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道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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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至清開車帶著妹妹和媽媽,一大早到機場接簡宏成。

簡宏成一夜睡眠不佳,心情也不好,低頭走出去,聽到有人叫舅舅,才抬頭看,竟然是姐姐一家三口。他驚訝地道:「你們……」他看看手表,「我們得加油趕去法院。」

張至儀道:「媽媽一早上都……」

「哪有,哪有?」簡敏敏大聲打斷女兒「控訴」,反而拿簡宏成開刀,「你緊張什麼?灰頭土臉的。」

簡宏成沒說實話:「雖然見識過朋友的訴訟,但自家人還是第一次嘛,緊張難免。你穿這一身不錯。」

張至清道:「我替媽媽打扮的。她打扮得太張揚,我堅決讓她換掉。」

簡敏敏言若有憾:「唉,小東西最難纏。」

四個人走出電梯,張至儀趁機撲過來悄悄跟簡宏成道:「媽媽起床後手就這樣……」她的手抖得像彈鋼琴,「她起得好早,把我們都吵醒了,哥看時間還早,就說來接你,散散心。」

簡敏敏最終還是看到了,但也無可奈何。但她還是警覺地上車後問簡宏成:「你到底緊張什麼?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聲了?」

簡宏成沒說,直到車子到了法院,安全停下,才回頭對後座的簡敏敏道:「不知道你們聽說了沒,寧恕為了案子折騰得坐了牢,非常興師動眾。我擔心影響判決,法官把判決往上限靠。誰都忌憚寧恕這種不要命的。」

簡敏敏臉色大變,渾身僵硬起來:「什麼……什麼時候的事?」

「前兩天。之所以不告訴你,是想讓你跟孩子們多過幾天好日子。現在開庭前打擊你一下,省得你精神狀態太昂揚,惹法官反感。我也跟應律師打過招呼了。」

簡敏敏嘴唇血色全無:「那天至儀生日你來找我……」

「對,就那天。快進去吧,別遲到。至清,你扶你媽一把。」

至儀先撲上去擁抱簡敏敏,一臉鬼妹樣兒:「媽媽,沒關係,你即使坐牢,還是我的媽媽。我支持你。」

至清打開簡敏敏身邊的車門,也大聲打氣:「我們一起走進去,我們都在你背後支持你,別怕。」

簡宏成對這三個人的新關係有些意外,再看看呆愣愣的簡敏敏,先走出去。他一眼看見寧宥從她的車裡出來。他忙走過去招呼。

寧宥看見簡宏成的同時,也看到從車裡被張至清扶出來的簡敏敏。她臉色一下子黑了,手指不由自主地爬上頭皮的傷疤,似乎那兒又開始隱隱癢痛,兩腿自動地後退,都沒在意後麵有一輛車正開過來。簡宏成忙沖過去,一把拖開寧宥,車子擦著寧宥過去。寧宥幾乎是縮在簡宏成懷裡,更是嚇得花容失色。

簡宏成難得與寧宥這麼近,忍不住笑出來。寧宥被笑醒了,連忙跳開,又見簡敏敏已經走過來了,便悶聲不響地大步往法院裡麵走去。

張至清走過來起哄:「舅舅,你同學特意從上海趕來啊?嗬嗬,有問題。」

簡宏成回頭看向簡敏敏:「她是寧宥,寧恕的姐姐,非常能乾的一個人,可至今看見你還怕。你當年差點兒打死她,她心有餘悸。」

張至清奇道:「可她跟你關係很好的樣子,上次在上海她還幫了我們。」

簡宏成依然看著簡敏敏:「所以我非常希望你們媽媽向她真誠地道個歉。大姐,你要是能做到,我感激不盡。」

張至儀認真地問:「媽媽差點兒打死她,真是我理解的意思嗎?」

簡敏敏搶著道:「不是,不是,是我當時在家受氣,找到她……就力氣使大了,她又瘦小,讓我一巴掌打飛出去,撞石頭上了。是誤傷,誤傷。」

簡宏成補上一刀:「她當時小學生,你成年人。」

簡敏敏恨不得飛起一腳踢簡宏成,可是她不敢。兒女一起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張至清道:「這不是誤傷,這是犯罪。而且,道歉怎麼夠?」

張至儀更進一步:「我說寧恕怎麼不依不饒找你報復呢。」

簡敏敏梗著脖子道:「我不會道歉。是她父親害我到這一步。我問誰要道歉去?簡宏成,你不要挑撥離間。」

簡宏成搖搖頭,道:「進去吧,別遲到。」說完率先進去,不再搭理簡敏敏。

張至儀看看簡宏成,斷然抽回原本挽著簡敏敏的手,快走幾步,緊跟簡宏成進去法院。無論如何,是非觀她還是有的。張至清雖然還盡責地陪在簡敏敏身邊,但不再看簡敏敏一眼。簡敏敏在心裡即使非常牽掛著自己的庭審,可忍不住分心去關注兒女的表情,心裡更加緊張。她隻得開始盤算,如果不道歉,會怎樣;如果道歉,又會怎樣?她被帶走時,不斷回頭看著兒女,生怕這一分別就是好幾年。

簡宏成進法庭後,便徑直坐到寧宥身邊。跟在他身後的張至儀一時不知坐哪兒好。可哥哥陪媽媽與律師交接,她沒人可跟,隻好站在過道裡等。好不容易見哥哥回來,她輕聲問張至清:「要不要我替媽媽道歉?」

而簡宏成坐下就問寧宥:「寧恕會來嗎?」

寧宥搖頭,又看向簡敏敏,道:「可能不會來。」

簡宏成道:「昨天小地瓜的事,你和田景野費心了。」

「理解。」

張至清在後麵忽然插進來:「寧阿姨,我和妹妹向你道歉。」

寧宥一愣。簡宏成立刻解釋道:「他們剛剛在外麵了解到過去一些事。」

但寧宥聽得清清楚楚,是「我和妹妹向你道歉」,而不是「我和妹妹代媽媽向你道歉」,她就微笑道:「謝謝。這事與你們無關,你們無須道歉。可你們還是令我非常欣慰,非常感謝你們。」

張至清道:「媽媽因為受傷害很深,還想不通,但我保證,她有一天會明白她所受的傷害與你無關,她卻實實在在地傷害到你。對不起。」

簡宏成道:「行了,第三代都是好孩子。至清,你們坐下。寧宥,你知道嗎?你兒子有次也偷偷向我道歉,說是為他外公,我也特別欣慰。」

簡宏成看著空空盪盪的被告席,對寧宥道:「我對小時候有個最深的印象是,夏天洗完澡,被我姐拿兩把死重的太師椅圈在牆角,不讓我出去又玩出一身汗。我和宏圖小時候大多數時間是我姐帶的,那時候她性子還沒這麼躁,等她洗完我換下來的衣服,她偶爾會笑眯眯地帶來一支冰棍犒賞我。她自己不吃,但我也不會獨占,大家一起吃。那時候誰家都不富,冰棍難得吃到,一人舔一口才是真好吃。現在看著被告席,有些感慨。」

寧宥一時無話可說,正如她昨晚不斷想起小時候對著寧恕歡樂地唱歌,而後那些好日子不見了,記憶似乎出現一個斷層,非要挖掘,那滿地都是苦難。一個人的任性妄為,導致兩家人蔓延至今的悲慘。今天法庭的審判,何嘗不是二十多年前那場悲劇的延續。她感慨地道:「幸好第三代都是好孩子,由衷希望他們都幸運。」

簡宏成道:「我見到他們才理解當年為什麼我姐以命相逼與張立新鬧,非要把兩個孩子送出國,寄養到一個澳洲人家庭。」

寧宥驚訝,看著被告席道:「孩子問題上,我倒是跟她惺惺相惜了呢。即使透支自己也要給孩子完整人生,她比我走得更乾脆。」

坐在後麵偷聽的張至清、張至儀麵麵相覷,偷偷議論:「舅舅和他同學到底什麼關係?」「要媽媽說,舅舅就是個交際花,嘻嘻。」「但舅舅一直在軟化他同學。」「他同學一直不強硬,在上海還幫我們呢。那時候她已經知道我們是誰了。兩人可能關係很好。」「我很好奇舅舅怎麼處理這些關係的,他跟我們爸那關係,可是我們都信任他、依靠他;他家跟同學家那關係,兩人坐在一起卻能推心置腹。」「嘻嘻,就是交際花。」……

簡宏成一直觀察著全場:「寧恕可能不會來了。」

寧宥失望地點頭,可又忍不住道:「他要是能來,我就不會來了。他那麼恨我,不會讓我在這種場合出沒。我昨晚一直想起小時候他愛聽我唱歌,我一唱,他就躺床上手舞足蹈,最開心了。」

「儂今葬花人笑癡……法官來了。」

寧宥一時無法集中精神看開庭,她想到她五音不全,似乎欣賞她唱歌的聽眾隻有三個:一個是小時候的寧恕,一個是簡宏成,還有一個當然是她兒子郝聿懷,但郝聿懷現在開始有了善意諷刺。她扭頭看向簡宏成,見側麵的簡宏成此刻全神貫注,臉上有不同尋常的神采。可見不僅一白可遮百醜,神采也是強力遮瑕膏。

簡宏成大概也感受到一側臉皮上的燒灼,慢慢扭過臉來對視。

田景野好不容易將跟他打水仗的寶寶拖出浴缸,拎上早飯桌,發現郝聿懷還沒出來,便去母子倆昨晚借宿的客房看,見郝聿懷將行李箱扒得雞窩似的,他自己倒是穿得道貌岸然,正扣扣子。

田景野笑道:「你媽這精細鬼,出門一趟都不確定會不會過夜,都能整出一行李箱東西帶著。快來吃飯。」

郝聿懷挺起月匈膛,在最後一粒扣子上拍一下,道:「田叔叔,我這麼穿正經嗎?」

田景野笑道:「太正經了,跟我上班好像不用這麼正經。」

郝聿懷跟著田景野去餐桌,一本正經地道:「田叔叔,請你幫我一個忙,我想帶小地瓜出來玩。我不會走遠,就在他們小區裡玩,讓他高興高興。你隻要幫我向他外婆證明我有能力、有責任心,能帶好小地瓜。」

寶寶舉手:「我跟灰灰哥哥,我會給小地瓜唱歌。我是少先隊員。」

田景野好生意外,這才明白郝聿懷穿這麼正經,原來是試圖給陳母留下好印象。他認真地想了會兒,道:「你們的心意非常好……」

「但是!」郝聿懷悻悻地搶斷。

田景野道:「對,但是。但是對小地瓜來說,他目前最需要的是適應他外婆家的環境,那個環境與他原本生活的環境相比一落千丈,無論是物質上還是精神上都難以承受。有句話叫由奢入儉難……」

郝聿懷習慣性地推過紙筆讓田景野寫下來。田景野愣了一下,估計這是寧宥的家教,索性將一落千丈與由奢入儉難都寫下來,抓來寶寶一起看。郝聿懷看了字,一想便通,再想會兒,便理解了,鬱悶地道:「不知道為什麼你們大人總說童年好,童年不自由,好什麼?」

田景野震驚了:「每個年齡層都有無能為力的事。像小地瓜,即使是班長叔叔也無能為力,他心裡一定非常痛苦。」

郝聿懷道:「可是大人能自由選擇自己要什麼。」

田景野還得想想才回答:「也不。沒有人是絕對自由的,隻要是責任感很強的人,任何選擇都會麵臨很多掣肘,上有老,下有小,還有其他親朋好友、職業取舍。你仔細想想,是不是?」

郝聿懷頭朝天想了會兒,隻能點頭承認:「是的。我們小孩子還能厚著臉皮賴掉,推給大人。但長大後還是自由很多,自己掙錢,又有了本事,嘻嘻,不用拴在媽媽後麵了。」

田景野笑道:「我算明白你媽說的溝通交流是怎麼回事了。學到一招。」田景野立刻將「溝通」兩個字寫在紙上,扭頭去教育寶寶,「寶寶你看,這是『溝通』兩個字。什麼叫溝通呢?就是你想什麼跟爸爸說,爸爸想什麼也跟你說,我們商量著辦……」

郝聿懷道:「田叔叔要是愛批評、不耐煩,甚至體罰,寶寶就沒法跟你溝通了。」

寶寶道:「就是,就是。」

郝聿懷笑道:「寶寶,哥哥隻能幫你到這兒了。」

田景野聽了大笑。但是郝聿懷看著保姆做出來的豐盛早餐,想象著狹小的陳家,力不從心的陳外婆怎麼可能照顧得過來?還有一個可怕的媽媽。可是,小地瓜隻能適應,他還不能去打擾小地瓜的適應。不知小地瓜以後會變得怎樣,郝聿懷都不敢想象。他心裡還是覺得無趣。

坐在被告席上的簡敏敏最初很驚慌,兩隻手如早上剛起床時一樣地輕輕顫抖。她的目光在公訴人、法官、律師,還有穿著號服的小沙他們之間盤旋,她仔細辨析法庭上的每句話,尤其是法庭辯論階段每一句話。她沒想到非法拘禁罪的定性讓她逃過一關,但顯然非法拘禁行為中發生的傷人事件則無法被視作過失行為了,她逃不過故意傷人罪。這幾天簡敏敏已經學了點兒法律,她知道,要這麼辯下去,量刑必然在三年以內。如果能判緩刑,那就不用坐牢了。而顯然,作為從犯的小沙他們可能被當庭釋放。

法庭辯論內容基本上與律師事先提醒的一致,簡敏敏慢慢地鎮定下來。而法庭的氣場壓得她氣焰全無,此刻的她隻能偷偷祈求法官輕判,千萬別讓她坐牢。她越發理解兒子讓她穿低調衣服,叮囑她不要急躁,與她一遍遍地討論最後陳述該如何表達汲取教訓、堅決悔改,以及開庭前讓她向寧宥道歉的意義。許多印象的建立都在毫厘之間,毫厘差異便能影響判決的輕重,一審時小不忍則害自己多坐了幾天牢,顯然不值。這一點兒子顯然比她懂。

但是,下車時簡宏成的警告再度在簡敏敏耳邊響起。看著眼前法庭的架勢,簡敏敏對簡宏成警告的每一字都相信起來。是,寧恕不要命一樣的表現必然會嚇到法官和公訴人,那也會是影響毫厘差異的關鍵。她必須聽經驗豐富的簡宏成的警告,做出一些什麼來挽救這毫厘的偏移。

這幾個月來,與簡宏成重新恢復「邦交」後的一次次交手告訴簡敏敏,簡宏成如今跟她說的話事後表明全部可信,如今所做的事也在事後全部表明確實是拿她當親姐姐在著想。那麼她今天決定放棄與兒子討論的草稿,將寶押在對簡宏成的信任上。

當法官讓她發表最後陳述,簡敏敏站起身。她處於被告人這個位置,本來已經很緊張了,而現在臨時決定放棄翻來覆去地擬定的草稿令她更加添上一份心虛。她戰戰兢兢地道:「我和寧恕的矛盾開始於二十多年前,快三十年了。那年寧恕的爸爸因工作糾紛刺殺我爸,導致我爸重傷,寧恕的爸爸被判處死刑。我爸重傷後擔心承包權旁落,逼我放棄高中學業,嫁給我現任丈夫。既然是逼迫,其中曲折自然是讓我在大家麵前羞於啟齒。這整個事件改變了我一生,也毀了我一生。」說到這兒,簡敏敏緊張得忍不住暫停說話,大口喘氣,才不至於缺氧暈倒。

張至清完全驚呆了,這不是他們擬定的草稿,他急得恨不得大喊阻止,因為他知道媽媽不是個肯好好說話的人,這臨時變更肯定惹事。可他不能起身,隻能死死抓住扶手,將自己固定在座椅上,急得滿頭大汗。

簡宏成聽過一遍草稿,至此不禁吊起了一道眉毛,看向寧宥,心中更加擔心。倒是寧宥覺得簡敏敏說這些完全是理所當然的,簡敏敏當然得說清楚與寧恕恩怨情仇的來龍去脈。

簡敏敏大喘幾口氣後,連忙恭謹地向法官鞠個躬,繼續說下去:「我在這裡要向在後麵坐著的寧恕的姐姐道聲歉。我在被強製圓房的第二天,帶著渾身恥辱找到她外婆家,正好隻遇到她,我就把她揍了一頓解氣。在我年齡到線,被押著去領結婚證,掙紮過於激烈後導致小產,從此再也無法逃脫強迫婚姻的第二天,我又找到她新搬的家,跟蹤到她學校,再給了她一巴掌,聽說那次給她造成很大傷害。剛才公訴人和律師的辯論提醒我,事情都有因有果,我才想到我的遭遇與那時候才小學生的寧恕的姐姐無關,我遷怒到她身上是我的錯,我道歉。」簡敏敏說著,轉身朝身後寧宥的方向鞠躬。

寧宥驚得眼珠子都瞪了出來。簡敏敏當眾道歉?她不禁看向簡宏成,見簡宏成也是大驚,滿臉的不可思議,顯然這並非事先策劃的;再看向後麵的張至清姐弟,也是一樣的震驚表情。寧宥簡直是無措地用目光繞著全場看,除了簡家人的驚訝,就是公訴人、法官等的驚訝,而公訴人、法官等的驚訝則充滿對荒唐事件的同情。寧宥忽然明白了,簡敏敏對她的道歉是搶分項目。但無論如何,簡敏敏已經當眾道歉了,在這種場合,她不可以質疑,那會擾亂秩序,她隻能被迫聽著。她忍無可忍,意欲起身離席,但是簡宏成伸出一隻手,壓在寧宥的手上,緊緊抓住。兩人四目相對,千言萬語如電光石火般在視線裡傳遞。寧宥最終沒有起身,但她扭開臉,不再看簡宏成。

外人全不知兩人這一出。

而簡敏敏在被告席裡越說越流利。說到寧恕時,她回到千錘百煉的原稿。她也很聰明,不會表現出背書的樣子,表現得很即興、很真誠。

審判長宣布休庭十分鍾的時候,寧宥起身拂袖而去。簡宏成連忙追出去,到法庭外拖住寧宥的手臂:「對不起,對不起,剛才強迫你。」

寧宥回頭厲聲道:「消費我的苦難換取她輕判的籌碼,你們!」

「我事先真不知情。最後陳述辭我聽過,原本不是這樣的,她臨場發揮。但是求你原諒我。你當時走掉的話,會影響她。謝謝你最終留下,謝謝你。全怪我,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委屈留下。」

寧宥咬緊嘴唇盯著簡宏成,眼淚奪眶而出。她搖頭,再搖頭:「別攔我,我會口不擇言。」

寧宥試圖掙脫簡宏成的手,但簡宏成不放,一直跟著她往外走:「你盡管罵,打也可以,但別悶在心裡,最後又逃開,不理我。」

寧宥被纏得氣死,大聲道:「你憑什麼強迫我?我被她揍得腦震盪,被她差點兒打死,至今還有後遺症,你憑什麼逼我再度讓她利用?我不追究,不計較,你們就可以可著勁兒欺壓我嗎?你告訴我,你憑什麼?!」

簡宏成在心裡自然有無數條理由可以說,要甜有甜,要辣又辣,可眼看著寧宥氣得第一次對著他哭,而忘了捂住臉,他知道顯然情況非常嚴重。寧宥現在很激動,他解釋什麼都會顯得輕佻,不如不解釋,索性再伸出一隻手握住寧宥另一隻手,隻一個勁兒地說「我錯,我錯」。

寧宥本就不是個擅長撒潑打滾的,好不容易爆發一次,對麵的接招卻是一堆棉花,她再沒了第二波爆發力,愣了一下,改為試圖掙脫簡宏成的掌握。可是簡宏成也用了吃奶的力氣,怎麼都不放手。兩人麵紅耳赤地對峙片刻,寧宥就掉轉鞋跟一腳踩下去,試圖圍魏救趙。可是才剛發力就想到這尖尖的鞋跟踩到夏天薄薄的鞋子上,必然是流血事件,她心裡一緊,趕緊掉轉槍口。她這不大鍛煉的身體頓時失了重心,幸好簡宏成的雙手正牢牢鉗製著她。寧宥越想越沒味道,她就是個一輩子忍氣吞聲的命,改不掉了。可她實在是氣不打一處來,站穩之後,還是咬牙踢了簡宏成一腳,踢在腳掌那邊,幾乎沒惹出什麼動靜,她的憤怒便收梢了。不是憤怒結束,而是憤怒無法發泄,轉為積鬱。

簡宏成倒是寧願寧宥咬他、踢他,最不願看到她扭開臉去,不理他,默默垂淚,當他是空氣。他想半天,忙搬出一個看起來最合時宜的馬屁:「你別走開,我替你拿張紙巾好不好?替你遮臉……那個……」

寧宥一聽反而急了:「不好看是吧?又沒人逼你看,你走好了。」

簡宏成忙道:「不是,不是,你知道我不會是這意思。」他又急中生智,「太陽曬得這麼厲害,我怕你沒注意到,你看,頭頂可是中午的太陽啊,今天一絲雲都沒有。」

寧宥抬眼一瞧,便立刻低頭朝著自己車子走。簡宏成連忙拉著寧宥一條手臂跟上。眼看這十幾步的路上,寧宥迅速翻出一張麵紙,吧嗒掛在臉上,又翻出墨鏡,架在脖子上,到車邊時正好扌莫出車鑰匙。遙控一響,寧宥便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室。簡宏成怕她迅速開車逃離,趕緊放開手,拉開後車門鑽進去:「開個空調吧,姑奶奶。」

寧宥空調開了,車子也開了出去,很正常地開,轉彎時減速一點沒忘。但簡宏成看得心驚膽戰,寧宥越正常,越麻煩。

「唉,寧宥,我們找個地方吃中飯,說說話,別這樣。」

寧宥不理。紅燈時設好gs,直奔檢察院。

簡宏成在後麵看著,急道:「你倒是說兩句啊。」

寧宥深吸一口氣,平靜地道:「是我不應該。你都吃了寧恕那麼多悶虧,也沒說一聲,我是太矯情了點兒,沒什麼,會過去的。」

「賭氣都賭得拿我當外人了。你別這麼說,兩者不一樣。你從來是阻止寧恕,偏向我。我是放任簡敏敏卑鄙無恥地消費你的苦難,我有錯。當時我想來想去,隻能阻止你,那種場合下再來一遍我也隻能這麼做。但我以後會給你說法,你相信我。你在我心中和簡敏敏不是一回事,她隻是我的責任,關係有親疏。」

寧宥聽著,反而眼淚多起來,咬緊嘴唇不吱聲,聚精會神地開車,免得出事。

簡宏成從後麵探腦袋過來觀察一下,道:「停到旁邊歇會兒吧。你難道還不知道我的心嗎?我其實想無所顧忌地表達給你看,但礙於你,你有你很重視的社會身份,我怕影響你,才不敢在你某個社會身份轉變之前全方位地公開示好。但我的心在這兒,隨時可以兌現,你必須知道。」

寧宥慢慢將車停到咪表位,一邊換一張紙巾擦眼淚,一邊從後視鏡看著簡宏成,繼續落淚:「我都已經到極限了,你還補刀。」

「好,你總算說話了。我接個電話。」

電話是張至清打來的,有些鬱鬱寡歡地道:「舅舅,當庭宣判了,判一年半。為什麼判這麼重?」

簡宏成看看另一個叫響的手機,道:「應律師打電話來,我先跟律師通一下氣。」

簡宏成接通應律師電話前,跟寧宥道:「判一年半,很意外,原以為判一緩二。」

寧宥心裡不禁一聲粗口,終於肯摘下墨鏡擦眼淚。這下眼淚終於擦得乾了。

應律師接通電話就道:「很抱歉,簡總,一年半,超乎預期。是不是準備上訴?」

簡宏成開著免提問:「具體什麼原因?我看法庭辯論時還符合預期。」

「令姐最後陳述太自作聰明,法院的人天天接觸那些詭術,他們不是電視觀眾,那麼容易騙,這樣反而激起反感。簡總要不要準備上訴?」

寧宥從後視鏡看向簡宏成,簡宏成也看著她,道:「誰都不傻,把別人當傻瓜的結果是自食其果。」說完這句,簡宏成挪開眼睛看另一個手機,找張至清電話,又繼續對律師道,「該我向你說抱歉,她的自作主張打破你定下的節奏。上訴與否還是讓她自己做決定吧。目前一審還沒執行,她應該還能自由幾天。我這就讓同事去你那兒結賬,對不起。」

應律師非常客氣地道:「簡總客氣了,謝謝簡總理解。不過我不打算做令姐的上訴。」

簡宏成對寧宥道:「你看。」他撥通張至清的電話,道,「你們知道原因了嗎?」

寧宥不吭聲,將車又開了出去。

張至清和張至儀兩個人一起說:「會是因為最後陳述自作主張添加的內容嗎?」「媽媽說團夥作案的頭子會判得重。」

「今天本來受害人因故沒到場,對她非常有利,律師說她當眾道歉把戲演砸了。律師拒絕再給她做上訴律師。」

簡敏敏撥開兩個孩子,搶來手機大吼道:「你讓我道歉的!你讓我道歉的。敢情你前麵花言巧語地騙我這麼多天,是留著陷阱讓我在這個時候踩。你好心計!簡宏成,你小時候我怎麼沒掐死你?」

簡敏敏吼完發現不妙,兒女都怪怪地看著她,她忙道:「你們聽見、看見的,給我做證。」

張至清怒道:「舅舅是讓你在停車場道歉!你在法庭當眾道歉跟男人突然襲擊,搞當眾求婚一樣地強人所難,這種騙同情分的把戲太低級。」

張至儀沒說話,一直驚恐地看著簡敏敏,身子偷偷挪到哥哥身後去了,不敢接近這樣子的簡敏敏。

簡敏敏被判坐牢,很好的律師又不肯再替她打官司,她本來就心浮氣躁得像個火藥桶,見女兒這樣子躲她,她氣得想罵,又不敢,看向女兒的眼神卻暴露了凶相。張至清也看見了,挺身攔在妹妹麵前:「媽,你想乾嗎?不要嚇到至儀。」

簡宏成這邊隻聽到那邊一團嘈雜,心說瘋了,抬眼向外一看,奇道:「是不是去法院的路,這麼熟悉?」

寧宥道:「送你回去救火。」

簡宏成想說老子懶得管了,可最終隻能哼唧一聲。

車到法院停車場,簡宏成偷偷伸腦袋向寧宥右臉口勿了下去:「我愛你。」他的唇流連了一小會兒,鼻端帶著寧宥的芳香,才起身離開下車。

裡麵的寧宥愣住了,她直著脖子斜睨著已經出去了的簡宏成,眼圈一紅,又想哭,但隨即大聲地自言自語:「不許軟弱!還有一大堆破事等著你。」她咬緊嘴唇,扭轉方向盤出去,一路隻能不斷叮囑自己不許軟弱,省得眼角一斜,眼淚傾瀉而下。

簡敏敏連忙壓住怒火,對孩子們道:「你們別怕,虎毒不食子,我隻是心煩。一年半啊……」但簡敏敏發現孩子們都不聽她說話,忽然手拉手一起跑向法院門外。她忙轉身追去:「回來啊!別跑。我不會……」隨即她看清孩子們是跑向剛來的簡宏成。她立刻拉下了臉,大步走過去。令她很是沒臉的是,孩子們又躲到簡宏成身後,猶如他們剛從澳洲回來時。

張至儀站在簡宏成後麵擔心地道:「舅舅,媽媽好像真的什麼都做得出來,我真的相信她傷害人是故意的,不是過失。她什麼都做得出來,說得出來。」

簡宏成道:「因為你們在身邊,她已經軟化很多了。但遇到法庭陳述這種生死攸關的場合,她還是暴露本性。她不惜再度傷害過去她手底下的受害人,試圖騙取法官的同情。但律師說,法官見過的詭術多了,休庭回去一想,大怒。律師因此也不開心,這麼小的案子沒辦成,毀了他的一世英名。」

簡敏敏都聽見了,但她警惕地看著簡宏成道:「我判刑,你笑眯眯的是不是很開心?」

簡宏成道:「有嗎?至清,至儀,你們下一步準備怎麼辦?我是為你們回來的。」

張至清道:「謝謝舅舅。我想先回去拿我和妹妹的行李,搬到賓館去住,然後想……」

簡敏敏大叫:「至清,媽媽道歉!媽媽向崔家那個大女兒道歉,行嗎?是真的道歉。」

但兩個孩子雖然沒反駁,兩眼都是不信。剛才簡敏敏對著電話那端的簡宏成窮凶極惡,誣陷栽贓,不識好歹,最終還是毀了他們心中的信任。張至清緊張地對簡宏成道:「我和妹妹想單獨和你討論往後的事,拜托你幫忙一些事。」

簡宏成看向幾近絕望的簡敏敏,道:「先一起回家。」

張至儀恐懼地喊:「不!不坐一輛車,萬一她也搶方向盤怎麼辦?」

簡敏敏終於忍不住大叫起來:「我要坐牢了啊!我要坐一年半,你們誰可憐可憐我?我兒子女兒都不可憐我嗎?你們沒人可憐我嗎?簡宏成,你替我找律師啊,要上訴,要快,花多少錢都可以,我不要坐牢!」

沒人理她。簡宏成開車載著張至清、張至儀走了,去簡敏敏別墅收拾行李。

張至清此時也忍不住哭了:「舅舅,我們該怎麼辦?爸爸卷款潛逃都不管我們,媽媽壞得沒法接近,我們現在還不如孤兒。」

張至儀說得更明確:「舅舅,我們這幾天調查下來發現,你說留給爸爸的那些產業都是真的,你沒騙我們,是姑姑騙我們。還有你給媽媽做的事也都是真的,你從不騙我們。我現在誰都不敢信了,我隻敢相信你,你替我們出主意吧。」

簡宏成道:「我看這樣,至清留下,停學一年,處理你爸媽的官司,同時我協助你從你姑姑手裡把你爸的那些資產接管回來。拿回資產這事如果你不在,官司不好打。至儀回澳大利亞讀書,至清陪過去一趟,也給你自己辦好停學一年的手續。我找個移民過去的可靠朋友給至儀做監護。你們的生活費不用愁,你爸的資產拿回來之前我貼,拿回來之後夠養活你們一輩子了。如果你們贊同呢,現在就收拾行李,盡快去澳大利亞,我那邊也找好朋友接應。訂票什麼的,反正至清你會解決,怎麼樣?糟糕,開到哪條路上了?」

至清側身幾乎是靠著駕駛座,至儀抱著駕駛座的頭枕,兩人都是簡宏成說什麼,他們點頭應什麼。簡宏成開錯路,他們也說好的,好的,反而都笑了出來。

寧宥與檢察員約下午時間,結果檢察員建議她不如立刻過來解決。寧宥到檢察院時看看時間,不知這邊機關的中飯時間如何,但既然約了,就得按時履約。寧宥便趕緊爬到副駕駛座上,拉下化妝鏡,收拾一下妝容。粉餅按到右側臉部的時候,寧宥不禁停頓了下來。她恍惚在小小的鏡子中看到那一年的那一天,坐在簡宏成的摩托後麵,簡宏成猛然回頭,兩人頭盔相擦而過,寧宥猶記當時隔著透明麵罩與簡宏成近在咫尺的對視時,那種驚心動魄。

寧宥的手在右臉停留了許久,才嘴角噙著笑下了車。

陽光很燦爛,似乎不怎麼毒辣。

簡宏成好不容易將張至清兄妹送到簡敏敏別墅,三個人一起打算進門,卻被嚴肅的保姆在門口攔住。

保姆充滿敵意地對簡宏成道:「簡姐說,你不許進這道門。」

簡宏成無所謂,退開一邊,背手道:「她回來沒?」

保姆對簡宏成堅壁清野,不肯回答,背部嚴嚴實實地堵在鑰匙孔上,對兄妹道:「簡姐沒吩咐,是我多事要問問你們,出國讀那麼多書,你們反而不懂孝敬了嗎?你們媽被判刑,你們不安慰倒也罷了,為什麼反而不理她?你們想過沒,是你們媽十月懷胎,拚著老命把你們生出來,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們養大,沒你們媽,哪有你們?你們為什麼不孝敬她?書都讀屁股裡去了嗎?道理還懂不懂?你們還有臉進出這扇門嗎?」

兄妹兩個被問得目瞪口呆,連簡宏成都不由得反思,媽媽出事,兩個孩子一走了之,隻想著自己的安危,是不是合理。

張至清沉默好久才道:「我們進去收拾行李就走,具體原因不跟你解釋,沒法跟你解釋。」

保姆讓開到一邊,冷冷地道:「連媽都不要,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張至清已經打開了門,但停在那兒護著妹妹先進去,扭頭問保姆:「誰不要誰?要不要的標準除了愛,難道還有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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