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殘箋破鏡藏幽秘 同氣連枝是一家(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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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天驚奇不已,心想:「這是誰開的玩笑,給我送來了這樣美麗的鮮花?」哪知有人比他還要驚奇,隻見唐加源目瞪口呆,注視著那一朵花,忽地「啊呀」一聲叫起來道:「賢弟,你何不早說?」江海天道:「說什麼?」唐加源道:「原來你早已有了一朵天山雪蓮!」

江海天吃了一驚,連忙問道:「什麼?你說這朵花,這朵花……就是──」唐加源道:「不錯,這朵花就是天山雪蓮了,你從哪兒得來的?怎麼你自己也不知道?」江海天道:「這不是我的,連這花樽都是剛剛發現的。」

唐加源道:「這就奇怪了,天山雪蓮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寶物,怎肯輕易送人。」江海天跳上屋頂一望,隻見曙色朦朧,殘星明滅,哪裡有人的影子?他運用「天遁傳音」之術,將聲音凝成一線,遠遠送出:「是哪位高人贈我仙花,可容拜見麼?」他內功精進之後,「天遁傳音」之術已是運用得神妙無方,聲音遠遠送出,隻有修習過上乘內功的人才聽得見,他所在之處的寺院僧人卻反而毫無驚擾。但他接連三次傳音,卻兀是毫無反應。

江海天廢然而退,說道:「這可真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了。」唐加源道:「還有一樣奇怪之處,你看看這朵雪蓮顏色嬌艷,像不像剛摘下來的?」

江海天剛才沒有想到這層,得唐加源提醒,果然覺得神奇,說道:「難道那人竟是神仙,懂得縮地的仙法?」

唐加源道:「天山雪蓮離開枝頭之後,可以保持十日,方才枯萎,但天山離此數十裡之遙,即使是摘下已經十日,那人的腳程之快,也是並世無雙了。」心中想道:「難道是我姨婆給我開的玩笑?」唐加源的姨婆即是他祖母馮瑛的妹妹馮琳,今年已是七十開外,但年雖老邁,尚有童心,故而唐加源疑心是她。江海天則在心想:「我師父有鬼神莫測之機,通天徹地之能,莫非是他老人家來了。」

唐加源道:「不管這雪蓮是誰送來的,卻正合咱們今晚之用。到時你隻要把一片花瓣含在口中,就不必懼怕那妖婆的毒掌腥風了。」江海天道:「天山雪蓮是否任何毒藥均能消解?」

唐加源道:「那也不盡然。天地間有七種至毒之物,黑心蓮、腐骨草、斷腸花、鶴頂紅、孔雀膽、金蠶蠱和修羅花,若是這七種毒物,混合起來,研成粉末,天山雪蓮也就不能解了。聽說二十年前,孟神通就曾用過這種毒酒難過我的爺爺,後來厲勝男也曾用過這種毒藥害過邙山派的掌門穀之華。不過雪蓮雖不能解,也能保全性命。倘若受毒之人,內功已到爐火純青之境,再加上天山雪蓮,那就連這七種毒物,也決計不能傷害他了。穀之華是你師父的好友,你一定知道他們的故事的。」

江海天道:「不錯,邙山穀掌門當年中了厲勝男的劇毒,就是仗天山雪蓮保全了性命。後來又得我師父以絕頂內功相助,這才復原的。」

唐加源笑道:「賢弟,你現在的功力,依我看來,已不遜於你師父當年。再有了這朵天山雪蓮,你即使還未練成金剛不壞之身,也已是百毒不侵了。今晚再去,包保你定能報那妖婆一掌之仇。」江海天心想:「報仇還在其次,但求得見蓮妹,我已是於願足矣。」藏好雪蓮,心中又是歡喜,又是焦急,恨不得快快天黑,好與唐加源再去闖宮夜探。

穀中蓮此時也正在為著江海天而惴惴不安,她昨晚聽得禦花園中有廝殺之聲,一夜不能安枕。天亮之後,立即找一個和她比較要好的宮娥打探消息,這宮娥本是公主的侍女,對那童姥姥甚為憎恨,說道:「你問昨晚之事麼,聽說是來了兩個小賊。可笑那童姥姥自誇天下無敵,昨晚那麼多人,卻連兩個小賊都不能擒獲,聽說童姥姥還很吃了點虧呢!」穀中蓮道:「可知道那兩個小賊是什麼人麼?」那宮娥道:「不知道,隻知道都是年紀很輕的。」

穀中蓮被軟禁宮中,已有十多天了,無時無刻,不在盼望她哥哥快來救她。聽了這個消息,心中一喜一憂,想道:「是兩個本領極好的『小賊』,這兩人能在童姥姥手中逃脫,這一定是我的哥哥和江海天了。海天不是要去水雲莊探訪華雲碧的麼?怎的卻又與我哥哥同來此地?但除了他之外,又還有誰能令那妖婆吃虧?」

她越想越覺得是江海天無疑,這意外的消息給她帶來了意外的喜悅,但也給她帶來了意外的憂慮:「哥哥的本領雖強,但那妖婆的毒功更是厲害,昨晚他們雖然不至被擒,但畢竟還是給那妖婆趕跑了。要是他們都救不了我,那我還有何方法可以逃出生天?唉,不知他們今晚還來不來?」她心裡渴望能再見江海天,但又怕江海天來得多了,總有一次給那妖婦傷了。

穀中蓮當日被擒之後,童姥姥就用「修羅酥骨散」暗中下毒,這種毒藥對人身並無傷害,但中毒之後,卻是筋疲骨軟,功力消失,多好的本領也使不出來。穀中蓮起初被囚在冷宮,後來得太上皇解救,放她出來,讓她在宮中自由走動,隻是她功力已經消失,要想逃出宮去,那卻是萬萬不能了。

穀中蓮正在胡思亂想,隻見又一個宮娥走了進來,說道:「太上皇有請公主。」穀中蓮自出冷宮之後,一直奇怪昆布蘭國的太上皇為什麼對她這麼好,這幾天來,太上皇也曾見過她兩次,兩次都有侍衛在旁,太上皇似是有所顧忌,隻是要穀中蓮陪他下棋,說些閒話。穀中蓮疑團塞月匈,卻還沒有機會問他。

當下穀中蓮便隨著那個宮娥,前往太上皇所住的萬壽宮,剛踏進宮門,忽見兩個武士,神情沮喪,正走出來,看見穀中蓮,還雙雙向她瞪了一眼。穀中蓮認得這兩個武士正是太上皇的侍衛,前兩次她陪太上皇下棋的時候,這兩個武士自始至終都守在一旁的。穀中蓮見此情形,心中頗覺奇怪。

那宮娥低聲說道:「這兩個武士是給老祖宗趕出來的。」穀中蓮道:「為什麼?」那宮娥道:「這兩人是當今皇上派來給老祖宗做侍衛的,老祖宗今天早上發了一頓脾氣,說他遜位而做太上皇就是要圖個清淨,不樂意有人跟進跟出,好像把他當作犯人看待似的,故而下了一道命令給大內總管,要他把這兩個侍衛立即調走。從今之後,也不許再有侍衛到他的萬壽宮來。」穀中蓮明白了幾分,道:「哦,原來如此。」

那宮娥又笑說:「咱們的老祖宗可真是疼你呢,可惜你是馬薩兒國的公主,總有一天要回去的。」穀中蓮道:「我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將我救出冷宮,又對我如此之好?」那宮娥道:「這大約是緣分吧。」

說話之間,已到了太上皇的禦書房,那宮娥稟報道:「馬薩兒國公主蓮駕已到。」太上皇打開了房門,對那宮娥道:「好,你也可以退下去了。」隨手關上房門,笑道:「今天沒有打擾,咱們可以好好一談了。」

書房陳設雅致,壁上掛有一幅畫圖,看來最少也是百年以上的古畫了。畫中是個宮裝的中年女子,清麗絕俗,氣度雍容。穀中蓮一踏進書房就給這幅畫圖吸引了,這倒不是因為畫中女子的美貌,而是因為越看越覺得似曾相識。

穀中蓮正要行禮,太上皇擺了擺手,笑道:「今天沒有旁人,咱們祖孫倆可不必客套了。我這一大把年紀,足夠做你的爺爺,你就叫我一聲爺爺吧。」穀中蓮依言叫了他一聲「爺爺」,樂得那太上皇眉開眼笑。

太上皇笑道:「你瞧這畫中人可有幾分似你麼?」穀中蓮猛然一省,尋思:「怪道我覺得似曾相識,想來想去,卻想不起是和我哪一個認識的人相似,卻原來就是像我自己。」問道:「畫中之人是誰?」太上皇道:「是我母後。」穀中蓮連忙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太上皇道:「我幼年失父,是母後撫養我成人的。她教我治理國事,教我與鄰邦要和睦友好,尤其對你們馬薩兒國,更要視同兄弟之邦。我小時候是母後垂簾聽政的,我十九歲那年,始正式加冕登基,我還記得母後要我親手寫第一封國書,這第一封國書就是送給你們馬薩兒國國王的。」

穀中蓮心中一動,說道:「爺爺,你看是否就是這張?」

太上皇將那張國書接過,展開一看,雖是老眼昏花,尚依稀認得當年筆跡,不禁嘆口氣道:「這正是我親手寫的第一封國書,那年我尚未踏入弱冠之年,今年我已是八十有九,歲月悠悠,轉眼間就是七十年過去了!奇怪,這張國書,其實不過是通告新君即位的一紙例行公事,你們為什麼保存了七十年之久,還未拋棄?蓮兒,你又為何將它隨身帶來?你知道這是我宣告登位的國書麼?」

穀中蓮道:「這張國書是我們在寶庫之中發現的,我事先並不知道這就是爺爺你親筆寫的登位國書,但我想,這適足證明,長遠以來,我們的列祖列宗,就是如何重視貴國的友誼,因此我就將它帶來了。」

太上皇道:「你們在寶庫中發現的?奇怪!嗯,你可以給我說說當時是怎樣發現的麼?」穀中蓮道:「這張國書是放在一個首飾盒裡麵的,這首飾盒非常普通,堆在珍寶之中,就特別惹人注目,故而我們就打開來看了,想不到裡麵有這張國書,還有一些別的東西,也都是很出人意外的。……」

話未說完,太上皇已是倏地張開雙眼,顯然是頗受震動,連忙問道:「這首飾盒你可有帶來?」穀中蓮道:「就在我的身上。」太上皇道:「可以讓我看看麼?」穀中蓮道:「我正想請教爺爺。」當下掏出那隻首飾盒子,雙手奉上。

太上皇尚未打開盒子,就疊聲說道:「奇怪,奇怪!」穀中蓮道:「怎麼奇怪?」太上皇不言不語,默想一會,忽地走過去拉開一隻抽屜,拿出另一隻盒子來,道:「你瞧是不是一模一樣?」

穀中蓮道:「呀,果然是一模一樣。爺爺,你為什麼也收藏這樣的一隻普普通通的民間首飾盒子?」太上皇道:「這是我母後的遺物。」

穀中蓮怔了一怔,心中疑雲陣陣。太上皇將盒子打開,首先將那把梳子和那麵鏡子拿了出來,梳子是木頭做的,鏡子是個銅做的,已經黯然無光了。這種梳子鏡子都是普通人家婦女的用物,一點也不稀奇。太上皇拿在手上,卻怔怔地出了神,半晌說道:「我記得小時候我跟在母後身旁,看她梳妝,母後用的就是這種民間慣用的梳子和鏡子。我隻道母後是民間來的,用慣了的東西就不想更換……咳,現在想來,……」他「現在」想的是什麼,他可沒有往下再說,但穀中蓮已可以猜想得到:太上皇的心上亦已有了疑團。

隻見太上皇又拿起了那兩張信箋,問道:「這是什麼人的信,可以看嗎?」穀中蓮道:「我也不知寫信的人是誰?聽哥哥說,似乎是一個女子寫的情書。」

太上皇手指微微顫抖,說道:「我已是將近九十歲的老人了,這情書麼……」他本來要說的是「不看也罷」,這四個字尚未出口,穀中蓮已是「格格」一笑,打斷他的話道:「看也無妨。」太上皇聽得她這麼說,淡淡一笑,遲疑了一會,終於慢慢展開了信箋。

隻見他手指顫抖得更為厲害,幾乎連那張薄薄的信箋也拿捏不牢,讀完了這兩封信,一滴晶瑩的淚珠從他乾枯的老眼中滴了下來。穀中蓮道:「爺爺,你怎麼啦?」太上皇籲了口氣,說道:「我一隻腳已經快要跨進墳墓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的來歷。蓮兒,多謝你給我揭開這個秘密。我不是難過,我是高興。」

穀中蓮驚疑不定,連忙問道:「爺爺,這兩封信說的是什麼?」太上皇道:「蓮兒,你過來。」聲音充滿慈愛。穀中蓮道:「爺爺,你別哭啦,我瞧著難過。」舉起衣袖,給他抹去了臉上的淚痕。

太上皇將穀中蓮輕輕摟住,說道:「蓮兒,咱們當真是一家人,你想不到吧?」穀中蓮呆呆地望著太上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上皇道:「這兩封信是我母後寫的,收信這個男子是你曾祖,我和你的祖父是同父異母兄弟,你明白了麼?」

太上皇又道:「現在我才明白,怪不得母後屢次叮嚀囑咐,要咱們兩國世代和好,原來咱們真正是嫡親的兄弟之邦。」穀中蓮這也才明白,在第二封,那女子說她已養了一個兒子,要她的情郎切不可與兒子在疆場相見,原來這個兒子就是眼前的這個「老爺爺」,而她的情郎就是自己的曾祖,也就是目前昆布蘭國太上皇的生身之父。那女子是不許他們父子交兵。

但穀中蓮還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問道:「爺爺,你母後當年既是與我曾祖相愛,為何她不做馬薩兒國的皇後,卻做了昆布蘭國的皇後?」

太上皇道:「詳情我也不很清楚,但我卻知道當年歷史,多少可以推想得到一些實情。這是距今百年有多的事情了,那時天竺的蠻族入侵,貴我兩

國,同受其害。馬薩兒國領土全被侵占,昆布蘭國皇城也受圍攻,但情形稍微好些,皇城被攻三年,尚未攻下。我外祖父是昆布蘭國的一個隱士,文武全才,馬薩兒國的國王逃到昆布蘭國避難,他知道我外祖父是個高人,遂隱姓埋名,找到我外祖父家中,拜他為師。我推想我的父母就是那時相好的。後來馬薩兒國百姓不堪異族的苛政,群起反抗,天竺蠻族又因圍攻昆布蘭國皇城,久攻不下,士氣已衰,昆布蘭國的勤王之師與馬薩兒國的義軍會合,終於將蠻族驅逐出去。」

穀中蓮道:「我的曾祖在那隱士家中避難,一直沒表明他的身份嗎?」太上皇道:「不錯,直到馬薩兒國的義軍起來之後,找到那隱士的家中,迎接他們的國王,要他們的國王統率他們和敵人作戰,這件事情才傳出去。不過,在此之前,我想我的母後大約是早已知道的了。」

穀中蓮道:「後來你的母後怎麼又嫁了昆布蘭國的國王?」太上皇道:「戰事過後,昆布蘭國國王仰慕那隱士的女兒,派遣使者求婚,這婚事就定下來了。其時馬薩兒國的國王已經回國,正忙於戰後的恢復工作。依我推想,我母親之所以答應這件婚事,一來是因為求婚的是本國的國王;二來不願因此而造成兩國的不和。這次兩國共同抗敵,馬薩兒國的國王也不願破壞與昆布蘭國國王在戰爭中結成的友誼,故而也就隻好把這秘密的戀情,永遠長埋心底了。」

穀中蓮嘆了口氣,說道:「從那兩封信看來,他們兩人可都是很痛苦啊!」太上皇道:「我母後長年抑鬱不歡,隻有我在她的麵前逗她高興的時候,她才偶爾露出笑容。這秘密我現在方始明白。我做了六十年皇帝,在昆布蘭國的歷代皇帝之中,我是在位最長的一位君皇,但我也是最痛苦的一位君皇。我母後入宮之後,未滿七個月就生下了我。當時已有一些風言風語,指母後不貞,說我不是國王的親生骨肉。

「後來我做了皇帝,最初那幾年還有王室宗族想把我趕走呢。不瞞你說,我對自己的來歷也曾經有過疑心,不過直到今天,我方才完全明白了。不過,我一點也沒有怨恨我的母後,即使在我疑心的時候,我也還是同情她,可憐她的。她比我受的痛苦更深,她為了兩國國交,舍棄了心上人,犧牲了自己的幸福,又為我含辛茹苦,撫養我成人,幫助我治理國家,又要忍受內內外外敵人的流言蜚語……唉,和她比起來,我所受的痛苦又算得了什麼呢?」

穀中蓮不禁熱淚盈眶,叫道:「爺爺,比起你來,我的痛苦也算不了什麼了。」這回輪到太上皇用衣袖給穀中蓮輕輕抹去了淚痕,說道:「好在這些都過去了,我剛才給你所說的故事,在昆布蘭國也早已沒有幾個人知道了。蓮兒,我現在所難過的,隻是你所受的委屈了。」

穀中蓮道:「我受的委屈算不了什麼。不過,我想我們兩國在百年之前,曾經共同禦敵,怎能在今日卻變為敵人?爺爺,你要想法化解才好。」太上皇道:「話說得對啊,可是我有一件事情很不明白,你說你們馬薩兒國非常重視我國的情誼,我也相信你的說話,但你們為什麼殺了我國的使者?」

穀中蓮道:「爺爺,這件事情我早就想和你說了,不錯,這使者是我哥哥所殺的,但在我哥哥動手的時候,卻一點也不知道他就是貴國的使者,這是一件非常意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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