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陣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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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聿懷信誓旦旦要精神麵貌一新地做人,不受爸爸出事、外婆家多事的乾擾。可真刀真槍麵前,他首先早上起不來。寧宥隻能將兒子拎出被窩,扔到跑步機上。經常以文弱示人的寧宥此刻狀似母大蟲。

郝聿懷隻好像個殘兵遊勇一樣嗷嗷叫著跑步,手卻揮舞得像是溺水的人在撈救命稻草。

「媽咪,餓,跑不動。」

「媽咪,聽見沒有?叮,裡程足了,我下來了。」

「媽咪,我要尿遁。」…………

在郝聿懷的鬼哭狼嚎中,寧宥聽見有人按門鈴。她忙從廚房出來,笑叱一聲:「是門鈴,不是你的裡程足了鈴。」

「嗷……我缺氧了,我缺氧了……」

寧宥笑著往門鏡一看,外麵竟然是滿臉是笑的公公,而且怪的是隻有公公一個人,平日裡形影不離的婆婆沒來。更怪的是,公公手裡什麼都沒拿,空手過來。她忙打開門,奇道:「爸爸這麼早?請進,請進。吃早飯了沒?我正做呢,一起吃點兒。」

「不進門了,不進門了,說個事就走。灰灰起床了嗎?」

寧宥忙道:「那也進門說啊。灰灰,爺爺來了,快來。」

郝聿懷卻想到爺爺、奶奶引狼入室,與爸爸的外遇密談。他心裡反感,便端正了姿勢,一本正經地道:「我堅持鍛煉呢。」

郝父臉上有些尷尬,但依然開心地道:「我隻說一件事,你出來一會兒可以嗎?」他做出一個不方便讓郝聿懷聽見的姿勢。

寧宥隻得反身拿上鑰匙,關門領公公乘電梯下去。一路見公公一直笑眯眯的,她大惑不解。昨晚的事,還有什麼可以高興的?

等走到院子裡,郝父終於笑著道:「我連夜通知青林了,告訴他是我們多事誤判,打官司的事依然由你主導。放心,不會有事了。」

寧宥將信將疑:「他們看守所晚上能開門會見?不是,家屬現在不能會見的吧。」

郝父笑道:「不能。但世上到底是好人多,工作人員可憐我老頭子,破例幫我遞了一張字條。」

寧宥依然將信將疑,可看著郝父掛著亢奮紅臉蛋的笑臉,她不好意思戳穿,忙也笑道:「那真不容易,都沒聽說有這種特例呢。哎,爸,你兩頰很紅,會不會血壓有些高?要不先進來吃早餐,等下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郝父笑道:「沒事,沒事。昨晚我沒吃降壓藥,就怕吃了藥,血壓低了,半夜本來就嗜睡,跑到那兒等得枯燥,就睡著誤事了。好了,你放心,沒事了。我走了,灰灰奶奶該擔心壞了。」

寧宥大為驚訝,本能地一把抓住郝父,卻結巴了好久才道:「你昨晚就去了?在看守所等了一夜?」

郝父依然笑道:「不礙事,不礙事。你回去吧,灰灰急著上學呢。有什麼需要盡管一個電話,跟過去一樣,讓我們分擔點兒。」

「哎,我送你回去。」

「不礙事,打車就好了。再見,快回去,灰灰一個人呢。」

寧宥雖然放了手,但站在原地挪不開窩。她看著郝父的背影,仿佛看到整夜徘徊在那森嚴門庭前焦慮落寞的郝父,有多麼堅持,就有多麼脆弱,一個人與夜色、與高血壓纏鬥,如此高齡,如此文弱,難怪工作人員看不過眼,破例幫了他一把。想到剛才掛在郝父臉上的原來是由衷的欣喜,像個孩子一樣,單純地欣喜他糾正了自己的錯誤,避免了更多的錯誤,卻又含蓄地不願多加陳述,隻一味提出替她分擔。寧宥不由得鼻子一酸,眼淚潤濕了眼眶。

回到家裡,她才打開門,郝聿懷就刷著牙,警惕地躥出洗手間,打量她的臉色。一看她哭過的樣子,郝聿懷立刻躥回去,吐掉牙膏,走出來拍月匈道:「媽媽,反正我站在你一邊。」

寧宥看著兒子圍著一圈牙膏沫白香腸一樣的嘴,心情好得大笑起來:「不,不,你誤會了。爺爺一整晚沒睡,糾正了一個錯誤,我很感動。但我更高興看到,爺爺、奶奶依然是知書達理的好人。等下路上再跟你詳細說。」說起來,寧宥又忍不住抹眼淚,又是笑又是哭的,愣是把郝聿懷搞糊塗了。

一早,簡宏圖驅車來到田景野的店門口,彎月要鑽進去店門半開的店裡,遠遠見田景野正與侄子及另一位經理說話,很是嚴肅,完全不是平時在簡宏成麵前嬉皮笑臉的那樣子。簡宏圖下意識地站得中規中矩了。

田景野隻是看簡宏圖一眼,就繼續比畫著與同事說話,說完了,才大步走到簡宏圖麵前,打量著簡宏圖,又恢復笑容,道:「看樣子今天早起了?讓你哥拖出被窩的?」

「我哥昨晚連夜回上海去了,大概下午再從上海過來處理簡明集團。」

「死胖子不要命了。走,去拿陳昕兒家當。」

「田哥,真要插手嗎?我哥是實在拿陳昕兒沒辦法,才讓我出麵去對付陳昕兒,讓她以後知道好歹。你有沒有想過,你一插手,萬一陳昕兒活過來又纏上我哥了,可怎麼辦?這邊全是老同學、老朋友,我哥丟不起這個人。」

「你哥讓你說的?」

「我自己想的,真心的。田哥,不信你先讓我試,完了你再遞顆糖上去,省得她哭死。」

「你哥是不想懂,你是真不懂,陳昕兒那個人早已變得不可理喻了。你去嚇她,最多嚇出一個瘋子,隻要她不變成瘋子,她還得繼續找上你哥,用你我都想不到的辦法,讓你哥防不勝防,臉麵丟盡。」田景野看看簡宏圖不以為意的樣子,繼續道,「別跟我爭了,你這人下手沒輕重,我不想看你犯法。」

簡宏圖殷勤地拉開車門,伺候田景野上車。等他也坐上車,還是堅持著跟田景野道:「田哥,我是很佩服你的,真心的,跟佩服我哥一樣。但這事我真的不支持你。有些人就是蠟燭,不點不亮,你看著好了。我今天把東西交給你,回頭你要是不行了,我會頂上。反正走上層路線,你來;走下三爛的路子,還是得看我。」

田景野聽了笑道:「夠兄弟。你先讓我試試。」

陳昕兒的家當都放在簡宏圖的老倉庫裡。那老倉庫自打被寧恕盯上後,裡麵的貨物已經全部轉移,可又還沒到承租到期日期,正好拿來廢物利用。簡宏圖拉開倉庫門,兩人進去一瞧,偌大的倉庫顯得中間放置的陳昕兒的家當看上去有點兒單薄,可田景野走近一看,卻是小山似的一堆,笑了:「這麼多,快有一車了吧?」

「什麼叫快有一車?直接就是包車從深圳發過來,點對點。這還是他們母子去加拿大坐移民監留在國內的東西,要不然更多。哼,陳昕兒還不服!」簡宏圖將鑰匙交給田景野,「行了,哥,都交給你。我去盯著朋友開紅字發票作廢,省得夜長夢多。」

田景野揪住簡宏圖:「有沒有清單?萬一陳昕兒說少了什麼,我怎麼辦?」

「沒清單,就是告訴我二十七箱,我數了數,沒少。陳昕兒要是鬧起來,你讓她問我要。」

田景野放簡宏圖走了。但簡宏圖不放心地把卷簾門拉到底,他說倉庫區比較亂,一個人待著還是把門關上比較好。田景野無所謂。他繞著這堆紙箱看了一圈。他當然不會去拆紙箱,可拿手指彈了彈單薄的紙箱,看看繃裂的紙箱縫裡露出的衣物細軟,可見裝箱的人打包時多粗暴,連用隻塑料袋裝一下都不肯。牆倒眾人推,可見一斑。

田景野忍不住發了一條短信給簡宏成:給陳昕兒打包的是誰?太勢利。

簡宏成很快回信:知道了,長心眼了。

田景野又圍著箱子走了一圈,想到那天送陳昕兒回去,陳家二老所住的是老小區裡的三室一廳,這麼多箱子一擁而入,怎麼放得下?又想到陳昕兒父母與陳昕兒斷絕多年關係,如今陳昕兒如此落魄地上門,雖然做父母的還是接手了,可陳昕兒在家的日子未必好過,否則她父母就不會放任精神狀態這麼差的陳昕兒出來闖禍了。這要再擁入這二十七箱花花綠綠淨是敗家的家當,老人家不知什麼態度。田景野皺了半天眉頭,最後什麼都沒做,準備離開。

寧蕙兒這一覺睡得特別長。

她確實是累了,不僅是累,而且是身心交瘁,可更多的是安心。這麼多年來,她一個人掙紮著養家,老公闖禍後,又一個人掙紮著避禍,掙紮著拉扯大兩個孩子,都是她一個人,誰都靠不著。可昨天,寧恕把她心裡最怕的人鏟除了。雖然寧恕是受了點兒傷,可那位對頭則是坐了牢。聽寧恕的意思,關個幾年出不來。寧蕙兒渾身一下子鬆懈了,意識到兒子大了,接替了家長的位置,可以撐起這個家,她可以歇歇了。

因此,日上三竿,寧蕙兒依然沉睡不醒。

寧恕等了好一會兒,隻得自己胡亂洗把臉,穿上肥大的長袖休閒襯衫,遮住傷臂,悠閒地出門去了。寧恕走得很閒適,即使後麵有人急促追上,他都懶得回頭看一眼。他覺得,起碼,現在是太平了。

寧恕買了一部新手機。拿到手機,插上新補的卡,他竟是坐在營業廳裡對著手機發呆了足有一分鍾,不知給誰打個電話。不,不知先給誰打。他已經撥好了程可欣的號,可最終沒按接通鍵。他撥通了上司管總的電話。

管總正忙,接通都不等寧恕打招呼,直接道:「小寧,你下午一點到萬豪2303室,我們談談。」

寧恕都來不及說個「是」,管總就掛斷了電話。可寧恕坐在營業廳裡輕鬆地笑了。

田景野正要摁電鈕升起卷簾門,隻聽哐的一聲巨響,仿佛有誰知道他在裡麵,正正地沖他站的位置重擊了一下卷簾門,驚得田景野退後三步才穩住。隨即,巨響又起。這回田景野聽清楚了,應該是有人踢門。

田景野心想,可能是簡宏圖的對頭,他犯不著這會兒急著出去當替罪羊。他拿出電話,靜靜待在裡麵,如果外麵的人再踢,他就報警了。

可外麵的人踢了三次後,止住了。隨即,隻隔著鐵皮門,有聲音清晰地大聲道:「裡麵沒人啊。」

田景野一聽,眼睛都快凸出來,這不是寧恕的聲音嗎?他索性將手機收了回去,背手耐心待在裡麵。

對麵倉庫曾經幫寧恕裝監控探頭的管理員對寧恕道:「按說是沒人了。我大早上看他們老板帶人來轉了轉,一會兒錯眼不見,這門就關上了,大概是老板帶人來看倉庫吧,總不能讓倉庫一直空著。」

「嗬嗬,要是在,該多好。」寧恕垂著兩條傷臂,上下再看看這扇熟悉的門,忍不住退後幾步,然後助跑似的沖上去,又是飛起一腳。這一腳,踢得更響,即使田景野在裡麵有所準備,依然驚得心驚肉跳。

田景野忍不住了,上前按下了開門電鈕。

寧恕踢一腳不夠解恨,退幾步,又往前沖,正要抬腳,隻聽卷簾門一陣轟響,慢慢上升。他一時收不住。兩條手臂受傷,無法保持平衡,他還是踢了一腳出去。踢出去的腳被上卷的門一帶,他歪歪斜斜好一會兒,才得以站住。此時,門已經上升到齊月匈,他看見有個男人正正地站在裡麵。寧恕毫不猶豫地左移一尺,正好與男人隔門正對。

卷簾門嘎嘎亂響著繼續一寸一寸地升高,漸漸地,裡麵的男人下巴露出來了,嘴巴露出來了,等鼻子露出來的時候,寧恕臉上有些變色。他認出似乎是田景野。很快,答案呈現在他麵前。

裡麵的田景野冷冷地看著寧恕,一言不發。

寧恕一時有些尷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相較寧恕,田景野表裡如一地就兩個字:鄙夷。

而寧恕則是復雜得多,最先起腳踢門時候的誌得意滿,到卷簾門有動靜時的驚訝與警惕,再到認出田景野時逼出的笑臉,等看到田景野的眼睛時,他連忙收起笑容,腦袋裡迅速冒出許多問題:他怎麼在這兒?他這是什麼態度?他站哪一邊?要不要與他重修舊好……於是一張臉陰晴不定,目光閃閃爍爍。不等開口,寧恕心裡已經很沒意思,知道落了下風,便掛著一張尷尬的臉,悻悻地走了。

田景野看著寧恕走遠,不見,才按下關門鈕,不緊不慢地走出來。

可田景野才走出一排倉庫,轉了個彎,後麵一陣急促的跑步聲傳來。他扭頭一看,是寧恕。寧恕在離他兩米的地方停住,臉上掛著僵硬的笑,道:「田……田哥,對不起,剛才不知道是你。」

田景野沒回答,扭回頭繼續往自己車子走。寧恕連忙跟上,跟在田景野斜後方一米遠的地方,大概是緊張了,有些結結巴巴:「田……田哥,我……我想到此為止算……算了,已……經兩敗俱傷,兩敗俱傷。可真有些……不甘心,忍不住過來踢兩腳解氣。」

田景野總算止步,看著寧恕的眼睛,然後目光直溜向下,停留在寧恕明顯粗壯得反常的手臂那兒,過了會兒,才道:「這樣好。但那倉庫門別去踢了,那兒現在歸我用。」

「嗬,不好意思。」

田景野淡淡地道:「沒什麼。手傷還好吧?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寧恕忙謙和地笑,就像久別重逢,在西三店門口初遇時一樣:「沒事,沒事,我自己可以開,隻是不能大動作,怕牽動傷口,開慢點兒就行。」

田景野點點頭:「那好,那好。你剛才的意思……要不要我替你轉達過去?」

寧恕低頭笑笑,過了會兒才道:「好,謝謝。不過還是來日方長吧,不在一時。」

「是這理兒。」田景野說完又往前走。寧恕在後麵亦步亦趨。兩人到了停車場,客客氣氣但平平淡淡地分手。

田景野上車後,看著寧恕先走,他打一個電話給簡宏成,想告訴簡宏成眼下寧恕的態度,電話打通了卻沒人接聽。田景野就發了條短信。他使用電子產品駕輕就熟,短信發得飛快,一會兒工夫,不僅短信發了,連郵件也一並發了,唯恐簡宏成漏看這條重要信息。

田景野怎麼都不會想到,簡宏成連夜回上海處理的大事是去機場接人。簡宏成又是在車上睡了一覺,然後在機場吃了早餐,處理了一些工作,看時間差不多了,就精神抖擻地站在接機人群後麵,靜靜守望。

很快,簡宏成看見戴著草編寬簷遮陽帽,穿著花襯衫,曬得古銅色、像個東南亞遊客一樣走出來的張立新。簡宏成不急,他在人牆後隨著張立新慢慢地走。等張立新走到空曠處,他才三步並作兩步沖過去,攔在張立新麵前。

「哈哈,久違,老張。」簡宏成仿佛見到客戶一樣地打招呼。

張立新全身一震,卻是不得不站住了,左右一瞧,發現除了麵前的簡宏成,不遠處顯然還有兩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他皺眉看著簡宏成,百思不得其解。

簡宏成笑道:「跟我走,還是聽我報警?」

張立新收起驚惶,故作鎮定地道:「有什麼可報警的?我跟老婆吵架,拿錢出去玩一圈……」

「昨天哪個混賬親信告訴你簡敏敏犯事了,所以你趕緊回來,是不是?外麵不好混吧?嗬嗬,連租房都租不到,還被人騙錢,嘖,水平真臭。」

張立新這下鎮定不住了,看一眼簡宏成,又縮回雙眼四周亂看,猛咽口水:「你早盯上了?我親信被你收買了?」

簡宏成卻避而不談了,顯得特神秘:「嗬嗬,沒見過你這麼傻的,連護照都不換一個就敢出逃。走吧,車子在下麵。」

「簡敏敏來沒來?」

「她坐牢呢。」

「她坐牢也是你設的圈套?」

簡宏成依然很神秘地嗬嗬一笑:「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啊。」

張立新直著眼睛想了會兒,乾脆地站原地不動了,道:「報警!報吧。在這兒,諒你也不敢拿我怎麼樣。」

簡宏成一笑,拿出手機:「好。急於找到你的是阿才哥,還不是我。我這就報警,你大概很快就能被移交給家裡那邊的公安局。那邊,大把阿才哥的朋友等著跟你住一間牢房。」

張立新聽得心中一凜,立馬抬腳自覺走向電梯。簡宏成笑著將手機收起,與張立新一起下樓。在電梯裡,他對張立新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我起碼不是野蠻人,比簡敏敏文明得多,你可以放心跟著我。等我們自己的事情處理完,我帶你自首去。我們是守法公民,我絕不窩藏罪犯,也絕不動用私刑。但隻要我不追著告你,你的問題不會太大。還有,隻要我還清阿才哥的債,你坐牢也不會吃太多苦頭。但你必須坐牢。我明確告訴你,你必須坐牢,以向你師父賠罪。」

「我憑什麼相信你?」

「我氣量已經夠大,沒在你前晚被房東趕出來的時候,讓人背後捅你一刀。客死異鄉你以為很難嗎?但我沒開那個口,所以你得信我。」

簡宏成說的正是張立新前晚的遭遇。張立新聽得古銅色的臉竟也能煞白了。等電梯到站,他一邁腿,竟是全身軟軟地倒了下去,坐在地上。

簡宏成親自扶張立新起身,笑道:「教你一個乖。我們家鄉好歹也算是著名僑鄉,毗鄰的是更著名的僑鄉,每天大家國內、國外地通著電話做著生意呢,以後你再有個什麼事出逃,千萬別貪方便跑到華僑聚居的地方去,那兒都是看著你的眼睛。你可以多花點兒學費,上幾個語言不通的當,住到當地人紮堆的地方,那樣我就找不到你了。不過,你是吃了文化不高的虧,要是會幾句英語,也不致這麼狼狽。」

簡宏成一手扶著張立新,一邊走向車位,可他嘴上利索,方向感卻不利索,男助理不得不一再地在旁邊撥亂反正。而張立新聽得鬱悶之至。他的遭遇都讓簡宏成說中了,他什麼都不必開口。可張立新還是忍不住在上車前撐著車門問:「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

「回家。兩件事:第一件事是簽法律文件,合法辦移交,工廠和市中心老廠地皮上麵的商場都一塊歸還給簡家,其餘三產都歸你,你歷年從公司挪用的錢財也歸你,我可以視你的合作態度不追究你挪用與侵占罪。最後,我用你這次製造假合同騙取借款,以詐騙罪請你坐牢幾天,ok?我一向公平合理。第二件事,你問阿才哥借的錢,你全還回公司,你揮霍掉的部分,拿私產補上。詐騙罪輕重就視你未補上的缺口而定。」

張立新這才自覺地鑽進車子,但是,開始討價還價:「不公平。沒有我,你們簡家也沒有今天。眼下這麼大的規模,都是我打拚出來的,甚至跟你姐也無關。你非要挾我,拿走市中心那塊地,我忍氣吞聲算了,但拿走那家廠子,不行,廠子都是我的功勞。」

簡宏成嘴巴一撇:「中國的經理人都愛忘記資本是老板的,拿著老板的資本當家做主人,做著做著就以為自己就是主人。資本是1,你的打拚是0,沒有1,你打拚出再多0,還是0。但我並沒有忘記你這個經理人的功勞,所以簡敏敏所占股份我不會動,到時候你跟她去協商婚姻財產怎麼分配的問題吧。當然,以上是友好講理時間,下麵依然是講理時間,但不大友好——非法挪用、非法侵占、歷年挪用侵占的逃稅,以及其他偷漏稅款,夠無期徒刑。你攜款逃出國的時候不會沒計算過。再加上一條,你如果不願友好地講理,我隻好請阿才哥親自找你算賬。」

張立新閉目算了會兒,道:「不行。借款匯來匯去甚至匯出境,折騰去不少手續費。拿我私產填上的話,我就成窮光蛋坐牢了。等我出來,簡敏敏還能分我婚內家財?連近身都不可能。不如那筆錢給我,其他都歸你們。我也是公平合理。」

簡宏成一笑,拿出手機道:「我給你那案子的民警打個電話,就說我大義滅親把人給他送過來了。」

張立新不語,竟是相當鎮定地看著簡宏成裝模作樣地做戲。可他沒想到,簡宏成竟然真做,真的撥通公安局的總機,然後讓總機轉經偵處分機。張立新急了,撲上去將手機搶下,摁掉電話:「何必啊,不能好好談嗎?要不要我配合啦?」

簡宏成仰臉睥睨:「張立新,我其實最想做的事,是把重金聘用臥底三年收集的所有證據都倒給警察,讓你把牢底坐穿,讓你被阿才哥的人在牢裡揍死。唯有這樣,才能解我兩重仇恨。本想看在你好歹還有幾年好的分兒上,我手下留情一把,可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大不了損失九千萬元。為了剜掉眼中釘,我樂意掏這些錢。」

張立新低頭不語,過了會兒,才道:「對付你爸和對付你的那些提議,都是簡敏敏提的,我可以當著你的麵跟她對質。我當時能不聽她的嗎?不能。對付你爸那時候,我翅膀還沒硬,你姐要是跟我鬧離婚,你爸會再一次從徒弟裡挑出個有能耐的做女婿,你爸做得出來。對付你那次,那時候簡敏敏幾乎是女皇,在你死還是我亡之間,我當然隻能選對我有利的。我隻不過是打手。你就事論事地說,是不是這回事?」

「嗬嗬,你要是這麼無辜,我倒是應該向你賠罪認錯了。都歇歇吧,睡一覺,等會兒我們還得看許多法律文件。看在我拿出的第一個方案就那麼寬厚的份兒上,你應該信任我。」

簡宏成的助理從副駕駛座回頭道:「其實我們的方案是讓你們夫妻雙雙坐牢,我們在你們坐牢期間作為實際經營者,通過復雜重組,逐漸稀釋你們的股權,摻入我們的股權,再變現,再金蟬脫殼。市麵上多的是合理合法的辦法。但簡總說,他要跟你明刀明槍地算賬,有什麼恩怨都跟你台麵上結清,讓你看著,讓你爭辯,不冤枉你,也絕不放過你。你看看你的處境,我覺得你真沒必要說不。」

張立新緊張地看向簡宏成,見旁邊的簡宏成抱臂閉目,已然開始睡覺。他嘆了聲氣,也隻好睡覺。想不到,兩人的姿勢一模一樣。

助理順勢從張立新手裡將簡宏成的手機撈回,並替簡宏成處理裡麵需要緊急處理的。他看見手機裡有一條一個小時前田景野的短信提示,就打開來看了一下。他知道這件事是老板最關心的,便提醒簡宏成看。

簡宏成是真想睡,可看了短信忍不住坐直了,立刻一個電話打給寧宥:「那……那啥?你弟弟讓田景野傳話……」

寧宥一聲輕笑:「田景野告訴我了。」

「這麼重大的事你竟然笑得這麼不鄭重,一定是假重大。」

「那……那啥?是該多麼重大,害得你都結巴了啊?」

「哎,你不是應該堅定地站在你弟弟一邊,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證你弟說的都是掏心窩子話嗎?」

前麵的司機與助理忍不住又交換了一下眼色——又來了,又是那個味兒:賤兮兮。

「嗬嗬,我弟如果從此去北京回總部,他的話你可以信一下;如果他留在老家不走了,他的話完全不可信。」

寧宥說得這麼透,連簡宏成都驚了:「為什麼?其實他最好是見好就收,我還能手下留情。」

「別問我為什麼了。既然都願意裝出和好的樣子,我趕緊抽身逃走。我已經獲批去美國進修兩個月,我會帶上兒子一起去。」

「哦,幾月?確切時間。」簡宏成支起身子急切地問。

「9月和10月。」

簡宏成聽了,又靠回車座:「好,走遠點兒,散散心也好。」

寧宥掛掉電話後,卻是嘆了聲氣。剛才田景野向她傳話,直接就告訴她,他不是很相信寧恕的誠意。寧宥就打電話去家裡,試圖跟寧恕談談,接電話的是媽媽。寧宥問起寧恕在哪兒,媽媽說他剛回來,正在抓緊時間給新手機輸入電話號碼。寧宥說又不急,手傷著呢,過兩天也來得及。寧蕙兒剛說一句寧恕下午要跟上司見麵,就被裡麵的寧恕打斷了。寧宥不知道媽媽捂著話筒跟寧恕說了什麼,等媽媽再與她說話,就變為怒氣沖沖的口口勿:「宥宥,昨天弟弟手受傷進醫院,你怎麼可以把他去的醫院告訴給簡家?要不是警察跟著,你這不是讓簡家隨便發落你弟弟嗎?」

「怎麼可能啊,我昨天做什麼都在你眼皮子底下。」

寧宥以為很容易解釋清楚,可是電話裡傳來寧恕嗬嗬一聲冷笑,立即,電話斷了。她沒撥回去,等了一分鍾,電話沒有回撥,她也冷笑了。很好,她已經成為寧家的外人。

寧蕙兒依然拎著電話,看著兒子摁斷電話的手離開座機,一時沒反應過來。過了會兒,她才道:「你有話好好說嘛,你要是不肯告訴你姐,那我們不說就是。但你姐不會渾到出賣弟弟,讓仇家來揍自家親弟弟的地步。」

寧恕鐵青著臉辯解:「這事如果不是發生在我身上,打死我也不相信親姐姐能出賣親弟弟。但昨天隻有一位警察單獨專程送我去醫院包紮,事先並沒確定去哪家醫院,向著市區開到一個路口才確定中心醫院最近,才去那兒。整件事自始至終隻有兩個人參與,警察沒說,我隻跟你說了,那你說,簡家人還能從哪兒迅速獲知我在中心醫院包紮?」

寧蕙兒愣住,手裡的電話一直忘了放下,想了會兒,道:「我一直在你姐旁邊啊,不可能。不行我拉你姐的電話單給你看,看她有沒有給簡家打電話。」

「這年頭,通話未必隻有電話一途,還有微信、短信、視頻等,多的是。即使在你眼皮底下過,你也未必看得清。我隻一個疑問,隻有這麼幾個人知道,誰通報簡家了呢?」

寧蕙兒道:「不可能。還有個我知道呢,你怎麼不問問我有沒有跟簡家通消息,怎麼一口就咬定你姐呢?」

「媽,你怎麼會……」

寧蕙兒打斷兒子後麵的解釋,斷然道:「那你姐也不會。你不想想你姐對你多好,從小到大,我沒時間帶你,都是你姐把你拉扯大。吃飯,好吃的都歸你;睡覺,她睡外麵,經常一半身子掛在床沿。她對你這麼好,會出賣你?要有這心,她早小時候就把你揍爛了,不用等到今天。反正我不信。簡家人是地頭蛇,他們從別的渠道得知也難說。」

寧恕也是堅持己見到底:「我也不願相信。但,媽,你又不是不知道姐和簡家老二的關係。現在郝青林坐牢了,兩人的關係死灰復燃了。」

「不會……不會……不會……」但寧蕙兒自言自語的否定一聲比一聲輕,一聲比一聲無力,因為她也曉得,寧宥與簡家老二最近又開始通氣了,可寧蕙兒堅持到了最後,「不會,你姐肯定不會通知簡宏成去醫院揍你。即使……」寧蕙兒看看手裡的話筒,但無力地擱回座機,不敢去問寧宥,怔怔地坐了會兒,眼淚忍不住地落了下來,「我拚死拚活,乾活掙錢拉扯大你們,指望你們姐弟和睦,一家人從此過好日子。想不到你們兩個先開始翻臉,做姐姐的不認弟弟,做弟弟的把姐姐往最壞的地方想,我這日子過得還有什麼意思呢?」

寧恕不敢再說了,默默垂手站在一邊。

寧蕙兒抹著眼淚,起身去廚房做菜。寧恕沒跟著去,站在客廳低頭沉思了會兒,仰臉道:「我對簡家的行動已經觸及姐的利益了。可爸爸不是我一個人的,簡敏敏害得最多的是姐,不是我,我又圖什麼呢?」

寧蕙兒哽咽著道:「那我們現在可以罷手了嗎?見好就收吧。」

寧恕道:「不能!簡敏敏是落水狗,不痛打下去,她如果早早出獄,勢必反撲得更厲害。其實我從來就是沒選擇的。我是男人,我被迫一直不能回家,最初還能自欺欺人一下,說我有事業要發展。可等公司要在我的家鄉發展的時候,大家都問我為什麼不趁此機會更上一層樓,媽,你說我能不抓住機會嗎?無論是在公司職務提升三級這種巨大誘惑,還是作為地頭蛇沒理由不參與競聘,這個職位必然是我的。可是,我隻要回來,等項目展開,開花落葉,將有無數發布會、現場會等需要主持。媽,你看看我這張臉,像誰?總有一天會有人認出我是誰。然後等項目開始銷售時,有人會挖掘各種關係托人情求打折。這城市才多大,幾鏟子挖下去,我的老底能不被發掘嗎?所以,我隻有先發製人。我不先發製人,肯定會被簡敏敏反製。簡敏敏這個女人,連她老公都能被她逼得出逃,她更不會放過我這種宿敵。我不能不回老家發展,我不能不對付簡家,這是我的宿命,我沒辦法。」

寧蕙兒聽了,滿臉都是絕望:「以為你們都長大了,都有自己的事業了,還都乾得好好的,你爸的事對我們的影響終於可以過去了。看起來,沒完啊!你爸陰魂不散,是要跟著我進棺材嗎?」

「媽,快解決了。雖然曲折了點兒,可結果基本上符合我的預期。簡敏敏入獄坐上好幾年,簡宏圖見了我忌憚,簡宏成嘛……就是這樣的動態平衡。我還會留下來,這兒是我的家,我不會走了。」

寧蕙兒已經無所適從,她隻會說:「好,聽你的,聽你的,你要注意安全。」

母子倆吃了一頓沉悶的中飯,飯後,寧恕趕往上司管總住的賓館。從管總選在賓館而不是公司辦公室接見來看,管總還是眷顧他的,這給了寧恕信心。

管總打開門,兩隻眼睛就不可避免地落在寧恕鼓鼓囊囊的前臂上。寧恕自覺舉起雙臂,讓袖子稍稍滑下,露出包紮的紗布。

管總吃驚,輕輕伸手翻看了一下,剛開門時有些繃緊的神情稍微緩和下來:「你最近怎麼回事?接二連三的事故。請坐,能自己喝茶嗎?」

「這件事……」寧恕坐下後,扭開臉去,靜默了會兒,埋首傷臂裡,才道,「與我身世有關。以前我一直沒臉說出來,包括競聘這個總經理職位的時候,您激勵我應聘,我也沒敢說——我爸殺人未遂被判死刑,受害者家屬從此對我們家實行趕盡殺絕式的打擊,沒人同情我們,我們隻有改名換姓,顛沛流離。直到我大學畢業,我媽依然不允許我分配回家。可是那次競聘,於情於理我都沒有不搏一下的道理,我隻能搏一下,然後我回老家發展了。很快,矛盾就尋上門來了。可我總歸是殺人犯的兒子,很難理直氣壯……這兩條手臂就是代價。我隻是不想再像小時候那樣跟著媽媽逃亡,我合法地維護了我的權益。那家人的領頭羊昨天坐牢了。老板,前兩天最困難的時候,我曾想逃回北京,請您重新安排我的工作,我不想再履足老家。」說到這兒,寧恕抬起頭,漲紅著臉,眼睛裡閃著淚光,「現在,我請求您允許我留下,我願意做小童的副手。我希望完成我的工作,不負您多年對我的栽培;我也希望留在老家好好孝敬我的媽媽,讓她走出陰影,安度晚年。」

寧恕是管總一手提拔的,從畢業起就跟著他做事,跟隨他一路升到總部並坐穩,從來就是他的心腹小弟。此刻,他淚光閃爍地吐露心聲,管總怎麼忍心?他長長地嘆息,舉手做按下的手勢:「讓我想想。」

寧恕等了會兒,輕道:「老板,前陣子工作的不足,我實在是……無臉見人。」

管總道:「我也納悶,你一向不是拖拖拉拉的風格。」

「那陣子我還很想不開,怕人揭穿身份,可越怕事情越找上門,人家越是拿我身份尋事。現在想開了,我爸是我爸,我是我,我為我爸所做的事終身抱憾,但我也有我的權益必須爭取。既來之,則安之,以後我會正確對待。留下來,也正是對我自己的挑戰。這是昨天處理案子的警官的名片,有關昨天的沖突,您盡可找他詢問。」

管總將名片推回:「你休養幾天,也讓我想想。我這就準備去機場,回北京……」

「我開車送您……不過,現在不能開快車,手反應不快。不知老板還給不給機會?」

「那就慢慢開,隻要別耽誤就行。你也順道給我說說這邊的工作,你很久沒好好向我匯報工作了。」

「是,老板,是。」全都在反對他,唯獨管總一直在給他機會,寧恕感動得又是熱淚盈眶。

管總見此,不由得心軟,忍不住伸手拍拍寧恕的肩膀,雖然沒有說什麼,可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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