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風雲(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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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城位於長江之濱,水陸交通發達,市井繁榮,歷來便是商賈雲集藏勛納貴的繁華之地。在歷史上,曾經有那麼一個混亂時期,某位流亡的皇帝在此建都,並將青陽城改名為帝京,軍事實力一度擴張到兩湖兩廣及川貴一帶,皇朝在江南大地上延續了四代共數十年光陰。

據說當時的皇宮,就建在今天青陽市朝天口一帶,那個雄偉的古建築群,我曾在一張民國時期的老照片上看到過。可惜後來毀於一場大火。今天我所能看到的,隻有遺址上幾條用石頭雕刻的巨龍,以及縣誌上記載的發生在帝京的一些驚心動魄的故事。

1

夏日炎炎,熱浪逼人。一匹白馬頂著驕陽向帝京飛奔而來。

馬上坐著一位青年,身著白色長衫,頭戴一頂竹笠,掛滿汗珠的臉龐線條分明,有棱有角,透著一股逼人的英武之氣。

此刻,他濃眉緊皺,神色焦慮,左手提著韁繩,右手握著一柄三尺長劍,不住地磕打著馬屁股。那白馬也仿佛明白主人的心情,腳下生風,越奔越快。

來到城門口,隻見把守城門的守衛比平時多了一倍,而且個個怒目而視,刀出鞘,箭上弦,空氣緊張得好像有一點火星就會立刻爆炸似的。

城門口還有兩個人手提兵刃,拿著一張畫像,對進城的人一個一個地仔細核對,確認與畫像無任何相似之處才放行,稍有懷疑的,則叫到一旁問話。

白衣青年微微一怔,猶豫一下,躍下馬,向身旁一位虯髯大漢打聽道:「敢問兄台,今日進入帝京為何盤查得這般嚴苛?」

虯髯大漢回頭看他一眼,哈哈一笑道:「近日發生了一件驚天大案,兄台難道不曾耳聞?」

白衣青年雙手抱拳,沖他行了一禮道:「在下腳步匆忙,不曾留心打聽,正要向兄台請教。」

虯髯大漢是個極爽快的人,見他確實不知,便開口告訴他道:「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前段時間長江發大水,下遊的江州決堤,十萬災民無家可歸,當今聖上體恤民情,從國庫撥出白銀五十萬兩,全力賑災,並指派朝廷重臣定海侯全權負責處理此事。定海侯接旨後,即刻委托帝京第一大鏢局風雲鏢局的總鏢頭段天涯親自將賑災銀兩押運到江州府。誰知江州府接到賑災銀兩開箱驗收時,卻發現箱子裡的五十萬兩銀子竟變成了一堆石頭。江州府衙情知有變,即刻采取行動,一麵飛馬上報朝廷,一麵下令捕殺風雲鏢局的鏢師,所有鏢師當場被亂箭射殺,隻有總鏢頭段天涯一人浴血而逃,下落不明。此事傳出,朝野震驚,皇上龍顏大怒,下旨通緝驚天大盜段天涯,並指令定海侯和帝京六扇門合力追查此案。」

白衣青年抬頭看看城門口那兩個手持畫像盤查行人的人,皺眉頭道:「那兩個人似乎就是定海侯府上的人吧?」

虯髯大漢點頭道:「不錯,他們兩個就是定海侯手下最厲害的高手。那個道士打扮的叫清風子,善使一把青鋒劍,外號『迎風一劍』。他原本是武當派掌門人長風道長的師弟,後來犯了色戒,被逐出武當,投奔了定海侯,所以也有江湖人士戲稱他為『淫風一劍』。他現在是侯爺府的副總管。」

白衣青年點了點頭,又問道:「那另一名衣著斑斕臉色陰沉的中年漢子難道就是侯爺府的總管梅花路?」

虯髯大漢點點頭,道:「正是此人。侯爺府的兩大高手親自出馬,自然是為搜捕驚天大盜段天涯而來。」

兩人談得投機,不知不覺已到城門下。

白衣青年牽著白馬,將長劍交到左手,又向下拉了拉竹笠,低著頭,緩步向城門裡邊走去。

「站住!」

「迎風一劍」清風子忽然叫住他,用劍尖托起他的下巴看看他的臉,又看看手中畫像,再仔細瞧瞧他的打扮,忽然間臉色一變。

白衣青年雙唇一抿,右手輕輕按住劍柄。

正在此時,侯爺府總管梅花路忽然拍了一下清風子的肩膀,大聲吆喝道:「別看了,沒問題,放行!下一個!」

白衣青年這才鬆口氣,牽著白馬緩緩朝帝京裡麵走去。剛走幾步,聽見後麵又傳來幾聲吆喝,回頭一看,原來是剛才同他搭話的那虯髯大漢被梅花路攔住了,不準進城。虯髯大漢感到十分為難。

白衣青年猶豫一下,忽然折回身來,走到梅花路跟前,低聲說:「大爺,這位是在下的朋友,第一次進帝京,不懂規矩,請大爺多包涵。」說話的同時,已將一錠金子悄悄塞到他手中。

梅花路眼睛一亮,不動聲色道:「那好吧,既然是你的朋友,那就進去吧。天子腳下不比別處,以後不要在街上亂跑,以免遭殃。」

虯髯大漢感激地看了白衣青年一眼,牽著馬進了城。

看著他們兩人漸去漸遠的背影,清風子忙道:「梅總管,剛才那白衣小子分明就是朝廷通緝要犯段天涯,你怎麼放他進城了?」

梅花路雖然年紀比他小,但口氣卻高傲得多,看著他在鼻子裡哼了一聲道:「副總管,段天涯是江湖年輕一輩中最傑出的高手,一柄天涯明月劍至今罕逢敵手,你有把握在此將他一舉擒獲嗎?」

「嘿嘿……」清風子悻悻地乾笑兩聲,說不出話來。

梅花路道:「我們在此動手,抓住了他固然是好,若抓他不著,反而打草驚蛇,令他不敢進京,以後想要抓他就更難了。咱們把他放進城去,他一定會回風雲鏢局,咱們多帶些人手預先埋伏在鏢局內,他一出現,立即圍捕,諒他插翅難飛。就算是逮不住他,他一時三刻也無法逃出帝京,始終在咱們的掌握之中。」

清風子裝出一副茅塞頓開的樣子,連聲道:「梅總管此舉實在高明,實在高明!」頓了一頓,又皺眉說,「不過,我瞧著後麵那個虯髯大漢總覺得有幾分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梅花路揮揮手,不耐煩地道:「別理什麼虯髯大漢,捉拿段天涯要緊,咱們快回侯爺府調配人手,可別讓這姓段的小子跑了。」

那進京的白衣青年的確是風雲鏢局的總鏢頭段天涯。

風雲鏢局號稱帝京第一大鏢局,不但在帝京,就是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鏢局的創始人是段天涯的父親,「風雲一棍」段風雲。

三年前,段老爺子在走鏢途中被江南獨腳大盜一枝梅所害。段天涯為父報仇,十招之內將一枝梅刺於劍下。從此,一戰成名。

他接掌風雲鏢局三年多來,南來北往沒失過一趟鏢,水路陸路沒有出過半點差錯,卻沒有想到這次為朝廷押送賑災銀兩,卻在江州出了事。

出事之後,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怕朝廷對風雲鏢局不利,所以明知帝京已為他布下天羅地網,還是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

段天涯與那虯髯大漢一同進城之後,虯髯大漢向他抱拳感謝道:「多謝段兄援手,要不在下今天隻怕是進不了帝京了。」

段天涯一怔,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姓段?」

虯髯大漢哈哈一笑,道:「如果在下連這點眼力也沒有,那豈不是在江湖上白混了這麼多年。」

段天涯見這大漢濃眉大眼,言語豪爽,也不隱瞞,道:「在下正是風雲鏢局段天涯,還沒請教仁兄高姓大名?」

虯髯大漢臉色一紅,道:「段兄,實不相瞞,在下此次進京,原是有件大事要辦,若將來歷相告,隻怕日後會連累段兄。若隨口杜撰一個假名,又對不住段兄一片真誠。真的叫在下好生為難。」

段天涯見他額頭上竟急出汗來,知他所言非虛,便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也不勉強,就等下次有緣相見時你再相告,如何?」

虯髯大漢鬆了口氣,大聲道:「好,下次相見,一定請段兄大浮一白。」

段天涯抱拳道:「告辭。」

虯髯大漢也抱拳道:「帝京危機四伏,段兄保重!」

兩人上馬,調轉馬頭,快馬一鞭,分道揚鑣。

段天涯原本打算找個地方暫避一下,等到天黑再回鏢局,可一想到家中年邁的老母親此時一定在為他擔心和焦慮,便再也顧不了許多,打馬直奔風雲鏢局。

回到鏢局門口,遠遠的就見兩扇大門緊閉,門上貼著官府的封條,還有不少官兵把守著。他大吃一驚,不敢停留,立即調轉馬頭,繞到鏢局後門口,見四下無人,遂從馬背上輕輕一躍,縱上牆頭,再淩空一個翻身,跳進鏢局後院。

院子裡靜悄悄的,微風輕吹,一股濃濁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他心頭立即湧起一種不祥之兆,不由得加快腳步,急忙向母親房中跑去。

母親房中一片狼藉,母親供奉的那尊玉觀音也跌在地上,碎了一地,但卻不見母親的身影。

他大叫道:「娘,娘,你在哪裡?」卻無人應他。他又跑去其他人的房間看了看,皆不見人影。難道母親已經……他不敢往下想,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又急急向前院尋去。

一到前院,他整個人都驚呆了。院子中央被人挖了一個大坑,坑裡的屍體堆得高高的,空氣中彌散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他再仔細一看,母親也躺在這裡。不但他母親,風雲鏢局上下五十餘口的屍體全都躺在這裡。

「娘!」他悲呼一聲,撲過去一把抱住母親的屍體。屍體早已冰冷僵硬,但卻雙目未瞑。

「娘,兒子不孝,兒子來遲了!」他仰天悲呼,淚如雨下。

就在這時,一柄梅花槍忽然如毒蛇一般從屍體堆中鑽出,帶著一道寒光,直刺段天涯的咽喉。

痛苦往往能使一個人的感覺變得遲鈍,等到悲痛中的段天涯感覺到有利器襲來時,冰冷的槍尖距他的咽喉不過三寸遠。情急之中,他將身體硬生生向後仰躺下去。

梅花槍貼著他的脖子刺過去。卻沒有料到槍尖還帶有一個倒鈎,對方收槍之時,鋒利無比的倒鈎順勢在他肩上輕輕掛了一下。雖然隻是輕輕一下,卻已被鈎去一大塊皮肉,傷口又辣又麻,鮮血頓時染紅半個肩膀。

段天涯大吃一驚,身形一晃,已掠出一丈開外,同時「哐啷」一聲,手中的天涯明月劍已出鞘。

偷襲者手握梅花槍站在一邊,看著他冷笑不已。

段天涯微微一驚,失聲道:「梅花路?」

原來偷襲他的人正是定海侯爺府的總管梅花路。與此同時,侯爺府的副總管清風子也帶著十名勁裝漢子從假山上躍下,搶占了他周圍所有的有利位置。

段天涯眼角餘光一掃,隻見這十名勁裝漢子中,有幾個他是認識的。四個使鬼頭大刀的號稱長江四傑,原是長江幫的四大護法,不知何時已投靠了定海侯。持鑌鐵齊眉棍的大漢叫雷老七,原是丐幫七袋長老,也許是受不了丐幫清苦的生活,竟也成了定海侯手下的鷹爪,而他手中的打狗棒不知何時也換成了鑌鐵齊眉棍。

這些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段天涯不禁暗暗佩服定海侯,不知他使了什麼手段,竟能使這一大幫江湖高手為他賣命。但麵對強敵,他麵無懼色,一臉悲憤,長劍一指,冷聲道:「梅花路,你好無恥,連毫無反抗之力的老人家也不放過。冤有頭,債有主,有本事就來殺我,為什麼要害死這麼多無辜之人?」

梅花路看看旁邊的屍體,冷笑道:「這些人不是我殺的。」

段天涯問:「那是誰殺的?」

清風子道:「是皇上,是皇上下旨將風雲鏢局滿門抄斬,不留一個活口。」

梅花路盯著他道:「你若交出那五十萬兩銀子,我們或許可以饒你一命。」

段天涯道:「我沒有拿那些銀子。」

清風子問:「那是誰拿了?」

段天涯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絕不是風雲鏢局的人拿了。」

梅花路看著他忽然冷笑起來,道:「你以為我們會相信你嗎?」

段天涯道:「我知道你們不會相信。」

清風子道:「那你為什麼還要說?」

段天涯道:「信不信是你們的事,說不說卻是我自己的事。」

梅花路忽然大喝道:「廢話少說,段天涯,今天你插翅難飛,若不束手就擒,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他話音未落,長江四傑已經大喝一聲,揮舞著手中的鬼頭刀向段天涯撲過去。

段天涯長劍一揚,不退反進。但見一道白影從長江四傑中間穿過,眾人隻覺眼前一花,長江四傑已仰躺在地上,眉心已多了一道劍痕。

眾人不禁目瞪口呆,隻覺一股寒氣從自己眉心擴散開來。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劍。再看段天涯,卻站在原地,依舊白衣飄飄,神情冷峻,如果不是劍尖沾著一絲血跡,簡直沒人會相信他剛才在瞬息之間,已連斃四名高手。

剩下的六名勁裝大漢雖然沒有後退,卻也不敢再度逼近,臉上雖然沒有懼色,但眼神中卻流露出絲絲怯意。

清風子自忖對付長江四傑也不見得能一招取勝,不禁暗暗心驚。

梅花路卻忽然狡黠一笑,道:「大家不要害怕,他剛才中了我的梅花鈎,鈎上淬有五毒散,不出半個時辰,他就會功力盡失,氣血逆行,吐血而亡。」

段天涯忙暗暗提一口氣,卻真的發現體內真氣分散,力不從心,功力已喪失四成。不禁大吃一驚,難怪剛才傷口又麻又辣,原來是為毒器所傷。

清風子瞧見他神色有異,知道梅花路所言不假,想搶頭功,當下便躍上來,挺起青鋒劍向他刺去。

段天涯不敢大意,格擋之後,順手還了一劍,卻是力弱劍緩,毫無攻擊力度。

清風子知他毒氣攻心,已是強弩之末,不禁心下大喜,遂放開手腳,全心進攻。

段天涯連退七八個大步,幾乎難以招架。

清風子求勝心切,想速戰速決,也好顯顯他副總管的威風,便一變劍招,使出生平絕學「迎風一劍」,全力一擊。

就在他自認勝券在握之時,段天涯忽然精神一振,身如狸貓,劍似閃電,避過他的劍鋒後,手腕一翻,反削他的腦袋。

清風子大吃一驚,自知中計,回劍自救不及,隻好一縮脖子,天涯明月劍貼著頭皮劃過,將他頭頂高綰的道士發髻削落在地。

他不禁驚出一身冷汗,想揮劍再戰,又怕自己吃虧,想就此罷手,又怕眾人笑話,一時之間怔在那裡進退兩難。幸好這時,梅花路已挺槍向段天涯刺去,他便借機躍出圈外。

梅花路的梅花槍長約七尺,粗如雞蛋,力猛槍沉。段天涯不明底細,順勢格擋一下,隻聽「叮當」一聲,火星一閃,虎口發麻,長劍差點震得脫手飛出,喉嚨發甜,一扌莫嘴角,已湧出一絲血跡。他吸口氣,硬生生地把一口鮮血咽了下去。他知道毒氣攻心,自己已無力再戰,便邊戰邊退,想伺機脫身。

梅花路已看出他的心意,冷笑一聲,槍尖如公雞啄米似的,槍槍不離他的眉心、咽喉和心窩。清風子也帶領六名勁裝大漢圍攻過來。

段天涯一個不留神,背上挨了雷老七一棍,心中血氣翻湧,「哇」的一聲,一口鮮血飛噴而出,站在他對麵的清風子猝不及防,被噴得滿頭滿臉都是血跡,不由得大怒,揮劍猛攻,恨不得一劍將段天涯刺於劍下。

段天涯勉強接了幾招,忽然一口真氣續不上,隻覺眼前一黑,竟一頭栽倒在地。

清風子疑心有詐,一時之間卻不敢上前。

梅花路大喝道:「他已經昏死過去,還不快動手將他綁了更待何時。」

清風子這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剛欲動手,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嬌叱:「看打!」兩顆花生大小的霹靂彈直向他和梅花路的眉心疾射而來。

兩人大吃一驚,急忙閃避。霹靂彈落地,「砰砰」兩聲,發出兩團強烈的火焰。眾人隻覺雙目一陣刺痛,都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再睜眼看時,眼前已失卻段天涯的蹤跡。

梅花路臉色一變,急道:「快追!」眾人分頭追出十數裡路遠,哪裡見得著段天涯的人影。

2

仿佛一尊沉睡千年的古佛,段天涯終於有了感覺。他感覺小鳥在窗外歌唱,陽光在臉上跳舞。他輕輕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小屋裡。屋子裡收拾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卻見不到一個人影。

他一驚,忙一扌莫床頭,自己的天涯明月劍還在枕邊,這才略為鬆口氣,起身下床。

一個姑娘聽見聲音忙從外麵走進來。這姑娘約莫二十歲,臉色白淨,俊俏動人,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恰似一江春水,清澈透明,身上穿著一條碎花裙子,腳上係著兩隻小鈴鐺,走起路來叮當作響,十分悅耳。看見他已經起床,那姑娘忙倒了杯茶,端給他,高興地說:「段大哥,你可醒來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昏睡兩天兩夜了呢。」

段天涯接過茶端在手中,看著她疑惑地說:「姑娘,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兒?」

姑娘淺淺一笑,說:「段大哥,你放心,這裡是悅來客棧,是帝京最偏僻最安全的一家客棧,定海侯和六扇門的人是絕對找不到這裡來的。你中了梅花路的五毒散,我給你服了雲南奇藥不死草,你已經沒事了。」

段天涯將信將疑,暗暗試著提一口真氣,果然發現自己精力充沛,內力有增無減,不由得大喜,急忙向她抱拳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還沒請教姑娘芳名?」

那姑娘臉色微微一紅,想抬眼看他,卻又低眉低眼不敢抬起頭來,半晌才輕輕地說:「如果你是風雲鏢局的段天涯,那我就是你的未婚妻。我姓萬,名字叫萬事如意,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雲南萬古千秋堂的萬事如意大小姐就是我。」

段天涯怔住了,看她一眼,忽然臉色微紅,半晌說不出話來。

江湖上誰都知道,風雲鏢局的創始人段風雲段老爺子與帝京南天門五柳山莊莊主柳五爺、雲南萬古千秋堂堂主萬古千秋是生死結義的兄弟。隻是後來段老爺子上了年紀,加上帝京離雲南又實在太遠,便與萬老爺子少了走動,雖偶通書信,也隻是報個平安,問候一聲。因為風雲鏢局與五柳山莊同在帝京,所以兩家的來往走動倒是十分密切。

段天涯的確曾聽父親說過他曾與雲南萬古千秋堂的萬事如意大小姐指腹為婚,兩人尚在娘胎時便已定下姻緣。不過他出生之後,從未到過雲南,更沒見過萬古千秋堂的萬大小姐,所以時間一久,他也就把這件事忘記了。卻未曾料到自己的「未婚妻」竟會忽然出現在眼前,而且還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萬大小姐見他沉默無語,以為他不相信自己的身份,急忙掏出一塊玉佩道:「段大哥,你忘記了,小時候我們雙方父母還為我們交換過定情信物呢。這塊玉佩就是風雲鏢局段老爺子當年送給我爹的,上麵還刻著你的生辰八字呢,不信你看!」

段天涯看了一眼,隻見那塊晶瑩剔透的玉佩上果真刻著自己的生辰八字。

萬大小姐問道:「段大哥,我沒有騙你吧?」

段天涯不敢看她純真多情的雙眼,輕輕點頭,說:「你說的是真的,我相信你。」

「你相信就好了,也不枉人家從雲南大老遠地跑到帝京來找你。」萬大小姐粉臉含羞,嘟嘴一笑,清純中透著一絲迷人的風情,不禁令一直忙於鏢局生意而從未接觸過男女私情的段天涯一陣心旌搖盪。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在自己身陷絕境之時,竟還會有一段如此美好的戀情悄然而來,冰冷絕望的心不禁感到一陣說不出來的溫暖。良久,他忽然目光一黯,輕嘆一聲說:「如意,隻可惜你來得不是時候。」

萬大小姐輕輕挽住他的胳膊,溫柔地說:「風雲鏢局的事我都已經聽說了,我認為我來得正是時候,因為此時此刻是你最需要朋友,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更是你最需要溫暖與理解的時候。」

段天涯低頭看她一眼,感動得半晌無語。

萬大小姐仰起頭來,問道:「段大哥,現在你有什麼打算呢?」

「我知道那五十萬兩銀子絕對不是我們風雲鏢局的人拿了。我感覺有人在我周圍設計了一個看不見的圈套,而我卻朝陷阱一步一步走去。但我不害怕,我知道離陷阱的中心越近,就離事情的真相越近。我一定要查明真相,為風雲鏢局無辜枉死的人報仇。我要重振風雲鏢局!」

段天涯說這些話時,堅毅的目光望向窗外,望向遠方的山,遠方的水……他的目光看得很遠,但他的心卻想得更遠,更遠。

如果說悅來客棧是帝京最偏僻的客棧,那麼紅娘子酒館就是帝京裡最熱鬧的地方。

段天涯抬頭看一眼紅娘子酒館的紅字招牌,把頭上的竹笠往下拉了拉,對身後的萬事如意大小姐說:「咱們進去吧!」

萬大小姐探頭朝酒館裡看一眼,說:「這裡好像有很多人。」

段天涯說:「人多嘴雜,人多的地方才好打聽消息。」

說話間,兩人已跨入酒館,老板娘立即帶著一臉笑容和一路香風迎上來,熱情地道:「兩位客官,裡邊請。請問喝茶還是飲酒?」

段天涯選定一張桌子坐下,頭也不抬地說:「喝酒誤事,飲茶醒腦。給我們來壺茶吧。」

「好咧,馬上就來!」老板娘向著店小二吆喝一聲,離去時那豐滿的屁股還不忘在段天涯身邊輕輕擦了一下。

萬大小姐忍不住笑道:「段大哥,看到沒有,她在勾引你呢。」

段天涯笑了笑,卻說不出話來。

酒館裡喝酒的人很多,說話的聲音也很大。有人說這酒真夠勁,也有人說這裡的老板娘更夠勁,還有人說胭脂樓的紅胭脂比老板娘還要夠勁,不信今天晚上去試一試。

段天涯一邊喝茶一邊靜靜地聽著,過了一會兒,忽然聽見旁邊桌上的一名大漢大聲對鄰桌的幾個人說:「風雲鏢局盜走朝廷五十萬賑災銀兩的事,大夥都聽說了吧?」

鄰桌的人紛紛點頭說:「聽說了,聽說了。」

那漢子仰頭乾了一杯酒,忽然把酒杯往地上一摔,打著酒嗝兒說:「我說風雲鏢局段天涯那幫人真他媽不是人,你劫什麼銀子都可以,那是你有本事,可你乾嗎要劫朝廷的賑災銀子呢?那可是多少人的救命錢呀!要是段天涯在這裡,老子一定要將這龜兒子砍成十八塊。」

萬大小姐臉色一變,忍不住一下站起來。

段天涯看她一眼,輕聲道:「坐下,咱們可不是來打架的。」

萬大小姐無奈,隻得重重地坐下來,繼續聽那邊的人說話。

一個人說:「我說劉三,人家風雲鏢局劫了朝廷的銀子,關你屁事,你在這裡發什麼酒瘋?」

「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那個叫劉三的漢子低聲自語兩句,忽然抱起桌上的酒壺大口大口地喝起來,喝完,他蹲在地上抱著頭嗚嗚大哭。邊哭邊道,「怎麼不關我的事?我的老家就在江州,爹媽老婆孩子全在那裡,大水沖垮了房子,要錢沒錢,要糧沒糧,全都活活餓死了。你說關不關我的事?」

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忽然像個娘們兒似的傷心大哭,原本是一件十分滑稽可笑的事。但這個時候,酒館裡卻沒有一個人能笑得出來。

萬大小姐抬眼看著段天涯,竹笠遮住了他的臉,她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卻能看見他的手。她看見他的手微微顫抖一下,幾點滾燙的茶水濺出來,灑在他手上,但他似乎一點感覺也沒有。

她伸過手去,憐愛地握住他的手,握住了那雙強敵當前也不曾有過半點顫抖的手。他的手很冷。她想,也許他的心更冷吧!等到鬆開手的時候,兩人卻發現本來熱鬧非凡的酒館裡忽然變得安靜下來,抬頭一看,不知為什麼,剛剛還在這裡劃拳鬥酒的客人竟然一下子全走光了,隻剩下四個人,四個手持雪亮兵刃、臉色陰沉、滿身殺氣的不像客人的客人。

四個人中,有兩個年紀稍大,看上去已有五十來歲,身體精瘦,顴骨高聳,目露精光,手持一柄開山斧,坐在靠窗的桌子上,端著酒杯,卻不喝酒,目光似利箭一般,直直地朝段天涯這邊射過來。

另外兩人卻坐在大門邊的一張小桌上,年長的約三十多歲,月要裡插著一對判官筆,臉色白淨,麵無表情,雖然隻是默默地坐在那裡喝酒,但那股無形的殺氣卻還是使人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他對麵的年輕人卻隻有二十來歲,麵前橫著一柄短劍。年輕人一邊喝酒一邊四下張望,顯得十分悠閒。

萬大小姐皺眉道:「段大哥,這四個人有些古怪,好像是沖著咱們來的。」

段天涯呷了口茶,微微一笑,說:「不是『好像』,而是本來就是沖著咱們來的。窗口坐的那兩個精瘦漢子,一個叫江錢塘,一個叫唐江錢。他們還有一個大哥,叫錢塘江。」

萬大小姐恍然大悟,道:「原來是江湖上惡名遠播的江洋大盜錢塘三虎。我聽說他們三兄弟行事一向都是秤不離砣,砣不離秤,怎麼今天少了老大錢塘江呢?」

段天涯道:「錢塘江來不了了,因為他已經死了。風雲鏢局這次為朝廷押運五十萬兩銀子去江州府,一出帝京就被江湖黑白兩道的人盯住了。錢塘三虎在出帝京不足三百裡路遠的一個小鎮上設下陷阱,企圖劫鏢,結果被我殺了錢老大,他們兩個卻逃走了。」

萬大小姐朝門口望了一眼,說:「難道門口那兩人是他們請來報仇的高手?」

段天涯看了門口那兩人一眼,點點頭說:「想必如此。那白臉漢子叫高夢枕,是江湖第一大魔教天魔教三大護法之首,據說武功高不可測;那個年輕人,如果我沒看錯,應該是天魔教教主上官驚雲的兒子上官敏。隻是不知道他倆為什麼會跟錢塘三虎攪在一起,真是奇怪得很。」

萬大小姐再也坐不住,一拍桌子站起身說:「咱們這就過去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

段天涯拉住她說:「是他們要找我們的麻煩,咱們坐在這裡等著,他們自然會過來。」

果然,一杯茶還沒喝完,江錢塘和唐江錢就再也坐不住,一拍桌子,一齊向段天涯走過來,但又怕不是他的對手,故而隔著兩張桌子停住腳步,嘴裡卻不甘示弱,罵罵咧咧地道:「段天涯,你這個烏龜王八蛋,看你長得倒像個正派人士,做事卻連我們錢塘三虎還不如。咱們打那五十萬兩銀子的主意,是明人不做暗事,劃出道兒來明爭明搶,輸了也不算丟臉。你他媽卻用下三爛的手段暗中獨吞。早知你心腸這麼黑,當初我們兄弟三個就不該手下留情,在長江大堤上放你一馬。」

萬大小姐斜眼看看他倆,忍不住笑道:「你們兩個的臉皮可真厚,明明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屁滾尿流,是人家高抬貴手放你們一馬,留了你們兩條狗命,卻偏偏不思感激,反而還往自己臉上拚命貼金。這種不知羞恥的本事,實在令本大小姐佩服之至。」

江錢塘和唐江錢兄弟二人被她搶白一頓,不由得十分惱火,怒喝一聲:「哪裡來的臭丫頭?」雙雙躍過桌子,五指如鈎,向她臉上抓去。

萬大小姐毫無懼意,嘻嘻一笑,手指輕輕一彈,兩顆霹靂彈從手指間疾射而出。

兩人閃避不及,被擊中月匈口,卻感覺不到疼痛,心中一喜,暗想到底是個女流之輩,沒有多少力氣。

誰知兩顆霹靂彈撞在身上,卻「砰砰」兩聲,冒出一團火焰,不但把他倆的衣襟燒出一個大洞,還把江錢塘的胡子也連根燒掉了,痛得他手舞足蹈,連聲怪叫。

兩人沒料到這不起眼的丫頭片子出手竟如此之快,如此之狠,當下再也不敢小瞧她了。

這時,坐在門口的高夢枕終於喝完壺裡最後一杯酒,站起身緩緩踱過來,踱到段天涯的桌前,看著他問道:「閣下就是段天涯?」

段天涯道:「正是在下。」

高夢枕道:「你殺了錢老大,現在他的兩個兄弟請我出麵為他們報仇,你說怎麼辦?」

段天涯道:「除了讓你殺了我,我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高夢枕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笑容,道:「其實你並非非死不可,隻要你交出那五十萬兩銀子,我就可以放你一馬。另外,我還可以推薦你加入我們天魔教,並且保證職位絕對在分堂堂主之上。隻要你加入我教,除教主之外,沒有人敢殺你,連皇帝老子也不能。」

段天涯抬頭看他一眼,似乎想了一想,忽然道:「在下聽說高護法與貴教主之間有些矛盾,早存取而代之之心,隻是苦無招兵買馬擴充勢力的資本,所以一直未能付諸行動。如果在下把這五十萬兩銀子交給你,那豈不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

高夢枕臉色微微一變,看看身邊的上官敏,忽然哈哈大笑道:「江湖謠傳,不足為信,某些別有用心的人造謠生事,隻不過是見高某與敝教教主關係親如兄弟情同手足,想離間我們的關係罷了。你若信不過高某,將銀子交給我們少主人也是一樣的。」

上官敏點點頭,掃了這裡的每個人一眼,道:「從現在開始,如果誰還說出挑撥我爹和高叔叔關係的話,我就一劍殺了他。」他猛地一揮手,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劍已經插在桌子上,而他的話,卻像利劍一樣插進了每個人的心窩。

高夢枕看著段天涯,微笑著說:「所以說,你的性命現在並不是掌握在我的手中,而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中。」

錢塘二虎急了,忙道:「高護法,這小子殺了我大哥,總不能就這麼輕易算了。」

高夢枕臉一沉,瞪了他倆一眼,眼中閃過一線殺機。錢塘二虎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再也不敢多說半個字。

段天涯緩緩站起身,將頭上的竹笠取下,輕輕放在桌上,抬起頭看著他,一字一頓地問:「你看在下像是一個坐擁五十萬兩銀子的人嗎?」

高夢枕哈哈一笑,道:「如果你不像,這裡就沒有人像了。」

段天涯冷冷地道:「就算我真有五十萬兩銀子,也不會交給你。」

高夢枕臉色微變,問:「為什麼?」

「因為沒有人會把銀子交給一個死人!」

話一出口,段天涯的右手便閃電般朝桌上的長劍移去。但他的速度快,高夢枕的速度卻比他更快。他剛一出手,高夢枕的左手判官筆便已點到他的手背上。如果他一定要拿劍,那這條手臂就保不住了。

他不敢硬拚,隻好縮手,並順勢用右手小臂架住高夢枕的左手手腕,左手快速出擊,一招「二龍搶珠」,直戳對方雙眼。

高夢枕隻得偏頭,閃避。

段天涯不待左手招式使老,忽然變指為爪,再次向桌上的長劍抓去。

高夢枕早已料到他有此一招,右手判官筆已在半路等著他。段天涯連續兩次出手,也沒將桌上的兵刃拿到手中,不由得暗叫不妙。高手相搏,連拔劍的機會也沒有,那不但危險,而且還是一件十分悲哀的事情。

段天涯臨危生智,一掌將桌子劈翻在地,桌子如一道屏風隔在兩人之間。右腳一蹬,桌子便向高夢枕直撞而去。同時手一伸,接住從桌上震落下來的長劍。

但來不及拔劍,桌子已被對方倒踢回來,隱挾風雷之聲,向他飛來。他臉色微變,急退一步,抬起腳想阻住桌子的攻勢。但就在他的腳板剛觸及桌麵的那一剎那,身子忽然晃了兩晃,竟站立不穩,如醉漢般跌坐在凳子上。

剛才被踢來踢去的桌子上留下了一個筆管大小的空洞。原來,剛才高夢枕的判官筆已刺穿桌麵,點在了他腳掌心的湧泉穴上。

段天涯大吃一驚,長劍拄地,想站起身來,卻半身麻木,再也無法站起。冷汗不由自主地從額頭上冒出來。

萬大小姐臉色早已變了,急忙飛步來救。上官敏卻斜插過來,擋住了她。她手指一彈,射出一顆霹靂彈。上官敏用腳背輕輕一撥,霹靂彈便折回頭,向著她自己打去。

她大吃一驚,急忙淩空一個翻身,躲閃過去。霹靂彈擊在身後的牆壁上,火花四濺,雖然沒燒著她,卻也令她膽戰心驚,狼狽不堪。

高夢枕看著段天涯,臉上還是沒有任何表情,但他的聲音卻冷得像一把劍,道:「你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段天涯看看他,又看看手持短劍站在他身後的上官敏,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道:「也許已經來不及了。」

高夢枕臉色一變,變得滿布寒霜,十分可怖,手中的判官筆閃電般向段天涯的咽喉點去。

萬大小姐不由得失聲驚叫起來。

但是,高夢枕的判官筆卻在離段天涯咽喉三寸遠的地方忽然停頓下來。

一柄鋒利的短劍已悄無聲息地從背後刺入高夢枕的心髒,月匈口鑽出半截劍尖,鮮血從劍尖一點一滴往下滴落。酒館裡的空氣忽然凝固了一般,變得異常安靜,連鮮血滴落在地上的叭嗒聲,也清晰入耳。

高夢枕如身在夢境一般,艱難地轉過身來,卻看見上官敏正站在他身後。他睜大眼睛,嘆口氣道:「敏兒,怎麼是你?你怎麼能相信段天涯的話,傻孩子,唉!」最後一聲輕輕的嘆息,竟似包含無數的遺憾與淒涼。

上官敏冷冷地道:「我不是相信他,而是相信我自己。你在教內結黨營私,早存異心,我和我爹早有清理門戶之心,現在,終於有了讓我出手的機會。」他又看看坐在凳子上失去了反抗能力的段天涯,得意地笑道,「再說,還可以賺到五十萬兩銀子。我若還不出手,那豈不是一個傻子?」

「好!好!好!」高夢枕連說三個「好」字,身形一晃,重重地倒在地上,卻死不瞑目,雙目暴瞪,臉上帶著一種怪異而恐怖的笑容。

上官敏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踢了他兩腳,見無動靜,這才放下心來,得意一笑,伸手去拔自己那柄心愛的短劍。

就在這時,一道青光從高夢枕的衣袖中閃出,上官敏慘叫一聲,一屁股跌坐在地。一條青色的小蛇從他腳邊快速地溜到牆角,鑽入壁縫,不見蹤影。

「八步斷腸蛇?」上官敏大驚失色,低頭一看,隻見自己右手手背有一個黃豆大小的黑點,眨眼之間,整個手背竟都變成了烏黑色,而且烏黑的顏色還在向手臂上端蔓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高夢枕雙眼一合,這才終於死去,但臉上卻還保留著那種陰冷的笑容。

上官敏坐在地上,左手快速封住全身各處大穴,以減緩血流速度,拖延毒氣隨著體內血液循環進入心髒的時間,同時對錢塘二虎道:「快,我口袋裡有解藥,快拿給我吃!」

江錢塘一怔,盯著他的左手道:「你的左手不可以動嗎?」

上官敏道:「我一動,血流就會加快。若毒氣攻心,有解藥也救不了我。」

唐江錢道:「好,我來救你!」跳將上來,手起斧落,竟一斧頭將他的腦袋砍了下來。鮮血飛濺,滿屋血腥。

萬大小姐臉色蒼白,不忍再看。

「做得好,三弟!」江錢塘不由得喝彩起來。

唐江錢抹抹臉上的血跡,看看坐在凳子上一動也不能動的段天涯,忽然哈哈大笑道:「段天涯呀段天涯,你做夢也沒有想到還會有落到咱們兄弟手中的一天吧?」

段天涯神情沮喪地道:「我的確沒有想到。不過,也許我們可以做一筆交易。」

「什麼交易?」

「如果我願意用五十萬兩銀子換我這條命,不知你們同意不同意?」

「同意,同意!」錢塘二虎喜出望外,連聲回答。

「那你們快過來,我告訴你們那些銀子藏在什麼地方。」

錢塘二虎喜形於色,急忙快步向他走去,走了幾步,卻又同時停住,一齊看著對方。兩人同時想到了一個問題:如果對方在我背後給我一斧頭怎麼辦?所以兩人同時駐足觀望,不敢走在最前麵。

「白酒紅人麵,黃金黑世心」,這話一點也不假。剛剛還是親密無間的兄弟,眨眼之間,卻就在心中將另一個視作了「對方」。人心變化之快,實是難以預料。

段天涯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甚覺滑稽,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突然站起身,凜然喝道:「錢塘二虎,你倆惡貫滿盈,段某今天饒你倆不得!」

錢塘二虎驀然見他行動自如,完全不像一個被封住死穴的人,不由得大吃一驚:「你、你怎麼……」

段天涯走到他倆麵前,淡淡地道:「高夢枕確實點到了我腳底湧泉穴的位置上,不過我已將穴道的位置移開了一點,所以他點了一個空。」

錢塘二虎忽然失聲道:「莫非你會傳說中的『移經換穴大法』?」

段天涯微微一笑,道:「不巧得很,在下剛巧練過這套功夫。」

錢塘二虎的臉上已經沒有血色,指著地上高夢枕和上官敏的屍體顫聲道:「難道、難道他們……」

段天涯看著地上的屍體,輕嘆一聲道:「也許我的武功不如他們,但我知道他們最致命的弱點在哪裡。所以,這一切都早已在我的預料之中。」

錢塘二虎臉如死灰,全身都忍不住顫抖起來。良久,兩人對視一眼,忽然異口同聲地咬牙道:「段天涯,我跟你拚了!」話音未落,卻一齊調頭向窗口躥去。

誰知剛到窗口,段天涯便用腳尖鈎起旁邊桌上的一隻酒壺擲了過去。

江錢塘忙揮掌一擊,酒壺裂了,但酒水卻濺得兩人滿身皆是。兩人顧不了許多,雙雙躍出窗子,屁股上卻各自中了一顆萬大小姐的霹靂彈,頓時渾身火起,燙得兩人嗷嗷大叫,一邊手忙腳亂地撲打著,一邊狼狽而逃。

萬大小姐忍俊不禁,拍手大笑起來。

3

回到悅來客棧,天色已晚。

段天涯和萬事如意大小姐吃罷晚飯,兩人都感覺有些累了。

段天涯道:「如意,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回到萬大小姐的客房,她卻挽住段天涯的手臂,依戀地道:「段大哥,你能留在這裡多陪我一會兒嗎?」

段天涯低頭看著她,她的杏仁小臉清秀而羞澀,白裡透紅,惹人憐愛。他心旌一盪,欣然點頭道:「好吧!」

「段大哥,你待我真好!」萬大小姐粉麵含羞,輕輕撲在他懷中,耳朵貼在他的月匈口,聆聽著他的心跳聲。她聽見他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重。

他不由自主地張開雙臂,抱住她,緊緊地抱住她。就在這時,忽聽房頂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段天涯一驚,急忙按住劍柄,再側耳仔細辨聽一陣之後,輕輕舒口氣,放下劍道:「有人在暗中窺探我們,不過現在已經走了。」

萬事如意大小姐頓時緊張起來,道:「沒錯,剛才回客棧的路上我就感覺到有人跟蹤我們,而且絕對不止一個人。」

段天涯苦笑道:「我也發覺了。如果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你最近發了一筆五十萬兩銀子的橫財,你想不被人跟蹤都不行。」

萬大小姐柳眉一皺,道:「江湖上的人能找到這裡,梅花路和六扇門的人也能找到這裡。這裡原本是帝京裡最安全的地方,但現在,這裡也許馬上就要變成最危險的地方了。」

這時,段天涯忽然抽一下鼻子,詫異地道:「奇怪,我好像聞到了什麼味道。」

萬大小姐也用力吸一下鼻子,道:「好像是煙味。」

「糟了!」段天涯忽然臉色一變,「客棧起火了!」一把拉起萬大小姐,沖破屋頂,飛身而出。又怕附近有人伏擊,不敢久留,狂奔一陣,才敢放緩腳步。回頭一看,悅來客棧已經變成一片火海,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

萬大小姐恨恨地跺腳道:「我們連唯一的落腳點也沒有了。如果知道是誰放的火,我一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段天涯看著在大火中坍塌的悅來客棧,忍不住黯然長嘆道:「這場火災完全是因我們而起,如果我們不住在這裡,悅來客棧一定可以安然無事。」

萬大小姐道:「段大哥,現在帝京危機四伏,已無我們容身之地,不如我們先出京去避一避風頭再作打算吧。」

段天涯目視遠方,神色堅定地道:「不,越危險的地方離真相就越近,我一定要留在帝京,把鏢銀的事查個水落石出,還風雲鏢局一個清白,給無辜枉死的人一個公道。再說如今是非常時期,帝京四門都有重兵把守,更有定海侯和六扇門的高手暗中盤查,我們若想混出帝京,也非易事。」

萬大小姐不無擔心地道:「可是現在帝京之大,卻無我們落腳之地,我們又該怎麼辦呢?」

段天涯沉默半晌,忽然道:「也許我們還有一個地方可以去。就算天底下所有的地方都將我們拒之門外,這個地方卻一定會歡迎我們。」

萬大小姐問:「那是什麼地方?」

段天涯一字一句地道:「五柳山莊。」

萬大小姐拍手笑道:「不錯不錯,以風雲鏢局、萬古千秋堂和五柳山莊的交情,柳五伯一定會收留我們的。」

段天涯嘆口氣說:「我就是因為知道柳五伯一定會收留我們,所以一直不敢去找他。我連累的人已經太多了,如果再把柳五伯和五柳山莊也牽連進來,那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安心。」

萬大小姐輕輕挽住他的胳膊說:「我早就聽我爹說起過柳五伯,他說柳五伯是個德高望重、古道熱腸之人,風雲鏢局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如果不去麻煩他,他老人家說不定也會一輩子都不安心。」

段天涯點頭道:「也許你說得有道理。好,咱們這就去五柳山莊。」

五柳山莊坐落在帝京南天門,依山傍水,雄偉典雅。以兩人的輕功腳力,在黑夜中奔走約半個時辰,便到了。

柳五爺有著一張古銅色的臉,臉上透著和善,花白的胡須又長又多,一直飄到月匈前。段天涯小的時候,經常攀著這把胡子盪秋千,結果是他累得滿頭大汗,而柳五爺卻依舊笑嗬嗬的,一根胡子也沒掉下來。

如今的柳五爺已年過花甲,但看上去卻比二三十歲的小夥子還有精神。據說前段日子與新科武狀元在萬花樓飲酒喝茶,興之所至,切磋武技,結果人家武狀元還輸了兩招呢。

夜深人靜,當段天涯和萬大小姐帶著一身風塵與疲憊來到五柳山莊時,這位敦厚慈祥的老者握著他倆的手,隻說了一句話:「好,好孩子,真是難為你們了!」便老淚縱橫,再也說不下去。

坐定之後,柳五爺才漸漸平靜下來,看著他倆說:「好孩子,風雲鏢局的事我都聽說了,我正為你們擔心著呢。你們來了就好,盡管放心在我這兒住,如果還有人想來找你們的麻煩,我老頭子一定先找他的麻煩。」

段天涯和萬大小姐相視一笑,道:「多謝柳五伯!」

這時,忽有一個家丁慌裡慌張地跑進屋道:「五爺,大事不好了,外麵來了很多官府的人,說是要進來抓什麼朝廷通緝犯。還給了一張帖子,叫小的交給您。」

柳五爺皺皺眉頭,接過帖子看一眼,向段天涯和萬大小姐道:「是定海侯爺府上的兩位總管,他們的鼻子倒是挺靈的,我出去會會他們。看你倆風塵仆仆的樣子,一定很累了,先下去好好洗個熱水澡,然後咱爺兒仨再喝酒敘舊。」

家丁聽到吩咐,便掌著燈,帶著段天涯和萬大小姐出了客廳,穿過院子,向後院澡堂走去。

正走著,忽然傳來一聲馬匹嘶鳴,聲音沙啞淒涼,十分刺耳。

段天涯忍不住發問道:「這是什麼馬在叫?聲音如此淒切。」

家丁回道:「是五爺的坐騎。前些日子五爺騎著它出了一趟遠門,回來時這馬不知怎麼受了傷。已經請獸醫治了好些日子,還是不見好轉,傷口已經潰爛,因為傷痛,所以徹夜悲嘶,叫人心寒。」

「哦,」段天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能帶我過去看看嗎?」

家丁感到好奇,看著他道:「難道段公子也會醫馬?」

段天涯微微一笑,說:「實不相瞞,我以前的確曾看過幾部醫書,對醫術也略通一二,也許可以派得上用場。」

家丁將信將疑地帶著他倆來到馬廄。

馬廄裡拴著一匹棗紅馬,骨架高大,四腿纖長,一看便知是一匹難得的駿馬。在馬的臀部,有一條刺目的傷口,長約五寸,深可見骨,傷口四周已經潰爛,流下膿水。因受創傷折磨已久,所以它已是瘦骨嶙峋,了無生氣。

段天涯暗叫可惜,借過家丁手上的燈籠,想走近些看,那馬卻忽然雙耳豎立,縱鬃揚尾,仰天長嘶一聲,甩開蹄子猛地跳將起來,一腳踢向段天涯。幸虧他躲閃得快,才沒被踢到。

段天涯忍不住皺皺眉頭,把燈籠交給家丁,道:「這馬似乎不歡迎我,咱們走吧。」三人便向澡堂走去。

有人說,疲倦就像附著在人身上的汙垢,用熱水一沖,便盪然無存。所以,當段天涯和萬大小姐洗了個熱水澡出來之後,人也變得精神多了。

柳五爺已經在客廳擺好筵席等著他們。酒已入樽,菜已上桌。酒是難得一嘗的陳年女兒紅,菜是帝京名廚的傑作,樣樣精致可口。

入席坐定之後,柳五爺舉起麵前的酒杯道:「兩位賢侄賢侄女,這些日子受苦了。來,老夫這第一杯酒為你們洗塵接風。」說罷,一仰脖子,先乾了一杯。

「多謝柳五伯!」

萬大小姐高興地舉起酒杯,剛喝入口中,月要上卻被什麼東西輕輕點一下,奇癢難忍,她忍俊不禁,笑出聲來,結果口一張,「撲哧」一聲,將喝進嘴裡的酒水全噴了出來。

段天涯看她一眼,搶過她的酒杯道:「既然你不會喝酒,那這杯酒就由我代喝了吧。」

柳五爺嗬嗬笑道:「也好也好,女孩兒家,能喝酒終究不是一件好事。」

萬大小姐看了段天涯一眼,紅著臉,害羞地低下了頭。

段天涯將她那杯酒喝完之後,又將自己麵前的那杯酒一乾而盡,咂咂嘴巴道:「好酒!好酒!」

柳五爺見他喝得如此爽快,心下十分高興,一邊不住地點頭贊道:「年輕人,好酒量,好酒量!」一邊親自動手再為他倒酒。

段天涯吃了一口菜,問道:「五伯,剛才定海侯爺府的人沒有為難您吧?」

柳五爺哈哈一笑,道:「沒事兒,你放心,梅花路和清風子那兩個兔崽子,我兩句話就打發走了。他們若敢再來,我就不會對他們這麼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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