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戒嚴與追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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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戒嚴與追擊

南鄭的南城門戍長今天早上一接到命令,就將城門關閉,並且調集了所有的人手守在門內。

雖然他自己也對這次莫名其妙的命令感到奇怪,但軍令如山,他仍舊不折不扣地執行貫徹了下去。

從早上開始有好幾波人央求他通融一下放人出去,理由什麼都有,但結局隻有一個,那就是毫無轉圜餘地的拒絕;有個自稱靖安司的小夥子甚至來過兩次,也全都悻悻而退。

眼見日上三竿,門戍長百無聊賴地一手握住長槍,一手按在嘴邊打了一個長長的嗬欠。

受到警告的老百性都躲回了家,街道上空盪盪的,城門前一個人也沒有。

就在這時,門戍長看到一輛牛車朝南門走來。

牛車的黑牛很健壯,兩個黑犄角隱隱發亮;車後拉著的貨物用一片粗氈布蓋住了看不清楚,但從形狀判斷是大瓦罐之類的東西。

「站住!你們要去哪裡!」

門戍長大喝一聲。

牛車嘎然停止,李譚從車上跳下來,滿臉陪笑地湊到門戍長跟前說道:「姚爺,這是小的車。」

「哦,是你呀。」

門戍長認識李譚,後者經常往返此間,他跟衛兵基本上都比較熟悉,「你這車上運的是什麼?」

「哎,前幾天我定購了一批甕,裡麵有好幾個破損了,這個心疼啊,但也沒辦法,得去江陽的作坊退貨,不然我虧死了。」

門戍長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用寬慰的語氣說:「這可得好大一筆開銷呢。」

李譚忙不迭地點頭稱是,然後小心翼翼地低聲問道:「能不能通融一下讓我出去,這事耽擱不得。」

門戍長早料到他的用意,大手一揮斷然拒絕,隻說等戒嚴令解除以後第一個放他走。

李譚仍不死心,拿出商人死纏濫打的功夫軟磨硬泡,門戍長卻毫不口軟。

兩個人正在僵持的當兒,又有兩名騎士從另外一側靠近了城門,在牛車跟前停住了馬。

為首之人皮膚白淨,身穿文官絳袍,麵相頗有威嚴。

他看了一眼牛車,拿起馬鞭朝門戍長問道:「我是丞相府的親隨主記,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門戍長看他的臉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來姓名,不過從氣度和穿著上判斷肯定是位高官,於是也不敢怠慢,將事情一五一十地稟報。

那文官下了馬,背著手走到牛車跟前,拿眼睛上下打量李譚,李譚不自在地笑了笑,不經意地挪動了一下雙腳。

「今天早上,是否有一個自稱靖安司屬員的人企圖強行通過這裡?」

文官問。

門戍長立刻挺直了月要杆,大聲回答:「是的!但是我們沒有放行。」

「你們做的很好,今天早上李都護剛下的命令,靖安司內隱藏著叛賊,需要全部軟禁起來,切不可放走一個。」

門戍長從路過的巡邏兵那裡聽到過這個命令,現在從文官口中得到了證實,心中慶幸自己沒有一時心軟放那個人出去。

「不過……你的警惕性還是不夠……」文官走近牛車,猛地一掀苫布,露出牛車上的幾個土棕色大甕。

「這,這是怎麼回事?」

門戍長迷惑不解地問道,同時注意到李譚的臉色變成慘白。

文官冷笑著指了指大甕之間的某一處,門戍長談頭過去看,赫然發現有一角衣布露在外麵,再一仔細看,發現大甕之間竟然藏著一個人!

這個人隱藏的可謂用心良苦。

他將兩個並排擺放的大甕相鄰的下側打出兩個洞,然後整個身子鑽進去,半屈的上半身在一個甕中,雙腿折過去伸到另外一個甕中。

兩個甕相距很近,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破綻。

門戍長悚然一驚,立刻握緊長槍對大甕大喝道:「你!快出來!」

其他士兵也跑過來把牛車團團圍住。

大甕晃動了一下,一名士兵取來一柄大錘將其錘破。

隻聽「嘩啦」一聲,大甕裂成數塊碎片,無處可藏的阿社爾尷尬地把腳從另外一個甕裡縮回來,然後站起身。

「賊子,果然又是你!」

門戍長惱怒地指著他罵道,轉頭狠狠瞪了李譚一眼,喝令將兩人全綁了。

文官滿意地捋了捋胡須,對門衛的效率表示滿意。

「這次多虧了大人,不然就出大亂子了……」門戍長恭敬地對文官說,躬身一拜,直起身來吩咐道:「將這兩個奸細押到軍正司去!」

「且慢。」

文官伸手示意他們先不要動,「李都護有命,一旦發現奸細,要立刻送到特別地點由專人審理。」

門戍長連連點頭,這是可以理解的。

「那麼,就請您把城門打開一下吧。」

「啊?」

門戍長一楞,「您不是要去丞相府……」

文官牽著馬靠近城門一步,露出掌管機密官僚特有的得意微笑:「這你就有所不知了,為了保證不泄密,李都護專門指定城西青龍山做為審問地點。

我們會直接把這兩個奸細押去那裡。

這你知道就好,千萬莫說給別人聽。」

門戍長舔舔嘴唇,仍舊有些踟躇:「可……軍令……」

「戒嚴令的目的就是為了不讓奸細逃脫,現在奸細已經被你捉到了,戒嚴的目的已經達到。

閣下又擔心什麼呢?」

文官故意將「被你捉到」四個字咬的很清晰,表明自己無意居功,暗示門戍長立下了一大功。

門戍長抓抓頭皮,文官的暗示確實是個不小的誘惑,而且對方的理由也完全合乎邏輯。

於是他轉身高舉右手,喝令門兵把橫檔摘下,搬走阻馬檻,將右側城門推開一條可容兩匹馬進出的通道。

兩名士兵分別押送著阿社爾和李譚魚貫而出,緊接著是文官和他的隨從。

當文官即將通過大門的一瞬間,門戍長忽然驚叫道:「等,等一下,我記起你了!」

文官聽到這聲呼喊,一抖韁繩,剛要硬闖,卻被門戍長用槍頭一把挑住馬匹側扣,硬生生拽停住了文官。

門戍長大吼:「你,我想起來了!你不是丞相府的主記!你是司聞曹的人!」

他的話音剛落,就感覺到耳側一陣疾風擦過。

門戍長連忙偏頭去看,隻見一直保持著安靜的文官隨從在後麵突然策馬發力,猛地沖開門戍長和文官,飛奔城外。

剛才門戍長一直沒留意那個隨從的相貌,現在他總算想起來了,那似乎是靖安司的從事,姓荀。

「孝和,你快走,別管我們了!」

杜弼沖著荀詡的背影大喊了一聲,同時硬逼著馬匹橫過身子來,把本來就不寬的城門縫隙堵了個嚴實。

阿社爾一振手臂,甩開按住自己胳膊的士兵,撲到門口一拳打在門戍長鼻子上,企圖把槍頭從杜弼坐騎的側扣上取下來。

南鄭南城門霎時亂成一鍋粥,叫嚷聲和嘶鳴聲混成一團,連城樓的鼓聲都「咚咚」地響起來。

杜弼和阿社爾拚命抵抗,無奈衛兵畢竟太多,經過短時間的掙紮以後,還是雙雙被擒,而李譚早不知跑去了哪裡。

門戍長揉著自己被揍出血的鼻子,滿腹怨氣地盯著眼前的這幾個俘虜。

「要不要派人去追那個逃走的?」

部下小心地問道,盡量不去觸怒上司。

「禁止任何人進出城門的戒嚴令仍舊有效,不能輕易派人出去。

你立刻去丞相府稟報,等李都護的命令再說。」

這一次門戍長變的謹慎多了,他可不想再違背一次軍令。

當然,門戍長永遠不可能從丞相府那裡得到答復。

這一次李平的戒嚴令反而幫了荀詡一個大忙。

離開南鄭城後,荀詡沒有時間感傷同伴的遭遇,他驅馬沿著城外的連綿丘陵邊緣奔馳。

南鄭城南郊相對於其他三個區來說比較荒涼,樹木稀少,滿眼黃沙,隻有一圈人工載重的灌木叢標記出了城市的邊界。

荀詡並沒有騎出多遠,很快他看到了一個穿著藏青色粗布袍的年輕人蹲在一簇灌木叢底下,百無聊賴地望著南鄭城丟石頭。

荀詡直接策馬沖到他跟前,俯下身子大吼道:「快給我報告!」

那個人本來在烈日下有些昏昏欲睡,猛然聽到這一聲吼,身體一下失去平衡,從土丘上嘰裡咕嚕地滾了下去。

當他狼狽地在坑底爬起來抬頭去尋找聲音的來源,他看到了靖安司最高長官的臉。

「荀……荀從事……」他結結巴巴地說道。

顯然對於城裡的事態這個年輕人一無所知,他隻是納悶為什麼沒人在規定時間內來拿報告,所以一直等在門口。

「報告!快!」

荀詡的聲音比第一次更大。

他從懷裡掏出一疊麻紙,戰戰兢兢地遞給荀詡。

後者一把搶過去。

立刻在馬上粗暴地翻閱著,發出嘩嘩的聲音。

「……這是截至到今天早上卯時的監視報告,全部二十六處哨所都提交了……」年輕人有些緊張地加了些說明。

但荀詡壓根沒聽,他剛剛翻到南鄭東區監視哨所的報告。

報告顯示,有五個哨所提及他們在今晨寅時看到有兩名騎士通過監視區域,那兩個人披著軍用錦袍,行進速度不算快,不過臉被巧妙地遮擋起來了。

更重要的是,這五個哨所地點處於同一條道路,而這條路是裴緒推測李平逃亡路線的必經之所。

這已經說明了一切,荀詡把手裡的紙片丟到地上,把視線固定在那個仍舊惶恐不安的年輕人臉上。

「你有馬嗎?」

「啊……有,有……就拴在後麵……它是匹……」

荀詡冷冷地打斷他的介紹:「數十個數之內準備好,然後緊跟著我,能有多快就多快,明白嗎?」

「明白了…哦,對了,屬下叫楊義……」

「快去!」

荀詡怒斥道,他沒有閒情了解這些事。

十個數以後,荀詡和楊義兩個人騎馬上路,飛也似地朝著南鄭城的東麵跑去。

荀詡在前麵拚命鞭打坐騎,彷佛要榨乾這可憐牲畜的全部力量,楊義則莫名其妙地緊隨其後,完全扌莫不清楚狀況。

隻見這兩匹馬四蹄翻飛,風馳電掣般在南鄭城東南外圍劃了一個半圓,再一路向東折去,沿途掀起一連串翻滾的煙塵。

根據監視報告,顯然隻有李平和燭龍兩個人參予了逃亡--這符合常識,逃亡行動參予者越少越安全--這對於荀詡來說是不幸中的萬幸,他沒時間去組織起一支規模龐大的追擊隊伍,杜弼和阿社爾又失陷在城門,現在隻能自己孤身上陣,敵人數量越少越好。

現在是二對二,不過從戰術上來說,這和一對二沒有什麼本質區別。

理論上,兩個人很難有效阻止同等數量的逃亡者,最起碼要五倍以上;如果發生了正麵沖突,很難講誰會獲勝:荀詡是個文官,楊義還年輕;而對方則是久經沙場的老將和一位完全謎樣的人物。

想到這裡,荀詡略帶悲觀地偏過頭去撇了眼楊義,後者正伏在馬背上,拚命與自己拙劣的騎術和顛簸路麵坐鬥爭。

他的窘迫表情讓荀詡的悲觀情緒又重了一些。

「也罷,既然已經踏上了這條路,就得一直走下去……」

荀詡心想,兩隻捏住韁繩的手更加用力。

無論如何他也要阻止李平和燭龍,這既是職責,也關係到自尊。

他已經失敗過一次,那種深刻的挫折感是支撐他一直楔而不舍追蹤燭龍的根本動力--哪怕李平帶了五百人而他隻有一個,他也一樣會義無反顧地孤身追上去。

這件事看起來很快就會有一個結果了,要麼荀詡抓到燭龍,要麼死在阻止燭龍的行動中,他自己不想有第三種結局。

這就是所謂「靖安司式的偏執」,一位情報界的前輩曾經說過,隻有偏執狂才能勝任靖安司的工作。

兩邊的山林不斷高速向後退去,風聲從荀詡的耳邊呼嘯而過,讓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他們已經飛馳了一個半時辰,剛剛離開南鄭地區進入西鄉。

荀詡一直在腦子裡緊張地計算著,現在李平和燭龍恐怕已經抵達了南鄉或者沔水下遊的某一處,無論如何要在他們到石泉之前了結,否則萬事休矣。

「無論他們走哪一條路線,都必須要從南邊繞過位於漢魏邊境的雲霧山,再折回向東。

如果我們抄近路翻過雲霧山,也許能趕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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