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分寸(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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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宥隻能無聲地看著媽媽,扌莫出手機,卻激動地操作了兩次才按對地方,將電話打給簡宏成。麵對媽媽的吊頸期盼,她自覺地打開免提。

偏生簡宏成接到寧宥的電話總是很激動,接通就道:「還好嗎?要不要叫人去醫院幫你?」

寧蕙兒想不懷疑兩人的關係都難,她看著女兒的神色更加凝重。

寧宥嘆道:「我已經接了我媽到家,謝謝。聽寧恕說,你叫人跑到機場扣留了他,他已經答應退出,今天飛北京工作。」

簡宏成也嘆道:「我不知道寧恕有沒有告訴你全部事實。他去機場之前,拐到國稅局舉報了我弟弟,我現在不得不趕回老家去處理。我隻想留住他,問清楚他到底舉報了什麼,方便我對症下藥。你可能不了解,涉稅的案子,國家一般判得很重。我得救我弟弟。但你放心,我不會為難他,隻要他跟我說清楚他究竟舉報了些什麼。」

寧宥更是嘆息,看向媽媽,嘴裡道:「我明白了,你請便吧。」

寧蕙兒叫道:「別,別放電話,你讓他放過你弟弟,讓他飛北京,我來問寧恕舉報了些什麼。他這幾天連遭打擊,失去分寸,可他聽我的話,他會聽我的話。」

簡宏成聽得到寧蕙兒說的話,他為寧宥解圍:「寧宥啊,你讓令尊放心。寧恕事前準備工作做得很充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一早特意跟我透露了我姐過去對你作的孽,他知道我會有什麼反應。寧宥,你也清楚我會怎麼做,你們不用擔心。」

簡宏成的說法印證了寧宥心中的種種猜疑,但寧恕的所作所為還是讓她倒吸一口冷氣。真不敢相信寧恕能做出利用她的事情來。可她相信簡宏成對她說的這些。然而,她又能說什麼呢?寧恕已經把她和媽媽綁為人質。

寧蕙兒關心則亂,危急時刻,不再關心電話費,拿出自己的手機趕緊向兒子通報:「放心,你放心,簡家不會為難你。別怕,媽保證。」

寧宥看著媽媽發抖的手,心裡再憤怒,卻也什麼都不敢說,唯恐媽媽一受刺激又暈倒。對簡宏成,寧宥隻能道:「我掛了。對不起。」說完,就掛斷了電話,仿佛拖延一刻,便又為難簡宏成幾分。

寧宥不知道寧恕在電話裡跟媽媽說了什麼,隻聽媽媽說「隔一個小時再電話給你」,心裡不禁又哀嘆一聲。果然見媽媽收線後立刻設定手機鬧鍾。寧宥曉得,這會兒她即使逃避到公司去,媽媽也會掙紮著跟在她身後。

寧蕙兒設定好鬧鍾,又不是很放心,將手機遞給寧宥,道:「這樣設,能叫的吧?」

寧宥不想看也不行了,隻得檢查一下,順手將自己的手機也設上鬧鍾:「放心吧,雙保險了。」

寧蕙兒這才渾身酸軟地靠到沙發上揉太陽穴,嘆息道:「弟弟是殺紅眼了,竟然賣了你換平安。這事我以後跟他算賬,可眼前也不能不救他啊,總歸是……雖然理虧,可遇到大事,總得偏心自家人的。宥宥啊,你暫時別跟弟弟計較,回頭等事情平息了,我會替你主持公道。」

寧宥心口不一地嗬嗬一笑,道:「好啊,好啊。媽,你躺會兒,我做中飯。寧恕有沒有說舉報了什麼問題?」

寧蕙兒避實就虛:「你上班去吧,我躺躺就好,沒這麼嬌貴的,別耽誤你工作。丟什麼都不能丟工作。唉,弟弟報仇報得連工作都保不住了,怎麼想的?雖然是我生的,我卻越來越看不懂他。」

寧宥從冰箱裡取出菜餚,隻得道:「放心,我在公司雖然不是舉足輕重,卻也不是無足輕重,偶爾缺幾天勤還不至於扣我工資。」而寧宥都懶得議論寧恕丟工作這麼重大的事。她不想提到寧恕,渾身不痛快。回頭見媽媽疲倦地閉上眼睛,她進廚房放下菜餚,取來一塊線毯給媽媽蓋上。

寧蕙兒閉著眼睛嘆道:「你從小到大都很懂事,我才能放心在外麵掙錢。我是光忙著掙錢了,有問題都是貪方便、貪省事交給你,對你弟弟疏於管教,唉。還想他應該也是懂事的啊,一向不是很文氣嗎?現在怎麼陰謀詭計這麼多呢?」

寧宥聽媽媽不停議論寧恕,隻得手一伸,將脫排油煙機打開,自己鑽在廚房裝沒聽見。

寧蕙兒得不到回應,又嘀咕幾句,旋即無趣地閉嘴了。

寧宥在脫排油煙機狂暴的聲音裡卻終於能定神考慮簡宏成那邊的事。寧恕真是她的親弟弟,這分寸抓得毫厘不差,算準時機把她少年時挨簡家老大揍的事告訴簡宏成,簡直是打中簡宏成的七寸。以她對簡宏成的理解,那七寸是分毫不會差的。寧恕下狠招前,先利用她的悲慘往事壓住簡宏成,再通過媽媽管住她,側麵通知簡宏成她已知情,令簡宏成必須斟酌行事,隻要稍微傷到寧恕,便能令她在媽媽麵前無法將息,尤其媽媽的身體風吹欲倒,更是束縛她的手腳。寧恕將一切安排得絲絲入扣,而看樣子,簡宏成還真吃了寧恕的那招。她呢?即使心裡反感得恨不得立刻登報與寧恕脫離關係,可此時也唯有束手就擒的份兒。

問題是,她是沒辦法,誰讓寧恕是她親弟弟,而管束她的是她親媽?可簡宏成何其無辜!再看媽媽,顯然是沒有幫她問寧恕究竟向國稅局舉報了些什麼的打算,她也不便打攪好不容易靜下心來的媽媽。她被寧恕設計得處處束手束腳。

寧宥將粥煮上,輕手輕腳地越過客廳,把自己關進陽台,試圖避開媽媽給寧恕打電話。很容易,寧恕的電話一打就通。寧宥忍著火氣,溫和但直接地問寧恕:「你向國稅局舉報了些什麼?」

寧恕也很直接:「我不會說。我希望簡宏成不要公布我昨晚的錄像。但他如果真的公布,我也不怕。我既然做了,就有身敗名裂、粉身碎骨的心理準備。我隻問你,你打算站在哪一邊?」

寧宥道:「你知道媽媽看到你昨晚的樣子,是什麼想法?你希望錄像擴散出去,進一步刺激媽媽的神經嗎?」

寧恕冷笑道:「你不用打著媽媽的旗幟販賣私貨。我不會對你說一個字。如果你顧忌媽媽的神經,請你站對立場。」

寧宥還想說,卻被一聲噗打斷,扭頭見媽媽顫巍巍地趴在陽台玻璃隔門上,滿眼都是焦慮。寧宥無話可說,關了手機,回屋處理媽媽。

寧蕙兒擔憂地問:「你們又吵了?」

寧宥搖頭:「沒吵。我問寧恕舉報的內容,他不肯告訴我。」

「他不怕錄像被公布嗎?」

寧宥握著媽媽顫抖的手,不忍直視:「我不知道他怎麼想。」

寧蕙兒垂淚道:「他昨晚受刺激了,一定是。他豁出去了。沒辦法了嗎?宥宥,你想想辦法!」

寧宥冷笑道:「他要是真豁出去,就不會把我賣了博同情。他隻是心狠手辣地把你和我當棋子,與簡宏成博弈,而且完全不顧棋子的死活。」

寧蕙兒緊緊反抓住寧宥的手,堅決地道:「不會,弟弟不是這種人。你要是親眼見到他昨晚的樣子,你也會拚命,何況他是當事人?他一個大男人,怎麼咽得下這口氣?你們都可憐,投錯胎生在我家,從小吃苦吃到今天,是媽對不起你們啊。」寧蕙兒說到後來,泣不成聲。

寧宥的嘴完全給堵上了。

簡宏成在車上一直坐著思索對策,聽見短信提示,他拿出來看,是寧宥的,才打開來看。這是他在等待的來自寧宥的態度。

寧宥短信裡說:既然寧恕已經對你揭露真相,那麼我也不必假惺惺以同學狀和你虛與委蛇。這麼多年,我先後遭受令姊的武力騷擾與你的精神騷擾,深惡痛絕。可惜我膽小,除了強忍反胃的感覺,除了躲避,不知還能做什麼。寧恕大膽,他是好樣的,不愧是我家唯一男兒,他提醒我除了逃避和哭泣,還有對抗。他是對的。

簡宏成看得差點透不過氣來,打開車窗,將車窗一降到底,讓狂風一拳拳打在臉上。他難得手指翻飛,飛快發回一條回復:你有良心嗎?

寧宥等到預想中的回復,卻臉色煞白,動手刪了。她魂不守舍地洗菜,切菜,不出所料,一刀削了手指。傷口不深,寧宥默默地拿創可貼紮緊,跟誰都沒說,而後站在料理台邊發呆,完全是不著邊際地發呆。

簡宏成被高速的狂風吹得眼睛發紅、發澀,寧宥短信帶給他的刺痛卻無法平復。他精神騷擾?她為此反胃躲避?他不承認他對寧宥是精神騷擾,可他理解被簡敏敏揍得差點丟掉性命的寧宥懷著對簡家的刻骨仇恨,當然是從第一天開始就不能接受他,那是必然。可是,「反胃」?這兩個字深深刺激了他,徹底打擊了他這輩子心中最溫柔的堅持。他的腦袋一片空白。

寧恕全無反抗地被車子載著離開機場。即使沒人攔著他,他也隻能乖乖坐在車裡,看著城市越來越近。最終,車子停在簡家位於解放北路的那幢對他而言具有標誌性意義的五層樓前。

前麵一直悶聲不響開車的人這才回頭對寧恕道:「我們上去等簡總來。」態度如聊家常。

寧恕卻看看宏圖公司的招牌,問道:「簡總,指的是哪位?」

那人一笑道:「大簡總,簡宏成。」

寧恕立刻將車門拉緊,道:「我在車上等著就好。或者……我到那家飯店吃中飯,反正我又走不了。」

那人想了想,道:「也行。我通知一下簡總。」

寧恕立刻警惕地再問:「這回是指簡二還是簡三?」

那人臉上有點兒驚異了,但還是尋常地道:「大簡總。我是大簡總的助理。」

寧恕也是狀若很尋常地微笑道:「你請便,我在那家飯店等你。」

寧恕下車就大步走向飯店,頭也不回。他自然有他的道理。後麵宏圖公司裡有簡宏圖。簡宏圖與簡宏成大大不同,簡宏圖管不住自己的手腳,看見他也沒有情麵可言。

進飯店靠窗坐下後,寧恕這才抬頭看宏圖公司。他一路滿腦子亂麻一樣想的都是昨晚他的錄像。他想到最壞的結局。如果他此時遁逃,諒簡家也追不上他,那麼昨晚的錄像會不會被放上網?別人看了之後會如何看待他?可問題是錄像究竟嚴重到何種地步?在機場,他看到錄像時,腦袋一下子蒙了,立刻就答應跟簡宏成的助理走。現在回想起來,他看到的才一小段,還不能非常肯定地得出非常差的結論。可是,寧恕又想到昨晚那幫保安走後媽媽的眼睛一直躲避著他,偶爾被他觸見,那眼神裡麵有種萬念俱灰,很是空洞。再想到大清早媽媽不要命地自駕去上海找寧宥,事情得多嚴重,嚴重到什麼地步,媽媽才會如此拚命。當然,一切的答案都在那段錄像裡吧。因此,所有的問題最終都指向一個:錄像公布後,人們會如何看待他。

忽然,寧恕想到簡宏成前不久在電話裡直接稱他瘋子:「二十多年前,一個瘋子的瘋狂舉動……如今若再來一個瘋子……你有病,我建議你姐千萬不要諱疾忌醫……」這幾句話如簡宏成拿著喇叭在他耳邊喊,一遍遍地大喊,四麵八方似乎全是回音,將寧恕團團包圍。瘋子,瘋子,瘋子……還有他看到的那段錄像在寧恕麵前閃回。寧恕心頭大震。瘋子,這就是簡宏成看到錄像後得出的結果,而不是簡宏成一時的氣話。

瘋子!放別人身上或許無傷大雅,而當他本身就是殺人犯的兒子,瘋子這頂帽子就是不可承受之重了。寧恕此時才徹底明白媽媽今早拚命的原因。

簡宏成的男助理打完電話進來,見寧恕閉著眼睛臉色煞白,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滴下。他驚得推寧恕道:「你沒事吧?」

寧恕猝不及防,驚得跳起來,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對著簡宏成的助理茫然發呆,好一會兒才凝聚了魂魄,強裝若無其事地坐下。但他沒力氣回話。等呼吸平靜下來,寧恕以他有生以來最慢的速度給媽媽發去一條短信:媽,無論如何,必須讓姐設法銷毀所有昨晚的錄像。

寧宥聽到媽媽讀出的短信,即使麵對媽媽懇求的眼神,她冷漠地一聲不吭。

寧蕙兒等了好一會兒,隻得請求道:「你看,弟弟總算開竅了,曉得自己闖禍了,那錄像要是傳出去,他整個人這輩子就完了。他千不該,萬不該,碰到這種大事,我們總得救他,是不是?宥宥,你說話啊。」

寧宥冷淡但實事求是地道:「他去國稅局承認誣告,去簡家兄弟麵前認錯賠罪,我加把勁或許還能幫他。但他剛才電話裡已經說了,他跟簡家要拚個你死我活。既然如此,誰幫得了他?」

寧蕙兒焦躁地道:「可話雖如此,我們不能看著他毀了自己啊。他在跟你賭氣,這不,這麼要緊的短信他都不發給你,讓我轉達呢。你別聽他的氣話。稅務局那邊已經告了,怎麼撤得回來?你不懂稅務局啊。唉,都什麼時候了,他在那邊被簡家人折騰,你消消氣,幫個忙,好不好?」

寧宥壓抑著怒火,道:「怎麼幫?賣身?」

「你!」寧蕙兒被噎得一口氣接不上來,腿一軟,一屁股坐回沙發。再一想,除此還能有什麼辦法?可問題是,兒子那邊十萬火急,她得想辦法啊,不能扔下兒子不管啊。寧蕙兒直著眼睛想了會兒,一拍沙發道:「我回家去。我沒招了,隻有老命一條,陪兒子去死吧。」

寧宥簡直是忍無可忍。可她這輩子忍了太多,身經百戰,經驗豐富,而又料想後半輩子將繼續一忍再忍,絕無可能任性妄為,因此早死心塌地,一口粗氣吐納來去幾遭,便又壓抑了下去,盡力平靜地道:「這也不是辦法。辦法全在寧恕自己身上,該有一個小時了吧。媽,你打他電話,告訴他,能救他的,隻有他自己。」

寧蕙兒哭道:「他要是聽得進勸,還會有今天嗎?我是無計可施了啊!我知道你也沒辦法,我們都沒辦法,我隻有替他收拾殘局去,像昨晚一樣,我是他媽,我沒辦法。」

「再試試,或許看到絕境就幡然醒悟了。」

寧蕙兒臉上老淚縱橫,看著女兒道:「經過昨晚,我心裡清楚,事情越緊急的時候,越不能指望你弟的理智了。我跟你明說了吧,你沒看見……你昨晚沒親眼看見,你不會了解,我還是跟你明說算了。」

寧宥啊了一聲,手中菜刀應聲掉落地上。她不知所措。

也是巧合,簡宏圖被寧恕告了,嚇得一溜趕回公司,鞍前馬後地協助哥哥派來的稅務專家檢查紕漏,急躁得飯都忘了吃。還是稅務專家熬不住了出聲提醒,簡宏圖才想起,趕緊請專家到飯店吃飯。一進飯店,相熟的領坐小姐還在嘰嘰喳喳招呼呢,簡宏圖就一眼看見了寧恕。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簡宏圖腦袋一熱,扔下專家就直奔寧恕而去。

寧恕心事重重,根本沒留意。倒是簡宏成的助理看到了,趕緊跳起來一把抱住簡宏圖,小聲對簡宏圖道:「息怒,息怒,留他有用,你哥還得從他嘴裡挖出他到底舉報了些什麼,方便對症下藥。」

簡宏圖急得左沖右突。他身後的專家也趕上來抱住他,一起將他拉出店門。

動靜太大,寧恕這才看過來,一看便知怎麼回事。他鼻子裡哼了一聲,又扭頭看向窗外。他哪有心情搭理簡宏圖這種次要人物。可心裡一個念頭升起,錄像有沒有落到簡宏圖手中?若有,則大局已定,他直接可以死心塌地了。想到這兒,他額頭冷汗又嗞嗞地冒了出來。

男助理回來當沒看見,也不提起簡宏圖,更不說話,菜上來就吃,不勉強全無胃口的寧恕。

而簡宏圖被拉著離寧恕越來越遠,很不服氣地打電話給簡宏成:「哥,把寧恕交給我,我不信揍不出一個屁來。對付那種無賴,我比你有辦法。」

簡宏成皺眉暴躁地道:「你少管閒事,先把你自己的屁股擦乾淨。」

簡宏圖脖子一縮,心裡即使再不服氣,嘴裡立刻「是是是」,什麼都不敢再提,改為主動將專家請入別家飯店去,可還是忍不住問:「哥,等你對付完那無賴,能扔給我處理嗎?這人太壞了,哥……」

「我會處理。你……」簡宏成一頓,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吃飽點兒,吃好點兒,吃快點兒。」

「什麼意思?」簡宏圖嘀咕,忽然炸窩一樣跳了起來,「我會坐牢?你不是說有專家在嗎?」

簡宏成心煩意亂,大喝一聲:「別咋咋呼呼了,吃飯!吃完趕緊做事。再不做,你還真想坐牢嗎?」

簡宏圖隻覺得寒氣從腳底躥上來,坐牢?他能屈能伸,立刻與專家商量,打包了漢堡回公司去吃。什麼寧恕,先擱下再說,好漢不吃眼前虧。

而簡宏成麵色冷峻地給男助理打電話,詢問發生了什麼事。聽了助理的報告,簡宏成忍不住道:「你要是手腳慢一拍,慢一拍……」可終究沒任性,「你做得對。等下吃完找個賓館房間,我快到了,第一時間去找你們。寧恕什麼反應?」

男助理言簡意賅:「發呆。」

簡宏成放下手機,他也發呆。這麼緊張的時刻,他卻滿腦子都是寧宥,從騎摩托車送寧宥回家,頭盔相撞的那一瞬起,一件一件、一樁一樁,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似乎,每一次都有寧宥對他皺眉的那個特定表情。她真的對他反胃?可是,簡宏成想到高考前夕,他不小心從宿舍二樓掉下來,寧宥明明擔心得哭了,眼淚落在他的臉上,千真萬確的眼淚。

簡宏成的眼皮快速眨了幾下,心中若有所動。可他沒來得及深想,一個電話進來,打斷他的思路。若是其他電話,他早扔開不管了,可那是他派去協助簡宏圖看賬的稅務專家。

稅務專家在電話裡明確告訴簡宏成:「我仔細查了買賣雙方的收、發貨流程,宏圖公司這邊的發貨或許還可以蒙混過去。但理論上,收貨的那家公司,原材料倉庫就在車間,一個月來有無收到貨物、收到多少、分別是什麼貨物,所有工人心裡都有一本明細賬,隻要稅務人員去那家公司真查、徹查,那家公司完全無法統一那麼多人的口徑,必然被查出虛開,因此,原定的a、b方案都無法施行。除非……稅務機關不查。」

簡宏成眉頭緊鎖:「那麼說,我是不是該準備一筆罰款,替我弟請一位律師了?」

「這兩年經濟不景氣,每年的稅收任務完成不易,稅務局抓偷、漏稅本來就積極得很。完全不可以有任何僥幸心理。」

簡宏成嘆了一聲氣,腦袋裡再也顧不得風花雪月。他拿出手機,翻查在老家的各種關係。

可簡宏圖很快氣急敗壞地來電:「哥,稅務老爺到我朋友公司了,怎麼辦?」

簡宏成不由得看一眼手表,都還沒到下午上班時間呢,可見稅務稽查對此事之重視。但他沒把這麼嚴重的情況告訴簡宏圖,隻是道:「你朋友在場接待嗎?」

「在。他本來想下午出去避避風頭,不想飯還沒吃完,就讓稅務老爺堵在食堂了。」

「你打電話給他,讓他好好接待,不要有抵觸反抗。」

「稅務老爺上門,誰敢說個不啊!哥,我問的是我怎麼辦,是不是該洗個澡,吃頓飽的,換套鬆緊衣服,等著坐號子?」

簡宏成毫不猶豫地道:「你帶上出納,立刻把公司賬上所有現金轉走,你自己賬上的現金也轉走。完了後,你別回公司,讓朋友幫忙開個房間住下,再讓朋友給你買張手機卡。我會千方百計不讓你坐牢,拘留也不行。你安心。立刻行動,一刻也不要耽誤。」

「好!」

「出門直奔銀行,不許拐彎進飯店。」說話時,簡宏成滿臉不樂意。

簡宏圖忍不住大喊起來:「哥,誰是你親弟弟啊?你乾嗎護著那無賴?我一定要揍寧恕!很快,不會耽誤。反正稅務老爺都上門了,留著他沒用了。」

簡宏成隻得大喝一聲:「有用!你少給我再惹事,我沒空總給你揩屁股。」

簡宏圖雖然相當不服,走出公司,進自己車子之前,還是忍不住沖寧恕在的那飯店揮拳頭,卻終究是沒越雷池一步。

幾乎是簡宏圖的車子剛走,簡宏成的車子就到了。簡宏成一到,就直奔助理指點的那家飯店。那一桌兩個人誰都沒看到簡宏成來,助理正安心對付一隻魚頭,而寧恕則是直著眼睛看著助理對付魚頭。

簡宏成本來是鎮定的,可看見寧恕,尤其是看見那張五官立體、可以看出寧宥影子的臉,一下子火氣上湧,雙手握拳,大步直沖過去。

寧宥與媽媽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吃中飯。桌上擺了幾色醬菜和炒青菜,兩人麵前的則是剛煮出來的白粥。本是母女倆最愛的素淨吃法,可誰都沒胃口,四隻眼睛更多的還是落在桌麵的兩部手機上。

雖然兩部手機都定了鬧鍾,可寧蕙兒終於忍不住了,拿起手機,按亮屏幕看時間,自言自語地道:「該有一個小時了吧。」

寧宥索性直接撥通寧恕的電話。電話一通,她就打開免提,問:「沒事吧?」

寧蕙兒立刻扔下自己的手機,費力地趴到桌上的手機麵前,也搶著問:「你在做什麼?」

寧恕強打精神,道:「吃飯,等人,沒事。你……」

可沒等寧恕說完,他忽然被人劈月匈抓住,一把從座位上拎了起來。寧恕猝不及防,隻覺得兩肋生風,完全沒反抗地被叼小雞似的抓起。他站立不穩,驚恐地看到簡宏成的臉在他麵前放大,簡宏圖前所未有的凶神惡煞,兩眼如吃人一樣盯著他。他一時腦袋一片空白,手機不由自主地掉到椅子上。

這邊,聽得寧恕話說一半,卻在一陣嘈雜後噗的一聲悶響,便隻剩飯店悠揚的背景音樂輕輕傳遞了,寧蕙兒一下子臉色煞白,哀叫一聲,整個人軟軟地沿著桌子滑下去。寧宥嚇得趕緊撲過去將媽媽扶住,哪裡還有心思管寧恕。可寧蕙兒掙紮著用所有的力氣道:「聽……聽……」

寧宥隻得一手扶著老娘,一手費力扌莫到桌上的手機,放到老娘懷裡。可手機裡依然隻有很輕很輕的背景音樂,完全抵不過寧蕙兒痛苦的喘息聲,其他什麼聲音都沒有。兩人不知寧恕那兒發生了什麼,但毫無疑問的是,寧恕現在必定是受到別人控製,因此,連招呼一聲的時間都沒有。

寧蕙兒強撐著睜著眼睛,不讓自己暈過去,月匈膛起伏得如暴風降臨海灣,頂得手機時不時滑下。但她盡力控製自己呼吸的聲音,免得壓過手機裡傳出的任何可疑的聲音。她甚至阻止寧宥扶她到沙發上去,寧願在地上躺著,先等寧恕的消息最要緊。

而在飯店裡,簡宏成拎著寧恕,兩眼如充血一般,死死盯著寧恕,劇烈的呼吸直噴寧恕臉上。他的臉色如此可怖,連他的助理都站著不敢伸手,驚恐地看著他。

此時,寧恕的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完了,原來簡宏成阻止簡宏圖,是為了親手收拾他。他怔怔地回視,都忘了掙紮這回事。

簡宏成的左手握拳,拳頭都硬得跟石頭一樣了,上麵布滿爆綻的青筋。可這隻拳頭抬起,又放下,抬起,又放下,終究是沒有動作。最終,他右手一推,鬆掉對寧恕的掌握,悶喝一聲「滾」。

寧恕完全沒有料到,他身不由己地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手軟腳軟,卻趕緊抓住旁邊的椅子站起來,愣愣地站著看了簡宏成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連忙拔腿就逃,跌跌撞撞地逃出飯店而去。

簡宏成一動不動地站著,隻有眼睛狠狠地盯著寧恕。隨著寧恕的背影移動,直到看不見了,他才悶哼一聲,一屁股坐在寧恕原來坐的椅子上。坐上後,就感覺屁股下麵有異物,簡宏成扌莫出來一看,是手機,而這手機還在通話中。手機屏幕顯示,電話的那一頭正是寧宥,那個表態支持親弟弟的寧宥。

簡宏成一言不發,板著臉盯著手機,激動得呼吸呼呼作響。

那一邊,寧宥似乎感覺到異常,趴下身去,湊近擱在媽媽懷裡的手機,仔細辨別手機裡傳出的細微聲響。

兩邊,都是死死地盯著手機,什麼都不說,什麼都聽不見,可仿佛又意識到什麼。

終於,簡宏成掄起手機,狠狠地將手機摔在地上。

手機四分五裂。

隨著一聲巨響沖出寧宥的手機,頃刻,手機裡傳來斷線的蜂鳴聲。寧蕙兒驚得眼睛一翻,再度暈倒。

寧宥拿起手機呼叫120,完了後,看著手機,試圖撥打簡宏成的電話,可始終沒動手,最終長呼一口氣,將手機揣進包裡。不問,既然媽媽沒有逼著,她就不問寧恕的下落。寧恕罪有應得。

簡宏成盯著四分五裂的手機發了一小會兒呆,可眼下事情緊迫到他完全沒時間發呆。他很快收起目光,看向還呆立在一旁的助理:「你結賬。我約了朋友幫忙,立刻過去。」

助理跳起來,招呼服務員,可忍不住提醒:「那人還沒跑遠,簡總,您反悔還來得及。」

「稅務稽查都已經到對方公司查半個小時了,檢舉的是些什麼,還能不全撂出來?還留著他有什麼用!」

「這種人……也沒必要這麼痛快放了他。」

簡宏成聞言,臉皺成一團,好不容易才咬牙切齒地道:「不想……計較。」

助理一邊說,一邊付錢。簡宏成看著道:「不用找了,走。」

助理伶俐地搶前一步,先走到門邊,替簡宏成開門。兩人上了車,司機小心地看一眼簡宏成,忙坐端正了,唯恐惹無妄之災。

可助理還是忍不住,道:「乾嗎放過這瘋子?我們一不算限製人身自由,不怕犯法;二就算是強製了,可還沒到二十四小時呢。那種人,說什麼都要讓他吃足苦頭,讓他心有忌憚,放哪兒我們都說得響,理直氣壯。」

簡宏成咬著嘴唇,什麼都不說。對,他即使揍寧恕一頓,他見到寧宥,照樣理直氣壯,誰讓他們姐弟一起表明立場?可想到這兒,一小時前,車上被電話打斷的思路去而復返。以寧宥的聰明狡猾,明知弟弟麵臨險境,應該是放出柔絲萬千,牽絆他簡宏成的手腳,讓他對寧恕的出手有所收斂才是。可寧宥的短信,實際作用不是反而解脫他的顧慮,讓他放手對付寧恕嗎?寧宥有這麼傻嗎?簡宏成死也不信。

想到這兒,簡宏成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他不禁輕輕哼出兩聲,坐直了身子。

助理卻一眼看見在路上快速行走的寧恕。他輕蔑地追蹤著寧恕的身影,但謹慎地道:「寧恕的大小行李,包括手包都在我車上,我們的計劃是請他去北京待著別回來,可這下他走不了啦。」

簡宏成扭頭看向人行道上的寧恕,又是哼了一聲:「你讓人開你的車跟來,行李放到我的車後麵,我回上海,交給他至親去。」

助理很職業地拿出手機,調出記錄:「嗯,他姐公司離我近,回頭我拐過去一下,順路。」

簡宏成扭頭看向一本正經的助理,不禁撲哧笑出來:「他姐是我高中同學,他姐要是……他姐要我手下留情的話,他可能已經到北京了。」

助理一愣,這得多大交情,忙道:「我對寧恕沒太過分吧?」

簡宏成道:「他姐也看不下去了,要我給他點兒苦頭吃。可你說,如果他姐直接來跟我講——寧恕不是東西,你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你說,我看他姐這麼向著我,我還好意思下手嗎?那麼寧恕此時,也可能已經到北京了。」

助理力持一本正經聆聽狀,心裡卻鬼鬼祟祟地想:老板怎麼字字賤兮兮啊?

簡宏成意猶未盡,自顧自道:「所以,要麼是笨,考慮不到別人的反應;要麼是奸猾虛偽,明著表現為傾向我,實際是柔性壓迫我放手,不僅看不起我,也對不起我。這分寸真難,真難抓!真是藝術,毫厘不差,藝術!」

連司機都忍不住偷偷與助理交換了一下眼色,都覺得有鬼,可都不肯出聲,默默聽簡宏成實在忍不住需要兩個聽眾的自言自語。

可簡宏成終究還是個有自覺的人,很快便將心中澎湃的情緒壓下去,因眼下有更急迫的大事需要加急處理。簡宏成沉默了會兒,便克製住了自己,一本正經地對助理道:「等會兒你跟我進去見我同學。為了不讓我同學太為難,我們務必統一口徑——宏圖不是故意的,錯誤是無知導致,我們誠懇認錯,甘願認罰,但希望從寬,也希望不要擴大稅務稽查範圍,必須避免宏圖坐牢。你旁邊聽著,我如果有偏離,或者我同學有偏離,你提醒我。」

但助理還是盡責提醒道:「寧恕留在本市是禍害。再說,他現在手機被摔壞,我們聯係不到他,更無法控製他。不知會不會我們在加緊彌補,他卻加緊破壞。他……可能認定您不會傷害他,有恃無恐。」

簡宏成臉一沉。即使車子已經在停車場停下,他也沒挪動的意思。過了會兒,他打開車門下車:「他的手機被我摔壞,比我更急的是他的家人……他姐會處理好。」

助理跟著下車,卻有點兒扌莫不著頭腦,這兩句話,前後是怎麼有邏輯關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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