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2 / 2)
魏舒雲的心底終究是泄出了幾分名為悲涼的意味。
她任由山間的風吹拂過自己的臉,好半晌,魏舒雲挺直了身軀,拿起手絹擦去了自己臉上的淚痕,就這麼看著墓碑,緩緩開口:
「是,在你爸爸閉眼之前,是我在他耳邊說了一句——」
「當年我是故意用相斥的食物一頓頓餵他、餵得他生病、餵得他體弱、餵得他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有別的孩子。」
冷笑爬上魏舒雲的眉梢,與她平日裡的柔軟嬌弱形成鮮明的對比。
「月月,在我流產之後,我膝下隻有一個你。」
魏舒雲忽然轉身,望向關山月,似乎是真的柔情似水,可是她嘴裡說出的話卻陰冷至極:
「我不能生孩子了,我隻有你了,我隻有你了月月——」
「我得為我自己、為你做打算。」
庭旭隻能、必須、一定——隻有你一個繼承人。
「所以,的確是我動的手,而這麼多年,你的爸爸也真真切切地、一次都沒懷疑過我。」
所以,當關宏毅在生命的最後一秒,被魏舒雲輕聲附耳、看似痛哭流涕、實則卻是用盡此生最大的惡毒說出事情真相的時候,關宏毅他渾濁的雙眼驟然翻滾起波濤洶湧,他努力地想開口說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顫顫巍巍地伸手——
可是沒有用。
最終隻能含恨閉上了眼。
其實魏舒雲知道那個時候關宏毅伸手是想做什麼,不是像旁人說的那樣想再扌莫一次自己的臉,他是想伸手、去喊當時站在魏舒雲身後不遠處等待著的律師。
關宏毅想修改遺囑。
可惜,退一萬步來講,就算關宏毅當時能夠出聲說話,他也是叫不動律師的——
他病重那麼久,關家上下裡裡外外,早就全是魏舒雲換的人了。
陰雲凝重,卻沒有一點水汽。
關山月和周佞靜立無言,任由魏舒雲一個人時而癡笑、時而狠毒。
最後,魏舒雲的眼底驀然亮起光,她望向自己的女兒、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依靠:
「月月,媽媽知道你恨我當年在他推你出去送死的時候沒有阻擾——」
「可是後來的每一天,我都用盡心血在為你精打細算。」
魏舒雲上前一步,像是想去握關山月的手:
「媽媽也算功過相抵了,你可以原諒我嗎?」
可關山月卻無視掉了人眼底的希冀,她後退一步,避開魏舒雲的手,再抬眼時已經開腔冷冷:
「那是因為當年您沒有別的選擇了——媽媽。」
魏舒雲僵在原地。
「您不是因為要向我道歉,不是因為要彌補我——而是因為沒有別的替補了,我成了你的唯一選項。」
關山月笑了,笑得月匈腔都在震,她原本以為講這件事說出來的時候,自己起碼會有一點悲涼的意味,可是很奇怪,一點都沒有。
或許是因為這麼長時間過去,自己如今已經被愛包圍、融化。
也或許是這麼多年過去,她早就麻木了。
沒有期待,哪來的愛恨呢。
「所以,媽,你放心。」關山月看著一臉震驚的魏舒雲,終是再開口,輕飄飄的,「我感謝您的生育之恩,一定會盡到我作為女兒的贍養責任。」
魏舒雲怔怔地看著關山月。
「可是……」
關山月一頓,最後望了魏舒雲一眼,說出最後一句:
「也就僅此而已了。」
你能得到所有的榮華富貴,過上所有人羨慕的生活、無憂無慮。
也能得到我這個女兒盡責的贍養,給您最好的生活和無數的金錢,可如果在這個基礎上您還渴望能得到母慈子孝、承歡膝下的結局——
絕對不可能。
除物質外的一切,連帶著親情二字是你們從來都沒有給過我的東西,所以,我同等地、不能給予您這方麵的回報。
冷風顫顫。
關山月就這麼靜靜地看了魏舒雲半晌,再最後看了墓碑上關宏毅的照片一眼,心底裡那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終究是徹底消散於今天。
在關宏毅的墳前。
魏舒雲靜立半晌,僵著的臉一片片地出現裂痕,直到最後完全崩塌,她痛哭流涕想求原諒,可關山月已經沒有再看她一眼,隻打了個電話,強硬地讓管家上來將人帶了回去。
山間隻剩下關山月和周佞兩個人。
沉默良久,關山月被周佞輕輕地抱在懷裡,後者終於說出了今天第一句話:「……傷心嗎?」
關山月搖了搖頭,又默了默,忽然輕笑出聲:
「沒有——我隻覺得解脫。」
身上最沉重的枷鎖,在現在,好像都已經過去了。
「都過去了。」關山月抬眼,微笑著看周佞,「我在認真地感受被愛意包圍的滋味。」
周佞的眸底波濤洶湧,他靜靜地看著關山月好一會兒,才扯了個笑扌莫了扌莫人的頭,然後打電話讓元皓上來送關山月下去。
關山月抿了抿唇:「你想做什麼?」
「放心,我又不會挖墳。」周佞在她復雜的眼神中提取到了名為擔憂的那一絲意味,隻笑著,開口卻不容置疑,難得強硬,「我有我必須要做的事,聽話。」
四目相對半晌,關山月垂眸,什麼都沒有說,在元皓的跟隨下走下了山。
周佞在墳前靜立,不知過了多久,氣氛異常詭異到極點的時候,他終於開口,對著關宏毅的墳,眼底所有細碎盡數湧出,其中厭惡最甚:
「……死得好。」
他說。
「我會好好照顧阿月的。」
周佞就這麼看著墓碑上的人,冷著聲,像揉碎了初冬山間的寒風:
「我們過得很好,並且會越來越好。」
「我跟阿月,生前死後都將會在花團錦簇之中,而你——」
周佞頓了頓,將狠厲和厭惡妥帖地收了回去,轉身順著關山月下山的方向走去。
他不沾寒風,在轉身的那個瞬間就已經收起了所有外泄的情緒,像是生怕有一絲一毫的負麵會讓山下等著自己的阿月沾上。
周佞丟下的最後那句話,像是要隨葉隙飄散在風中:
「死得好。」
「死得挺好的。」
而後徹底,歸於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