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1 / 2)
「明天下午三點一刻,你從第三大道拐進第五大街。有一輛貨運卡車會撞上一側護欄,距離你三米。你被一架沒有捆好的鋼琴砸斷肩膀,沒有當場死亡。」沈晾的麵無表情地將他口中吐出的話一字一句寫在紙張上,透過一個鐵柵欄交給對麵的男人,「但是我不確定,你會不會在醫院裡身亡。」
男人神色復雜而將信將疑地看著手裡的紙條,再看了一眼沈晾。
「如果我……不在那個點去——」
「那是第二階的預測了,張先生。無論如何,它都會發生。你最好在這一個月內都保護好自己的肩膀。」沈晾一直睜大的雙眼猛地閉上,他用力地甩了一下頭,再度睜開雙眼時,他順手戴上了一幅眼鏡,借以掩蓋自己眼白裡遍布的血絲。
男人似乎還想說什麼,沈晾已經站了起來:「我得走了。張先生。這一次的價格我會發短信給您,在十五個工作日內匯款到我的帳上。」
沈晾從後門離開那個房間時,因為外麵刺眼的陽光眯起了雙眼。他的頭還有些暈眩,但是他加快了腳步,鑽進了一旁的小車裡。車裡開著空調,一個青年問他:「你怎麼樣?」
「我很久沒乾這件事了。有點不習慣。」沈晾輕輕按壓著自己的眼球,將眼鏡摘了下來。
「……你要是缺錢,真的可以找我借。」旁輝遞給他一瓶礦泉水,沈晾接了過來,檸開蓋子喝了幾口。
「沒事。我不習慣欠錢。」
旁輝啟動車子,又多看了他幾眼,說:「其實我不太懂怎麼會有人花錢買自己的厄運看。如果你看到的是好運,我覺得你大概能暴富。」
「我也希望我看到的都是好運。」沈晾的臉色有些白,又喝了一口水,「總有那麼一些人的。好的事發生在誰身上都沒有關係,壞事一旦發生,可能對一個人來說就是悲劇。」
旁輝一邊開車一邊說:「他們不會覺得你是烏鴉嘴……很靈驗的那種?」
「那就是為什麼我洗手不乾了那麼多年的原因。」沈晾並不想要談這個問題。他係好安全帶,把水瓶放在自己的腿上。旁輝看了他兩眼說:「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要。但是現在不行。我還得回去收拾房子。」
「我幫你收拾……你什麼時候能定下來?」旁輝說,「每年都搬一次家,你不累我都累了。」
沈晾沉默了一會兒,過了一會兒他說:「你什麼時候離開我身邊,我大概就會找個地方定居下來。」
旁輝也沉默了,他嘆了一口氣,低聲說:「我也更想我是你朋友,不是監視人。」
沈晾和旁輝都沒有說話。黑車開到郊區之前,沈晾接到了一個電話,是讓他翻譯一個文獻。資料已經發到了他的郵箱裡。
「客戶比較急,明晚能搞定嗎?」
「沒問題。」沈晾揉了揉睛明穴回話。
旁輝小聲說:「你不行的。你還要收拾屋子。」
沈晾掛了電話,說:「我缺錢。東西可以後天收拾。」
旁輝隻好投降。
沈晾回到新家之後沒有來得及去整理一切,先拿出了自己的電腦。網還沒有通,他隻好離開房子到靠近市區的一個咖啡店蹭網。旁輝把他送到之後又回來,看著滿屋子的淩亂頭痛地嘆了口氣。
沈晾這一次還是買了一個二手房。一百平米,對一個單身男人來說這個空間已經綽綽有餘了,但是對沈晾和旁輝來說還不太夠。沈晾現在的工作是翻譯,需要很多資料,而且他還有好幾本很厚的日記和記錄本。旁輝和他住在一起。
旁輝知道,沈晾每天都記日記,而他的記錄本則用來記錄那些他曾經見過的「客戶」。
沈晾很特殊。他能看到一個人身上即將發生的大事,但隻有壞的,而不是好的。他曾經因為這個惹了很多麻煩。旁輝找到他的時候,他蹲在監獄裡,幾乎被當作了謀殺犯。旁輝在跟著他的七年裡,翻看了他的很多舊案,也從沈晾口中知道,他的「預兆」從來沒有失誤過。
沈晾出獄的前三年,將他從前所有遇到過的「客戶」都記錄了下來。他的記錄本有十一個,旁輝每次幫他搬家,都有機會看一眼那些記錄本。它們裝在一個很大的箱子裡,箱子上有鎖。
旁輝站在房間中央,手裡拿著沈晾的鑰匙串,鑰匙串上就有那個箱子的開鎖鑰匙。
過去的一年,沈晾幾乎沒有接任何一個客戶。但旁輝知道沈晾會怎麼記那些人。
照片、姓名、職業、出生年月。谘詢發生前做過的事,說過的話。沈晾能將他們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記下來,仿佛那一段時間的他不是一個「人」。
旁輝打開箱子,隨手拿出了一本記錄本。
「二零零七年三月九號。王可靜,記者,1982年5月12日生。
『……嗯,沒有什麼特別的,隻是我這兩天心情非常差,我媽住院了,我三天沒有睡好覺,我隻想來看看……其實我挺怕的……』
『一個星期前?我已經忘了,哦,對了,周三的時候我報道過一起跳樓自殺案,領導給了我發了獎金……』
『是同事送我過來的。我男朋友在外地出差……他很關心我……』
……
二零零七年三月二十號十五點,我在前往醫院的路上走進書店,沒有上通往醫院的天橋,走進了電梯。我從電梯口出來走上天台,從欄杆縫隙裡擠出去,折斷了鼻梁。然後我從天台墜落,當場死亡。」
無論旁輝看多少次,都會被那個第一人稱嚇得毛骨聳然,沈晾的所有記錄裡,他的預測都是第一人稱,仿佛那個遭受厄運的人是他。緊接著那之後,就是一段當天的新聞報道。
是剪報貼上去的,一張非常大的照片鋪蓋在版麵上。死去的女人和大灘的血跡,還有一輛救護車。
「昨日下午三點整,新華書店北側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響,一名25的年輕女性墜樓身亡……」
如果沈晾的預測隻是基於對現實情況的推測分析,他不應當能夠那麼清晰地指出時間。王可靜的確有跳樓自殺的傾向,但是對於沈晾來說,他最多隻能知道她的精神不太穩定。
沈晾被起訴用催眠術控製被害人在一定的時間投向死亡。但是據旁輝所知,仍有一些要遭受死亡的人死亡那一刻發生的時間和他所預測的並不一致。他所預測的非必死命運的人裡麵,有許多因為他的預測免於受到重大傷害。但是他們都沒有在沈晾受到審理的時候站出來。
如果沒有旁輝,沈晾會在監獄裡待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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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晾深夜十二點還沒有回到房子裡。旁輝開車從咖啡館裡把他接了回來,強迫他睡覺,然而半夜起來依舊看到他的房間裡亮著手電筒的光茫。房子還沒有通電,旁輝估計那是一篇很難搞定的文獻。
第二天旁輝起來的時候,沈晾還在看,雙眼通紅。旁輝說:「還有多少?」
沈晾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你累的話,就跟我說,你不要錢,幫你點忙總是可以的。」
「你不懂拉丁文。」
「我可以找懂的人。」
沈晾沒有再反對。旁輝知道他算是答應了,於是拎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在說的時候,他一直注意觀察著沈晾。沈晾坐在桌邊繼續看文獻,手不時揉一揉僵硬的左肩。旁輝的手搭了上去,沈晾似乎被猛地嚇了一跳。旁輝掛了電話,說:「別老是坐著一個姿勢,小心肩周炎。」
沈晾動了動自己的肩膀,又揉了揉。
旁輝看了他一會兒,輕輕幫他按了幾把。
「你手藝挺好的。」
「部隊裡的時候隊友有個跌打損傷的,都找我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