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和沙(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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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樹葉斜斜地飄下來,正落在簡仲嵐的肩頭。這輕輕的一擊讓他站住了,仰起頭看了看那株樹。

這株樹本是文侯手植,至今也已數十年了。數十年,足以讓一個年輕人變得老朽,也足以讓一個記憶淡忘。現在,這株樹仍是枝繁葉茂,但簡仲嵐也知道,不消幾天,這一枝蔥蘢都將化作黃葉,委於泥土。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他不禁有些感嘆。幾年前,有誰會相信養士三千,門庭若市的相府今天會淒清如此。

帶他進來的家人見他站住了,也停住步子,小聲道:「簡參軍,請進去吧,太師已等候多時了。」

簡仲嵐轉過頭,看了看相府大廳的匾額。這匾額由以前的「文以載道」改成了「工利其器」其它的,仍然一樣。他微微地嘆了一口氣,道:「好吧。」

走進大廳,登時有一股寒意,他看見在屋子*南一邊,太師正站在案前揮毫練字。以前文侯在的時候,大廳裡總是熱鬧得很,也從沒這樣冷清過。他躬身道:「太師,職行軍參軍簡仲嵐參見。」

太師是今年剛被帝君由工部尚書提升為太師的。以他這樣一個三十三歲的年輕人為太師,在整個帝國史上也是尚無先例的,但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對,甚至有人覺得,以太師的才乾功勞,他實在早該當太師了。

太師沒有抬頭,手中的筆仍在紙上遊動,隻是道:「簡參軍,你來了,請坐吧,稍候。」

那個家人知趣地走了出去,出門時將門也掩上了。簡仲嵐坐在椅子上,隻覺得如坐針氈,人也渾身不自在,盡管這椅子寬大平整,椅麵上絕不會有一個毛刺。

太師仍是筆走龍蛇,在紙上練著字。遠遠望去,他寫的是「誌在千裡」四字,正寫到「裡」的最後一筆。自從太師發明了紙以後,書寫一下成了一件人人都能做的事,不象以前,隻能寫在絲帛上,隨了一些王公富貴才買得起,書法也成了帝都最為人看重的技藝了。而這也是太師的一件德政,單為此事向太師感恩的,就何止千萬。簡仲嵐雖然不懂書法,但太師這幾個字他也覺得寫得好,隔著幾步,他似乎也能感到每個筆劃間透出的鋒刃之氣。

那是王者之氣啊。

帝國的王爵雖然隻封宗室,可是自從文侯逃走以後,已經兩三次有人上疏向帝君要求加封太師為王爵,隻是被太師拒絕了。但簡仲嵐也知道,太師並不是不想受王爵,隻是因為楚帥堅決反對而不得已拒絕。

太師已寫完了最後一筆,這「裡」字的最後一橫拖得長長的,卻因有力,並不讓人覺得累贅,反似一柄長刀,更增這幾個字的英銳。

太師將筆擱在硯上,笑道:「簡參軍,你看看我這幾個字可好?」

簡仲嵐站了起來,走到案前,道:「太師,卑職並不懂書法」

「但說無妨,書法原無成法,你便說說你的看法吧。」

簡仲嵐咽了口唾沫,才道:「太師四字,英氣勃勃,如孤鶴決雲,長鯨吸海,氣象萬千。最後一橫尤其有力,直如鋼刀突出,令人望而生畏。」

太師笑了起來:「好一個望而生畏。」

他看了看簡仲嵐,簡仲嵐也被他看得發毛,垂下頭去,道:「卑職不過胡亂說說,太師請勿怪罪。」

「豈有怪罪之理,簡參軍深知我心,請坐吧。」

太師坐到了椅子上,抓過了邊上的一隻茶杯,道:「簡參軍令正可好?」

簡仲嵐本已坐好了,又站起來道:「拙荊在家照顧卑職起居,時常說起太師之德,萬分感念。」

太師將杯蓋在杯上輕輕敲了敲,看著窗欞,淡淡道:「你二人真是一對璧人,簡參軍少年有為,也讓人稱羨啊。」

簡仲嵐站直了彎下月要道:「這都*太師的栽培,卑職當年犯了軍令,若非太師垂憐,哪有今日,早已為楚帥斬殺了。」

太師眯起眼,似是在想著什麼,簡仲嵐也不敢坐下,隻是這般站著。妝晌,太師才象回過神來,道:「坐吧,坐吧。」

簡仲嵐又坐了下來,心頭不由有些微不安。他實在不知太師命人秘密傳來,又屏去家人,不知到底有什麼事。隻是,他知道以太師之能,定是有重任相托。

果然,太師隻是頓了頓,又道:「楚帥北征,入大漠追殺叛賊甄匪,便是在後日啟程吧?」

簡仲嵐又要站起來,太帥伸過左手道:「坐著說吧。」他才道:「稟太師,後日午時,全軍啟程。」

太師笑了笑,道:「楚帥率地風二軍北征,甄匪跳梁小醜,螳臂不足當車,自然一鼓而滅,一個月裡便能得勝還朝了。」

「楚帥用兵如神,想來如此。」

太師忽然嘆了口氣,道:「簡參軍,我對你如何?」

說到正題了吧。簡仲嵐不知怎麼,渾身都是一顫,道:「太師恩重如山,卑職粉身難報。」

太師放下茶杯,盯著簡仲嵐。他的雙眼如同兩個深不可測的古潭,讓簡仲嵐遍體寒意,他也隻覺背上已滲出了冷汗,隻知一動不動,不敢再去麵對太師的眼睛。

「簡參軍,知此便好。」太師忽然笑了起來「我們入內室相談。」

走出相府,簡仲嵐隻覺雙腳都麻了。時值新秋,天氣初肅,還不太冷,但也不熱了,可是他卻不知渾身是冷還是熱,既是遍體生寒,背上又汗出如漿。他在路上一步步走著,幾乎不知是如何回到家中的。

推開門,一眼便看見小纖正坐在桌前縫製秋衣。小纖見他進來,咬斷了線頭道:「阿嵐,你來得正好,試試這件新衣服吧,飯菜在桌上,就等你吃了。」

他有點木木地道:「好吧。」

小纖給他解下外套,把新衣服披上。新製的衣服穿上身有種乾硬之感,隻是他也覺不出來。小纖試了度袖子、月要身等處,又給他脫下來道:「正好,那我可就縫起來了。」

他把舊衣服套上身,仍是有些魂不守舍的。小纖也不曾注意,一邊穿針引線,一邊道:「阿嵐,後天你便要隨大帥出征,北方好冷的,記著添衣服啊。」

簡仲嵐點了點頭,呆呆地坐在了桌前,等著小纖縫好衣服一起吃。小纖也仍沒抬頭,隻是道:「對了,太師的如夫人讓我在你出征時住在相府去,叫你不用擔心。」

不要去!簡仲嵐似乎聽得心底在這般叫著,但他嘴裡卻還是慢慢道:「好啊,太師對我們可真是恩重如山。」

「你有太師撐月要,回來隻怕也要升官了吧?」小纖抬起頭,抿著嘴向他一笑。簡仲嵐一驚,忙堆起笑道:「這個事可不能多想,聽其自然吧。」

「楚帥與太師是貧賤之交,有太師關照,楚帥哪會不照顧你的?你又文武雙全,自己也有本事,說不定啊,到太師這年紀,你也能和楚帥平起平坐了。」

簡仲嵐沒有說什麼,隻是往嘴裡扒著飯。小纖做的這兩個菜都相當入味,可是他吃到嘴裡,卻如同嚼著木屑,哪裡吃得出半分味道來?

吃完晚飯睡下後,簡仲嵐仍是輾轉反側,無法入睡。身邊,小纖的鼻息悠長恬靜,他坐了起來,在黑暗中,借著窗縫裡透進來的月光看了看小纖。她睡得很香,似乎什麼也不想。

她也什麼都不必想吧。

簡仲嵐披衣起來,從壁下取下了刀,推開院門,走到了井台邊。

井裡,一輪滿月映在水中,當水桶打破水麵時,月影也散作萬道銀絲。簡仲嵐用半桶水洗了洗磨刀石,坐在井欄上細細地磨了起來。

本就十分鋒利的刀刃,隨著他的磨製,更加發亮。他掬了一捧水,洗去磨出的石屑,又扌莫出塊絲巾細細擦淨,將刀舉起來,從正麵看了看刀鋒。

刀鋒一線,直如無物。以他的無形刀法,配以這把鋒利已極的快刀,也可以殺人於無形吧。

月色下,刀鋒象冰一樣閃亮。簡仲嵐揀起一根木頭,把它豎在井欄上,一閃身,人如同一抹輕煙般,輕輕巧巧,已到了井台的另一頭。

什麼變化也沒有。而這時,院子的門忽然「吱」一聲開了,他扭過頭,隻見小纖披著衣服,臉上帶著驚慌,小聲道:「阿嵐,你在麼?」

簡仲嵐把刀輕輕放入匣中,道:「我在。怎麼了?」

「我醒過來,不見你,還以為出什麼事了呢。」

小纖站在門口,身體顫抖得如一枝不勝夜風吹拂的蘆葦。簡仲嵐走過來,道:「要出征了,我睡不著,來磨了磨刀。」

小纖忽然抱住了他,哭道:「我做了個夢。」

「夢見什麼了?讓你這麼害怕。」

小纖沒有說話,眼裡隻是不停地流下淚來。半晌,她才抬起頭,低聲道:「阿嵐,答應我,你要回來。」

簡仲嵐有些不悅地道:「平了反賊,我當然馬上回來。」

小纖不再說話,隻是緊緊地抱著他。簡仲嵐想推開她,可是手剛碰到她肩頭,卻不由自住地攬住了她,柔聲道:「我會回來的,我一定會回來。」

月色淒迷,也象冰一樣。這是新秋第一次圓月。

也許,下一次月亮圓的時候,我就已經回來了吧。

簡仲嵐看著月色,淡淡地想。

「如果沒有戰爭,那我們一起快快活活地過日子,那有多好啊。」小纖抱著他,喃喃地說著。

是啊,沒有戰爭的話,四海之內的百姓都能休養生息,安度生涯,那該多好。他拍了拍小纖的肩頭,道:「會來的,這一天一定會來。」

他攬著小纖走進門。

門剛關上時,他剛才放在井台上的那根木頭忽然裂成了兩半。

楚帥部下最精銳的四相軍團中,水火二軍團因為以前從屬文侯,為避嫌,仍在帝都守衛。共和軍仍在南方出沒,楚帥南征半道被招回,一定讓共和軍有種死裡逃生之感,肯定趁著這個千載難逢的良機加緊發展,所以帝君在誓師會上,明令楚帥務必要在一個月內回來。因為要去的是大漠,水軍本來無用,火軍行動太緩,所以即使不用避嫌的話,仍是不用這二軍的。

楚休紅在帝君說完一番冗長的訓話後,與三軍齊聲山呼萬歲。他把盔戴回頭上,心頭卻有點啼笑皆非之感。

帝君的訓話中,說什麼「叛匪甄礪之,竊居相位十有餘年,屢犯天威,終乾天怒」他也明明記得,當年帝君還是太子時,若非時任文侯的甄礪之鼎力扶持,文武雙全的二太子早已將太子的儲君之位奪走了。後來二太子煽動手中的禁軍發動宮門之變,又若無甄礪之的府兵力戰解圍,太子也已死在禁軍手裡了。這些事,在那時的太子,現在的帝君心裡,一定早已忘了,或是覺得那些都是甄礪之別具用心所為吧。

向帝君最後一次行禮,四千八百精兵離開北門,浩浩盪盪而去。

楚休紅在馬車上,覺得有些無聊,他從懷裡扌莫出一個木盒,打開了,裡麵是一把刻刀和一個木雕。這木雕雕的是一個女子,尚未完成,一張臉也模模糊糊地看不出來,但衣帶如仙,身材娟秀,依稀看得出那是個絕美的女子。

楚休紅把刻刀放在木雕的臉上,卻不曾用力。他看著這雕像,眼著,恍惚中仿似又出現了那個人。

他的木雕之技是向工部尚書薛文亦學的,這幾年來,戎馬倥傯,他卻一直抽空都雕一些蒼鷹、真虎,以及現在已經絕跡的蛇人。在軍中,無論是誰,也以能得賜楚帥所雕為榮,人人都覺得,楚帥雕的這些小東西樸質渾成,帶在身邊也能如他一般神武英勇。可是,誰也不知,楚休紅在沒人的時候,總是在雕著這個女子的像。

幾年來,每一根裙帶,每一條衣紋,甚至髻上的每一線發絲,他都已經雕成了,可是這張臉一直無法下刀。不是不會雕,楚帥偶爾所雕的人物也生機盎然,維妙維肖,隻是他搜遍記憶,卻再也記不清記憶中那張絕美的臉龐了。

他實在不願讓這件作品有半分不滿意的地方。璞玉渾金,天道本有不足,雕不完那也是天意吧。有時楚休紅也這般自我解嘲,可是,想雕出那個人的念頭卻永遠也揮不去。

十四年了。二十四歲的青年人,現在也已是三十八歲的帝國最高軍事統帥。那些無盡的廝殺和征戰,已洗褪了記憶,也許,也永遠都記不起她的樣子了吧,記得的,隻是那軍帳中,白如美玉的手指,碎珠交迸的琵琶聲。

車突然停了。因為有些突然,楚休紅的手一抖,他大驚失色,急忙將手抬起,但晚了,刻刀已在雕像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刀痕。雖然不深,這像的臉部也沒雕完,可是平添這一道刀痕,卻讓他的思緒也亂了。

從此,再不能在這混沌一片的麵目中依稀看到她的麵容了吧。

楚休紅心頭一疼,這時,聽得車外有人高聲道:「楚帥,前方發現駝馬之跡。」

他把雕像放回盒子裡,仍塞在懷中,拉開車簾道:「是甄礪之所部麼?」

他一直無法如旁人一般稱呼為「甄匪」、「叛賊」之類。不過,以他大帥之尊,也沒人敢挑他這個小小的錯處。

那個斥堠兵道:「痕跡極亂,大約有千人,若非甄匪,也是狄人。」

西北大漠中,有狄人聚集,逐水草而居。甄礪之當年還是文侯時,曾數敗狄人,狄王對他極為尊崇,視之如神,甄礪之逃出帝都後,一定來投奔狄王了,狄王因此不理帝君所下詔書,廢帝國都護府,算是正式與帝國決裂。

不管是誰,這痕跡都非善類,不可輕敵。楚休紅道:「叫全軍停下,請邵將軍過來。」

沒有多久,風軍團統領邵風觀騎馬來到中軍。楚休紅已下了車騎在戰馬上,邵風觀行了一禮道:「楚帥,聽說已找到痕跡了?」

「前方有駝馬之跡,按地圖,我們快到格勒綠洲了,隻怕狄人在那兒設伏,以逸待勞,還是有勞邵將軍辛苦一趟,探個究竟。」

邵風觀微微一笑道:「是。文侯足智多謀,這痕跡未必是真,我去看看,請楚帥放心。」

他打了個呼哨,叫道:「風軍團集合!」

四相軍中,風軍團人數最少,隻有八百人,但也是最為特異的一個軍團,裝備有五百架飛行機。飛行機在這場已綿延十餘年的大戰中,可以說是比張龍友發明的神龍炮更為特異的武器,當飛行機第一次在反攻蛇人的戰役中使用時,那些蛇人乍見滿天飛鳥一般的飛行機,全都驚得呆了,以至於忘了戰鬥。狄人也不曾見過飛行機,一定更不懂這是什麼東西。

因為並不是戰鬥,邵風觀隻調出了五十架飛行機。五十架飛行機被安在發射架上,整整齊齊地排成一長排,邵風觀又檢查了遍,自己坐到當頭一架上,喝道:「弟兄們,這回是讓你們搜索前麵的動靜,你們可把招子放亮些,別漏掉什麼,看到什麼馬上回來。」

每架飛行機上都坐了兩個風軍團的士兵,他們齊齊向邵風觀行了一禮,一個個被發射出去。

沙漠中風太大,風向也太亂,實不適合發射飛行機,但邵風觀的風軍團一個個都身經百戰,對駕駛飛行機相當熟練了。五十駕飛行機放在地上時,也長長的一排,一上空中便散作了星星點點一片,也不覺得大。

不論天下有多大,終究是在天之下,隻有天,才是無窮無盡的吧。簡仲嵐眯著眼,看著飛入空中的飛行機,不禁有一陣茫然。小時候,他也曾立誌要握天下權柄,做一個指揮萬軍的大將軍,現在想想,即使是千萬人的大軍,聚集在地上時是威風凜凜地一大片,一旦和天放在一起,依然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黑點而已。何況,又安知天外是不是還有一天,比這個天空又大上無限倍。

「簡參軍。」

楚休紅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簡仲嵐在馬上行了一禮道:「楚帥。」

「你是通狄人之語的吧?」

簡仲嵐道:「稟楚帥,末將自幼住在大漠上,七歲前隨家人與狄人共同遊牧,狄人的話至今還會說。」

「會寫麼?」

簡仲嵐不知楚休紅問這些是什麼用意。這個大帥當年要斬自己,若不是太師說情,隻怕今天自己已不在人世了。後來楚休紅倒沒有什麼對他異樣的地方,自己也仍是帥府參軍,但簡仲嵐每次見到他,總有些內心湧起的不安。

「會寫。」

「你去準備一些紙,用狄人的話寫上,若是他們交出甄礪之,帝國軍兵威雖盛,亦不加其分毫。再說些諸如狄人也有家室,家中定有妻子倚門盼望,希望他們安全回家,但刀槍無眼,為旁人枉送性命,大為不值之類的話,說得動情些。」

這是攻心策啊。簡仲嵐點點頭:「遵命,隻是狄人不住房子,他們住帳篷,大概不懂倚門盼望的話。」

「那就說有老母妻子在帳篷中盼望兒子丈夫歸家。多備一些,越多越好。」

簡仲嵐道:「是,我馬上就去。」

狄人的文字都是些字母,要寫下來也不難,他一天足以寫個幾百張。正要走時,楚休紅忽然又叫住他道:「對了,我剛想到一個辦法,你不必一張張寫,隻消寫在一塊平整的木板上,讓工正把每個字刻上,然後塗上墨印下來便可。隻不過,板上的字得反著刻。」

簡仲嵐也幾乎呆住了。他也根本沒想到還有這等方法,的確,刻一塊木板固然比寫一張要麻煩多了,但一旦刻出,這一塊板印個幾百張就輕輕易易。他不禁有些激動,道:「楚帥,這可真是個好辦法,其實其實要是花點力氣,把書也這麼辦」

楚休紅大笑道:「哈哈,我剛才也在想這個主意,看來我們想到一起去了。自從紙出來後,人人都能寫得起字,再把書這麼印出來,那人人都買得起書,可是前人做夢也想不到的。」

以前的書都是用羊皮做的,一本書非要用十幾頭羊的皮才行,一本書不是尋常人家買得起的。若這個主意真能大行於世,那書就不成為貴重的東西,人人都可以識字看書,帝國必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簡仲嵐也沒想到,這簡簡單單的兩句話,竟然會有這般遠景。他喜道:「楚帥,此事能行的話,那真是造福蒼生的大事啊。」

楚休紅苦笑了一下道:「沒這麼容易吧,不過這的確是個好想法,日後天下太平,我必將著手辦成此事。」

簡仲嵐向輜重車走去。走了幾步,他又回頭看了看,風沙中,隻見楚休紅的身影立在沙丘上,說不出的孤寂,也有一種說不出的驕傲。想起剛才楚休紅說:「日後天下太平,我必將著手辦成此事」這句話時,他心一疼,不敢再看,顧自走去。

這的確是個好辦法,他寫下那段話後,將紙反過來,讓工正很快把木板上反著的字刻好,再塗上墨,一張張印下去。開始還有些生澀,後來越來越快,幾乎已是神速,木板本是吸水的,吸飽了墨後,紙覆上去後,用刷子一刷便是一張。隻是印到一千張上,字跡漸漸模糊,隻怕再印下去便要看不清了。工正見他這般神速,不由嘖嘖稱奇,說回去要用石板來試試。石板比木頭不知要硬多少,印個幾萬張準也不在話下。

印好了一疊勸降書,簡仲書跳上馬,回到中軍。這時天尚未黑,中軍升起了一堆篝火,那是給還沒回來的飛行機指路用的。遠遠望去,楚休紅正坐在那火堆邊,戰馬飛羽便拴在身邊。火光映出一人一馬的影子,也象石像一般。他此時正入神於手中的事,如果在這時簡仲嵐耳邊,似乎又響起了太師的聲音,他背上一寒,努力讓自己不去想,催了催馬上前。

楚休紅正在雕著什麼,聽得簡仲嵐的馬蹄聲,他把手裡的雕像和刻刀收好,道:「簡參軍,辦好了?」

簡仲嵐將手中的一疊紙遞過去道:「楚帥,印了一千張,若要的話還可以加印。」

楚休紅接過來看了看:「很不錯,一千張現在也夠了。一旦邵將軍發現狄人的營地,馬上便讓他派人從空中投下去。」

大漠上,因為沒有阻擋,落日直到地平線上也能看到。夕陽如血,映得黃沙也似燃燒,而頭頂的星空卻已亮了起來。這景色極是雄奇,也是在另外地方看不到的。楚休紅站起身,看著落日,淡淡道:「簡參軍,你看,這世界多麼遼闊壯麗。」

簡仲嵐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楚帥,我們定要肅清反賊,中興帝國。」

楚休紅回過頭,象要說什麼話,卻也沒有說。這時,周圍的士兵忽然紛紛發出了呼喝,他兩人也扭頭看去。

從北邊,飛過來了片黑點。

那是邵風觀回來了。飛行機雖然裝著張龍友發明的噴射器,但噴射器隻能用一次,不到萬不得已是不用的,風軍團僅借駕駛技術能將飛行機編隊飛行,他們駕駛飛行機的技術實已神乎其技。

到了營前,一架架飛行機按順序降落,風軍團剩下的人員已在下麵準備好,每降下一架便火速讓裡麵的人出來,把飛機器拆開收好,讓出地方給另外的飛行機降落。楚休紅目不轉睛地看著,等飛行機盡數降落,他忽然道:「咦,隻有四十九架!」

飛行機畢竟是在空中飛的,很容易出事,在沙漠上飛行,損失一架也是常事,簡仲嵐正想說這沒什麼大不了,楚休紅已將那一疊紙交到他手裡,飛身上馬,向風軍團那兒奔去。

他還不曾到,已見邵風觀當先向這兒走來,身邊有兩人背後各背著一個士兵,恐怕就是出事的人。楚休紅跳下馬,迎上去道:「邵將軍,發現什麼了麼?」

邵風觀的臉繃得緊緊的,慢慢道:「沒有。隻是,我們折了兩個兄弟。」

「是飛行機出事麼?」

邵風觀揮揮手道:「給楚帥看看。」

他身邊那兩個背著人的士兵把背上的人放下,楚休紅走上前。卻見那兩個士兵渾身都是沙粒,身上也是血跡,脖子上,赫然是一道傷口。

邵風觀道:「傷口是利刀所致,肯定不會是摔死的,雖然他們的佩刀已拔出在外,刀上也有血跡,但我看,絕不會是自殺。」

風軍團是帝國軍精銳中的精銳,如果說兩個士兵因為飛行機失事,便絕望自殺,那是絕無可能的。楚休紅掩上了死者的眼瞼,道:「有人見到事情經過麼?」

邵風觀道:「他兩人的飛行機落在最後,等我們要返程時才發現他們不見了。剛才地上也起了一陣風,根本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事。我找到他們時,發現飛行機也沒什麼大損傷,連噴射器也沒用過,完全可以再飛的。所以,他們是被殺的。而且,」他頓了頓,又道:「我們也不曾見到格勒綠洲。」

楚休紅站起身,看著前麵的沙漠。現在落日已有一半沒在地平線下,看過去,隻有連綿起伏的沙丘。他道:「看來,甄礪之應該就在前麵了。」

邵風觀道:「狄人生活在大漠中,極擅沙漠作戰,加上有文侯指揮,楚帥,我們這一趟差事可不好辦啊。」

楚休紅笑了笑道:「邵將軍,你也沒滅了自己的銳氣。今天我們就此紮營,明天由我的地軍團開路,我不信狄人的騎軍還能敵得過我的鐵甲戰車。」

邵風觀道:「你也別輕敵了,文侯足智多謀,用兵如神,狄人的騎軍也慣於在大漠作戰,」

楚休紅點了點頭:「邵將軍說得極是。我們先回去,和眾將商量一下吧。」

這時,有一個衣甲非常華麗的騎士迎麵奔來,這是北征軍的監軍安樂王世子。安樂王世子和現在的帝君是堂兄弟,帝君雖然兄弟眾多,偏偏和這個堂弟極是投緣,以前帝國上下都稱他為小王子,現在這小王子也已是個英氣勃勃的青年了。人們傳說,宗室子弟,多半是些豚犬之輩,唯有這小王子可稱一龍。

小王子在他們跟前帶住馬道:「楚帥,邵將軍,出什麼事了?」

楚休紅和邵風觀立定了,向小王子行了一禮道:「世子殿下,我們正要請世子殿下來開個前敵會議,商議敵情。」

小王子道:「好,我馬上去準備,你們來我營帳吧。」

他來得快也走得快,一騎絕塵,已循來路回去了。看著他的背影,邵風觀嘆道:「楚帥,幸好帝君派了小王子來做監軍。要是派個別的宗室,嘖嘖。」他搖了搖頭,舌頭打了個響。

楚休紅看著小王子的身影道:「小王子大概是為了武昭老師的事吧。他是武昭老師最喜愛的弟子,唉,真不知武昭老師怎麼想的,偌大年紀,竟然會隨甄礪之叛亂。」

此時周圍的人已走開了,邵風觀看了看邊上,一個人也沒有,他壓低聲音道:「楚帥,你覺得文侯真的要叛亂麼?」

楚休紅道:「甄礪之兵權被奪,手中能指揮的,無非是不到兩千的府兵,要我處於他的位置,也實在不是叛亂的時機,他足智多謀,這點總想得到。隻是,被太師逼到了絕路,他不反也不行了。」

邵風觀長嘆了一聲,道:「我知道你與太師是患難之交,我和你的交情遠不及你與他的交情,但我覺得,太師有些事做得太過份了,文侯已願將兵權交出,實在不該逼得他如此緊。」

楚休紅沒有說話。他對甄礪之與太師間的恩怨也不太清楚,當年太師也是甄礪之一手提拔,太師固然功勞極大,但若無甄礪之引薦支持,他也不會有今日的地位。到最後,太師反戈一擊,令風燭殘年的甄礪之遠避大漠,仍不依不饒地調回南征軍來討伐,實在有點趕盡殺絕的味道。他也嘆了口氣道:「我們都是軍人,這些話不必說了,甄礪之反出帝都總是事實,將他生擒後,我願以功名換他的安全,也算聊盡人事了。」

邵風觀看了看他,伸出手來與他握了握道:「楚帥,你有此心,我便深為感謝。雖然我與文侯嫌隙太深,但他終是識我用的恩人,到時我和你一起上疏求帝君寬恕,讓文侯找個安靜的地方安渡晚年吧。」

他們本是出生入死的戰友,雖不能心意相通,卻也肝膽相照。兩人對視了一下,又無言地向前走去。

「沙漠之中,多有綠洲,然綠洲多不固定,時有變化,故此圖並不足以為據。」

簡仲嵐指著一張軍用地圖侃侃而談,軍中的高級將領聽得專心致誌。他剛說完,楚休紅道:「簡參軍,那麼你說這附近這綠洲現在已經堙沒了?」

「有這可能,此地多風,象今天這樣的風沙不過是小而又小的,綠洲被堙沒也是常事。隻是這圖不過是兩年前的地圖,原先這兒的綠洲相當大,兩年裡似乎很難完全被流沙湮沒,最多縮小。」

邵風觀茫茫然地道:「可我在空中根本不見半棵樹,百裡以內全是茫茫一片,哪有綠洲的影子。」

風軍團的副統領解瑄也道:「邵將軍說得是,剛才我統帶的一隊人馬也根本不見有綠洲的影子。」

小王子道:「可是,邵將軍,你說你那兩個弟兄被發現的位置,就該在這綠洲應有位置的附近?」

邵風觀道:「正是。世子殿下,這事極是奇怪,我們根本不曾見附近有人,可那兩人明明是被刀砍死的。難道,狄人竟然能厲害到伏到沙下麼?」

楚休紅忽然站了起來,道:「邵將軍,我想請你明日再去一次那綠洲的位置。」

他一言出口,小王子和邵風觀也都站起身來,小王子道:「楚帥,你想通了內中關節了?」

楚休紅指著地圖道:「你們看,綠洲在此地,我問過簡參軍,綠洲縱然被流沙堙沒,那些死樹一定還不會全被掩埋,我們一路過來,路過的那死綠洲,豈不也見到一片死樹?」

小王子和邵風觀點了點頭。在沙漠上行走,最怕的就是把這些死綠洲當作還活著的。遠遠望去,隻能見一些樹,隻道那是有水的地方,萬一趕到跟前發現那綠洲早已死了,這等失望之情足以將人的精神擊垮。

楚休紅道:「可是,邵將軍說看過去茫茫一片,竟然連一棵樹也不見,豈不是怪事?」

邵風觀點頭道:「難道,楚帥你是說」

楚休紅指著地圖上的綠洲道:「這綠洲隻怕還在原位,隻是狄王設了什麼機關,令我們看不到。」

小王子道:「可萬一是因為過來的流沙較大,將綠洲全部埋在沙下呢?」

楚休紅道:「此地多風,流沙再大,不用太久,表麵的浮沙也會被刮掉的,所以這裡才會有這麼多沙丘。兩年前這綠洲還有,就算綠洲被埋,那些死樹總不會已被風化,不至於連一點痕跡也沒有。若是甄礪之命人將綠洲盡數遮蓋一天,那頂上就被吹來的沙子蓋住,外麵一點也看不出來了。甄礪之設這圈套,設得太過,將痕跡全都消除,在這兒便露了馬腳。」

小王子道:「綠洲那麼大,能遮得住麼?」

簡仲嵐點頭道:「楚帥說得有理。風沙大的地方,有些駝隊被流沙掩沒後,過上一兩年又會被吹開的,不會連一點痕跡也沒有。而這個綠洲在最大的時候也不過生活一千許人,如果狄王有四五千人聚在此地,一人一件駝皮襖便能遮住了。綠洲裡的樹都不高,駝皮襖又和沙土顏色相差無幾,遠處根本看不出來的。」

邵風觀這時已提起興頭,道:「那好,明日我以轟天雷將這綠洲附近炸一遍,狄人不在還可,若是在這兒,就讓他作法自斃,炸得他陣腳大亂。」

楚休紅道:「我們嚴陣以待,你炸完後,我們便出擊,一鼓殲滅。」

小王子忽然道:「這樣殺傷太大,有傷上天好生之德吧」

邵風觀道:「殿下,你是擔心武昭老師吧?不要緊,轟天雷威力雖大,卻不是傷人的,隻是為了讓那批躲起來的狄人炸出來。可惜這趟是來沙漠作戰,那些威力巨大的平地雷、八角雷都太過沉重,沒能帶來,不然,文侯就算躲在地下,也非炸得他粉身碎骨。」

小王子心事被人說中,臉不由一紅,卻仍是憂心忡忡,道:「武昭老師年紀老邁,若能將他生擒,那是最好的。」

小王子雖然貴為宗室,卻從來沒有一點宗室子弟的驕橫之氣,他對這四相軍團的四個指揮官,自幼便近乎崇拜,邵風觀這麼說他也不以為忤。他是武昭的關門弟子,據說武昭的交牙十二金槍術已盡數傳給他了,如果單從槍術而論,他可與楚休紅並稱為軍中雙璧。武昭一年無妻無子,對小王子也視若己出,小王子對他的感情,似乎比與自己的父親安樂王的感情還要好,自是怪不得他這般說。

邵風觀道:「殿下,請你放心,武昭老師也是我們的老師,自然盡量不會傷了他。」

小王子沉吟了片刻後道:「那好吧。明天天一亮,便照此辦理。楚帥,我們帶來幾輛鐵甲車?」

楚休紅道:「鐵甲車太過沉重,我隻帶了四輛大號的,想來了夠了。以鐵甲車開路,便是甄礪之有埋伏」

他剛說到這兒,忽然外麵傳來一陣喧嘩,聽聲音,竟是全軍都在鼓噪。邵風觀臉色一變,打斷了楚休紅的話道:「出什麼事了?」

象是回答他的話,一個士兵跌跌撞撞地沖進來。一進帳中便嘶聲叫道:「不好了!全軍都嘩變了!」

小王子臉色也一下變得煞白。他經歷過的實戰最少,聽這這士兵這般說,猛地站了起來,叫道:「什麼?怎麼會嘩變的?」

這時帳外的聲音已傳了進來,果然夾雜著「打到霧雲城」之類的喊話。邵風觀也吃了一驚,道:「定是文侯派人來策反了地風兩軍!天啊,怎麼會有這等事?」他這般一說,帳中別的將領也都驚惶失措。此時高級將領都在小王子帳中,諸營無人彈壓,一旦有人嘩變,隻怕會越卷越大,本來不想嘩變的人也卷進去了。

楚休紅也站了起來,沉聲道:「豈有全軍都嘩變之理。」他大踏步走出營帳,道:「諸將聽令,不得出聲,有出聲者,立斬不赦!有聽到此令的,速將此令傳下!」

他的聲音很大,守在小王子帳外的也是地軍團的人,聽到此令,登時有人四處散去。幾乎是霎那間,聲音一下小了下來,隻聽得後營還有些聲音。楚休紅道:「定是甄礪之的人混入後營!帶馬!」

有人將座騎帶了過來,楚休紅轉過頭道:「殿下,你與邵將軍留在此處,護住糧草,其他人隨我去後營。」

他的命令乾脆利落,營中諸將紛紛上馬,簡仲嵐也跳上馬跟在楚休紅身後,一行人向後營飛奔而去。

四千八百人,連營大約有一裡多長,從中軍趕到後營,不過是轉瞬間的事。一到後營,隻見人頭攢動,馬嘶頻起,正亂成一片。楚休紅喝道:「楚休紅在此,全休噤聲入列!若再有人多言,立斬不赦!」

後營隻有一千人,楚休紅的命令一下,將士紛紛帶馬向兩邊跑去,一下排成整整齊齊的兩個方陣,卻在當中留下了幾十人沒動。楚休紅嘴角抽動了一下,喝道:「將當中的人擒下!」

這些人本來趁亂在人群中擠來擠去,時不時將兵器胡亂照人捅去,使得秩序更加混亂,後營的人誰也不知道當中已夾了外人在內,更兼天色已黑,看不清對麵到底是什麼人,後營更是混亂不堪。隻是這些人沒想到楚休紅一到,本來亂得不可收拾的帝國軍一下恢復秩序,他們無所遁其形,登時露在外麵了,此時反而輪到他們不知所措,後營士兵登時沖上,將這數十人或擒或斬,轉眼間便收拾了。

等這些人一擒下,楚休紅道:「諸位將軍,馬上回本部彈壓,若有出聲叫嚷者,定是內奸無疑。」

那些將領答應一聲,紛紛散去。一座大營本來象開了鍋似的吵鬧不休,此時又馬上恢復平靜。在一片寂靜中,卻聽得有一陣輕輕的蹄聲。楚休紅微微一笑,大聲道:「速開營門,把敵人放進來,準備迎敵。」

營門打開了,楚休紅已帶著一隊人到了營門處,來犯的敵人正全速沖來,見營門大開,隻道內應已經成功,一下沖了進來。這批人足有七八百,以疾風之勢沖入,又無阻擋,沖入的速度極快。等敵軍沖到一半時,楚休紅喝道:「動手!」

來犯的敵人本來以為營門邊是派來的內應,反沒料到竟會在這時遭到伏擊。此時營門口的帝國軍也不過數百人,但敵人被切成兩半,當先數騎馬上被亂槍刺倒,馬上的騎士掉下來後還待反抗,已被士兵砍死,後麵進來的人心知不好,扭頭要走,反而將營門堵得死死的,進也進不得,退又退不得,秩序登時大亂。在一片混亂中,隻聽得有個蒼老的聲音喝道:「不要亂!不要亂!」但他喊得響,那些騎兵一大半都是狄人,根本聽不懂他的號令,仍是亂作一團,而帝國軍已是早有準備,此消彼長,敵人落馬的越來越多。

這時楚休紅揚聲道:「文侯府軍的弟兄,你們大多有家室在京都,難道你們不怕自己家人受牽連麼?」

夜襲的敵軍大多是些高鼻深目的狄人,當中也有不少是甄礪之帶出的府兵。在火把光下,隻見他們麵上驚疑不定。來時甄礪之告訴他們,這條計萬無一失,定能讓帝國軍一片混亂,到時沖進來,隻是為接應先前混在這裡的人而已。哪知帝國軍亂是亂過一陣,卻轉眼間復歸平靜,中圈套的反而成了他們自己。

這時,那個老將忽然厲聲喝道:「楚帥,事已如此,那你就來與我決一死戰吧。」

這人挺槍出來,白發白須,赫然正是有「軍中第一槍」之稱的武昭!

看到武昭,楚休紅不禁有些遲疑。他本來可下令,若來犯者不降,就將這沖進來的數百人盡數射死,可現在來夜襲的人居然是武昭領頭,他不由下不了這條命令。

武昭本來穿的便是帝國軍的甲胄,他手握長槍,一頭白發白須也隨風飄動,更是顯得英武。他騎著一匹高大的宛馬,威風凜凜。

楚休紅催馬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武昭老師,您好。」

武昭的槍在頭頂舞了個圈,道:「楚帥,十幾年前我們比試過一次,那次你就能看破我的幻變槍,但也擊不敗我。這十幾年來,不知你有沒有進步。」

楚休紅摘下槍來,仍是很恭敬地道:「武昭老師,末將這些年戎馬倥傯,也無暇與人比試,但在戰場上尚無人能在槍術上擊敗我,這都是老師你教導有方,末將至今深感於心。」

武昭大笑道:「楚帥,你還是跟十幾年前一樣,彬彬有禮,卻又不肯吃半點虧。好吧,今天我們就以真槍來決一勝負!」

楚休紅把槍舉了起來,剛要說什麼,簡仲嵐拍馬上前道:「楚帥,你不可中了他的下駟對上駟之計,敵人已是俎上魚肉,楚帥與他比試,勝亦無益,敗則誤事,還是命人以火槍將他擊落」

他還沒說完,楚休紅已厲聲道:「簡參軍,你讓開!」簡仲嵐心知勸不住,隻得將馬牽開,心中卻有些詫異自己為什麼要去勸阻。

營門口並不大,兩騎都無法用助跑來加大槍力,隻能以腕力和臂力發槍。雙槍相交時,發出了一聲響,槍頭撞擊出一抹火花,卻聽得武昭悶喝了一聲,也不知吃了什麼虧。兩騎分開時,隻見武昭的一條手臂有些發抖。

楚休紅在自己一邊勒住馬道:「武昭老師,甄礪之夜襲之計已然破產,你若不降,隻怕要玉石俱焚,請老師三思。」

武昭把一條手臂甩了甩,大聲道:「楚帥,老朽庸碌一生,雖然得享大名,卻從未上過戰陣。今日,請楚帥成全我做一個武將的夢想吧。」

楚休紅的臉也沉了下來,低聲道:「武昭老師,僅僅為了這一個夢想,你便願捐生赴死麼?」

武昭笑道:「楚帥小氣了。」

他將槍舉到頭頂,厲聲道:「楚帥,我有交牙十二金槍術,你大概也知道。隻是你恐怕不知,這交牙十二金槍術,本身是一路槍法,並不是指我會十二門槍術。這路槍法平常不能用,今天,請楚帥指正。」

楚休紅沒說話。武昭的交牙十二金槍術傳說的很多,但沒人知道是怎麼回事,他也舉起槍道:「好吧,請老師指教。」

他正要挺槍出擊,突然從身後疾沖過來一隊人馬,隻聽得小王子的聲音叫道:「停!停手!」

小王子一馬當先,已風馳電掣般沖來,這時武昭已催馬攻了過來,正好被小王子接過。兩匹馬卷住一團,槍竿相撞之聲不絕於耳。楚休紅對這時跑過來的邵風觀道:「邵兄,你怎麼讓小王子過來了?」

邵風觀道:「有人報告說武昭老師在此,正與你決一死戰,你讓小王子過去啊。」

楚休紅麵色大變,也不對邵風觀說了,轉頭對簡仲嵐喝道:「簡參軍,馬上調集人馬,護住中軍!」

邵風觀也情知情況有變,拍馬過來道:「楚帥,楚帥!」

楚休紅頭也不回,隻是叫道:「邵兄,你給殿下掠陣,不能再出差錯。」

他話音剛落,中軍處已是一聲巨響,一道火光直沖雲霄。邵風觀麵如死灰,驚叫道:「轟天雷!我的轟天雷!」

楚休紅已飛馬沖出,身後跟了十餘騎,直向中軍撲去。

此時,營門口的帝國軍發出了一陣歡呼,小王子來勢極猛,武昭兩個回合之後,被小王子一槍挑去了頭盔,一頭白發都隨風飄起。

中軍很是平靜。中軍本是重地,士兵本身不多,這回邵風觀和小王子一走,隻留了十來個地軍團的士兵守衛。等楚休紅趕回來時,隻見這十餘個士兵都身首異處,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原先堆放轟天雷的營帳已成為一片焦地。

此番出征,因為要在沙漠作戰,輜重很成問題,火器都太過沉重,神龍炮也無法運來,隻得帶些輕便火器,能發出巨響和著物燃燒的轟天雷便成了首選。但轟天雷雖然不是太重,也隻能帶四十個。這四十個轟天雷本放在中軍帳邊的一個帳篷裡,現在這帳篷已什麼也不剩了。

還好是轟天雷,炸掉的隻是兩丈方圓,連中軍帳也沒有波及。若是有四十個平地雷被甄礪之派人來舍身炸掉的話,隻怕半個軍營都要被炸上天。轟天雷聲響雖大,威力卻很小,距人一丈外炸開,便不能傷人,倒是可以將人的耳朵震聾。

一時大意啊,竟然被甄礪之得手!楚休紅看著這一地狼籍,不禁切齒。

簡仲嵐已隨著楚休紅回來了,見到這副景象,他也大吃一驚道:「楚帥,被偷襲了!」

楚休紅盯著這一片空地,慢慢地道:「簡參軍,你可知道,當年工部木府有兩個員外郎,以手工精巧無倫而齊名。」

簡仲嵐道:「知道,其中一個便是如今的薛尚書。」

「另一個人名叫葉飛鵠。他技藝不減薛工部,是他第一個發明的螺舟,但他心性殘忍歹毒,不為帝君所喜,後來被逐出工部,聽說,一直跟著甄礪之。聽說此人當初還想發明地螺舟,隻是木頭無法承受泥土重量而作罷。」

簡仲嵐也聽說過這件事。這已是七八年前的事了,那時對蛇人的戰爭正如火如荼,陸地上,楚休紅的地軍、邵風觀的風軍和畢煒的火軍聯合,節節勝利,壓得蛇人不斷敗退,但鄧滄瀾的水軍雖有天下第一水軍之稱,卻也仍然無法對蛇人發動有效攻勢。這情形直至帝國軍發明了螺舟而一舉扭轉,鄧滄瀾的水軍用螺舟一舉擊破蛇人與倭島聯合水軍,使蛇人失去了最後一項優勢,最終將蛇人一舉全殲。隻是葉飛鵠因在請現在的帝君,當時的太子來觀看試驗時,因為口出不遜,且毫不在意試驗將士的性命,很為帝君不喜,勝利後反而被趕出工部。聽說此人被甄礪之所用,那時給文侯府做了不少精巧的機關之器,但也不見再有什麼大作為。這件事他聽了也就算,隻是不知楚休紅提這做什麼。

楚休紅還在盯著地上,冷冷道:「木製的螺舟潛地不行,但潛沙卻是行的。葉飛鵠,不要走!」

他突然間大吼一聲,人從馬上一躍而起,跳起足有七八尺高。他的宛馬本來便極高大,這般跳走,竟然有近兩丈,在空中,楚休紅手中槍直直豎起,一下刺入地中。

難道有人竟然能在沙下行進麼?簡仲嵐吃了一驚,這時他才發現,這一片沙地上,有一道直直的痕跡,象是有人拖著重物走過一般。本來在中軍一帶人來人往得很多,重要物品也放在中軍帳周圍,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可仔細看來,隻見這首痕跡中有一塊地方微微高起,正自顫動,象是沙下伏著什麼異獸,楚休紅此時以槍攻擊的正是這塊地方。他腦中一亮,喝道:「快去幫助楚帥!」

這時,簡仲嵐已心中雪亮,楚休紅所說的那人定正在甄礪之身邊,他們以螺舟潛行至中軍,讓別人製造混亂,又派人佯攻,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營中。等用計將駐守中軍的小王子和邵風觀調開後,他們便引爆了存放中軍的轟天雷,現在隻怕正要出去。若是白天,這般一條長長的痕跡很是明顯,但現在是晚上,更加上另外數營一片混亂,竟然沒人注意地上有異。

楚休紅人在空中轉了兩個圈,一槍已刺入沙中,直入五尺,忽聽得「托」一聲,地麵那塊微微高起的地方登時象開鍋的水一樣動了起來,有沙子直甩出來,真似有什麼沙中的巨獸受傷,正在負痛掙紮。

楚休紅落在了地上,喝道:「大家快讓開!」他從月要間拔出了刀,眼仍是緊緊盯著這塊地方。

地上,沙土翻滾得越發厲害,一些沙子竟然被甩到了丈許開外的地方。突然,隻聽得「嘶」一聲響,從沙子裡一下鑽出一個黑黝黝的長形物,這長形物足有兩丈多長,頭上是一個錐形的螺紋,仍在不停轉動,發出了「嘶嘶」的響聲。

真的是地螺舟!簡仲嵐隻覺心也抽緊了,叫道:「楚帥,當心!」

這地螺舟背上被楚休紅的槍刺入,無法再潛行,所以隻能鑽出來了吧。裡麵會是什麼呢?看這螺舟大小,隻怕可以呆十來個人。簡仲嵐看看周圍,周圍已有三十幾人,而且馬上會有人增援過來,看來,不會有什麼大礙。他心下定了定,叫道:「護著楚帥,其餘人上前!」

幾個士兵催馬向前,長槍對著螺舟。螺舟頭上的螺紋此時已不再轉動,整個螺舟卻仍在發出「吱吱」的輕微聲響,倒象是一隻裝死的巨大蟲子。那幾個士兵催馬向前,已*得很近,其中一個用槍碰了碰螺舟的壁。

壁是用木頭做的,雖然打磨得並不很光滑,但也看得出做得相當精致,合榫處連一道縫隙也沒有,也不知道是從哪裡進出的。

一個士兵轉過頭,道:「楚帥」

話音未落,螺舟一邊的壁上忽然掉落了一塊板,一道刀光激射而出,那士兵本湊得最近,刀光一光,他的頭顱也直飛起來,螺舟中已有一個人一躍而出,將他踢落馬下,奪馬而逃。

這人的一連串動作乾脆利落,出舟,殺人,奪馬,隻是一眨眼的功夫,連楚休紅也隻覺眼前一花,但見這人催馬向營邊沖去。

大營的棚欄隻有五尺高,馬本身也已有五尺了,到了柵欄邊,這人一提韁,馬一躍而起,他隻道馬上便能脫困而去,正在高興,卻覺得身子忽然一震,馬登時落下。

一支長槍飛來,從馬後胯射入,刺穿了馬身,這馬也立時斃命,摔了下來。

這人一落地,在沙子上打了個滾,心中不由大駭。他已計算得沒一點遺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奪馬,然後躍牆而走,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定能成功,萬沒料到有人反應如此快法,投出的投槍快如閃電,又力愈千鈞,他的如意算盤根本打不響。

從地上一翻而起,他手握短刀,不住地喘息,眼角往回看了看,螺舟中還有幾個人,他們沒有他這般本事,已經束手就擒,他心知失去這個機會,此番定已無幸。

絕望以後,人反而鎮定起來,慢慢站起身道:「我是葉飛鵠。能以一槍留下我的,定是帝國軍第一大將楚帥吧。」

楚休紅道:「我是楚休紅,不過算不得第一大將。葉飛鵠,你文武全才,為何執意跟隨甄礪之錯到底?」

葉飛鵠看了看楚休紅,嘆道:「國士遇我,國士報之。楚帥,葉飛鵠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請楚帥成全。」

圍住他的地軍團士兵已越來越多,現在葉飛鵠有天大的本領也逃不掉了,就算還能有一艘螺舟能遁地而行,隻怕也會被立刻挖出來。楚休紅嘆道:「葉先生,你刀鋸斧鑿,不在薛尚書之下,上陣殺人,也罕有其匹。這一身本領來之不易,葉先生,你何不投降我軍,以盡其才。」

葉飛鵠笑道:「楚帥,你名震宇內,原來也是個俗人。男子漢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我身受甄侯大恩,帝君卻視我無物,我豈能再回頭為人所笑。楚帥,你要殺便殺吧。」

楚休紅一陣啞然。葉飛鵠名聲很壞,以前在工部時人人視他為小人,可是現在看看,葉飛鵠縱然不明事理,卻不失為是個敢作敢當的男子漢。

也許,他會有這般差的風評,隻是因為帝君對他不喜,所以旁人自是人雲亦雲,葉飛鵠才會搞得處處碰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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