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坦白與真相(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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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消息若是傳了出去,東吳曹魏那些人會怎麼笑話我們?

天下人是否仍舊相信我大漢以仁德治國?」

李平覺察到丞相話中有話,他抬起頭,眼神迷惑不解。

「正方啊,你知不知道你給我出了一個多麼大的難題……」丞相的口氣重新轉緩,「於公,我不能叫國家成為別人的笑柄;於私,你以為我真願意親手下令處斬一名舊日的同僚?

一次就夠了,我不想做第二次。」

李平知道他指的是兩年前的事。

那時候第一次北伐剛剛失敗,諸葛丞相親手下令處死失街亭的馬謖,一個深得他賞識的年輕人。

那件事籠罩在諸葛丞相心頭的陰影,看來到現在仍舊沒有消除。

李平看到了一絲生存的希望。

通風口吹來一陣微風,屋子裡的氣息略微清新了一點,燭火也隨之跳動,兩個人的表情在燭影裡看起來都有了變化。

諸葛丞相忽然轉變了話題:「李平,你是否承認自己竄改補給數據,掩蓋補給不足的真實狀況,謊稱糧草充足,以致我軍作戰失敗?」

李平有些驚訝地望著諸葛丞相,後者的眼神裡有些超越責備的東西。

於是他點了點頭。

「你恐怕事情敗露,便在我軍歸還之前就逃出南鄭,企圖通過沮、漳回到江陽,並上書皇帝陛下進行狡辯,想以此來逃避責任,對不對?」

「是……」

「幸虧你的參軍狐忠大力勸阻,最後你回心轉意,返回南鄭自首。

你承認吧?」

李平忽然明白了諸葛丞相的用意,他是在為李平的叛逃行為尋找另外一種合理解釋,一種比叛逃要體麵的解釋。

李平眼角有些濕潤,覺得兩個人昔日的那種友誼似乎又回來了。

「在接下來幾天的審判中,你將會以瀆職罪而被判決,最嚴重可至流徙之刑,你可有心理準備?」

「多謝丞相……」李平感激地再度趴伏在地上。

瀆職罪和流徙之刑雖不是好事,但對於一個原本犯下叛國死罪的人來說,可是幸運太多了。

丞相欣慰地將李平攙扶起來:「你放心吧,正方,你兒子李豐不會被這個判決影響仕途,我會照顧他的。」

李平隻是連連稱謝,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國正值用人之際,正方若非你犯下如此大錯,本該成為我左臂右膀……」說到這裡,丞相刻意壓低了聲音,「……你可要好自為知,數年之後,當還有起復的機會。」

「這……這是真的?」

李嚴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以先帝的名義保證。

但你要配合我,讓自己活下來,這是最重要的。」

「罪人李平知道。」

李平沒有多說別的,他再度深深拜伏,聲音有些哽咽。

丞相這時再次把酒碗斟滿,推到他麵前:「來吧,正方,為了漢室復興。」

這一次李平沒有猶豫,他舉起碗來一飲而盡……

會談並沒有持續很久,隻半個時辰不到諸葛丞相就打開門走出來。

薑維連忙迎上去攙住。

荀詡注意到丞相雙眉之間上的皺紋略顯平伏,看來他很滿意這一次會談的成果。

諸葛丞相錯過狐忠與荀詡身旁時,沖兩個人做了一個贊賞的手勢,轉身離開,很快這位老人的身影就消失在通道盡頭。

陰暗的走廊昏黃明滅,隻有兩側的蠟燭兀自燃燒著,那鑲在牆壁上的曲形燭台,就彷佛《山海經》中給那西方幽陰帶來光明的燭龍一般……

五月十六日,丞相府發布了一則布告,宣布中都護李平因涉嫌瀆職而被羈押。

到了五月二十日,詳細的調查報告公布。

調查報告說李平在四月初曾宣稱糧草不繼,等到大軍即將撤回之際,李平又在四月中旬改口說前線說補給並無問題,這一舉動給作戰帶來極大混亂,最後導致蜀軍不得不撤回漢中。

根據針對糧田曹帳簿的審計以及糧田曹一名證人的證詞,證明李平確實有竄改帳目的行為。

為了逃避自己的罪責,李平在五月六日從南鄭城離開,企圖逃回自己在江陽的府邸;經由靖安司的追捕以及參軍狐忠的勸說,李平不得不回到南鄭聽候發落。

這一切李平本人已經供認不諱。

具體的懲罰措施公告裡沒有說,這要等諸葛丞相上奏朝廷才能定奪。

畢竟李平是一位中都護,唯有得到皇帝劉禪的首肯才能施以刑罰。

荀詡對這份報告並不感到驚訝。

「李平叛逃」這種事是不能公開的,那會讓朝廷顏麵大失,也會暴露出狐忠的「燭龍」身份。

據荀詡自己猜測,諸葛丞相之所以苦心孤詣促成李平叛逃,就是想以此事為籌碼,迫使李平在其他方麵作出讓步。

但這就不是他所能關心到的範圍了。

一個月以後,荀詡接到升任靖安司司丞的通知,他正式成為靖安司的最高領導者。

三年以後荀詡染病身故,與遠在五丈原的諸葛亮同一天去世。

杜弼則謝絕了出任軍謀司司丞的建議,調回了成都任諫議一職,低調地過著日子;以至於日後蜀漢著名的文人楊戲在作《季漢輔臣傳》的時候,還特意提到「少府修慎,鴻臚明真,諫議隱行,儒林天文。

宣班大化,或首或林─贊王元泰、何彥英、杜輔國、周仲直」。

沒有人知道這位深出簡居的諫議曾經穿梭於敵人腹心,於無聲處引導著蜀漢的勝利。

李平承認了一切對自己的指控,然後官職被縟奪,以庶民的身份流放到梓潼郡。

當他聽到諸葛亮病死隴西前線的消息後,對自己復職的希望徹底破滅,也鬱悶而死。

至於狐忠,他隻在漢中多呆了三個月,然後就神秘地消失了。

在幾年後魏國的高平陵政變中,有一名低級官吏在內亂中被殺害,在他家中搜出了一些關於曹魏的絕密情報。

當然,在當時那種混亂的局麵之下,沒有人留意到這一點,關於那次搜查的報告很快就被淹沒在故紙堆裡,徹底湮沒無聞……

唯一不變的,隻有吹拂在秦嶺山頭那來自隴西清冷的風,它就這麼在崇山峻嶺之間流轉著,冷冷地注視著時代與人世的變遷。

建興九年七月二十日,距離李平事件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

「荀司丞,判決下來了,李平被廢為庶人,徙梓潼郡。」

裴緒快步走進屋子,「啪」的一聲將公文擱在荀詡案上,「這裡是丞相上尚書的公文抄件,請您過目。」

荀詡展開文書,上麵寫道:「……平為大臣,受恩過量,不思忠報,橫造無端,危恥不辦,迷罔上下,論獄棄科,導人為奸,情狹誌狂,若無天地。

自度奸露,嫌心遂生,聞軍臨至,西鄉託疾還沮、漳,軍臨至沮,復還江陽,平參軍狐忠勤諫乃止。

今篡賊未滅,社稷多難,國事惟和,可以克捷,不可苞含,以危大業……」

「嗬嗬。」

荀詡笑了笑,掩上文卷望望窗外的殘陽,心緒不知怎地湧出幾許唏噓,幾許感慨。

後記

終於寫完了。

盡管二十七萬字的數量對於很多強者不過是滄海一粟,隻夠鋪陳完開頭,但對於天性憊懶的我來說,已經是生平極限中的極限了。

用田中大神的一句話就是:「我預支完了下半生的勤勉」。

阿彌陀佛,幸虧以後我就是死上班族,再也不用乾這傷筋動骨的營生了。

如果把我稱做《風起隴西》親生父母的話,那麼它的祖父是克裡斯提昂賈克,祖母則是弗福塞斯。

外祖父是羅貫中與陳壽,外祖母是丹布朗。

克裡斯提昂賈克的《謀殺金字塔》三部曲是我靈感的最早起源。

當年在大學宿舍裡一口氣看完他的小說後,仿佛發現了一片新大陸,驚訝地沒想到歷史小說也可以這麼說。

賈克大爺以埃及的歷史為脈絡,在真實歷史大勢的縫隙之間填夾進了無數貌似真實的細節,營造出一個富有現代氣息的古代世界。

和一般故意顛倒現代古代的惡搞不同,賈克老爺是以一種十分嚴謹的態度去寫這部小說,他沒有生硬地將現代玩意強行塞到古代,而是不動聲色地把細節融到文章的每一個角落,逐漸讓讀者潛移默化,不知不覺中接受這一嶄新的世界觀,並享受其中。

我必須得承認,也許是出於天生的惡趣味,我太喜歡這種古怪的東西了;這比考據詳盡的歷史小說更有魅力--起碼對於我來說。

在《風起隴西》中,我也在不停地試圖追尋前輩的足跡,創造出一個擁有現代感的三國時代,還不能露出斧鑿之痕。

很遺憾的是,我做到了前者,卻沒做到後者。

比起《謀殺金字塔》的渾然天成,《風起》刻意的痕跡太重了。

《風起》中的很多名稱,比如靖安司、司聞曹、軍正司,以及繁瑣冗長的蜀漢行政程序,全部都是我毫無考據的憑空杜撰,這都是為了增加文章真實性而創造出來的古代機構。

所以,嚴格來說,《風起》並非是一部三國歷史小說,而是一部借用了三國歷史的架空小說。

如果有人指責我到底看沒看過三國歷史,我也隻能撓著頭回答:「唔,其實這發生在不同的次元……」

克裡斯提昂賈克造就了《風起》的靈,而弗福塞斯則生成了《風起》的肉,英法兩大強國伺候著我一個人兒,這日子過的多美氣……好吧,後記應該嚴肅點。

最早看弗福塞斯老爺的作品就是赫赫有名的《豺狼的日子》,今年年初購到了其作品集,一口氣看完,如飲醇酒。

這位大爺的文筆風格極端冷靜簡潔,無論描述什麼事都不動聲色,毫不脫泥帶水,全無小資式的呻吟與感慨,就如同一名真正的間諜行事;另外一方麵,他的文筆又十分細致,即使是一件小事也要巨細靡遺地詳細描寫其細節,甚至具體到飛機的航班號以及購買物品的商店名稱。

比如《戰爭猛犬》中,最後突擊總統府的過程隻花了不到二十頁,前麵煌煌幾百頁都是在事無巨細地描寫主角如何籌劃這一次進攻。

一般來說,這是冗筆贅肉,但在福塞斯的小說裡卻顯示出無比真實的現實質感,讓人肅然信服。

《風起》是一部間諜小說,欠缺獨創性的我毫不猶豫地追隨福塞斯,刻意模仿這種文字風格,甚至情節。

熟悉福塞斯的人很容易就能在《風起》中找到似曾相識的影子:徐永的叛逃我幾乎寫成了《新娘的代價》,而糜沖的死亡顯然是在模仿《第四秘密議定書》彼得羅夫斯基殺掉瓦西裡葉夫的橋段。

至於文字痕跡,則更是比比皆是。

就我個人感覺,間諜小說就要這樣如福塞斯這樣寫才夠帥氣。

很多讀者批評說這本書的西式翻譯腔實在是太重了,以至於有人說把名字和地名全部替換掉的話,就是一部典型的蘇美間諜小說。

對於這一點,我隻能抱歉地回答:「我是故意的,哇哈哈哈哈!」

沒有什麼深層次的心理原因,隻是單純覺得將兩樣完全不相乾的東西結合在一起,會有別樣的美感。

換句話說,這是一部二十七萬字的惡搞,我真閒。

關於羅貫中和陳壽對我的影響,就無須贅言了。

我和所有喜歡三國的讀者一樣:自羅開蒙,從陳漸深。

我之所以選擇三國做為背景,也是出於對這個時代深深喜愛的關係。

隻不過,金戈鐵馬四方征戰的體裁寫的實在太多,有無數珠玉在前,我也隻得另辟蹊徑,希望能從另外一個角度去觀看這段歷史。

不管怎麼說,描寫三國間諜的小說我應該是頭一個,能占了「最早」我就滿足了。

至於丹布朗,則完全是因為他的陰謀史觀和我臭味相同。

身為一個陰謀論者,我的信條是:歷史上每一件事都有一個內幕,如果沒有,那麼就製造一個出來。

對於小說來說,其實歷史的真實性並不怎麼重要,重要的是要有意思。

我喜歡陰謀史觀,不是因為那更接近於歷史的真實,也不是因為那更能反映出人性的暗麵,單純是對於這種體製式的詭計與內幕有著葉公好龍式的興趣罷了。

陰謀對我來說,有著一種別樣的美感與質感,流光溢彩的政治殿堂中隱藏的黑暗,才是最富魅力的寶藏。

這一次的《風起》就是一個例證。

書中所描寫的那種陰謀當然在歷史上是不存在的,隻是一個基於真實人物的戲說。

我隻是試圖將不同時間點的事實用可能性連綴在一起並加以居心叵測的解釋。

這種可能性未必是史實,但很好玩。

或者這樣說,史實的事件是固定的,但是事件彼此之間的內在聯係卻存在著諸多的可能。

就好象《達芬奇密碼》煞有其事地把名畫中的種種細節敷衍成一篇隱藏了千年的傳奇,大家都知道是胡說八道,但同樣看的津津有味。

另外要感謝禽獸大那顏和林公笑雪在三國史方麵的指導,更要感謝一個叫da的大胖子,他在失業賦閒的時候,用纖細的筆觸代我寫了柳螢與高堂秉的愛情悲劇,現在大家明白為什麼第二部裡毫無感情戲了吧?

因為他找到工作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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