滑過「嚓」一聲,正刺入那人咽喉,那人連叫都沒叫出聲來便已倒地。鄭司楚出手極快,一槍搠倒此人,手腕一抖,還不等那人倒下,槍尖收回,已向第二個刺去。那第二個也根本不曾料到鄭司楚的動作會快到這等地步,見他刺倒了一人,居然還沖上前來想要擋住鄭司楚,但鄭司楚的槍一伸一縮,直如電閃雷鳴,一槍又刺入這人咽喉,傷處與先前那人一般無二。

這兩槍使得如行雲流水,緊湊之極,兩槍便如一槍。隻一眨眼功夫便已刺翻兩人,鄭司楚心中不由有些得意,長槍一提,正待順勢向第三人刺去。那第三個此時已嚇得呆了,居然忘了還手,眼看這一槍正要將他刺翻,突然眼前一黑,一股厲風撲麵而來。

雖然看不清,但鄭司楚已知道那是一個鐵彈子。他不懼旁人,最怕的還是這個放暗器的敵人,此時白木槍已經刺出,收也收不回來,他腦筋轉得極快,左手一揚,已護住麵門。那顆鐵彈子來勢極速,他的手剛舉到麵前,鐵彈子便已射到,旁人隻道這一彈定會將鄭司楚手臂打穿一個血洞,哪裡隻是「啪」一聲響,那鐵彈子竟然象打中了一塊鐵塊,斜飛出去。

乍見之下,那些敵軍都嚇得麵無人色,隻道鄭司楚有什麼能夠刀槍不入的法術,雖然有不少人都轉過身來,卻沒一個敢上前的。鄭司楚磕飛這顆鐵彈子,長槍一緊,仍是刺向那人咽喉,眼看便要刺入,邊上忽地橫來一個槍尖,一下架住鄭司楚的長槍。此人力量不小,鄭司楚隻有單臂使槍,槍頭一錯,在那人頸邊擦過,劃出一道傷口。

這雖不是致命傷,卻也刺得那人鮮血淋淋,仰天摔倒在地。他正待補上一槍,忽聽得有人叫道:「此人臂上定有護腕,不要怕他!」

鄭司楚以手臂擋開鐵彈,那些人莫測高深,確都有些害怕,聽得那人的話,才定下神來。此時又有兩個人沖上前,攔住鄭司楚的長槍。此時有三人同時攻來,鄭司楚登時大感吃力。他借飛羽的腳力在轉瞬間讓敵人二死一傷,但五德營確非泛泛,一旦立穩腳跟,便不易取勝了。那三人刀槍並舉,更是不住往飛羽身上招呼,鄭司楚隻能用極快的手法擋開他們的武器,極是吃力。

騎兵的威力自是比步兵大,但一旦成膠著之勢,騎兵就不及步兵靈活。鄭司楚心知任由敵人攻來,自己絕討不了好去,何況那發鐵彈之人還會來暗算,更難抵擋。他長槍疾發倏收,一槍之間在那三人麵門一晃,趁那三人一閃,猛地一提手,兩腳夾住飛羽向上一聳。飛羽善通人意,一躍而起,竟然從那三人頭頂一躍而過。

敵兵沒想到鄭司楚的馬也有這等本事,被鄭司楚的白木槍晃得眼前一花,便連他的人都看不見了,正在詫異,鄭司楚已沖入人群之中。他意不在傷人,隻是向前沖殺,五德營雖強,也擋不住他的去路,當者披靡,紛紛閃開,眨眼間已被他沖開一條路。

五德營一共也隻有三十多人,最往裡,那些人也越強。鄭司楚先前沖過來不費吹灰之力,沖過了三層阻截,麵前已隻剩五六個人了,也已經可以看到前麵十幾步遠的地方躺著幾匹死馬,想必是畢煒的坐騎,也不見畢煒的人影。他心下大急,叫道:「畢將軍!你在哪兒?」

他剛喊出,麵前的一個拿著彈弓的敵兵忽然舉起彈弓來對準了鄭司楚。鄭司楚心知此人定是那打鐵彈子之人,此時相距不過幾步之遙,要閃也閃不掉,手起槍落,白木槍脫手而去,向那人擲去。

鄭司楚在軍校中也練過投槍,不過並不甚精,隻能在十步之內中的,十步之外就沒把握了。但此時與那人相距也不過五六步,這一槍也沒有不中的道理。那使彈弓的手中沒有長兵,他也根本想不到鄭司楚的長槍竟會脫手,嚇得臉色一變,不敢再發鐵彈,將頭一側,哪知鄭司楚一踢馬肚,飛羽如疾電穿雲,向前一縱,竟然比白木槍更快,登時追上。鄭司楚一把撈住槍杆,重又握在手中,趁勢向那人刺去。

這一手使得匪夷所思,那人哪裡會想到鄭司楚的長槍脫手後還能抓在手裡,此時身子一側已失去平衡,鄭司楚的槍已到他麵門,已根本閃不開了。此人一張臉已變得死白,竟然伸手來抓鄭司楚的槍尖。白木槍槍尖鋒利之極,那人手腳快極,抓是抓住了,卻也登時皮開肉綻,鮮血崩流,可僅僅是稍稍阻了一阻而已。

這一槍已廢了他一隻右手,鄭司楚雖然知道這一槍下去,此人鐵定被挑死,但想到這人本領非凡,一時間卻怔了怔,有點不忍下手。隻這一怔的功夫,邊上忽地伸過一支長槍,一下架住了鄭司楚槍尖。鄭司楚隻覺右臂一震,這一槍力量也不甚大,但用力極是巧妙,竟然不下於那薛庭軒的手法,他隻是單臂使槍,那人的一槍又用得恰到好處,白木槍被托得向上一抬「嚓」一聲脫出,已刺不中那持彈弓之人了。隻是白木槍槍尖到處,將那人的手割得支離破碎,指骨也斷了兩根,食中二指一下飛出。

五德營確是人材濟濟,怪不得畢煒會被攔在這兒。鄭司楚無心戀戰,白木槍一絞,已將那人的長槍推開,沖過了這人的攔截。到了那幾匹死馬的地方,有人叫道:「鄭參謀,快過來!」正是畢煒的聲音。鄭司楚循聲看去,隻見畢煒和三個親兵正躲在一塊巨石後麵,手中都握著一把短弓。他們出來跑馬,也都沒帶長兵,但都帶著短弓,火軍團士兵弓術都相當高明,五德營一時還沖不到他們跟前。鄭司楚拍馬轉過那塊巨石,下了馬道:「畢將軍,末將來遲,還望恕罪。」

到了此時,畢煒仍然聲色不動,微微一笑道:「鄭參謀,你來得不遲。」他年輕時便長著一臉虯髯,老了仍留著這一部胡須,隻是有些花白了,看去仍如閒庭信步,視敵若無物。

鄭司楚道:「敵軍正在攻擊,畢將軍,馬上會有大批弟兄過來增援,請放心。」他知道敵人定也聽得到自己的話,雖然他隻帶來了二十人,不過嚇嚇敵人也是好的。

畢煒道:「好,等他們來了我們就殺出去。」他在鄭司楚肩頭輕輕拍了拍,又低聲道:「好小子,不墮家風。」

他雖然鎮定自若,卻也沒想到會在後方遭敵人伏擊。敵人又強悍之極,隻道今番無幸,誰知鄭司楚如同從天而降前來救援,心中也不禁感激,暗稱僥幸。

五德營即使今非昔比,仍是一支了不起的部隊,絕對不能有絲毫小看。他默默地想著。原先五德營處處都在他算計之中,畢煒對他們也不知不覺有所輕視,一時大意,以至於遇險。他也知道鄭司楚所稱「大批弟兄」定是在吹牛,敵人布置絲絲入扣,以正兵攻擊,再以奇兵設伏,奇正相合,既合兵法,又不拘泥成法。五德營有這樣的指揮官,也難怪方若水會碰一鼻子灰。

他小聲道:「戰事如何了?」

鄭司楚道:「在方將軍與林將軍指揮下,敵軍正在敗退,畢將軍放心。」

畢煒淡淡一笑,知道鄭司楚定是又在吹牛了。方若水是驚弓之鳥,林山陽又乏應變之才,敵軍有備而來,定不會這麼快就敗退的。不過共和軍兵力占優,畢煒也相信他們一定不會輸。他點了點頭道:「好,我們先守著。」如今當務之急是回到營中,隻是敵人仍然攔住路口,鄭司楚來時如同疾風驟雨,敵人措手不及之下讓他沖了進來,但進來容易出去難,自己幾人的坐騎在遭伏時被敵人射死,仍然沖不出去,隻能暫且等候,靜觀其變。

鄭司楚沒有他那麼鎮定,沖進來時出手如電,也想不了太多,此時卻在想著該如何沖出去。畢煒帶了五個親兵,其中兩人已經戰死,一個也受了重傷,現在還能動手的連自己也隻剩了四個,敵人雖然被自己殺了兩個,刺傷兩個,仍有三十人之多,力量懸殊,他實在沒底,唯一的希望就是關敏中能早點過來。

這時一個正在看著外麵的親兵忽然扭頭道:「畢將軍,敵人又要上來了!」他手握短弓,月要刀也已拔了出來放在身邊,隻是頭盔已掉歪在一邊,頭發被汗水濡濕了,盡搭在額頭,神情有些張皇。

畢煒道:「不要慌,看準了再放箭。」他們每人都帶了十來支箭,戰死者的箭囊也已取下放在身邊,箭矢暫時還夠用,但畢竟不能一箭射死一個敵人,隻能節省著用。

那親兵道:「明白。」

這時方才說話那人又大聲道:「畢煒將軍,你若束手就擒,我們饒你不死,否則就要格殺勿論了。」

畢煒大笑了兩聲,道:「五德營真個敗落了,竟然還會說這等話。隻有死畢煒,沒有投降的畢將軍。」

他的聲音豪爽之極,鄭司楚也不由大為心折。他以前對畢煒深有不滿,覺得他不體恤士兵,但此時見他豪氣乾雲,又甚是佩服。

名將就是名將,即使名將有時也會失算,但那種氣度仍是別人比不上的。鄭司楚心中卻又一陣氣苦,他雖然想成為名將,可是象畢煒這般視生死如無物,他自覺就做不到。

那個五德營領頭的聽得畢煒的話,冷笑道:「那好,就帶個死畢煒回去。」說罷,十多個敵人猛地向前沖來。

鄭司楚雖在和畢煒說話,眼角仍在看著外麵,隻見敵軍分出一半沖來,心中打了個突。五德營設伏,也沒有帶盾牌,這般沖上定會有不少人被射死,但敵人畢竟人多,一旦沖進來,自己無論如何也擋不住的。他拉過飛羽,將韁繩交給畢煒道:「畢將軍,如果敵人進來,你騎我的馬沖出雲,我護著你。」

畢煒接過馬韁還不曾說話,一個親兵忽然尖叫道:「他們來了,小心!」說著一箭射出。這親兵雖然說話驚恐不安,箭術卻也甚高,出手平穩,另一個親兵也在向外發箭。鄭司楚一時也不知道他說的「來了」是什麼意思,忽然畢煒喝道:「當心!」猛地站了起來,一把拔出月要刀向上劈去。

一個敵人從這塊巨石上跳了下來!

鄭司楚先前也看得清楚,這石頭有一人多高,兩頭平平,如屏風一般擋住,畢煒借這地形之力才以區區五個人抵擋到現在,沒想到這人竟然能翻過石頭而來。

這人手中所握,正是一柄細細的長劍!

鄭司楚與這幾人交過手,知道這些人劍術極為高強。這樣的劍術在馬上沒什麼大用,但步下相爭,隻怕畢煒不會是他們的對手。他右手往左手袖筒中一插,一把抽出無形刀。方才那人以鐵彈子攻擊,就是被他用袖中的無形刀格開的。

無形刀剛抽出來,那劍士已跳到了畢煒頭頂,一劍向畢煒頸中斬去,看樣子真個要取他的性命。畢煒已站直了,月要刀向上一封,一般人自會被封住,但那人的長劍卻如同活的一般,也不知怎麼一扭,竟然從畢煒的刀勢縫隙中穿過,仍是平平斬來。畢煒心中一寒,隻是他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但是戰死也不願退縮,這一刀沒能格住敵人,也不慌張,趁勢向那人麵門砍去。

這是兩敗俱傷的招術,那劍士臉色一變,卻也不敢和畢煒搏命,手下不由一緩,他人還不曾落地,這般一緩,反而給畢煒搶了先機,眼看這一刀要先行劈中他了,哪知這人的腳尖在巨石的一個突起上一點,身體如同一朵棉花一般輕輕飄起,在空中打了兩個轉,居然又落回了石頂上,畢煒的刀也砍了個空。

好本事!

即使現在是敵人,鄭司楚也不禁由衷地贊嘆。五德營奇才異能之士極多,陳忠的神力,薛庭軒的槍術、那人的彈弓之術,還有這人的劍術,都是第一流的本領。這些人如果在共和軍中,也是出類拔萃的人才。

可惜,現在他們都是敵人。

畢煒一刀砍空,心中一沉,知道不妙了。這劍士出手進退自如,行有餘力,定有後招。但他這一刀用力過猛,一揮出便收不回來,那劍士閃過一刀,腳尖在石頂一點,重又撲下。這般一錯,畢煒中門大開,這回他就是想拚命也無從拚起,心中正自一寒,卻聽得鄭司楚一聲斷喝,眼前有一道白光閃過,那劍士的長劍「嚓」一聲被斬斷。

那劍士沒想到鄭司楚的佩刀竟會鋒利至此,又是一怔,可這回發怔卻事關性命了,他眼前一花,鄭司楚將白木槍往地上一撐,人一躍而起,手中的刀向他麵門劈來。這人劍術高明,手上順極而流,一劍擋去,隻是他也忘了長劍已被斬斷,這一擋隻擋了個空,他隻覺月匈前一疼,鄭司楚的無形刀已插入他前心,這人眉頭一皺,哼都沒哼一聲便已斃命。

這人本領非凡,卻隻是一瞬間便被鄭司楚格殺,畢煒也不禁有些咋舌,心道:「這鄭司楚的本領究竟到了怎樣的地步?」

此時鄭司楚已然落地,那劍士的屍首也「啪」一聲摔在他身邊。鄭司楚將白木槍倒著遞給畢煒道:「畢將軍,快走!我護著你!」他見敵軍不顧一切撲上,那是不再顧忌傷亡,要速戰速決了,心知定是擋不住,當務之急便是護著畢煒離開。畢煒也知敵人要孤注一擲,不再推敵,接過白木槍來,一躍上馬,向那兩親兵喝道:「快走!」

那兩個親兵正在放箭,聽得畢煒的聲音,拿起短弓奔了過來。鄭司楚正待要走,忽然聽得有人喝道:「混蛋!」

這聲音是從上麵傳來的,他也不抬頭,眼角餘光掃去,隻見有兩個人同時從石上跳了下來。那又是兩個劍士,衣著打扮與方才那人一般無二。這兩人沒方才那劍士快,緩了一步才趕到,正看到鄭司楚一刀殺了那劍士。他們與那會打鐵彈子之人合稱五劍斬,五人同枝連氣,私交極好,此番來了四個,結果居然有一半死傷在鄭司楚手下,心中又痛又怒,一時竟不顧正要逃跑的畢煒,兩人同時向鄭司楚攻來。

這兩人居高臨下,雙劍齊出,交叉成十字形,斬向鄭司楚頭頂。他們劍術本高,出手更快,鄭司楚伸刀向上掠去,隻道能一刀將他二人的劍割斷,哪知無形刀剛一出手,那兩人在空中忽地一擊掌,已向兩邊分開,兩把長劍也一下分開。這一招匪夷所思,但鄭司楚知道這幾人劍術極高,這一刀也不用老,單腳一點地,人已跳向右側,無形刀仍是向左邊那人砍去。

以一敵眾,若是混戰一場,必敗無疑,隻有先易後難,各個擊破,方是取勝之道。但這兩個劍士劍術高超,以一敵人,鄭司楚也沒有必勝的把握。隻是劍是握在右手的,在他左側那人的劍離他稍遠一些,出手也困難些,鄭司楚在極短的一瞬間便已想通此理。他雖然也知道這一刀定砍不中這人,但至少可以讓這人慌亂一些,誰知一刀砍出,這人的右臂忽地一扭,這條手臂便如沒骨頭一般,長劍斜掠而出。

這人的劍術竟是這些人中最高的!

鄭司楚心中一寒,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咬了咬牙,無形刀也不變幻,仍是中宮直進,刺向那人前心。無形刀的刀質天下無雙,隻望一刀能斬斷那人的長劍。可是這一刀剛刺出,那人的劍又是一抖,劍尖突如長了眼睛一般,一下讓開了無形刀,居然彎著刺過來。

這一招鄭司楚再擋不住了「嚓」一聲,劍尖已刺入他的右臂。鄭司楚隻覺一股巨痛傳來,鮮血已飛迸而出,他知道已到生死關頭,腦中卻突然間空明一片,用右手最後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擲,無形刀脫手飛出。這一擲之力也不甚大,但無形刀鋒利異常,那劍士也沒料到鄭司楚居然會用這等招式,眼見無形刀當月匈刺來,嚇得臉也變了,右手劍來不及發力,左手猛得一揮。這一掌正擊在無形刀的刀刃上,無形刀被他擊得飛了開去,但他的左手也被刀刃削去了半截,痛得慘叫一聲,劍也不要了,猛地向後躍去。隻是他本領雖高,卻忘了背後是那塊大石「砰」一聲重重撞在石壁上,撞得眼前金星亂冒,正在吃驚,月匈前忽地一疼,那無形刀不知何事又已刺在他前心。

原來鄭司楚右手將刀擲出,便已緊緊盯著刀把。在軍校中他便以刀術出色而著稱,出手也快得異乎尋常,一見無形刀被那人擊開,左手已一把撈住刀柄,趁勢刺去。若是空地上,鄭司楚受傷之下,自然刺不中他,但那劍士正被身後的巨石撞得七葷八素,劍術再高也沒用,鄭司楚的無形刀不偏不欹刺入他心髒,這劍士哼都哼不出便已斃命。

鄭司楚一刀殺了那人,還沒鬆口氣,背後忽地一痛,隻聽得有個人惡狠狠地罵道:「狗賊,受死吧!」他心知是另一個劍士又殺了過來,但此時他體內最後一絲力氣也已榨了出來,肩頭被刺中的劍都不曾拔下,鮮血還在不住流出來,現在要走路都是勉為其難,根本閃不開這人如雷電交轟的攻勢,正在閉目等死,耳邊卻聽得「當」一聲響,畢煒喝道:「鄭司楚,是好男兒便站起來!」

他轉過頭定睛一看,卻是畢煒騎在馬上,以白木劍替他擋開了一劍。畢煒少年時便以勇力出名,今年紀雖大,仍留著當初的神威,橫槍躍馬,目中神光四射。

那劍士一劍被畢煒擋開,掌心也震得一陣發麻,心中不禁駭然,抬頭看了看畢煒,罵道:「老匹夫,真厲害。」畢煒也不和他逞口舌之利,舞槍上前,那劍士用的隻是短兵,被畢煒的長槍逼得節節後退,已殺不了鄭司楚,但他仍是盯著畢煒,手下毫不鬆懈,尋著畢煒槍招中的空隙。

畢煒連發了三四槍,將那劍士逼開幾步,這時他的一個親兵失聲叫道:「將軍!」卻是斜刺裡一箭射來,正射向畢煒前心。畢煒身經百戰,早有防備,左手一下鬆開了馬韁,出手如電,一把抓住了那枝羽箭,但槍隻是這麼一鬆,那劍士身形已如狂風一般卷了進來,登時沖到馬前。

騎兵對付步卒自是大占優勢,但步兵也不是全無優勢可言。因為騎兵用的都是長兵,如果步兵不顧生死沖到近前,長兵失了效用,往往便是兩敗俱傷之勢。饒得畢煒心雄萬夫,此時心中也不禁一寒。

白木槍已轉不回來了,畢煒將左手的箭一扔,便要拔出月要刀,隻是他也知道多半已來不及,這劍士劍術高強至此,到了這樣的距離,可以說便是絕境了。

他的手剛碰到刀環,還不曾拔出來,眼前忽地一花,隻聽得那劍士一聲慘叫,一顆人頭直飛起來,鮮血猛地噴出,將飛羽的半邊身子和畢煒的左腿也染成了一片紅。

那是鄭司楚擲出了無形刀。無形刀吹毛立斷,鄭司楚雖然力量已經不足,但那劍士哪料到他還會有進攻的手段,根本沒有防備,無形刀打著轉,登時將他的頭斬下,一口刀也直飛出去。

這時畢煒的一個親兵慘叫一聲,卻是被一支箭射中了額頭,箭矢入腦,這親兵狂叫著向後摔倒,手中一支箭仍是直直飛出,還有一個親兵麵色慘白,已伸手去扌莫月要刀了。畢煒叫道:「快走!」

鄭司楚此時才拔下臂上插著的長劍,踉蹌著還想去揀那口無形刀,畢煒一催馬,沖到他身邊時一把擒住了他背心的衣服。鄭司楚人長得不甚高大,也不過百十來斤重,畢煒的力量雖沒有陳忠那麼驚人,提起他來卻也輕輕易易。將鄭司楚擱在馬背上,畢煒喝道:「別去揀了,快走!」

五德營此番強攻傷亡極大,沖上來的十多個居然死了五六個,其中五劍斬四人甚至是三死一傷,可謂全軍覆沒。五劍斬是五德營大帥的親隨,負責保護大帥安全,隻因此事太過重大,大帥才會派四人前來,而這四人在軍中地位都不比那領頭的低。一想到回去不知該如何向大帥交待,他的眼中都似要冒出火光來,眼見畢煒上馬沖出來,他厲聲喝道:「上前,不要活的!」

他們原先還有生擒畢煒之意。一旦畢煒被生擒,共和軍也就軍無戰心,必定崩潰。五德營不惜以全軍當成誘餌,便是為了一舉成功,哪知眼看已是魚肉在俎,卻又橫生枝節,他驚怒之下,再也不顧一切。

飛羽極是神駿,馱著兩人也不減速度,已沖過了數人,正要趁勢沖過去,哪知這人一躍而出,不顧一切地擋在馬前。飛羽的前沖之力極大,這人雖想舉刀砍向飛羽的前月匈,畢煒一槍早出「呼」一聲,正刺在那人肩頭。雖然畢煒發槍倉促,這一槍刺得不深,但那人被這一槍頂得倒飛出兩三尺,肩頭血已流出,但這人身體靈便,人在空中一折月要,竟不摔倒,穩穩站在地上,喝道:「中!」

這人心知迫不到馬前,竟然飛刀襲來。畢煒發槍在外,正待用槍尖去撥,但這人臂力甚大,槍尖磕在刀上,月要刀略略一轉,擦著槍杆飛來。這一刀畢煒躲無可躲「嚓」一聲插在他小腿上,畢煒疼得低呼一聲,血已直噴出來。

鄭司楚被畢煒擱在馬前,看得清楚。他心知兩人共騎,遲早都要被敵軍斬殺,一時也不多想,手一按馬鞍,奮起餘力一下跳到馬下。他受傷甚重,背上雖被斬了一劍,但他穿著軟甲,而那劍士的長劍利於擊刺,不利劈斬,背後的傷很是輕微,隻是右臂的傷勢甚重,一條右手也幾乎用不出勁。他伸左手一把拔出畢煒腿上的月要刀,叫道:「畢將軍,你快走!」

若是平常,鄭司楚定不會做這等事。可此時生死攸關,他想到的卻隻是自己的職責。畢煒見他跳下馬來,驚道:「鄭參謀,快上來!」鄭司楚叫道:「沒時間了,快走!」他伸手拍了拍飛羽的馬肩,飛羽一聲長嘶,一躍而起。此時馬背上隻坐了一人,飛羽快如閃電,一眨眼便沖出重圍,絕塵而去。

鄭司楚雖然腦子一熱,將畢煒送了出去,此時心定了定,才多少有些後悔。畢煒的兩個親兵都已被斬殺,五德營盡數向他圍來。鄭司楚心知自己定然無幸,隻是他生性倔強,雖然遍體是傷,卻仍然兀立不倒。

五德營那領頭的軍官手中刀已飛出,被畢煒沖過他身去。畢煒的馬又快,他們卻都無坐騎,眼看功敗垂成,惱羞成怒之下,喝道:「殺了!殺了他!」哪知話剛說完,背後忽然射來一箭,正中他的小腿。這人雖然硬朗,卻也禁受不住,一下跪倒在地。

這一箭正是畢煒在馬上反身射出。他沖出了十幾步,已殺出重圍,立時反身射出一箭。五德營眾人一時間也沒想到畢煒竟然會不走,也顧不得去殺鄭司楚,紛紛取下弓箭向畢煒射去,沒有弓的便沖向畢煒。

畢煒擋開了飛來了的數箭,厲聲喝道:「放箭!」隨著他的喊聲,從他身後突然閃出了一隊騎軍,正是關敏中帶的二十個騎兵。山穀中殺聲震天,五德營都沒有聽到馬蹄聲,畢煒卻聽到了。

火軍團的騎射之術冠於全軍,關敏中還沒轉過山嘴便已聽到了畢煒的吼聲。這二十人同時發箭,一陣箭雨,沖在最前的十來個五德營士兵立被射倒。畢煒喝道:「繳械者給你們一個痛快,不降者殺!」五德營雖強,到了此時終於亂了起來,沒沖上前的全都向後退去,那領頭的也被一個士兵扶著退去。鄭司楚本想截住他,但眼見五德營的士兵在火軍團箭下紛紛倒地,心中有了種異樣的滋味。雖然與五德營交戰之時他毫不留手,但一看到五德營的士兵被箭射死,他卻突然想起了老師的話。

老師所說的「仁」到底是什麼?在戰場上對敵人仁慈,那是不看重自己的性命。可是,敵人也是人,一樣有生有死。死者不復生,對敵我雙方而言,也都一樣。

他看著在馬上須發戟張的畢煒,畢煒此時的樣子便如夢魘中的厲鬼,正指揮著士兵射殺正在敗逃的五德營士兵。鄭司楚不由暗暗打了個寒戰。

仁者之心。對於畢煒來說,這大概是不可理解的東西吧。

五德營雖然敗退,卻仍是快極,剩下的十多人如水銀瀉地,一下消失山穀中。此時關敏中已沖到鄭司楚身邊,見鄭司楚有些呆呆地站著,道:「鄭參謀,你沒事吧?」

鄭司楚漠然抬起頭,道:「我沒事。」

此時畢煒也過來了,他意氣風發,滿麵虯髯一根根都似豎了起來,到鄭司楚身邊,笑道:「司楚,多謝你了。」

畢煒這話說得倒也情真意切,可鄭司楚卻沒半點高興的意思。這時有個士兵叫道:「畢將軍,這兒還有個活的!」

地上橫七豎八地留下了十多具五德營士兵的屍首,火軍團的士兵正在察看還有沒有活著的。畢煒喝道:「補一槍!」他剛說出口,鄭司楚忽然叫道:「畢將軍,請等一等!」

畢煒轉過頭道:「怎麼?」

鄭司楚脫口而出,見畢煒臉上有些不悅之色,但他還是忍不住,道:「畢將軍,饒了他們吧。」

畢煒沒想到鄭司楚竟會為敵軍求情,依他的脾氣本要怒聲喝斥,隻是鄭司楚方才不顧性命救了他,罵也罵不出口,一張臉漲得通紅,怔了怔,方才道:「好吧。」怒氣卻未消,跳下馬喝道:「給我匹馬!」

鄭司楚心知畢煒定然著惱,不免有點後悔,隻是話已出口,收也收不回了。他翻身上馬,但身上乏力,一時跳不上雲,關敏中連忙下馬過來扶了他一把。扶他時小聲道:「鄭參謀,你膽子可真大,誰都不敢跟畢將軍這麼說話。」

鄭司楚一陣苦笑,道:「我的刀失在前麵了,關將軍,幫我去找找。」

他二人過去找了一遍,卻隻是不見失落的刀,想必是五德營退走時揀走了。失了無形刀,鄭司楚心中茫然若失,心中大是不安,不知該如何去和程迪文說。等他們回轉時,畢煒已帶了一半人先行走了,剩下的十個火軍團士兵正圍著幾個俘虜等著他們。畢煒雖然惱怒,卻也言出必踐,五個俘虜被繳了械,呆呆地坐著,大概在猜疑共和軍會怎麼來折磨他們。

鄭司楚看了他們一眼,嘆了口氣道:「關將軍,我們走吧。」

那幾個俘虜大是詫異,其中一個喝道:「要殺便殺,惺惺作態做什麼!」

鄭司楚也沒理他,輕輕一夾馬腹,一眾人向回走去,那五個俘虜莫名其妙,呆看著他們的背影。

回到營中,隻見一片狼藉,大營四處猶有餘燼,不時騰起煙塵。戰事已畢,各軍正在打掃戰場。正如鄭司楚所料,雖然方若水曾吃過一個大敗仗,但這次卻沒吃什麼虧,五德營似乎也並沒有以全力攻擊,戰事一直膠著。但是當林山陽終於按捺不住,派兵前去增援時,五德營突然兵分兩路,將火軍團從中截開。

這一手極為厲害,幾乎要將畢煒的大營攻破。幸虧林山陽也算攻守有方,不曾出大漏子,稍稍吃了點虧,火軍團損失了百餘人。林山陽本以為五德營定會前來擊毀飛艇,他們計策早定,知道飛艇隻是誘敵之用,被五德營擊毀也沒什麼大不了,哪知五德營似乎在撲向飛艇,到了跟前,忽然又分兵兩路,以一支尖兵猛攻火軍團的輜重。

林山陽到此時才知道敵人的真正目的原來是此。他大驚失色,急忙調兵回防。火軍團戰鬥力很強,回防也是極速,五德營屢次分兵,攻擊輜重的那支尖兵人數已然不多。饒是如此,輜重仍被五德營燒毀了三分之一。

此戰兩方損失都很小,一共也不過傷亡了三四百人,但全軍都大為震驚。誰都不曾想到五德營竟敢主動出擊,方若水雖吃過敗仗,但他也一直是進攻的一方。圍了那麼久,幾乎要忘了敵人也能進攻的。

鄭司楚受的傷也不算太重,回到營中也來不及去醫營包紮,先行去畢煒帳中繳令。畢煒此時正在聽各路軍官匯報戰況,一張臉陰晴不定。他滿麵於思,看不出臉色,但鄭司楚看他的眼神便知定是十分惱怒。火軍團屢戰屢勝,這一次也不能說敗,可是被敵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偷襲,卻連他都不曾想到。

繳了令,鄭司楚正要出去,畢煒忽然道:「鄭參謀,你去包紮一下,馬上來我帳中。」

鄭司楚行了一禮,轉身出了營。看來,畢煒定要檢討戰術,重新定計了。他原本以為敵人都落入了自己的算計,可今日之事讓他明白過來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五德營也許的確已今非昔比,可仍然不能小看。鄭司楚抬頭看了看天空,暗自嘆了口氣。畢煒說自己定計是「一廂情願」當初還有些不服氣,但現在也知道說得沒錯。可就算畢煒自己,豈不也是有些一廂情願?

他到了醫營,讓醫官將傷口包好。臂上傷勢甚重,不過那醫官說鄭司楚運氣好得出奇,那一劍居然沒傷筋絡,隻是皮肉之傷,除了力氣不太用得出,現在也沒什麼大礙,過個十來天準好。背上那傷口就更輕微了,可能連傷疤都不會留下。隻是見到程迪文時鄭司楚有些開不了口,戰戰兢兢地說把無形刀丟了,程迪文先是滿腹狐疑地打量了他一會,可能怕鄭司楚吞沒了他這把寶刀,發現鄭司楚沒說謊後,卻十分大度地說沒什麼大不了,讓鄭司楚大為感動。

包紮好後,鄭司楚到了中軍帳去見畢煒。當著眾將之麵,畢煒將林山陽怒斥了一通,下令全軍加強戒備,以防敵人晚間再次偷襲,鄭司楚在一邊聽得膽戰心驚,也甚是敬佩,經過白天一戰,他自己根本沒想到敵人可能再次偷襲。

會議結束後,鄭司楚正要隨眾將出去,畢煒忽道:「鄭參謀,請留步。」

鄭司楚心中微微一震,也不知畢煒要說什麼,等人都走完了,他轉過身道:「畢將軍,有何吩咐?」

畢煒指了指身邊一張椅子道:「坐吧。對了,鄭參謀,此戰敵軍有三個傷兵被擒,我已下令將俘虜斬首。」

說這話時畢煒緊盯著鄭司楚看,鄭司楚隻覺氣息一滯,也說不出話來。畢煒說這話的言外之意他也明白,那是讓他以後不得再開口為俘虜求情的意思。他低聲道:「畢將軍英明,末將不敢置喙。」隻是這話說得有氣無力,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真的在贊嘆畢煒英明。

鄭司楚的反應都在畢煒眼裡,他嘿嘿笑了笑道:「鄭參謀,令尊大人行事雷厲風行,畢某極是佩服,你倒是稍有不同。」

鄭司楚心中略略有點著惱,道:「畢將軍取笑了,父母是父母,我是我。」

「自然,自然。」畢煒似乎也不想再談鄭司楚的父母,往椅背上一*,道:「鄭參謀,敵軍此舉也實在大出我意料之外,看來他們已看破我們的打算,想再按前計行事是行不通了,你認為該怎麼辦?」

的確,鄭司楚一看到五德營並沒有摧毀,就知道自己的計劃已全盤落空。自己本以為神機妙算,敵人步步都入囿中,但其實是敵人早看破了自己的計謀,反倒是共和軍被敵人牽著鼻子在走。如果火軍團一到馬上強攻,勝算還更大一些,現在糧草告急,而敵軍又步步領先,局麵越來越險峻了。他定了定神道:「畢將軍,末將定計失誤,實在難贖此罪」

畢煒擺了擺手道:「別說這些話,勝負乃兵家常事,戰場上的勝者是活到最後的那個人。」

這句話那個陳忠也說過。鄭司楚默默地想著。不知不覺,他心頭似重新燃起了一團火焰,方才的迷惘和不安盡都消失。他道:「畢將軍,末將在回來時便已想過,敵人看來已識破我軍誘敵之計,我軍勢必有所變化,但如果我軍以不變應萬變,敵人多半不會猜到。」他原本想說敵人一定猜不到,但話到嘴邊馬上省覺不該說得太滿。

畢煒又是微微一笑,道:「不錯,敵人想不到的,便是奇計。隻是一成不變,自然不行。」

鄭司楚道:「畢將軍說得正是。敵軍不來擊毀飛艇,那自然以為飛艇隻是誘敵之計,毫無用處,看來他們沒有發現其中奧妙,正是我軍的可乘之機。」

畢煒臉上笑意更增,道:「說得好,接著說。」

鄭司楚已沒了拘束,道:「飛艇雖然升不了太高,但是隻消不掛吊籃,飛上十餘丈還是可以的,可以懸掛炸雷,飛到天爐關城頭轟擊。我算過,飛艇充足熱氣後,可以懸掛五百餘斤的重物,不用吊籃,足可以掛上百餘個炸雷。」說到這兒,他又有些黯然。炸雷大號的一個足有四五十斤重,但朗月省道路崎嶇難行,他們帶來的大號炸雷一共才十幾個,大多是小號的。

畢煒道:「是。我方才就想過,不過不要以炸雷轟擊,而是選派身體靈便之人,借暮色偷偷上城。敵人所恃,無非是城頭的兩門巨炮,隻消炸毀這兩門巨炮,我軍以堂堂之師進攻,哪裡有攻不下之理!看來,我們想到一處去了。」

鄭司楚心中卻是微微一震。雖然他想的也是去炸毀那兩門巨炮,但在飛艇上懸掛炸雷,畢竟把握不是太大。按畢煒的說法,把握要大得許多,可是在飛艇上入城之人卻多半是死定了。

畢煒真個是把士兵當作一件工具啊。可是鄭司楚也說不上畢煒這等做法是對是錯,如果真按自己的做法,萬一巨炮沒能炸掉,士兵死得更多。

畢煒還是興奮之極,不住口地道:「此計必須要大軍跟上方能發揮效用。鄭參謀,事不宜遲,你馬上通知方將軍,今日晚間出擊!」

鄭司楚嚇了一大跳,道:「什麼?今晚?」共和軍剛與敵軍激戰過一場,他總以為要休整一下,哪知畢煒竟然會下這等命令。

畢煒眼中發亮,道:「正是。敵軍此番出擊,已盡全力,餘力已是不濟,多半想不到我們會如此快發動反擊。此時進攻,實是難得的良機,勝負在此一舉。」他說到這兒,又象自語,又象對鄭司楚道:「哼哼,曹聞道這廝,我倒要看看還能有什麼手段。」

鄭司楚心中象被掩上了一隻冰冷的手,他默默地看著畢煒。此時畢煒須髯飛揚,大是威武,但在他心底卻隱隱地有種懼意。

也許有取勝之機,但這樣正麵進攻,損失也一定很大。鄭司楚道:「畢將軍,敵軍都聚集在天爐關,這般攻擊可是一場混戰啊!」畢煒眼中突然閃過一絲亮光,仿佛帶著些嘲弄。他慢慢道:「鄭參謀,不會有混戰的。你立刻通知方將軍,馬上點齊軍兵,晚間出發!」

鄭司楚心中突地一沉。他不知道畢煒心中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可是此時畢煒眼神中有一種奇異的東西,讓他不得不害怕。他也不敢多說話,隻是道:「是。」

「晚上就要出發?」

方若水不禁愕然,但馬上頜首道:「不錯,確是好計,敵人多半想不到我們反擊會如此之快。」他想了想,又有點擔心地道:「可是我們如何沖進天爐關?他們那兩門巨炮好生厲害。」當初方若水派兵強攻,雖然攻勢占優,可是隊伍一到天爐關下,便被城頭那兩門巨炮轟得立足不穩,以至於吃了一個大敗仗。

「畢將軍已下令,讓敢死隊乘飛艇借暮色習入城,炸毀那兩門巨炮。」

鄭司楚說這話時也有些猶豫,方若水卻一拍大腿,叫道:「畢胡子真敢乾!不錯,這是條好計,隻是可惜了那幾個勇士。」

那幾個沖進城的勇士鐵定會被殺的吧。鄭司楚有些黯然。先前他就曾想過要討令加入敢死隊,但最後還是沒說出口。沖進去的話是九死一生,不,是必死無疑。

方若水興奮過後,馬上又正色道:「破了城便要打一場硬仗了。五德營也不是好對付的,嘿嘿,我馬上點齊兵馬。」他雖然說五德營不好對付,卻沒半點懼意。

鄭司楚向他行了一禮,打馬回營。一到營中,正好看見一些士兵正拉著一輛大車過來,車上裝著許多黑黑臭臭的東西。他叫住一個車邊的士兵道:「這是什麼?」

那士兵也認得鄭司楚,道:「稟鄭參謀,這是猛火油,畢將軍命我們裝進水龍車裡。」

猛火油!鄭司楚心中又一震,一瞬間,他明白畢煒的用意了。猛火油是和瀝青生在一處的一種黑油,可以燃燒,隻是濃煙極大,而且出產極少,因此也沒有太大的用途。當初他向畢煒獻計是因為發現一個山溝裡有一個瀝青潭,隻是沒想到猛火油一樣可用。畢煒將猛火油裝在水龍車裡,那定是想要火攻。

水龍是輜重營必備之物,用來滅火的,平時也可以儲存食水。畢煒將水龍車全部調用,看來真的是孤注一擲,要一舉定勝負了。將猛火油裝進水龍車裡,這樣的主意大概也隻有火軍團才想得出來吧。鄭司楚可以想象得到,一旦點著後,火龍車噴出一道十餘丈長的火舌開路。

怪不得畢煒說不會有混戰啊。鄭司楚幾乎可以看到五德營的士兵在火舌下掙紮的樣子。這也許是一條好計,可是,這樣的計策也實在太過殘忍了!

他茫然地看向天空。天色近暮,夕陽在山,殷紅如血,映得天爐關兩邊的兩座高山也似在燃燒。

程迪文因為受方若水特別關照,給了他一間小帳單獨休養。他躺在床上看看書,倒也得其所哉。正翻著那本兵法,帳簾忽地被挑開,鄭司楚走了進來。他笑道:「司楚,你也要來陪我麼?」

鄭司楚受傷算是不輕不重,原本要休養的話也是可以的。他坐到程迪文身邊,道:「迪文,你的傷好點了麼?」

程迪文道:「哪有這麼快,我不象你,結實得和野豬一樣。」

程迪文原也隻是順口開個玩笑,鄭司楚卻隻是勉強笑了笑。程迪文心思甚細,見他麵色有異,道:「出什麼事了?」

鄭司楚想了想,道:「迪文,老伯當年領兵,對付敵人是不是不擇手段?」

程迪文道:「當然是。我爹說,戰場上你不殺人,便是別人殺你,要取勝,用什麼手段都可以。」

鄭司楚一陣啞然。他垂下頭,自語似地道:「這道理我也懂。可是,殺那麼多人,究竟有什麼意義?」

程迪文被他一下問住了,乾笑了兩下,道:「這你倒問住我了,我也沒想過。」

鄭司楚伸出手來。這幾日接連幾番惡戰,掌心一下磨起了一些老繭。他輕聲道:「迪文,來時我還想著在軍中建功立業,那時隻知道為將者當體恤士兵,同甘共苦,對敵則要毫不留情,可是,現在越來越覺得戰爭沒有意義。我也殺了不少人了,看著那些人在我刀槍下送命,我就想,他們到底犯了什麼罪非死不可,難道就不能不殺人麼?」

這些話他一直憋在心裡,在畢煒跟前自不敢說,隻有在程迪文麵前才說出來。程迪文大吃一驚,他一向覺得鄭司楚堅強如鐵,卻不知他心中原來如此痛苦。他伸手拍了拍鄭司楚的肩頭,道:「有句話叫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該聽說過吧?這些頭痛的事讓該想的人去頭痛吧,我們都是軍人,隻消按令行事便是了。」

嘴上這般說,程迪文心中卻暗自尋思:「父親說過,想得多,痛苦也多,果然不錯。」

「失敗了?」

星楚眼中閃過一絲掩飾不住的頹唐。此次出擊,實是雙管齊下,她原本也沒覺得兩組人馬都會成功,但總覺得那一支奇兵刺殺,把握甚大。畢煒自以為得計,故意將空門讓給自己,這次將計就計,實可讓他自吞苦果,沒想到刺殺一無所獲,反是原先就不太覺得能成功的偷襲敵軍輜重之舉倒成功了一小半。

錯了,錯了!她心中暗自悔恨。如果這次能將共和軍的糧草輜重盡數燒毀,那他們不戰自亂,此戰己方將大獲全勝。可是自己卻高估了敵人的反應,總以為共和軍定會全力守護輜重,以至於坐失良機。

接下去,敵人一定會發動攻城戰,而秋季已臨,敵方定要在冬季以前結束戰爭,接下來的戰役一定會慘烈到極點。想到這裡,星楚心頭象針紮一般疼痛。她自幼生長在軍中,惡戰也見得多了,親眼看到許多熟識的長輩戰死沙場,也更知道戰爭的可怖。

不戰而屈人之兵。她有些茫然地看著天空,想起了當年的楚帥對自己說過的這句話。兵家至高境界,便是不戰而屈人之兵,自己也努力往這方麵做,敵人顯然也想做到這一點,可是,雙方都失敗了。現在,正麵一戰已不可避免,即使這一次能擊退敵人,共和軍絕不會罷休,馬上又會有援軍到來的。

現在最好的辦法,是遠走高飛,另謀出路吧?可是她知道,這個建議曹聞道絕不會同意。現在敵人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了?

她坐了下來,陷入了沉思。那個帶隊的隊官見楚帥走神了,也不敢走,嚅嚅地道:「楚帥」

星楚抬眼看了看他,道:「還有什麼事麼?」

「畢煒是被一個叫鄭司楚的小將救走的。」

一聽到這三個字,星楚渾身一凜,登時站了起來,道:「你殺了他?」那隊官沒想到楚帥的反應會這麼大,忙道:「楚帥,您認識他麼?」

星楚搖搖頭道:「不認識。你殺了他麼?」

那隊官苦著臉道:「沒有,這少年年紀不大,但本領高強,出手狠辣,五劍斬有三個便是死在他的手上,我殺不了他。」

星楚隻覺心頭一陣寒意。父親對自己說起這個鄭司楚時,自己並沒有放在心上,可是,自己的兩次奇襲,這人都在最緊急的關頭出現,此人到底是怎樣的人?

那隊官又道:「不過我奪下了他用的刀了。他這把刀很好,極其鋒利,楚帥您看。」他說著從身上解下佩刀,雙手捧著遞給星楚。

原先的刀取出了,插在裡麵的是把無形刀。因為無形刀比一般的刀要細短一些,拔出來時有些空落落的。星楚抽出半截來看了看,贊道:「真是好刀。」

「楚帥,這刀您用吧,希望您能格殺此獠,為我們報仇。」

這隊官也自負刀法絕世,但此番可謂一敗塗地,自己腿上了吃了一箭,心中對鄭司楚已是惱怒之極。星楚道:「好吧,你放心,若有機會,我定會用這鄭司楚的人頭來祭陣亡將士的英靈。」

送走了這隊官,星楚在屋裡踱了兩步,對邊上的侍女道:「小慧,給我備馬,我要去城頭看看。」

那侍女小慧道:「楚帥,現在要吃晚飯了」

星楚淡淡一笑:「前線將士正在浴血奮戰,一頓晚飯算得了什麼。」

天爐關上,許多五德營的士兵正在吃著飯菜。和共和軍不同,五德營因為背後有大本營,他們的夥食很不錯,有肉有飯,熱氣騰騰。相比較而言,遠處共和軍的營地就顯得蕭條多了。城頭上的士兵見到星楚,紛紛立正請安,全軍士氣甚是高漲。今天一戰,雖然勝負未分,但燒毀了敵軍一小半輜重,也算達成目標,五德營的士兵對取勝更有信心了。

可是星楚知道,真正的惡戰即將來臨。

她巡視了一周,曹聞道和陳忠聞訊都趕了過來。他兩人今天帶隊沖殺,此時也都駐在城頭。曹聞道馬快,到了星楚馬前,立時跳下馬來,行了一禮道:「楚帥,末將曹聞道有禮。」

星楚對曹聞道這種過份的禮節總是不太習慣,她跳下馬道:「曹叔叔,不要多禮了。」

曹聞道臉上還帶著興奮之色。他對共和軍知根知底,清楚畢煒的手段,自知以自己的能力定敵不過他,原先對星楚多少有點不放心。但戰爭已經過去了幾個月,五德營絲毫不落下風,甚至當敵軍援軍到達後還能主動出擊,損失也極小,他登時信心大增,隻覺將帥位讓給星楚實是做對了。

星楚道:「曹叔叔,敵軍有什麼異動麼?」

曹聞道皺了皺眉,道:「別的也沒什麼,隻是有一件事我想不通,他們還在給那飛艇鼓氣。」

飛艇隻是引誘五德營出城的誘敵之計,星楚已經看透了,所以此次出擊並沒有毀掉那飛艇。可是共和軍居然還要給飛艇鼓氣,連她也有點糊塗。她拿過一個望遠鏡來看了看,道:「是啊,奇怪,難道飛艇真的有用麼?」

在朗月省,因為空氣稀薄,連飛行機都很難上天。這一點她也約略想到了,甚是苦惱,因為如果是在平原地帶,隻怕飛行機早就試驗成功。可是共和軍的飛艇難道真的可以飛上天麼?

星楚心頭一震。如果飛艇並不是誘敵之計,那自己這一步失算便是致命的了。雖然心中不免驚慌,她臉色仍是平靜如常,道:「曹叔叔,馬上召集將領商議。」

曹聞道道:「這麼急麼?」

「共和軍很可能連夜發動進攻!」

曹聞道嚇了一跳,道:「什麼?他們這麼快?還有這個能力麼?」五德營白天發動進攻,已是全軍出擊,將士多少有些勞累,想來共和軍也是如此,他根本沒想到畢煒會連夜攻擊的。

「曹叔叔,我聽你和爹爹說的關於畢煒的事,此人心月匈狹小,好用計謀,也不太體恤士兵,八成會連夜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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