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疑竇與謀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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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監視條例,監視期間禁止使用爐灶,於是他們隻能吃冷食。

「監視情況如何?」

荀詡問道。

「一切正常,沒發現任何可疑的人。」

這回答早在荀詡預料之中,這條線是重點糧道,一路上巡邏隊極多,並不受秘密行動者的青睞。

他又問了幾個例行問題,撫慰了監視者一番,然後起身離開。

今天他還有六個哨所要巡視。

就在這時,監視者的眉頭一皺,頭猛然甩向左側。

荀詡連忙循著他的視線朝著路的南邊望去,看到一隊車隊正從遠方緩緩蠕動而來,車隊前方懸掛著一麵黃色鑲黑的三角軍旗,顯然是運補車隊。

現在漢魏兩軍在前線處於對峙狀態,後方補給的壓力陡然增大。

每天都有大批裝載著糧草的糧車從南鄭開往祁山前線,這沒什麼好值得注意的。

真正讓荀詡吃驚的是,那糧草車隊前除了糧旗以外,還懸掛著一麵長方標旗。

標旗是用來標出隊伍指揮官的旗幟,旗上通常會寫有該指揮官的姓氏;蜀漢通例,一般隻有裨將軍以上的軍官才有資格使用標旗。

這支運糧隊既然懸掛著標旗,顯然隊伍中有一名身份不低的軍官。

「你能看的見那旗上的字嗎?」

荀詡指著那迎風飄揚的標旗對監視者說。

他自己因為常年趴在光線很差的房間裡看報告、查檔案,視力已經不行了。

監視者眯起眼睛凝神注視了片刻,回答說:「是成字,大人。」

「成字……」

荀詡想了一下,想不起來除了成藩以外,南鄭城還有哪名高級軍官姓成。

他滿腹狐疑地趴在岩坑裡,注視著車隊逐漸開近。

這是一支由三十輛木牛與三十輛普通木車組成的運糧車隊。

木牛流馬雖然運輸效率很高,但限於漢中的生產能力,產量並不高,所以更多時候是采取與普通車輛混編的形式。

在車隊兩側是十名騎兵與二十名步卒。

在隊伍的最前方是一位身穿熟皮鎧的軍官,這位軍官身材魁梧,相貌粗獷,荀詡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時就認出他是成藩!這可真是個巧遇。

成藩絲毫沒覺察到他的朋友在附近的丘陵上注視著自己,他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捏著烏梢馬鞭,一臉輕鬆地在馬背上隨著顛簸的路麵晃悠。

兩名親兵緊隨其後。

整個隊伍的行進速度不快,大約過了四分之一個時辰才通過哨所小丘。

荀詡幾次都想跳出來去問問成藩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他不能。

貿然出現會將這個哨所完全暴露出去--如果成藩是燭龍,那麼更糟,暴露出去的將會是靖安司的全部計劃。

所以荀詡隻能憑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去猜測。

毫無疑問,成藩的這次出行是李平的命令,隻有他才有權調動身為都護督軍的成藩。

荀詡心中最大的疑竇是,先是狐忠,後是成藩,這兩個人一前一後都被李平派出去向前線押運糧草。

這個任命頗為奇怪,押運糧草雖重要終究也不是什麼大事,李平為什麼要派自己手下堂堂參軍與督軍去做這些無關緊要的工作?

「難道說李平打算調開身邊礙事之人,以方便其逃亡?」

荀詡很快否定了這個猜想,燭龍一定要跟李平在一起,否則後者不可能逃亡。

而現在兩名燭龍的嫌疑人都被外派,不在南鄭城內了。

一直到隊伍徹底消失在遠方的路上,荀詡還是沒有想明白李平的用意何在。

他沮喪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從坑裡爬了出來,渾然沒有注意身上的短袍被磨出了幾個洞。

荀詡決定其他六個哨所暫時先不去了,他必須立刻趕回城去,將成藩的事情匯報給司聞曹以及杜弼、裴緒。

他又找到了拚圖中的一角碎片,隻是事情的全貌非但沒有因此而清晰,反而更加紛亂起來。

「如果徐永說謊就好了。」

在返回去的路上,荀詡忍不住在心裡象小孩子一樣地抱怨:「如果他說的全是謊言,我們就不必如此辛苦了。」

距離南鄭幾百裡路以外的徐永沒有聽到這番任性的話。

他此時正身處岷江河畔青城山麓的一處草廬中,可以依稀看到都江郾寶瓶口,看岷江江水洶湧地從這個前朝李冰的遺跡兩側洶湧流過,發出轟然的聲音。

自從他被司聞曹秘密地送到成都以後,司聞曹正司把他安置在了都江郾附近的一處安全房子內。

這處房子是司聞曹的產業,專門用來安置身份特殊的人員。

附近的農民和漁民隻知道這棟草廬與官府頗有關係,於是也都很少接近,更不要說對裡麵的人產生興趣了。

陪同徐永一起的有兩個人,他們負責這位流亡者的安全;另外一方麵,他們也負責監視徐永。

一旦徐永有逃走的行為--這種事經常發生在流亡者身上--他們可以不經請示直接格殺。

成都司聞曹的負責人郭攸之曾經非公開地接見了徐永。

郭攸之首先對徐永棄暗投明的行為表示贊賞,然後說目前朝廷還不能公開對他予以褒獎;等到這一次的戰事結束以後,諸葛丞相會向朝廷進一份獎懲升遷表,到那時候徐永會和那些戰爭中立下功勞的人一並進行封賞。

於是在現階段,徐永隻能蟄伏於江邊的草廬中,每日無所事事地翻閱著經書,要麼就在院子裡打打拳。

原則上司聞曹並不禁止他外出,但每次出去總會有兩個人緊跟著,所以徐永每天隻在快接近傍晚的時候去江邊散散步。

這一天傍晚,徐永如平常一樣,在兩位「跟班「的陪同下沿著山間小路前往江邊散步。

這一條小路依山勢而行,原本隻是憔夫和放羊的農民踩出來的一條痕跡,後來被官府整修拓寬過。

路麵尚算平整,隻是有些地方蜿蜒曲折,走起來十分驚險。

小路兩側均是鬱鬱蔥蔥的密林,植被茂盛。

鬆樹、柏樹伸展出的樹枝往往交錯過小路上空,將路麵掩映成一條綠色甬道。

行人與江水之間相隔隻有幾丈,甚至能呼吸到那種江水的潮濕氣息。

徐永穿的是一身短袖束口的絲布衫,袖口和褲管都用繩子縛緊,腳上是一雙藤草平底鞋,這樣方便在山中穿行。

他身後的兩個人也都是同樣的裝束,隻是比徐永在月要間多懸了一把短刀。

三個人輕車熟路地行走於小路上,不時扶一下兩邊的樹杈,以免被地麵的苔蘚滑倒。

昨天剛剛下過一陣雨,地麵相當潮濕。

徐永走在最前麵,兩位陪同者則在他身後三尺緊緊地跟隨。

徐永一邊走一邊做著深呼吸,雨後的氣息聞起來十分愜意。

小路在前麵突然急速轉向右側,徐永放慢了腳步。

一是防止速度太快沖出懸崖去,二是為了讓後麵的人放心:那兩個陪同者一旦視野裡看不到徐永,就會變的十分緊張。

他感覺到了自己的大腿因運動而微微發酸。

當那兩個陪同者也轉過彎來的時候,他們驚訝地發現徐永沒有往前走,而是蹲在地上。

陪同者之一問道:「徐先生,怎麼了?」

徐永皺起眉頭,用手指了指他身前的地麵。

陪同者們循著他的指尖望去,看到混雜著泥巴與樹葉的路麵上有一個腳印,在濕土上顯示的十分清晰。

「這是什麼?」

陪同者問道。

「一個腳印。」

「那又怎麼樣?」

「一個不同尋常的腳印。」

徐永說,他畢竟是一名專業的情報官員,對於危險有著天然的嗅覺。

陪同者想問問這個腳印究竟為什麼如此不尋常,但是這個問題沒有機會問出口。

在突然間,五個黑影從兩側的灌木叢裡跳出來,兩名陪同者甚至連呻吟都沒來得及發出來就倒在了地上。

徐永僥幸躲過了第一次襲擊,他立刻貓起月要抱住其中一個黑影的腿,拚命向前推去。

在狹窄的小路上這個攻擊策略很有效,黑影無法攻擊到位置比較低的徐永,又施展不開手腳,結果被狼狽地推倒在地。

徐永一見得手,立刻跳起來朝前跑去。

這條路他已經走過了十幾遍,前方有一處通往山頂的岔路,那裡有一處守林人的屋子。

徐永拚命地跑,兩條腿交替在泥地上快速移動。

他跑的十分狼狽,連滾帶爬,但畢竟已經與身後的黑影拉開了一段距離。

他沒有餘暇思考那些黑影到底是誰派來的,他現在隻是感覺到了死亡的威脅。

越過一片隆起的山包,徐永看到岔路就在眼前十幾丈以外。

就在這時,他陡然看到另外兩名黑影出現在前方,擋住了去路。

徐永喘著粗氣,感覺大腿的酸勁兒愈發強烈。

他認為自己還有一線生機,如果運氣夠好的話。

前方的兩名黑影逐漸逼近,徐永注意到他們雖然蒙住麵部,但雙眼仍舊裸露在外麵。

他裝做摔倒在地,雙手各自抓了一把泥攥在拳心。

等到黑影靠近以後,徐永猛然把手裡的泥土灑出去。

猝不及防的黑影被泥土擊中了眼睛,慌張地用手去抹。

徐永趁這個空檔從兩個人間隙沖了過去。

這個詭計幾乎就要實現了,但下一個瞬間他的後腦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仿佛烈火一般燃遍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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